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女将梁红玉 作者:郑十三豆 文案 他说:“小尾巴,快过来!” 身后的小女孩咯咯地笑了。 她说:“你保不了这宋帝江山、这皇图霸业、这万世太平的,我们回灵岩山,种菜,看花,牧羊,好不好?” 他说:“我在一日,守城一日。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她说:“山在,树在,大地在,岁月在,你在,我在,还求什么?” 午夜梦醒时,他的眼前总会浮现:那女子身披百花袍,手提绣蛮刀,胯/下桃花马,驰骋于百万敌军中,回头嫣然一笑…… 一些题外话:如果有小天使想看干货和战场传奇的话,请自行跳到50章以后。 还有,其实是想写成一篇关于亡国之痛的历史剧的。 “南朝看足古江山,翻阅风流旧案,花楼雨榭灯窗晚,呕吐了心血无限。”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铁汉柔情 爱情战争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红玉,韩世忠 ┃ 配角:岳飞,钱景臻,樱桃,月魄 ┃ 其它:靖康之乱,南北宋之交 ================== ☆、京口瓜洲一水间      江干古渡伤离情,断山零落春潮平。东风料峭客帆远,落叶夕阳天际明。战舸昔浮千骑去,钓舟今载一翁轻。可怜宋帝筹帷处,苍翠无烟草自生。   ——唐陆龟蒙《京口》   梁缨在醒来的时候,心里极为忐忑不安。她紧闭着双眼,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终于,在感受到了一丝光亮透过眼帘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紧张地张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女子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味。梁缨连忙深吸几口,没想到却被熏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身下,是柔软的床,梁缨忍不住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心满意足。以前,她也看过有关穿越的故事,说是主人公屡次穿越屡次被杀。这命,就只有一条,怎么能不珍惜呢?   如今,睁眼看到这场景,梁缨心中的忐忑立即就消失了。还好,没有穿成要被问斩的死囚犯。看这布置,自己没准就是一个要啥有啥的千金小姐啦。想到这儿,梁缨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在穿越之前的苦逼生活。   21岁的梁缨,本科毕业于一个还不错的学校,那时候稀里糊涂地就选了考古这么一个专业,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运气没准就可以挖到一些宝贝呢。没想到来到考古队,这里基本上都是那些硕博以后的了,梁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处于食物链的最低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都要她来干,简直欲哭无泪。本来打算换个工作试试,在北京四处找了找,与自己专业对口的就博物馆讲解员,基本工资一个月2000多一点,这在2019年的北京根本养不起自己啊,甚至连房租都不够。梁缨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算了,在考古队里虽然累点苦点,最起码还可以蹭吃蹭喝吧。可是,考古队的工作也开始不行了,自从三年前,也就是2016年谷歌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打败围棋高手李世石之后,人工智能就开始在各个领域进行运用,大规模抢夺人类的工作。最要命的是,短短三年时间,科学领域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工智能机器人甚至学会了自己进行思考,飞行速度超过光速的时光机也已初步成型。   直到这时,当初那些致力于发展人工智能的科学家这才发了慌——人类的智商怎么能被机器人打败呢?于是,上面颁布一个人类基因组工程,要提取古往今来各朝代最优秀最聪明人的基因,进而来与机器人比拼。按理说,这本不关她们考古队的事儿,但是,考古队并没能准确找出部分名人的墓穴,像曹操那样弄个72个墓穴的变态大有人在。而且,即使找到了,有的墓穴里已经被盗墓人毁尸灭迹,连骨头都没有了,根本无法提取基因。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说是可以直接乘着时光机,去过去的时空找那些出现在教科书里的人物,偷偷扯下他们的头发,带回来就可以了。   等梁缨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的时候,队长已经给她布置了前往宋朝收取基因的任务了。梁缨欲哭无泪,本想着坚决不从,但队长和颜悦色地拍拍她的肩,说道:“梁缨啊,你放心,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我们项目组80%的费用给你。而且,我们在这边可以随时遥控时光机的,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去两天就回来。就算有意外,我们也会派人过去找你的……”梁缨的脑海迅速思考,100万的项目基金,等自己回来了就可以得80万,这么优渥,不由得立场动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在来这儿之前,还有一个让梁缨心惊胆战的小插曲,那就是快飞到的时候,时光机“银河一号”突然就没电了,而且,等梁缨醒来时,已经不知道“银河一号”去想了何方。梁缨在心里哀叹道,希望自己能够顺利找到苏轼男神,拔下他的几根头发,自己就可以回家发财了。   ……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一女子惊惶的大叫道:“韩部将你不要进去,红玉姐她还没醒……”   怎么这么吵?梁缨翻了个身,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想要再睡一会儿。   刚闭上眼睛,房门“嘭——”地一声就被踹开了,梁缨赶忙睁开双眼。眼前,是一个30多岁的魁梧男子,脸上长着细碎的胡子,眉峰似箭,颇有精气。梁缨别过头去,心想,这人,怎么一脸地凶神恶煞气?男子身后是一个长得怪伶俐的小姑娘,大概16、17岁的样子,小姑娘看到梁缨睁开眼睛,立即欣喜地叫道:“红玉姐,你醒啦……你知道吗,你都昏睡了五天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吓死我们了。”顿了顿,小姑娘又说道:“红玉姐,我拦了,可是实在是拦不住这位军爷……我……”   看着小姑娘关切地深情,梁缨心里一阵疑惑。她为什么叫我红玉姐?记得几年前热播的电视剧《仙剑》里面是有一个红玉姐的,难道我一不小心   穿越到那里面去了?可是我明明想要去的是宋朝啊?   那军官有点不耐烦了,对身后的小姑娘说:“你出去吧,我找红玉姑娘说点事儿就走……”   小姑娘只得委屈地点点头,对梁缨说道:“红玉姐,那樱桃先出去了。”然后,小步走开,顺带合上了房门。   梁缨心里又是一阵疑惑,我这不是穿成了古代的小姐吗?古代礼法不是很严吗?这男子怎么可以公然就闯入我的闺阁里呢?   见到房间里没人了,那男子反而彬彬有礼起来了。他给梁缨作揖拜罪,笑着说道:“世忠久闻红玉姑娘大名,今日特来拜访,有些唐突,请姑娘见谅。”   梁缨问道:“你叫世忠?”   男子点头:“姓韩,名世忠。姑娘可能只知道童家二公子童承业。”   梁缨不语。韩世忠继续说道:“姑娘与童家二公子在北固亭上相约赛酒,整整喝下18坛,这事儿整个镇江都知道了。如今,童家二公子还躺在床上昏睡,姑娘却已经醒了。这比赛,显然是姑娘胜了。”   梁缨心里一阵忐忑,这个叫红玉的姑娘也太能喝了吧?作为一个沾酒即醉的弱鸡,我可没这能耐。不过,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冷笑着问韩世忠:“所以,韩公子来找红玉究竟所谓何事?”   韩世忠答道:“姑娘果然是明白人。世忠只不过是觉得姑娘与童二公子比较熟,帮忙探听一下童家的消息不过是举手之劳。”   哼,原来是让我当奸细。这刚刚穿越过来,一睁眼就要当别人工具的事儿我可不干。想到这里,梁缨继续问道:“我要是不愿意呢?韩公子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不怕红玉走漏风声吗?”   韩世忠回道:“这个世忠自然考虑过了,姑娘如果不答应,怕是连走漏风声的机会都没了。”   听到这句,梁缨的脸上顿时变得煞白,他这是在威胁!然后,又暗自遗憾中国为什么不能贩卖枪支、穿越过来为什么不带把枪,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样想着,她慢慢地挪动到桌子边上,那儿有一个花瓶。此时的韩世忠正好是侧向对着那个地方,在等着她的回复。   梁缨将手伸向身后,抄起花瓶,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嘭——”地砸了下去。花瓶碎了。韩世忠顿时倒下,他的额头上开始渗血。   这时,梁缨的手反而颤抖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用手探了探韩世忠的鼻息,已经细若游丝,估计不一会儿就断气了。梁缨忽然间害怕了起来,她只是想把眼前这人砸晕而已,没想到自己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让自己都吃惊。现在好了,刚穿越过来就杀人了。而且,自己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只是想着完成任务就回去,没想到就这样躺了这趟浑水。   看着躺在地上的韩世忠,梁缨规规矩矩地上去磕了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打死你的,还不是因为你威胁我。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你变成鬼了千万不要找我报仇啊,拜托啦……”   门外,又传来了樱桃的呼声:“红玉姐,九妈找你们过去……”   梁缨吓了一跳。急着想要毁尸灭迹,虽然这不是现代社会,杀人不是什么好事。无奈地上那男子太重了,梁缨试了一下,不行,抱不起来;又试了几下,还是不行。樱桃又开始催了。   梁缨急得满头大汗,这可怎么办呢?一回头,她看到了竖立在门后的一根扁担,突然灵机一动,放倒凳子,当做支点,使劲儿一撬,韩世忠的身体还真的往起翻了。果然,杠杆原理还是比较省力气的。梁缨急忙走过去,赶忙抱住韩世忠,把他塞进了柜子里。转身,又找来布匹和水擦干净地上的血迹。   门外,樱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门一开,就立马跳了进来,对梁缨说道:“红玉姐,刚刚我听到一声巨响,发生了什么事?”   梁缨答道:“没事儿。就是那位军爷一不小心碎了个花瓶。”   樱桃舒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又向屋内探视了几眼,问道:“那位姓韩的军爷呢?怎么不在屋里?”   梁缨有点心虚,随即镇定地回答道:“他走了。”   樱桃满心疑惑,自言自语道:“我一直在门外啊,竟然没看见。也可能是我没注意吧……”随即,一拍脑门:“红玉姐,九妈找你,你赶紧过去!差点忘了这茬儿。”   又要见人?我都不知道这是何时何地哪个朝代怎么答话啊?梁缨欲哭无泪。转身,梁缨把门关住,拉住樱桃的双手,正色问道:“告诉我,这是哪个年代什么地方?”   樱桃看到梁缨那一脸严肃的表情,顿时吓住了:“红玉姐,我就知道你喝的太多了,你是不是还没醒过来啊?你怎么失忆了啊?”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梁缨心中刚刚涌起一丝感动。樱桃又叫道:“红玉姐,好痛、好痛,你捏的我手好痛啊,快断了……”梁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力气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伤着人。于是,又赶忙松开双手。   梁缨继续问道:“樱桃,回答我,咱们现在是哪个年代哪个地方?”   “大宋宣和五年。京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么么哒~~ ☆、春风十里扬州路   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唐杜牧《赠别》   回答完梁缨的询问,樱桃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道:“红玉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梁缨看着樱桃,很想让樱桃把一切都告诉自己,但是又觉得这样做太冒险。她与这个小姑娘才认识不到一天,如果樱桃告诉自己有害的信息,自己肯定无法分辨。   于是,梁缨打算只承认一半:“估计是前几天和童二公子喝酒喝多了,如今还没完全苏醒,有些常识性的东西竟然忘了。不过,过两天应该就好了。”顿了顿,又说:“你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九妈,我不想让大家为我担心。”梁缨现在只从樱桃的口中听到九妈这个人名,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不过看样子应该跟自己有关,就这样说了。   樱桃点头:“不过,红玉姐,你要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九妈肯定会请人给你医治的。”   看来自己没猜错。梁缨微微一笑:“知道了,咱们走吧。”   离开房间,是一个长长的回廊。梁缨跟着红玉,走到回廊的尽头,就看到了一个木制的楼梯,拾级而下,便到了一楼。在后门拐了进去,是一个长满花草的小院。   看来这里环境不错,梁缨在心里暗喜。   九妈她们就在院子那头的屋子里,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见到梁缨走了进来,大家都停止了说笑,开始询问梁缨:“红玉妹妹,你酒可醒了?”“还好吗?”“现在整个京口,不,整个镇江府都知道你是个女英雄了。”……不过,在这一片吵吵闹闹当中,梁缨却发现有一位女子并不参与其中,而是安静地坐在桌子的一角,在思索些什么。坐在桌子尽头的那位妇人咳嗽了几声,大家的议论这才中断。有女子嗲声说道:“哎呀,大家别说话了,听九妈的。”   原来她就是樱桃口中的九妈。梁缨抬头,虽然叫着九妈,那妇人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见众人停止议论了,九妈这才叫道:“上菜。”然后,说道:“大家先好好吃一顿,有什么事儿一会儿我再跟你们说。”话毕,就有男奴捧着一盘盘菜肴上来了。每端上一盘,就报一下菜名。梁缨耳边响起“玉面狸”、“鹿肉”、“糟蟹”、“脆螺”、“踹酒”等等,口水顿时就流了下来。   等回过神来,桌子上已经满是丰盛的菜肴了。九妈一声令下:“各位姐儿们,开吃了,还愣着干什么……”梁缨迅速投入战斗。实在是太爽了,来的第一天就吃这么多山珍海味,有好多是她在现代社会都没吃过的啊。于是,狼吞虎咽,赶紧往嘴里扒。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樱桃还站在身后,就叫道:“樱桃,你站着干嘛,快过来吃啊,可好吃了……”   樱桃还在身后扭捏不动,抬头看了一眼王九妈。九妈说道:“樱桃,既然红玉让你过来吃你就吃吧。”樱桃这才前来吃着。   梁缨察言观色:看样子王九妈是大家的上司啊,所有人都听她的话。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奇地方呢?有这么多姑娘陪自己一起玩耍。   抬头。梁缨惊愕地发现,除了自己,其余人在这美酒佳肴面前,依然是不慌不忙得吃着,吃相文雅地不得了,尤其是那个刚刚若有所思的姑娘,基本就没吃几口。   酒过三巡,九妈开始讲话了。果然,这与现代的领导一模一样,梁缨心里暗自思忖。   王九妈说道:“我们和乐楼教坊能有今天,在京口屹立不倒,全依仗各位姑娘的声势了。你们才艺双绝,品貌良好,让我好生喜欢。来,先敬大伙儿一杯……”   众美纷纷举起酒杯。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梁缨的脑海中却仿佛来了一个惊雷,轰的一声炸开了。教坊两个字在她的脑海里久久回荡。她是学考古的,历史学院毕业的学生,教坊一词的意思还能不明白?所谓教坊,分明就是妓院啊。自己穿越千年,本想着能不能享受几天小姐的生活,没想到竟然来到妓院里了。眼泪刷的就落下了。   王九妈继续说道:“但是,在这里,我还得说说红玉和惜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不想接客,一个不惜用酒灌猛灌,一个整天一脸愁容,再这样下去,还有谁来和乐楼找你们?”顿了顿,又说道:“红玉啊,童二公子待你那么好,你不回报也就算了,还给他灌那么多酒。童贯大人怪罪下来看你们谁能承担……”   后面的这些话梁缨已经没听见了,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逼状态,怎么会这样?果然,穿越有风险啊,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天天幻想着要穿越。   此时,王九妈也已经注意到了梁缨的不对劲儿,问道:“红玉,你怎么了?脸上怎么都是汗?”明明是眼泪啊好不。   樱桃抢着回答:“红玉姐和童二公子斗酒,喝得太多了,现在还没好呢……”   王九妈回道:“那好。樱桃,你把她扶进去,让红玉先歇息一会儿,再给她梳妆,今天还得接客呢。”   回到房间里,梁缨已经从那种懵逼的状态之下稍微缓过来了。不行,我得想办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百圈,梁缨在心里捋清思路:现在是宋宣和五年,也就是公元1123年。历史上记载苏轼在1101年就已经去世,现在都22年过去了。尼玛,时光机果然有问题啊,这还怎么完成任务?这么一想,焦躁感立即升级,沿着屋里转了一百圈之后,突然想到:“才22年而已,苏轼的尸体应该还在,至少尸骨应该在的。我去挖他的坟墓,再把这些带回去应该照样也可以提取基因。”顿时,心情又好了一点儿。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是京口,也就是现代的江苏浙江一带,而苏轼的坟墓,埋藏在现代的四川。没有火车,没有飞机,两地相隔是如此之远,这怎么可能走得到?   叹了口气,梁缨转念思索道,现在是公元1123年,已经是北宋晚期了,历史上过不了几年就发生靖康之乱,北宋灭亡,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得抓紧离开这个不太平的地方,万一一不小心在这里把小命丢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现在时光机也已经走失了,自己必须走出去寻找时光机。唉,也不知道远在现代时空的不靠谱的同事们能不能遥感控制,拯救一下自己?   这样想着,就更加坚定了梁缨离开这里的决心。无论如何,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地方是不能待下去了。当年看小说看电视剧的时候,觉得别人的穿越怎么那么幸福,一穿就变成了什么皇后公主王妃,到了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人和人之间的运气实在是差太多。   樱桃又开始敲门了:“红玉姐,门外有位公子点名要见你,九妈让我先过来帮你梳妆打扮……”   什么?刚刚打死了一个,这么快又要接客了?梁缨心惊胆战。这……这里可是命案现场啊。今天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多,刚刚一直在忙于思考自己的处境,竟然忘了柜子里还有一具死尸。这样想着,梁缨颤巍巍地打开了柜子,想着要怎么转移尸体。   柜门一开,她整个人再次陷入懵逼状态。尸体竟然不见了!   柜子里的衣服上还沾有血迹,然而,尸体就是不见了。梁缨心里一阵寒意。她能确定那人应该是活不过来了,现在,只剩下两种情况:要么是有其他人发现了这具尸体,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悄悄移走了;要么就是尸体化作僵尸离开了这里。但是作为一个唯物主义的学考古的现代女性,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些鬼神是不存在的。那就是有人运走了尸体。他要干什么?会拿这个来威胁自己吗?……   梁缨还在思索,这才想起门外樱桃还在一直敲门。于是,打开门,笑着放樱桃进来。   樱桃嘟囔着嘴,抱怨道:“嗓子都快叫哑了,你还不给我开门?”   梁缨赔笑着:“丫头对不起啊,我睡得太死了。”   生气归生气。樱桃还是给梁缨搬来了凳子,拿来了铜镜,让她坐在梳妆台前。梁缨非常配合地做了。但是,一抬头,她发现铜镜里有一张非常陌生的脸!   梁缨心里咯嘣一跳。这张脸是谁的?!绝对不是自己看了21年的那张脸。她举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人也举起她的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也就是说,那张陌生的脸她现在的脸?   梁缨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这、这怎么可能啊?自己明明是坐着时光机过来的,就像坐着一个交通工具去另一个地方,除了时空变化,自己应该还是那个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进入了那个叫做红玉的姑娘的身体里了呢?自己的身体又去了哪里?   梁缨想死。   晚霞的余光透着窗户斜斜地洒在了梳妆台上。铜镜中的女孩就这么端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勃勃的英气。明眸皓齿,杏眼桃腮。梁缨不禁有点看呆了。她自己本来长得也不丑,圆圆的脸蛋,透着一股文静的书生气,看上去特别灵巧,但与现在这幅躯体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从萝莉变成了御姐,梁缨苦笑道,幸亏不丑。 ☆、白衣素水轻舟上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从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宋王观 《卜算子》   门吱扭一声开了。   梁缨抬头,门外面静静伫立着的是一位白衣少年。微风拂过,男子的衣袂飘飘。梁缨就这么痴痴地看着,第一回知道温润如玉清秀如画是个什么概念。男子微微一笑,空气仿佛都融化了。看着他,梁缨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像是有一汪潭水,在泛起细细地波浪,果然是“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啊,眼前的男子简直太美了,梁缨悄悄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樱桃看到此情此景,知趣地走开了。   男子拱手,轻言道:“素水来叨扰姑娘了。”   梁缨回礼:“不碍事儿。”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素水自己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壶,将细碎的茶叶轻轻撒向湖中,倒进热水,又慌了几晃。几乎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梁缨看呆了。以前总听别人说起茶道,原来真的有人把泡茶这件事做的这么风雅。此时,素水已经泡好了茶,端起一杯,递给梁缨:“要不要尝尝?”   顿时,一股清香萦绕在梁缨的鼻尖。梁缨接过茶,一饮而尽。素水笑着说:“不是这样喝的,茶是需要细细品味的,这才能够感受到先苦后甜的化。”听素水这么一说,梁缨的脸顿时红了,这不是显得自己太门外汉了吗?然而,素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出神地看着茶叶在乳白色的茶杯里面起起伏伏,随口咏道:“□□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梁缨接话道:“这是苏轼的词。”   素水微微一笑:“是,没想到姑娘对诗词也颇有造诣。”继而,又叹息道:“子瞻先生已经去世二十余年了,这些年来,咱们大宋国力是一日不如一日啊……”梁缨看着素水,心里默默念叨:苏轼的诗词我当然知道了,我可是苏轼的迷妹啊。看着男子一脸忧国之情,梁缨也感到了一丝无奈:历史上的这个时期有好多爱国英雄仁人志士,可怜他们最后都没落到好的结局。历史大潮浩浩汤汤,怎么可能是几个人就能改变的呢?再说了,无论朝代怎么兴替,依旧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么想来,国家怎样,其实与大多数普通百姓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我等臣民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梁缨很想把这一番道理说给素水听,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沉默啊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京口。   整整晚上,素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耐心地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偶尔跟梁缨闲谈一两句。   梁缨在心里纳闷:感情这家伙花大价钱到教坊里来就是为了喝茶啊,这跟现代社会里花钱开房去看电视有什么区别。终于,差不多有两柱香的时间,梁缨终于熬不住了,也不顾及房间里还有别人,倒头摊在床上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开。梁缨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看到樱桃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汤。樱桃说:“红玉姐,九妈让我把这个送过来了,你赶紧喝,对身体好。”这个药汤梁缨知道,早上的时候由于饥渴难耐,她已经把桌上的一碗喝完了。于是,梁缨问道:“早上不是已经喝过了么?”   樱桃回答:“红玉姐你忘了?这药汤早晚各一次,你都喝了好几年了……”反正药汤也不是很难喝,早晨的时候已经尝过了,甜津津的,于是,梁缨就没再说什么,仰头一咕噜就把整碗都喝光了。樱桃这才走出去。   素水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然后,拿起盛汤药的碗嗅了嗅,皱起了眉头。   梁缨一看到这表情,就明白这药肯定有问题。果然,素水问道:“你平时就一直喝这个吗?”梁缨点了点头。   素水又道:“可是你知道这是一种名叫雪里一支蒿的□□吗?”   梁缨摇头。   素水继续解释道:“这是一种慢性□□,每三个月一发作,发作时必须吃解药,不然就会疼痛难忍,浑身的免疫系统崩溃……”梁缨突然明白,红玉姑娘酒醉后不醒、自己进入她的身体,应该也与这个有关。醉酒前后可能正是红玉姑娘毒发作的时候,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就很容易出事儿,而且这时候她的身体免疫机能丧失,对于自己灵魂的入侵丝毫没有抵抗力。   不过,梁缨很快就想起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为什么王九妈要给自己喝这种□□?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应该不至于这样吧。这样想着,梁缨随口就说出来了。   素水淡定地回答道:“这很容易解释,怕你逃跑。”继而,转过头来,盯着梁缨的眼睛。梁缨被盯的有点困窘,嘟囔道:“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逃跑?”   素水回道:“红玉姑娘好身手,这可不是一个弱女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让你逃跑,大概是你身份特殊,怕承担不了罪责。”   梁缨疑惑道:“为什么我身份特殊?”   素水看着梁缨,回答道:“过去的事儿,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   梁缨咬住嘴唇,默不作声。   素水见状,只说了声:“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又何必知?”继而,转身从窗户外面越了出去。   等梁缨缓过神来,那一抹白衣已经不见踪迹。满腹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素水是谁?他认识我?我又到底是谁?而且,这里是二楼啊,直接从窗户上翻出去真的不会摔伤吗?……等这些疑问一一掠过脑海之后,梁缨发现,自己有最重要的一项还没有问素水:既然每天喝的汤药是□□,那还要继续喝下去吗?解药又是什么?解药在哪里?然而,却早已人去楼空。   梁缨无奈,只得长叹一口气。   楼下,忽然间传来了凄厉的哀嚎。接着,梁缨就听到又男人在打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近,就在一楼。梁缨推开门,伏在走廊的栏杆处,向下张望了一眼:王九妈正带着一群喽啰在鞭打地上的一位女子。女子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真惨!梁缨打算转身回屋,忽然间发现那被鞭打的女子竟然就是昨天餐桌上遇见的那个沉静而忧伤的姑娘——毛惜惜。   一会儿,樱桃也一脸沉重地回到了屋里。王九妈还在外面叫嚣着:“妈妈平时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们这些姐们儿,你们竟然还有人想着逃跑。实话告诉你们,只要是在这大宋王朝的疆域内,你们就逃不出我的手心……”边说边叫着:“给我打!狠狠地打!……”又是一场凄厉的嚎叫。   倒是樱桃,满脸悲戚地进来了,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红玉姐,惜惜姐真可怜,我们能不能帮帮她?”   自从刚刚知道药汤有毒,梁缨在心中就对樱桃有一些怀疑。于是,试探着问道:“她怎么了?”   樱桃回答道:“惜惜姐一心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她长得好看,又精通诗书,九妈就指望着你们几个给和乐楼挣钱呢,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她?这已经是惜惜姐第二次逃跑了,简直太惨了……”说完,几若潸然泪下。   看着樱桃的脸色,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梁缨又试探着问道:“那你呢?你想离开这里吗?”   话音刚落,樱桃就回答:“想!樱桃自小就被父母抛弃,在这里长大,最熟的就是红玉姐你了。我的名字还是红玉姐取的呢,你说我是樱桃小嘴,就直接叫我樱桃了。我现在就指望着红玉姐赶紧从良,然后把我带出去,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一脸憧憬地笑了。   看样子樱桃刚刚的那番话不像是假的,梁缨有点糊涂了:樱桃到底是不是王九妈派来监视自己的?   一天折腾下来,梁缨困了。正准备上床睡觉,她又转过身来,叫住要离开的樱桃,说道:“我记得桌子上还有一些止血药膏,你拿过去一些送给毛姑娘吧。”   樱桃高兴地回答道:“我就知道红玉姐你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惜惜姐啊?”   梁缨笑笑,不答。内心暗自思忖: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精力去管别人?在这种时刻,永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天夜晚,梁缨睡得格外地沉,可能是第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了,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有鸟儿在窗外轻声地唤着梁缨起床。梁缨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这是她在现代社会养成的习惯。看书看电脑太久总会弄得脖子非常不舒服,于是,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扭扭脖子活动筋骨。然而,这一次,她却感受到脖子下面传来一阵凉丝丝的钻心的疼痛。   睁开眼睛,眼前的东西让梁缨惊恐万分。“啊——”地一声滑落到床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少说话,大家看起来体验肯定好…… ☆、醉笑陪公三万场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宋苏轼 《南乡子》   梁缨睁开眼时,看到眼前的那个人竟然是韩世忠,着实吓了一大跳:“你、你,你还活着?你是人是鬼?”   韩世忠笑着回复道:“没错儿,姑娘力气虽大,但世忠依然还活着……”   原来昨天在自己出去之后,他就醒了过来。然后,自己就出去了。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尸体”呢。梁缨在心中思忖道。眼睛向下一瞟,看见韩世忠正拿着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上面已经有丝丝血迹渗出……   梁缨又慌了:怪不得刚刚感受到一阵刺痛呢?于是,问道:“韩相公,你究竟想干什么?趁女人睡着偷袭这可不是一个部将该做的事儿。”   听完这句话,韩世忠笑了,将刀收回:“好,我不用刀威胁你,咱们公平地打一场。”   梁缨回道:“相公说笑了,红玉只是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些,只稍微会一些拳脚功夫而已,怎么敢跟韩相公比试呢?不然,早已逃离这烟花之地了……”   韩世忠道:“那好,也不比试了。我让你做的事到底答应不答应?”   梁缨沉默片刻,果然又是为了这事儿。继而,笑着说:“容我考虑一下?”   韩世忠摇头不语。   又是良久的沉默和僵持……   樱桃忽然敲门进来了,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小心翼翼地对梁缨说:“昨天帮惜惜姐擦完药之后她让我把这个给你。”随即,就放下纸条离开了。   梁缨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前一句已经很明白了,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呢?梁缨陷入了沉思:东君主不就是春风吗?花指的应该就是毛惜惜啊?这么一想,梁缨忽然豁然开朗:她是想不顾自己性命地去追逐自由啊,是生是死皆有命数。此时,梁缨忽然对那个柔弱沉静的女子肃然起敬。在现代社会时,她曾读过一首短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韩世忠见梁缨良久不语,又问了一遍:“答应吗?”   毛惜惜的这两句诗让梁缨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回答道:“我答应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韩世忠问道:“什么条件?”   梁缨回答:“帮我赎身,我要出去,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韩世忠本想拒绝。可以用武力解决的事,他不想这么麻烦。而且,他还只是童贯旗下的一个小部将,什么积蓄都没有,又拿什么来为她赎身。但是,一看到梁缨那期待的目光,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又补充道:“我可以尽力帮你赎身,但是这只是咱俩之间的交易而已。事成之后,各不相欠,你也不要来找我了。”   梁缨在心里纳闷:明明是你来找我的啊!明明是你先威胁我的啊!明明是你拿刀抵着我的脖子的啊!我才不想再找你呢!……不过,脸上依然一脸平静地回答道:“好,一言为定。”   直到这时,房间里的气氛才相对缓和一些。   韩世忠说:“听闻红玉姑娘酒量颇佳,北固亭斗酒早有耳闻,但一直没能亲眼见识。既然不愿意比武,姑娘可否愿意与在下赛酒?”   听到这句话,梁缨简直都想骂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幸亏此时,樱桃又进来了。   梁缨在心里暗叹道:樱桃,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就要扑过去,动作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就发现樱桃手上端着的那碗汤药,顿时就僵住了。樱桃说道:“姑娘赶紧把早晨的汤药喝了吧,九妈还让我一会儿去忙其他的。”梁缨拿起汤药,作势想要喝下,继而又放下了,说道:“好樱桃,就想我今天胃口不好,一闻到这个味道吐,你帮我倒了好不好?”边说着边注意观察樱桃的反应。   没想到樱桃直接把碗接过去,说道:“这么好的药倒掉多可惜,要不我帮你喝了,也能补补身体啊……”然后,一饮而尽。喝完,还连连称赞“好喝”。梁缨看得目瞪口呆,看来这傻丫头并不知道汤药有毒的事儿,她只是王九妈的一个工具而已。这样想着,对樱桃又放下了心。   抬头,瞥见门外有一个男奴的身影一闪而过。梁缨顿时明白了:药以后还是要做做样子喝下去的。樱桃虽然不是奸细,但王九妈不知道还派了多少其他的人来监视她。   韩世忠忽然开口,说道:“看来姑娘身份不简单,有人在监视你。”   梁缨点头,无奈地笑了。   男奴已经听了韩世忠的吩咐,抱来了20坛烈酒。看着眼前的酒,韩世忠抬手:“请吧——”   梁缨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点点头,回道:“可以,不过我得先换一件衣服……”   韩世忠点头,转过身去,自动避嫌。   梁缨喝道:“出去!”   韩世忠一脸惊愕,然而,还是顺从地出去了。   梁缨此时也发现了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这可是妓院诶,哪有□□换个衣服还要恩主滚出去。怪不得韩世忠一脸惊愕。继而,梁缨又说服了自己:哼,来妓院这种场合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短短一天,梁缨已经摸清了这房间里面的布置,找了一件广袖白袍,穿上去英姿飒爽。过了一会儿,这才打开门唤韩世忠前来斗酒。   两人就座。梁缨问道:“韩相公你看,咱们是文斗还是武斗?”   韩世忠回答道:“斗酒还有这么多类型?文斗是什么,武斗又是什么?”   梁缨答道:“文斗就是咱们出题,答不上来的就喝酒;武斗就是直接比赛喝酒。”   韩世忠回答:“武斗,直接喝酒!我是个粗人,不会答题。”梁缨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无趣的人呐。   一坛酒在你来我往之间很快就没了。韩世忠起先还不在意,三坛酒下肚之后,看到对面的梁缨依旧在面不改色地继续奉陪。她一抬袖,一仰头,一杯酒就没了。韩世忠这才有些慌了。外面一直传闻和乐楼的红玉姑娘好酒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韩世忠开始感受到胃里翻江倒海闹成一片,喝的越来越慢了。   这一切,梁缨都看在眼里。于是,她放下杯子,笑着说:“韩相公若不胜杯勺,今日的比拼就到此结束吧,算是不分伯仲。”   韩世忠摇头,断然道:“不!喝!继续喝!”他驰骋沙场多年,怎么能在喝酒上败给一个女子呢?于是,又端起酒坛,重新仰头大喝起来。   良久,20个酒坛倒在一地,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梁缨看着眼前已经醉倒在桌子上的韩世忠,叹了口气,叫道:“樱桃,过来收拾一下!”   樱桃闻声而应,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吃一惊,惊怪地问道:“红玉姐,你怎么又喝酒?你的失忆症好了吗?”   “不碍事。”   等樱桃收拾完毕,梁缨就架起韩世忠,把他狠狠地扔在床上……然后,转过身去,解开衣袍,宽大的袍子下面竟然藏着一个大木桶,因为袍子太大,而她又一直坐在那里,动作极快,故而竟然不容易被发现。梁缨把木桶放在门后,那里面盛满了美酒。梁缨笑笑:“还是这样好,多好的酒啊,循环利用。”   转身,突然间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冷哼。梁缨吓了一大跳。   回头,韩世忠明明还在熟睡。原来是说梦话,梁缨长舒一口气,还以为自己的把戏被看穿了。刚停下来,韩世忠又开始说了:“有朝一日,我定会杀了你们!”梁缨又是一阵心惊胆战,接着问道:“谁?你要杀谁?”没想到梦中的韩世忠竟然接着回答道:“就是你们这一□□贼,为了一己之私,主和苟且,大宋迟早要完!”   听到这儿,梁缨莫名感到一阵心酸。虽然自己并不喜欢韩世忠,为了保全自己,三番两次地摧残他,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位爱国英雄。这么一想,不禁对眼前这个人稍微改变了看法。   梁缨不问了。静静地坐在床边,想着自己今后要何去何从。   大概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韩世忠又叫道:“茶、茶,给我茶水。”梁缨看着他紧皱眉头,闭着双眼,着实难受,就过去帮他沏了一杯茶。韩世忠这才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有茶,咕咕噜噜就喝了好几口。继而,跌跌撞撞地走下床来,作势就要出去。   梁缨道:“韩相公的酒该是还没有全醒,要不要在这儿再歇会儿?”说完,梁缨就后悔了,脸顿时红了:她只是单纯地这么一说,可是在此时此景此地,很容易就让人想歪。还好,韩世忠根本就没想这么多,他推辞道:“不了,还有公事在身。”丢下一包碎银子转身就离开了。   第二天又快耗过去了。   梁缨关门,打算歇息。素水又突然从窗户里跃了进来。梁缨吓了一大跳,问道:“好好的,有门不走,你敢吗老是翻窗?”   素水摊开扇子,笑着答道:“雅趣。”继而,转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就往嘴里抿。梁缨忽然想起,这茶是刚刚韩世忠喝过的。于是,好心提醒道:“这茶,刚刚有客人喝过了。”   素水似没听到,连连赞叹:“好茶、好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斗酒的细节是不是有点阔爱? ☆、宝马雕车香满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宋辛弃疾 《青玉案》   接下来的几天里,倒是相安无事。不过是韩世忠有时候上午的时候过来问问,因为那个传说中的童二公子目前还没出现,所以也就问不出什么了。倒是每天下午,素水都做过来静坐。只喝茶,不干其他的。梁缨暗自叹了口气:“幸亏素水没有在这里碰到韩世忠,不然,这可就尴尬了……”素水,人如其名,干净的就是一溪清澈的水,让人感觉很舒服。如果,素水愿意帮自己赎身,自己肯定愿意……想到这里,梁缨强行让自己收回思绪。她也曾经深情脉脉地盯着素水的眼睛,假意问道:“素水公子,你为什么天天下午都来这里啊?”素水笑而不答。   每到这时候,梁缨就很高兴。她现在已经不怕那名叫雪里一支蒿的毒、药汤了,上次喝酒都可以耍花招,喝药当然也可以用这种办法了。素水是她来到这边遇见的第一个没有危害的人,有素水在,她总能获得短暂的安心。   这天下午,素水又过来了。   这次,素水一反常态,没有选择待在房间里了,而是问梁缨:“你想出去转转吗?看看京口的市井人家。”   梁缨立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然而,走到大门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并不要她出去。她又没法像素水那样从窗户上跳来跳去。最终,樱桃去请示王九妈,得到王九妈应允,身后要跟着几个男奴,这才愿意放梁缨出去。   素水却已经走出了和乐楼的门口,在一旁静立着,一副懒散着看热闹的架势。   梁缨不解:按理说,素水如果真的喜欢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从窗户上把自己带出去呢?为什么不直接帮自己赎身呢?而是一副事不关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可是如果素水不喜欢自己,他为什么又每天来自己的房间,什么事都不干,只是陪自己聊天?   素水看到梁缨发着呆,就跑上前来,一拉梁缨的袖子:“好了,走了。”   大概走了半里路,他们才稍微甩开了那几个男奴。素水笑道:“哎呀,带着你出来逛逛真是麻烦,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尾巴。”梁缨鼓嘴:“我也没办法。”   素水笑道:“看来他们是真不放心你啊。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单单是一个雪里一支蒿,就可以把你困在这儿了。红玉姑娘应该不是那种千辛万苦逃出去只为了一死的人。”   梁缨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能不能帮我弄到解药?”   素水回答:“这个还真的不能。雪里一支蒿这种毒,是自西域炼制的,根本没有最终的解药,只能每隔若干年采药炼制之后,待到三个月病发时候服用压制……”   梁缨听了,不禁仰天长叹:自己来到这儿,一定是命犯太岁,怎么什么惨碰到什么?于是,生无可恋地问素水:“反正都不能能解毒,我继续喝不喝那玩意儿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我自己能找到那种暂时性的解药吗?”   素水摇头:“你若继续喝下那药汤,没有药物压制的话,毒发即刻毙命;如果不喝的话,还能捱一段时间。”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这药物需要去北地采摘搜寻,如果是几年前,我还可以去帮你找找。只是如今,宋辽大战在即,边地告急,即使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法过去……”见梁缨不语,素水又安慰她说:“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糟,只要王九妈情愿把解药给你就行了,大不了就每三个月吃一次解药,吃一辈子而已,也没什么其他影响。”   梁缨冷笑道:“这毒,没有下在你的身上,你当然豁达。”   素水回答:“人生如朝露,战乱在即,到时人如草芥,谁又知道明天怎样?今宵苦短,得过且过吧……”说着,就又抓起梁缨向前走去。   此时,正是新春佳节刚过。寒意稍稍退去。围绕着京口市区的河流已经开始融冰了,只是河边的柳树依旧是光秃秃的,一派肃杀的景象,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更增添了几分寂寥。梁缨想到来到此处的遭遇,看见这样萧瑟悲凉的景色,不禁悲从中来。   素水见状,打趣道:“现在树还没发芽,等过几个月你再来看看,河堤上全都是鲜花,特别美,还有小孩在这里放纸鸢……”继而,又说道:“别伤心了,我带你去御街。今天是元宵节,那里比这边热闹多了……”   沿着河堤走了几百米,向里一转,就到了素水口中的御街了。天色也渐渐暗了。果然,还没走近,就听见人声鼎沸,一派喜气洋洋,梁缨的兴致顿时就上来了。御街的两边,立着廊檐,跟现代社会菜市场搭的棚子似的,特别人性化。在这两边的廊檐下面,有好多表演新奇本领的人。有的击丸、蹴鞠,有的踏索、上竿,还有的表演杂技,也有教坊女子前来表演歌舞。梁缨好奇地问道:“这些女子跟我们和乐楼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素水回答:“你们和乐楼名声在外,根本不用姑娘出来表演招徕客人,再说了,就算有,也不会让你们这几个名角儿出来的……”   正说着,梁缨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震碎耳膜的吼叫,快持续了一刻钟。梁缨迅速捂住耳朵。吼叫刚刚结束,周围就想起了一阵掌声。素水解释道:“他叫赵野人,吼声能碎人心脾,相传他曾经靠吼叫吓走了一队军马。”再往前走,花样就更多了。有表演口吞铁剑的,素水介绍:“这是张九哥。”有用药法指挥傀儡的,素水指着后面操作着的那人道:“他叫李外宁。”梁缨觉得太神奇了,凑近去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傀儡纸人跌跌撞撞地向她飘来,纸人一脸诡异的深情。梁缨就立即起身,心里思忖: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邪门,还是离远点为妙。于是,又被素水拉着去看其他的了。   另一边,有一个小孩儿口吐五色水,在京口灯火的照耀下非常好看。梁缨心中嘚瑟:这个我知道,水里一定是掺了各种色素。但是,又转念一想,这可是宋朝啊,怎么会有色素这种东西呢?正要准备前去询问那小孩儿,素水一把把她拉了回来,说道:“他叫小健儿。人家正忙着生意呢,你就别去添乱了。”健儿?贱儿?听到这名字,梁缨又笑了许久。往前走,竟然有人砸训练虫蚁,那人拿着小棍,指向哪边,虫蚁就走向哪边,甚至还能排出队形。素水指着那人,说道:“他叫刘百禽。怎么样,厉害吧?”梁缨小声嘀咕道:“肯定是在下面蘸了糖水,这种把戏可瞒不住我。”素水见状,立即把梁缨拉走了:“人家弄得好好的,你可别过去惹事。”前面,有两个人在弹琴,琴声悠扬,如泣如诉。素水说:“这曲子是嵇康的《广陵散》,这琴叫做嵇琴。”   山上面的的亭子里,挂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彩带,重重叠叠,堆积如山,上面画着各种神仙故事。梁缨随手抓住一个彩带,上面绘着分别骑着狮子、白象的文殊、普贤菩萨。远处有左右两座彩门,白天的时候已经有人用草把把它们扎成正在嬉戏的龙的形状,然后,在上面蒙上一层青纱布,在草坝上密密麻麻地放置灯烛数万盏,远看,就像双龙飞走,金碧辉煌。   终于逛累了。启程返回的时候,梁缨忽然看到路边有人挂着牌子“烧炼药方”。回头看看,那两个跟随自己的男奴离得还算远。于是,梁缨麻利地拉着素水跑了过去,死马当成活马医,问道:“先生,你这儿可以炼制雪里一支蒿的解药吗?”   那人抬头,并没有回答梁缨的问题,倒是一直在注意梁缨身后的素水。素水挥一挥衣袖,笑道:“孙四先生,好久不见。”   孙四这才对梁缨说道:“你身后那位公子都没办法,我就更不行了。”   虽然没能找到解药,不过本来也不抱希望。但看了这么多热闹,梁缨的心情顿时大好,同时也对素水佩服的不得了,什么市井奇人他都知道。   回来的时候,穿过热闹的御街,就是河提附近了。突然,从天而降一群黑衣人,将梁缨和素水团团围住。二话不说,直扑梁缨面门。   好快的刀!素水在心中叹道。一挥衣袖,挡在了梁缨的身前。梁缨只觉得眼前杀气扑面,她的头发都开始被这杀气逼得直直地竖起了。   完蛋了,这回死定了!梁缨在心里叫道。一睁眼,发现自己没事儿,素水的白衣上却沾了丝丝血迹。梁缨惊愕地问道:“你、你替我挡了这刀?”素水叫道:“快点打啊,还愣着干嘛……”   梁缨这才想起自己是会武功的,一个侧身滑过,反手一击黑衣人的手腕,便夺了一把刀。回头,梁缨忽然想起那几个让人生气的男奴,叫道:“九妈不是让你们来保护我的吗?还不快过来帮忙?”那几个男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来了。其中一个麻利地溜去找镇江府尹来借兵。   见此情形,黑衣人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眼前这两个人,一溜烟儿瞬时又都撤了。   梁缨看呆了:这才是刺客的自我修养啊!来无影去无踪。   转头,看到素水正对着衣服上的血迹皱眉头,梁缨知道,素水有洁癖,衣服稍微脏了一点儿就生气。于是,梁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道:“你没事儿吧?”   素水没作声,转而询问梁缨:“你究竟做了什么?这么多人想要取你性命?”   梁缨摇头,她的心里一阵懵逼。她一直觉得自己人畜无害,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得罪了谁。   素水叹道:“告诉你吧,他们的刀上淬了毒。”   梁缨忽然醒悟道,刚刚素水为了救自己挨了一刀,顿时,心头一紧,问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呢?反正我也是要死之人。”   素水笑道:“哈哈,放心,这不是雪里一支蒿,这种常见的毒,我还是能解的……”顿了顿,又说道:“至于帮你挨了这一刀嘛,不过是我觉得你受了就会死,我接下了,顶多受伤而已。”   梁缨心里一暖,眼泪都快出来了。模模糊糊中,素水又补了句:“就算弥补以前的吧,但求心安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伦家初来乍到,怎么审查的这么严,什么黄暴的情节都没有,还莫名被锁定……还有,□□(du yao)怎么都成了敏感词了,只显示小框框。 ☆、落尽梨花月又西      而今才到当时错,心绪凄迷。红眼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清纳兰性德 《采桑子》   自从元宵佳节去御街赏市之后,虽然中间不乏惊心动魄的插曲,但梁缨心里还是很开心。素水把她送到和乐楼下就匆匆离开赶着去处理伤口了。梁缨就这么傻笑着上了楼。爬楼梯,右转,一推门。眼前,在红罗帐下。一对裸、体男女正紧紧抱在一起,喘息声一阵阵地传入耳朵里,帐子也跟着有起伏地波动。被翻红浪,鸳鸯戏水啊,梁缨顿时感到眼睛被辣了。床、上这两人显然也对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感到愤怒,用血红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她。梁缨傻眼了,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走错了,你们继续……”于是,赶紧挪动小碎步落荒而逃跑了出来。一路上脸红的跟晚霞似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跑回屋里,樱桃看着她这样一副模样,惊诧地问道:“红玉姐,素水公子不是带你出去玩了吗?你怎么了?”   梁缨回答:“我、我跑错屋了,去了隔壁的隔壁……”   樱桃噗嗤一笑:“原来是进了盼盼姐的房间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啊?”梁缨的脸又红了。   樱桃又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忘了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梁缨只好低头沉默。这地方,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每天都可以看到春、宫直播,容易伤身体。   一转身,发现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又是谁?梁缨吓了一惊。倒是樱桃,反应迅速,问候道:“童二公子来了,怎么这么久不见?”   童承业笑着回复道:“这可要问你红玉姐了。几天不见,你这小丫头更伶俐了。”   樱桃撇了撇嘴:“童二公子你还是别取笑樱桃了。”说着,转身离开。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看样子,这童二公子应该是之前那红玉的常客,梁缨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没想到,童承业却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梁缨把手扭动了一下,想要抽走,但想想又放弃了。不就是拉拉小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了许多。回答道:“没事儿,酒早就醒了。”   童承业摇头:“不是这个,你酒醒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我问的是你刚刚没事儿吧?”   刚刚?梁缨迅速反应过来,应该指的是自己遇刺的这件事。可是才发生,他怎么知道?   果然,童承业解释道:“不怕姑娘笑话,那天北固亭斗酒之后,我一回家差点就呜呼不起,家父找遍了镇江名医,甚至派人找来东京御医,我这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与姑娘再次见面……”   梁缨心中一惊:这确实是有点惨啊。果然,饮酒伤身啊。不过,这都是那个红玉跟他比的,与自己无关啊。转念又想到:这么一说,韩世忠果然好酒量,喝的那么多,还那么快就醒了……   童承业继续说道:“家父非常愤怒,所以……”   说到这儿,梁缨明白了一大半了。冷笑一声,诘问道:“非常愤怒?所以,昨天那些刺客就是他派来的?”继而,又说道:“何必这么麻烦呢?童贯大人权倾朝野,随便给我这样一个教坊女子安上一个罪名,不就可以了。哪需要派刺客?”   童承业低下了头,小声回复道:“他确实想直接这么做。但是,你身份特殊,就算是他,也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派兵把你掳走——”   梁缨有点疑惑,不禁脱口问出:“为什么?”   童承业别过头去,不知道是羞愧还是难过。梁缨看到他的手正在不自觉地搓着自己的上衣,反而静静地在旁边看着童承业的局促不安。良久,童承业回复道:“因为你是罪臣之女,是戴罪沦为营妓的!只有得到当今皇帝的允许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动你。”   梁缨心里一震,逼问道:“什么罪臣之女?”   这一次,童承业却没再回答下去了,却给梁缨留下了满腹的疑问。看着梁缨不悦的表情,童承业讨好似的说:“来,红玉姑娘,给你看一件神奇的玩意儿——”说着,自己往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件衣服。   梁缨没好气地回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也就一件衣服,还长得普普通通。”   童承业笑道:“咦,姑娘这次可看走眼了。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衣服,它叫软猬甲,穿着它就可以刀枪不入……”还没等童承业说完,梁缨顿时就明白了:这种衣服,就像是今天的防弹衣;而且,比防弹衣更胜一筹的是,它上面的毒刺还可以伤人。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很喜欢读金庸的小说,记得黄蓉就有这么一件衣服。她一直一位是作者编造的,没想到这种东西在宋朝竟然真的存在啊。想到这儿,梁缨笑着对童承业说道:“童二公子,能不能把这个软猬甲借我穿穿?”   童承业又陷入了左右为难,他说:“实不相瞒,这是别人从西夏拿回来的,父亲还要把它进贡给道君皇帝。我也是看着好奇,偷偷拿过来的……”   梁缨见一次不成,就再次逼问道:“哎呀,童二公子可不是小气的人,红玉就是试穿一下而已,不会让人知道的。”   童承业听了,再次左右为难。   梁缨笑嘻嘻地盯着童承业,冷眼旁观。自己的这双手,在现代社会可是扛过洛阳铲,挖过十三陵,用过勘测仪的,只要童承业答应让她试试,还怕到时不能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吗?   梁缨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眼看着童承业就要答应了,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童承业立马把软猬甲塞回口袋里。   门外,人还未进,就是一阵吴侬软语传来,酥人心骨:“童公子,盼盼不请自来,是不是打扰了你跟红玉妹妹的好事啊?”童承业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盼盼姑娘这样的美人儿,能来找我,在下不胜感激呢。”边说边来了一把椅子,叫道:“盼盼姑娘,坐!”   梁缨心里直痒痒,顾盼盼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选择这个点,简直误了我的大事!但是,谁让自己先前一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房间呢。想到这儿,梁缨只得摆起面庞微微一笑,并不发作。转头看向童承业,那人正满面春光直勾勾地盯着顾盼盼,梁缨在心中冷哼道:果然就是一个浪荡子!   眼前,这两人正谈的火热,看来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梁缨觉得好生无趣,直接上床睡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梁缨忽然觉得额头有点痒痒。于是,打算伸手过去挠挠,一不小心碰到了障碍物,本能地一拳就打了过去……   只听见“啊”的一声,梁缨这才醒悟:自己又闯祸了!   原来童承业看着梁缨睡得安稳,就想趁机亲吻她的额头,还没吻下去,他的气息就弄得梁缨额头痒痒的,这才发生了上面这一幕。   梁缨赶紧起身。童承业的鼻血已经流了一地了。梁缨急忙找来毛巾和冷水进行清洗。良久,这血才止住。   梁缨在心里祈祷道:“千万不要让你那姓童的老爹知道,不然,我有一百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童承业刚刚本来还是一脸恼怒,惊慌失措,这时,看到鼻血停了,没什么大碍,反而笑道:“够暴力,我喜欢。”接着,又问道:“红玉啊,我要娶你,给你赎身,那样就能每天和你一起玩耍了,你愿意吗?”   梁缨在心中叹道:这人简直就是个受虐狂。不过,一想到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觉得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于是,回答道:“好啊好啊,那你打算让我做你的几房小妾呢?”   童承业笑着说:“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做最小的,我那儿现在就缺你这样性格的。父亲明天离开这儿前往东京,我这就回府跟他说这事儿。”   童承业刚刚离开,韩世忠就来了。   梁缨满腔疑问:这也太巧了吧。韩世忠笑了笑:“我等童二公子走了之后才进来的。”   梁缨心想:他这想要从我这儿收集情报也太迫不及待了吧。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韩世忠此次过来并不是为了此事。   他向梁缨作揖道:“世忠明天就要随军离开京口,这些天叨扰姑娘了。”   竟然性情大变?梁缨挥挥衣袖,回答道:“不叨扰不叨扰。”   韩世忠不再说话,绕了屋子走了一圈,停在了床头处。那儿有一本《孙子兵法》,这是屋子原来的主人红玉姑娘留下来的。屋中只有这一本书,梁缨只是觉得闲的无聊,无以度日,这才打开来打发时间的。实际上,她更喜欢看传奇小说话本戏折子之类的,奈何没有!   韩世忠随便翻开了一页,就翻到了军形篇。“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梁缨没事儿的时候用朱笔画了一下这两句。韩世忠估计一眼就看到了这两句。然后,合上书,称赞道:“姑娘身居教坊之中,还能不忘军中之事,以后必大有作为。”说罢,竟向梁缨鞠了一躬。   梁缨吓了一跳。抬头,却发现韩世忠的目光里满是赞许,不含一丝杂质,竟也不禁动容了几分。   临行时,韩世忠道:“请姑娘切勿忘了和在下的交易。”   梁缨回道:“不敢忘。”虽然,今天童承业是说了愿意帮助赎自己出去,但毕竟多一个人多重保障嘛。   韩世忠又道:“那好,到时等姑娘复得自由之身后,咱俩就互不相欠再不往来了。”继而,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当中。   梁缨摇头叹息:还以为我想见你啊?明明是你先威胁我的好吧?明明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的好伐?……   推开窗,此时正是元宵佳节刚过去没几天的时候,竟然下雪了。起先是细砂粒一般,接着,一片片,在风中兜兜转转飘飘然然地就下来了。火树银花、银装素裹,同时呈现在梁缨的眼前。大宋帝国就这样笼罩在一片雪景当中,天地,瞬间变得格外洁净了。   院里的树木枝桠上,已经挤满了堆雪。风一过,纷纷扬扬,就像满树梨花落尽。举头,月已偏西。小巷深处,有卖油郎在叫唤着:“油咧——新鲜的油咧——”声音随风飘散,不知吹向了天空的哪个角落。   此时,和乐楼的屋檐上,如果有梁上君子,就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英姿飒爽的姑娘,静静伫立在窗台前,一动不动。那人,是介于月色、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起风了。梁缨紧了紧衣服。“这样的天气,外面的人冷吗?他,冷吗?”    ☆、多情却被无情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宋 苏轼《蝶恋花》   韩世忠走了。素水也要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梁缨的心中有诸多不舍。   素水还是那么那个白衣少年,温润如玉,仿若初见。他一手拿壶,一手握杯子,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地说道:“红玉姑娘,我要走了。师父要我回去。”   梁缨有一些呆滞。韩世忠走了,没关系,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可是素水为什么也要走,是那个在他房间一坐就是一下午的素水,那个带着她逛元宵佳节的素水,还是那个愿意为她挡刀的素水。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除了素水,所有的人都让她感到不安。她留恋那一份温暖。   梁缨想:自己大概是喜欢上素水了。她好想留住素水,但又不知道如何启齿。于是,最终开口,满怀期望地问道:“那——你还回来吗?还来这儿看我吗?”   素水抿了口茶水,依旧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个地方,我应该是不会再来了。红玉姑娘,你保重。”   没有诺言。没有安慰。什么都没有。   难道一切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梁缨不甘心,又问道:“我不信,不信素水公子再也不回来了。不然,这半个月,公子何以日日在此?”   素水回答道:“我只是——在等一个人。而且,我已经等到了。”   “谁?”   素水再没有回答。   房间里又陷入了死一般地沉静。   良久,楼下传来的一声哀嚎划破了这宁静。又是毛惜惜。她果真为了逃跑不要命了。梁缨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楼下的那些拳打脚踢的声音、叫嚷声、哭泣声、看客们指指点点的声音都一起涌了过来。王九妈叫道:“打、打死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逃跑!”   不一会儿,那哀嚎声竟渐渐变弱,竟至于若隐若无了。梁缨心里一惊:不行,再这样下去,不出片刻,毛惜惜真的会被打死。再也无法在房间里袖手旁观了,梁缨刚要起身,却看见素水向箭一般地飘飞了出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楼。接着,一挥衣袖,在梁缨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就把周围对毛惜惜拳打脚踢的男奴,乃至王九妈的脸上都甩了一巴掌。梁缨看着心里直呼过瘾。   然后,素水静立如松,冷冷地开口道:“地下的这位姑娘,我要了。打死了你们就什么也得到不了。”   王九妈捂住发红的右脸,道:“也不是不可以,那要看客官您出多少银子了。”   素水一甩衣袖,银子哗哗地从他的广袖里往下掉,瞬间堆成了一座“小银山”。然后,素水问道:“怎么样?这些,够了吗?”   王九妈捧住银子,喜上眉梢,连连说:“够了、够了。”   素水这才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毛惜惜,轻声说道:“别怕,我们走了。”眉眼里满是温柔。   梁缨就这样看着他们走出和乐楼的大门。自始至终,素水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局外人。烟花世界,本就当不得真,是自己,入戏太深。   这天以后,梁缨就得了一场风寒。虽有樱桃嘘寒问暖悉心照料,但依然不见好转。梁缨每天只是蒙着头钻进被窝就睡。这几天,她总忘不了素水抱着毛惜惜离开的那个场景,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嫉妒还是羡慕。他们多好啊,从此逍遥江湖神仙伴侣,而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要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牢笼里。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还要回现代社会去,那儿还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   这天,樱桃又看见梁缨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于是,说道:“红玉姐,我给你唱一支小曲儿吧。”   梁缨点头。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樱桃的歌声婉转多情。果然是教坊里长大的姑娘,这些小曲儿都会唱一些。   待一曲唱罢,樱桃问道:“好听吗?”   梁缨点点头。   樱桃又问:“那你知道这首词里面最让人伤心的是哪两句吗?”   梁缨回答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因为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一直把苏轼视作男神,所以,苏轼的词作和传记什么的梁缨都看了一遍。这首词,正是苏轼的词作。当初,苏轼宦途失意,屡遭贬谪,于是,作了这首词,让朝云唱给他听。但朝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句时,竟然哽咽不能继续。朝云死后,苏轼再也不看这首词了。其实,这两句词本来是指天涯海角都是萋萋芳草,我也许从此就回不来了,埋在哪儿都是一样。只不过,被后人误解了意思。   这样想着,梁缨就把有关苏轼和朝云的这个小故事跟樱桃讲了。   不料,樱桃却摇头:“我不管苏大学士,也不管朝云怎么说。反正,现在对于红玉姐而言,是‘多情却被无情恼’这句最让人伤心。”   梁缨不语,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看穿了。   樱桃又说:“素水公子已经走了,红玉姐你再伤心也是无济于事啊。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朝云姑娘本来也是像咱们这种妓门出身的,最后不也和苏学士过得很好吗?所以,你、不、要、急。”   看着樱桃一脸真切的样子,梁缨扑哧一声笑了:“好,听你的。”   其实,对于素水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这件事,梁缨反而没有那么伤心,毕竟素水从来也没说过。只是每每想到自己要在这样的地方待一辈子的时候,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童承业又来了。   一看见童承业进门的表情,梁缨就知道他无法兑现自己的话。不过,刚刚经过素水的那个打击之后,她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了,本来就不抱太大期望。   童承业说道:“红玉姑娘,实在是抱歉的紧。我没想到我爹竟然那么不通人情,他坚决不让我娶你,还、还……”   “还什么?”梁缨问道。   童承业充满歉意地说道:“估计是我在家里把他闹烦了,他说以后不仅我不能娶你,就算其他像你这样因罪沦为营妓的要脱籍都得禀奏他和道君皇帝。”   “什么?”梁缨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竟然会被弄得越来越糟!梁缨一时气结,不再说话。   樱桃在一旁着实听不下去了:“童公子,红玉姐这一辈子可是都要被你给毁了,你不拿出点东西来弥补一下,你良心上过得去吗?”边说着边向梁缨眨了眨眼睛。   童承业连忙道:“这好办。”于是,从兜里掏出一包银子,狠狠地拍在桌面上。接着说道:“父亲今天启程回京,本来我也该离开京口这地方了,但是呢……”   童承业停了停,想要卖个关子,没想到无论是樱桃还是梁缨都不接他的话茬儿。童承业只好自己又接着说完:“但是,我舍不得这儿的红玉姑娘,当然啊,还有小樱桃……”   听到这儿,樱桃哼的一声,把头一偏,就不想继续理童承业了。   “道君皇帝喜好古玩字画,父亲便让我在这江浙一带京口附近找一些珍宝奇玩,回京送给今上……”   梁缨忽然想起来了,历史上的道君皇帝不就是宋徽宗赵佶,善书法善字画,他的瘦金体一时风靡朝野,就是不善朝政。可惜了,当年宋朝建国就是抢了李煜的天下,宋□□应该是不曾想到自己的子孙竟然也有这种玩物丧志的。   童承业走的时候,樱桃偷偷地溜过来,俯在梁缨耳边说道:“这种公子哥儿的钱财,不要白不要,没准以后有用呢。”   梁缨在心里暗笑:这个机灵的丫头。   自此,大概有六个多月的时间,童承业一直在京口附近转悠,收集古玩字画。每每有所发现,总是要到和乐楼里来告知梁缨。就这样,掐指一算,梁缨发现自己在和乐楼里竟待了半年有余了。   当然,其中也经历过雪里一支蒿发作的时候。浑身疼痛,梁缨脸上的冷汗嗖嗖往外直冒。但她还是爬到门边,将房门倒插关好。经过铜镜的时候,她往里看了一眼,差点没把自己吓死。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红通通的,就想要滴血。梁缨别过头去,不再看自己这一副发了狂的模样。她把被子狠狠地塞到嘴里,以防自己疼的叫出了声。直到这时,梁缨这才感受到了真正的疼痛。自己的腹部好像有几根绳子在交叉纠结在一起。梁缨用手拍了拍肚子,里面传来打鼓一般地声音,“嘣——嘣——”,肚子里好像在长着一撮一撮的麦子,有人用镰刀正在一把一把地割麦子。   我大概是快疼疯了。所谓的“断肠”,也莫过于如此吧。梁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海中想着:只要我能熬过今晚,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良久,梁缨才听见久违了的公鸡打鸣的声音。就在这一刹那,眼泪像雨点似的哗哗往下落,根本停不住。此时,梁缨才知道:人,本是孤独的,好多痛苦注定是自己一个人要承担的。   天,快亮了。   以后每三个月都要经受一次,梁缨对自己说道,这才刚刚开始。   那位女子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坚毅的微笑,仿若凤凰涅槃。    ☆、马摇金辔破香尘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庭前柳。   ——宋 周邦彦 《一落索》   梁缨从京口来到了东京。   童承业终于办了一件好事儿。王九妈虽然死活不愿意放人,但迫于童贯的权势,童承业的淫、威,最终只得屈从。不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梁缨要还是没有回来,王九妈就只好将此事禀告官府,以免除自己的责任。   一路上,纵马扬鞭。正是农历六七月份的时光,太阳火辣辣的晒着。梁缨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是,她丝毫没有发觉,整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喜悦当中。   官道旁,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子已经结了穗,沉甸甸的,低下了头。此时,稻叶还是青翠欲滴的,稻花却呈现出黄灿灿的景象,好像是一串珍珠。一阵风吹过,稻子一浪接过一浪,简直汇成了绿色的海洋。有农人牵着耕牛走在稻田边的田埂上,牛儿饮着水,哞哞地叫着。   如果没有战争,这是一派多么祥和的景象啊。梁缨在心中赞叹道。   童承业忽然凑过来,嘟囔道:“不就是些稻子,有什么好看的?”   梁缨回过头去,没说话。   这次出来,着实不易,费了很大周折,只有梁缨自己,没有带樱桃。梁缨走的时候,樱桃倚在门口,眨巴着红通通水灵灵的眼睛,楚楚可怜地乞求道:“红玉姐,这次出去,你要能成功脱籍,一定要记得带上樱桃啊……”   这丫头,我这还没出去一趟,她就想这么多。不过,梁缨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再往前走,江南水乡的景象就更一览无余了。   大片大片的池塘,满池的荷花,接天的莲叶,一个挨着一个。远远看去,就像教坊里面姑娘的裙摆,又像少女羞红了的脸颊。   “好美!”梁缨不禁脱口赞道。   “这算什么,我可以送你一院子荷花。”童承业说道。   “谢谢童公子好意,只怕——红玉没这个福气……”   童承业不说话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不像他父亲那样奸诈,但他父亲至少会行军打仗,善弄权术。童承业知道,如果不是童贯在上面罩着,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在他再三提及有关迎娶红玉都遭到了童贯的暴怒之后,他就不敢了。他本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公子哥,这一次的出行还是因为受了梁缨的激将法。虽然是拿着童贯的名号来震慑王九妈的,但实际上童承业并不敢把此事告诉童贯。   即将要进入东京城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绕城而过。河岸上,立着一块石碑,写着两个字:“汴水。”   梁缨走上前来,轻轻地抚摸着碑石。在这摩挲的瞬间,几千年的历史仿佛从指间流过。“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恨休,月明人倚楼。”清脆的童声在自己的脑海里久久回荡。那时候,自己还是一名小学童,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埋头背着先生布置的古诗,不曾想到今天,诗中的汴水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过河桥,进城门,一条宽阔的道路就呈现在了梁缨的眼前。   童承业悄悄跟梁缨说道:“红玉姑娘,我没法把你带到童府,只能先委屈你住在别处了。”于是,扬鞭一挥,“驾——”的一声,一路向南。   梁缨问道:“去哪儿?”   “朱雀门东城墙附近。”   等到了那地儿,梁缨才知道自己刚脱离了京口的教坊,就又来到了东京的教坊了。于是,心中对童承业的那点感激之情此刻顿时消失殆尽了。   朱雀门附近,一共有三条街,安坊、新门瓦子和杀猪巷,全都是妓馆,只不过从前到后等级依次降低。梁缨被安排在安坊里的赏心楼,毗邻最豪华的状元楼。   赏心楼里的妈妈见童承业亲自送来,又是名动京口的名妓,于是,就爽快地答应在此寄居了。由于梁缨只在此待不到一个月,所以,对梁缨的管制也没那么严。   把一切安排好之后,梁缨独自一人走出了赏心楼。此时,正是黄昏入定时刻。   梁缨信步走来。每一脚都踩在青石板上。六朝古都,繁华旧梦,就在自己的眼前一一展现。一路向西,梁缨发现,前面那座桥上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而且越来越多。照着她平时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凑上去的。但是,这半年来的营妓生活,着实把她闷坏了。她现在恨不得哪儿有热闹就凑到那儿去,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是个鲜活的人。   梁缨好不容易挤到桥上,却是挤一步,避两步。前面的挑夫将路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再前方,是从西夏过来的长长的骆驼队。在人潮人海中,驼铃声时隐时现。不知道是哪个醉汉,突然间就拨开人群,向前跑去。桥上,一大排人都被他挤到了。梁缨眼疾手快,随手扶住身边一位即将倒下的白衣女子。夜色渐浓,梁缨也没太注意女子的长相,只是略微觉得貌似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老姑娘了。   那白衣女子只淡淡地对梁缨说了句:“多谢”,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清明上河桥,在桥的那边,就安静多了。   梁缨静立在河边,隔岸观火,看着桥那边的热闹与繁华。河面上,有三三两两的萤火虫飞来飞去,一闪一闪。小时候,外婆曾经对梁缨说:那是萤火虫在提着灯笼寻找回家的路呢。可是,现在自己回家的路又在哪里呢?这么一想,心底就有一阵酸楚涌上来。   隐隐约约,有缥缈的歌声传来。梁缨讯歌声找去,在河畔的垂柳深处,有人在放河灯,烧纸钱,咿咿呀呀得唱着什么。梁缨虽是有些害怕,但无奈那人的歌声过于动听。能把这么凄婉的小曲唱的如此动人的,甚至远超过樱桃的人,梁缨还没见过。于是,便壮了壮胆子,悄声走近。仔细聆听,这才听见那女子的唱词: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庭前柳。”   女子抽抽搭搭地把曲子唱罢,又自言自语道:“美成,两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诗诗的这曲《一落索》可还中听?”女子说罢,提袖拭泪。   梁缨这才看清楚,眼前这白衣女子竟然是刚刚自己在桥上扶起的那位。在月色下,眼前的女子虽已年近四十,但浑身上下已积淀出一种岁月流过的芬芳,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一颦一簇,仿若天仙,尤其是在这月色之下,更像是披着月纱的仙女。梁缨不禁看呆了,自己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算是现代的一些明星,也没见过像她这样有书香气的。这么想着,梁缨嘴里一不小心就发出赞叹。   白衣女子听见动静,赶紧停止唱歌,叫道:“谁?”   梁缨只好乖乖地走出来。   女子见是梁缨,淡淡地一笑:“原来是妹妹啊,可惜了——”   梁缨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妹妹一身英姿,竟然也是娼门女子。”   梁缨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子似乎是未曾听见。良久,才轻启朱唇:“因为——我是李、师、师。”   听到这个名字,梁缨大吃一惊。没想到历史上的汴京名妓李师师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女子看见梁缨的表情,笑道:“怎么?这么惊愕?”   梁缨的大脑快速旋转,这才结结巴巴地对答道:“因为……因为,早就听说过东京名妓李师师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就这样碰到了。”   李师师似乎是若有所思:“东京名妓,这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吧。”   梁缨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燕青呢?他难道没带你走吗?”她明明记得《水浒传》最后的结局是燕青带着李师师远走他方了啊。   李师师回头,一脸疑惑:“燕青是谁?”   额……梁缨忽然想起来,《水浒传》是小说,不是史实。果然,施耐庵瞎编的情节是不能相信的,那现在自己要怎么办,总不能告诉她——几百年后有个叫施耐庵的人说她和燕青有一腿,而且,大半个中国的人都知道了?   李师师见梁缨许久呆立不语,就自己说道:“想必妹妹听说错了。”继而,又补充道:“烟花巷里三十年,我只记得周郎,只可惜他已去世两年了。”   周郎?梁缨又想起李师师刚刚说起的美成,于是,随口问道:“周邦彦?”   李师师点头不语。   北宋著名词人周邦彦,一生放荡不羁,纵横烟花柳巷。当年他来找李师师的时候已经五十多了,而那时的李师师也不过二十岁的姑娘。宋徽宗赵佶千两黄金万顷良田无上权力,还是比不过周邦彦这样一个糟老头。情之一字,实在难解。   梁缨不忍好奇心的驱使,又问道:“那——道君皇帝呢?”   李师师抬头,十年前,她还是名动京师的教坊头魁;宋徽宗赵佶也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倜傥皇帝,风流多情,喜歌舞字画。虽说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沉迷于道教。那时的她,一双眼睛如秋水荡漾,眼角也没有如今的丝丝皱纹。那时,为了搏她一笑,年轻的赵佶设宴于状元楼,把天下精美菜肴都摆在她的面前。行人都说:“状元楼上,摆的是宋帝江山”。而如今,如今……   “唉……”李师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李师师突然开口对梁缨说道:“妹妹,你要记住: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隔江犹唱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宋柳永 《望海潮》   …………………………………………………………………………………………   大宋建国以来,就一直想从辽国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失地。无奈,一直未能完成。   这一年,在燕京自立为帝的辽王耶律淳因病去世,辽涿州守将郭药师投降宋朝,献出涿、易二州。宋朝国内军心大振,便与从女真族发起的金国联手,试图对抗辽国。彼时,由于南方方腊之乱正起,宋朝大部分的兵力都用在南征方腊上。等到方腊之围一解,童贯便带着他的部队赶往北地,前去与刘延庆的军队会合,韩世忠也在随军途中。   刘延庆苦于援兵久久未到,一直在北地负隅顽抗。加之辽军一直在扬言要以三倍的军力冲击宋营,刘延庆更是胆战心惊。一日清晨,刘延庆见卢沟北岸起火,以为真的是辽军前来进攻,于是,弃营逃遁。慌乱中,人马互相践踏,弃尸路旁,军械和粮草也丢失殆尽。此时,刘延庆身边仅余苏格等五十骑。败退到滹沱河时,正遇见两千辽兵迎面而来。   见此情状,刘延庆扬天叹息:“上天亡我!”不料此时,滹沱江上,突然间竟多了几条宋船,撑船的正是伤残的宋兵。船上的士兵叫道:“将军快上船,韩部将让我们在此等候。”刘延庆赶忙跑到船上,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没想到,韩世忠竟然带着一小队人马,又跑出去迎敌。临走前,嘱咐伤兵,分为两处,看见有辽军败逃,就击鼓不止,乱其军心。由于多处鼓声响起,辽军一时不明情况,不知到底要分为多少个部队,只好先行占据高地进行观望。韩世忠不等辽军布置好,就又单枪匹马闯入辽军的包围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倒两名辽军的升旗手。辽军大乱,一路北蹿,宋军于垂败之时捡回一个胜利。   这一年,宋金两国签订“海上之盟”,划疆而治燕云十六州,长城以南及燕京地区归大宋,长城以北归金国。消息传来,举国欢腾。   韩世忠一行从北地赶回汴京的时候,百姓已是夹道欢迎。梁缨也在这欢呼的人群当中,燕云十六州的收回,燕京的收回,意味着她在现代社会读书和工作的北京再度成为自己的国土。单单这一点,就让她热泪盈眶。   宋军列队回朝。马前,先是童贯;接着,是刘延庆;然后,是一些不知道名字的都指挥使。良久,梁缨才看到骑着马一脸沉毅的韩世忠。与半年前相比,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   果然,沙场征战苦。   “万岁!万岁!”道路两旁的百姓忽然大叫了起来。   在这人群的热浪当中,梁缨也觉得心胸沸腾,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叫道:“韩世忠、韩世忠……”   马上,韩世忠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到路两旁密密麻麻的群众全在呼唤。应该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回到赏心楼的时候,梁缨依旧是一腔热血久久不能平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梁缨起身,不如去隔壁状元楼找李师师说说话。   刚下楼,就听见漆黑的巷角有人在谈话。一男子说:“小王爷,咱们快回去吧,这是在宋朝的疆域里,咱们要是出事了那可怎么办啊?”   另一男子回头:“无知!不来宋朝的疆域,你我怎么知道宋土竟是如此地富饶啊?爷爷不会怪罪我的。走吧——”于是,用力一拽,把身后的仆从拽了过来,走近了状元楼。然后,叫道:“把你们这儿唱曲最好的姑娘叫过来!”说着,扔下了一锭银子。   状元楼的老鸨急忙走过来,叫来李师师。李师师怀抱琵琶,轻轻坐下,开始唱曲儿: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曲声悦人耳目,梁缨在门外都不禁听呆了。   “好、好!”屋内那男子开始鼓掌:“好词、好曲,好一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颜亮佩服佩服。”语罢,又连声赞叹:“这么美的地方,颜亮恨不得长居于此。”   听到这儿,梁缨心里陡然一惊:都说当年是因为金主完颜亮听过柳永这首《望海潮》,尤喜其中“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故而执意挥兵南下,蹂、躏大宋河山。那自称颜亮的男子一定就是完颜亮了。一想起靖康之乱的惨状,梁缨心头就是一阵余悸。不行,决不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这样想着,梁缨转身回屋取了一样东西。   出来时,正看到完颜亮和仆人从状元楼出来。梁缨胸中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瞄准完颜亮。闭上眼睛,嗖的一箭就过去了。   “啊——有刺客——”顿时,叫声传来。   这是……贼喊抓贼?梁缨才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逃开。慌乱中,还不忘回头瞟一眼完颜亮。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把箭射到完颜亮的身上,但、是,一直偏到了他的手腕上。“哎呀,怎么那么笨?”梁缨一拍自己的脑瓜,赶紧离开。   安坊里,迅速多了许多士兵,挤得水泄不通。此时,梁缨已经绕着岔路口好不容易从安坊逃到了杀猪巷,却发现这儿也有好多士兵。完了,本想为民除害,没想到竟是牺牲自己。梁缨在心里默念道。一回头,看到有一户人家的窗下放着一个装杂物的箩筐,就赶紧躲了进去。从这里,她正好可以观察外面的情况。   没想到带兵巡查的人竟然有两个,一个文官和一个武将,完颜亮和他的仆人就站在二者中间。   完颜亮叫道:“童大人,秦大人,就一个姑娘而已,你们就找不到了吗?不怕我们大金国记住你们?”   那个姓童的武将连忙回答:“小王爷赎罪,童贯一定找到,一定。”   那文官也答道:“秦桧知罪,请小王爷赶紧去看伤,这里就交给童大人和在下了。”然后,秦桧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完颜亮。   我说完颜亮在宋朝的疆域内为什么还那么嚣张,原来这伙奸、臣现在就与金国有勾结,怪不得两年后的宋军在靖康之乱中一溃千里呢?想到这里,梁缨不禁气的牙龈直痒痒。   忽然间,箩筐的盖子被人打开了。是一个农妇,她显然大吃一惊。梁缨见她就要喊出声来了,赶紧用手捂住妇人的嘴,这才没有发出音。刚刚想放下悬着的心,这才发现自己的头边有异物。   梁缨回首,有人正拿刀指着自己。场景再现一般,这画面简直是太熟悉了。当梁缨看到那人是韩世忠的时候,一刹那间竟然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看花了。   韩世忠冷冷地说道:“我看你是伤人成性,连六旬老妇都不放过。”   梁缨刚想解释自己并不想伤害妇人,只是想让她别发声而已。门,突然就砰砰砰地响起来了。有士兵在外面叫道:“开门啦、开门啦,抓刺客了……”   老妇人迟疑着走过去开门。韩世忠纵身跃起,把梁缨挂在屋顶的横梁上,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掩藏在夜色当中。   梁缨死死地抱住横梁,拼命地保持住平衡,咬牙不发声。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同时,时刻注意下面的情况。   推门而进的是一队士兵。他们一进屋,就闻道:“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穿着墨绿色的衣服,头上绑着一根丝带?”   梁缨用余光看看自己,墨绿色衣服,丝带正好被压在自己的胳膊下。   见到屋里没人说话,那士兵就自行将屋里排查了一遍,当看到他们用刺刀捅了捅箩筐时,梁缨觉得浑身都在疼。搜寻一圈无果,他们又问了一遍。   韩世忠这才张口回答:“见过。”同时,眼睛向四处瞟了瞟。   梁缨在横梁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吓得从横梁上掉下来。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士兵又问:“那位刺客在哪儿?”   韩世忠沉吟了一下,说:“在……”   梁缨的心顿时被提到嗓子眼儿上。   “在这条路上走过,跑向那边了。”说罢,韩世忠抬手指了指路的尽头。   那几名士兵一听,急急忙忙赶紧朝韩世忠指的方向跑去了。   梁缨这才长舒一口气。下面那人,真的是要把自己吓死啊。这么想着,不禁就放松了双手。   “啊——”   梁缨就从屋子的横梁上直直地摔了下来,千万不能头先落地啊。自由落体过程中,梁缨在心中呼喊着。   看着那么一个绿色的影子往下坠落,韩世忠本来想要动身营救的,后来又干脆直接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右腿脚踝处肿了好大一块。   韩世忠见了,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真笨,又不是身上没武功?”   “什么?”   “我说你身上有武功啊,只要你放轻松,一运气,才这么高的高度,绝对可以平稳落地。”   “是、是么?”梁缨一脸懵逼。   此时,三人已经转至里面的一间房屋了。   老妇人给梁缨端来一碗热水,和声道:“姑娘赶紧喝了吧。”   韩世忠连忙道谢:“吴妈妈,你赶紧歇着。她不用你劳烦你招待的……”   吴妈妈摇了摇头:“韩将军,这是什么话啊,不过是一碗热水罢了。”   梁缨问道:“吴妈妈,韩部将是您的什么人啊?”   吴妈妈回道:“也没什么,韩将军人好,自从小三子去世后,他就经常过来看看我这个孤寡老太婆……”说着,颤巍巍地出去了。   “小三子是谁?”   韩世忠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之前一直跟随着我的一个小兵,在征西夏的时候去世了。吴妈妈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听到这儿,梁缨只能沉默不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自己想想都感到难受……   韩世忠又戏谑地问道:“姑娘,你又犯了什么事儿?你这动不动就伤人的毛病得改啊……”梁缨知道,韩世忠暗指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把他砸晕的那件事。   事已至此,梁缨只好说道:“我只是射伤了一个金国的间谍而已,没有错。”说到这儿,嘟起嘴,别过头去。   “既是间谍,姑娘为何不向官府举报呢?”   “你们朝中大臣不少都被金人收买了,你让我如何举报?”梁缨愤恨地回道。   韩世忠盯着梁缨看了一会儿,说道:“红玉姑娘,你可知道,你刚刚的每一句话足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梁缨心中一惊,这可怎么办,一不小心脱口喊出:“我说的是真的,以后你们会后悔的——”   韩世忠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你射伤的那人是金人,如今宋金联合抗辽,你这样做无疑是破坏联盟,如果金国借此机会挥师南下,这责任你担的了吗?”   梁缨语塞。   “所以,这大宋朝廷里政治的波诡云谲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功名事将心未老      花隔铜壶,露晞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抄。烟轻昼永,引鹰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阳芳草。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宋柳永 《满朝欢》   ……………………………………………………………………………………………………………………     “海上之盟”签订,宋徽宗赵佶也一改往日沉迷于神仙道教的习气,打算为北部征战的将士们专门准备庆功宴,设宴宣德殿,文武百官齐聚一堂。这是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到现在接近五十余年的时间,宋朝终于又在战场上取得了好消息。   宋自成立时起,就奉行文人治国的政策,给文人的待遇奇高。而这些文人墨客又多耽于风雅,喜欢风月场所,所以,瓦肆教坊官妓歌女就成了朝野默许的一道风景,就连赵佶年轻的时候,不也常常去安坊状元楼里光顾李师师的卧室吗?甚至还闹出了君臣同争一妓的笑话。   在这种社会氛围之下,有庆功宴,自然少不了官妓。李白曾经就写到“吴姬压酒劝客尝”,没有劝酒的姑娘,那这酒喝的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宋徽宗一纸令下:今夜让安坊里状元楼和赏心楼的姑娘通通过来。   梁缨此番过来就是凑个人数。临行前,赏心楼的妈妈一直叮嘱她:“千万不要犯事儿,你只需要默默地跟在其他姑娘的身后就可以了。”   梁缨点头应允。   等到了宣德殿的时候,梁缨整个人都被眼前的建筑震撼了。简直是金碧辉煌!与后世的故宫有的一拼。宋朝虽是积贫积弱,连年征战,但没想到经济竟然发展的这么好。   抬头,梁缨看到李师师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赵佶。此时的赵佶,虽不过五十岁左右,然而已经鬓发发白。李师师也老了,30多岁的她虽依旧美丽,风韵犹存,然而还是掩不住眼角下那细细的皱纹。   那一刻,梁缨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岁月无情。如果自己英年早逝,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美丽了?梁缨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庆功君臣中,梁缨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庞:童贯,还有此时尚为文官小吏的秦桧。梁缨吓了一跳,他们不会想起自己来吧?这样想着,赶紧往李师师背后挪了挪。   转念又想,他们该是没有看到自己的面容,只有完颜亮和他那个仆从看到了,还是告诉别人自己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而今天,梁缨正穿着鲜艳的大红色。想到这儿,底气又足了,于是,又从李师师背后悄悄挪出来了。   忽然间,梁缨感受到身后有异样,扭头一看:是一双手!再一回首,她看到韩世忠站在身后,向她使了个眼色,就匆匆出去了。   梁缨见状,赶紧跟了出去,实在是因为韩世忠知道有关自己的事太多了。   后花园里。   韩世忠一脸严肃地质问道:“怎么哪儿都有你?这儿可聚集了朝中君臣,由不得你胡来。”   梁缨一脸无语:“说的就像我要过来刺杀你们朝中君臣似的,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接着,又在心中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能现在就把童贯、蔡京、秦桧、张邦昌等人解决了,以造福你大宋国祚,拯救你亿万宋民。然而、然而……   韩世忠这才放心道:“那好。”转身,就要离开。   梁缨忽然一把抓住韩世忠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询问道:“那个——你什么时候救我出去,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教坊里……”边说着,边逼着自己挤出几滴眼泪。   韩世忠看到她这副惨容,只淡淡地回了句:“再说吧。“便拂袖走人。   刚回到宣德殿,梁缨就碰到童承业拦路。   “怎么样?留在京口你肯定见不到这么大排场。”   梁缨笑着点点头:“是。”刚想做做样子回回礼,身后就传来低沉的一声:“承业,过来!”   童承业连忙跑过去:“是。”   梁缨转过头去,正好碰见童贯那富有杀气的目光。梁缨抬头,争锋相对,顺着他的目光瞪了回去。   宴会开始了。   李师师依旧唱起了柳永的那首《望海潮》,“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两句词,惹得朝臣一派眉开眼笑。   歌毕。轮到梁缨她们了。梁缨跟在一群姑娘的身后,翩翩起舞。这舞蹈名为《兰陵王破阵曲》,传闻兰陵王高长恭在战场上无往不胜,所以,这时候跳这一舞蹈也是含有对大宋战场形势的祈祷和愿景。穿越来到这个时空已半年有余,而《兰陵王破阵曲》又是各地教坊女子必修舞曲,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梁缨把这曲舞练得滚瓜烂熟了。所以,并没有显出特别的不和谐。   酒过三巡,开始论功行赏了。   梁缨听了一会儿那名单,基本没几个听说过的人名,根本不知道谁是谁。于是,就放弃了。过了一会儿,名单宣读结束。御礼太监叫道:“以上人员都晋职一级,钦此。”梁缨这才反应过来:这名单上,貌似没有韩、世、忠啊。   不只是梁缨一个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另一个人也意识到了。于是,在宴会上,他当场跪下,叫道:“望圣上明鉴,此次大战,能够反败为胜,还有一人功不可没。他收残兵,破敌营,以身犯险,理应有功。不信,陛下你可以去军营里随便问问。”   高座上,赵佶问道:“是吗?此人是谁?名单上竟然没有?”   刘延庆答道:“韩世忠。”   听到这里,童贯的脸色也显出难看。刚刚论功奖励的名单,正是他拟写的。韩世忠过于刚直,崭露头角之后,不仅不会被他利用,还会对其有所障碍。于是,无论是讨西夏,还是征方腊,平辽国,他都对韩世忠的功劳按而不表,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韩世忠还是一个小部将的原因。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刘延庆当场提起。到了此时,还不如就此送韩世忠一个人情。   于是,童贯接话道:“回陛下,确实有韩世忠,他随我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微臣之所以没有将其列在名单上,是因为微臣觉得名单上这些人的战功都不能与韩世忠相比。”   赵佶听罢,哈哈大笑:“我大宋军中竟然有如此奇才,是我大宋之幸啊。”转头又说道:“韩世忠,你想要些什么封赏?是官至武节郎,还是黄金千两?”   韩世忠跪下不语。   众人诧异。梁缨也感到很奇怪,于是,将目光投向韩世忠身上。韩世忠抬头,两人正好目光相撞。   过了一会儿,韩世忠才回答道:“韩世忠不求官,不求财,只求陛下恩准一事儿即可。”   “哦?何事?”赵佶饶有兴趣地问道。   韩世忠回答道:“我是为京口教坊里一营□□子来求陛下的,希望陛下能够下旨恩准她的自由身。”语罢,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梁缨,补充道:“就是她。”   此言一出,朝臣们立即炸成一团。   宰相张邦昌说道:“这、这成何体统?在论功会上为一教坊女子请求陛下,有失国统,万万不能开此先例。”此言一出,童贯等人立即随声附和。   太常少卿李纲上前进言:“这有何不妥,陛下自己刚刚问韩部将想要什么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赵佶看着台下的韩世忠,恍惚间竟想起了十年前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同样流连烟花世界。   抬头,看到李师师低头不语。赵佶不禁心中一动,有些事,不能继续等了。等一等,再等一等,就错过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于是,唤来御礼太监。   “准!”   李纲见皇帝恩准,又多说了两句:“既然韩部将如此喜欢这位姑娘,不惜放弃高官厚禄。陛下,您不如就此机会给他们赐婚吧——”   赵佶笑着说:“喜事成双,好!”   韩世忠心中一惊,赶忙回答:“此事万万不可,世忠家里已有妻儿。”   不料,赵佶摆手笑道:“无妨,再多一个而已。”   ……   梁缨呆立在一旁,竟不知如何是好。是喜是忧,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喜的是从此可以恢复自由身了,忧的是自己一个追求平等的现代女性,本来是打死都不愿给人做妾的,不想如今却成事实了。   回去的时候,朝臣基本上已经散了。歌姬们也走得差不多了。   李师师拍了拍梁缨的肩,轻轻地说道:“恭喜妹妹,如今你既已恢复自由,就可大胆地实施你的抱负了。”   梁缨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问道:“姐姐,那你呢?”   “这烟花之地本就是我最好的归宿。”说完,李师师悄声离开。   回去的时候,韩世忠一脸郁闷,默默无语。   梁缨还好。至少,她在心中是很感激这自由之身的获得的。终于脱籍了,心中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激动的。   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韩府。不是很豪华富丽,仅仅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好多间房子而已。梁缨早就听说过,韩世忠家贫,全是靠自己的军功才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也是着实不容易。   开门。韩世忠对一个婢女问道:“阿绫,夫人今天怎么样了?好点没?”   那个叫阿绫的姑娘狐疑地看了一眼韩世忠身后的梁缨,然后,还是先回答了韩世忠的问题:“不太好。”   “那好,我去看看夫人。”韩世忠起步就要离开。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身后的梁红玉,说道:“阿绫,一会儿你收拾好一间偏房,这位红玉姑娘估计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然后,又对梁缨说道:“明天张然会陪你回到京口,那边你可能还需要料理一些事情。”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梁缨在心里暗自思忖:“放心,韩世忠,你不用老这么躲着我,我不会让你这么为难的。再过几天,我就离开个地方。” ☆、裘马轻狂渡镇江      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唐李商隐 《滞雨》   ………………………………………………………………………………………………………………   第二天,梁缨就带着圣旨,还有张然,一行浩浩荡荡从东京赶往镇江京口。   梁缨此时的心情也与来时截然不同。如今可是恢复了自由身来还乡的。这样想着,心里不禁就美滋滋的。   副将张然看着梁缨是个姑娘家,本想着禁不起舟车劳顿,想要慢点过去,没想到梁缨纵马狂奔,张然只好跟上。   梁缨知道,她跟韩世忠的赌,就是为了赎得自己的自由之身,如今,既然已有圣上旨意,韩世忠巴不得早早撇开自己,所以,这才派遣张然随同前往。   一路上,张然是对梁缨佩服的不得了。张然道:“我在军中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姑娘这样,文武双全,性格又好的人。”为了打发路程中的无聊时光,张然开始给梁缨讲起了行军途中的一系列事情。   梁缨忽然问张然:“你跟随你们韩部将有多久了?”   张然回答:“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跟随韩部将,已经有十年了。”   “这么久?我记得……你们宋朝,不,咱们朝廷不是一直实行兵将分离的政策么?”   张然道:“是这样的。韩将军以前也带过不少兵,刚训练完,大家就被调往别处了,好好的队伍就这样被拆散了。就我一个人,比较幸运……”   梁缨又问道:“那你可知道韩将军跟夫人的关系如何?”   张然挠了挠脑袋,嘟囔着说:“韩将军不喜欢我们私下里讨论他的生活,这……”   梁缨笑道:“没事儿,他不知道。”   想了想,张然还是说了:“我们将军和夫人的感情可好了。将军十三岁就娶了夫人,然后就四处从军征战,这都快20年了,终于混出点明目。当年将军家里还极其贫寒,夫人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染了一身病。后来,将军为了治好,四处求医问药……”   “那夫人的病,好了吗?”   张然摇了摇头。   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的妻子应该算得上背后做出牺牲的了。梁缨叹了口气。   终于到了镇江京口。   还没回到和乐楼,梁缨就看到一个粉色的影子,一把窜到自己的眼前,哭着叫道:“红玉姐,你可回来了……我、我……”   梁缨急忙下马,搂住那粉色的小姑娘,轻拍着:“不哭不哭,这就来看你了。”   接着,王九妈一脸谄媚地过来了:“哎呀,红玉你可回来了,听说当今陛下亲自给你指婚了?这回咱们和乐楼可有名气了……”说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梁缨冷眼看着王九妈,说道:“我是来脱籍的,把东西拿过来,我要销毁了它。”   王九妈急忙送上来,笑道:“这是自然,撕吧撕吧,撕完了你就再也不属于教坊中人了。”   这半年以来的所有委屈,所有的等待,都随着这个名册的烧毁而付之一炬。烛光摇动中,梁缨攥紧了拳头。然后,回身,上楼。   王九妈在身后絮絮叨叨:“红玉啊,你这可是将军夫人,这教坊里的东西你们也看不上,不如就扔这里吧。”梁缨假装没听见。   楼上,梁缨很用心地又收拾了一遍这个房间。说实话,她自己对于里面的东西是没什么感情,可是这些东西都是红玉的。她不能就这样把红玉的东西就扔在了这里。   拉开抽屉的时候,梁缨看到一件衣服的内侧,竟然包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项圈。这、跟闰土的有点像啊。梁缨一边想着一边收了起来。   樱桃忽然走进门来,默默不语地看着梁缨。梁缨收拾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停下来问道:“樱桃,你怎么了?”   樱桃哭着说道:“红玉姐,我想跟你一起离开这儿,就算当一个贴身丫鬟我也愿意。”   “这……”梁缨有点为难了。一方面是,她身上确实没钱来给樱桃赎身;另一方面,她打算从韩府小住几天,做好路线规划之后就赶紧一个人离开,多一个人绝对多一个麻烦。   看着梁缨为难的深情,樱桃哭得更厉害了。梁缨无奈,只得拍拍樱桃的肩:“我现在没钱给你赎身,等我赚钱了一定把你赎回来哈……”说着,便不忍心再看樱桃悲伤的神情,赶紧别过脸去。   “我可以先帮樱桃姑娘赎身。”   声音传来,梁缨吓了一跳,是张然!   张然接着说道:“我从军到现在也有10年了,积攒下来一些钱,本来想留着以后娶媳妇,现在既然樱桃姑娘需要,那就先拿出来解你们的燃眉之急了。”   樱桃赶忙破涕为笑,正准备跑过去谢过张副将。   梁缨开口道:“樱桃,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张副将出生入死攒的钱,留着要娶媳妇的。你现在用了,以后张副将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樱桃愣住了:“我、我……”   见状,张然赶紧过来打圆场:“没事儿,我还可以再攒。”说着,就把兜里的钱全给梁缨了。   唉,这个傻子!有樱桃这么好的姑娘在眼前不懂得抓住机会……梁缨收着钱,一边在心里感叹。   樱桃又哭了,这次是喜极而泣:“张大哥,红玉姐,以后我樱桃给你们当牛做马报答恩情……”说完,也赶紧回自己的房间里去收拾东西了。   等樱桃走了,梁缨这才想起有关雪里一支蒿的事儿来。如果没有解药,自己即使离开了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就这样去问王九妈,她肯定不承认。   麻烦!梁缨暗自叹道。转过身,叫来张然。   半柱香过去了,张然回来,摇头:“都搜遍了,找不到姑娘要的那种解药。”   梁缨又陷入了焦灼的状态。突然,大声叫道:“樱桃!”   樱桃快速跑过来:“红玉姐,什么事?”   梁缨答道:“还记不记得九妈让你给我熬得补药?有一个多月没喝了,怪想念的。以后也没机会喝了,你帮我都熬了呗。”说罢,朝樱桃眨了眨眼睛。   樱桃笑着点点头:“好咧——”就蹦着跳着跑走了。   “张然,你帮我把王九妈请来,就说我这儿还有一些积蓄,打算奉给她老人家。”梁缨说道。   张然不明就里。不过,还是按照梁缨说的去办了。   人好没到,就听见王九妈的声音:“红玉,难得你有这番孝心,这怎么好意思呢?”   梁缨人在房间的最里面,背对着门口,听到声音,回答道:“妈妈,这是什么,你快过来看看值不值钱。”王九妈赶忙跑了进来。   梁缨忽然一转身,抓住王九妈的两只手,拧了过去,叫道:“雪里一支蒿的解药呢?拿来!”与此同时,张然紧紧地关住了房门。   王九妈疼的诶呦叫了好几声,说道:“姑娘,你在说啥呢?啥是雪里一支蒿?”   梁缨不禁怒从中来,现在还在这儿装。于是,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梁缨就像那个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力量源源不断,对付像王九妈这样的货色还是绰绰有余。   王九妈开始大叫道:“救、救命——”   梁缨脚下一绊王九妈,手上转移到掐着她的脖子。为了呼吸,王九妈不得不像一只癞□□似的张开嘴吐着舌头。梁缨就势把桌子上的20碗雪里一支蒿全都灌进了王九妈的嘴里。然后,手一松,任由王九妈在地上大口叹息。   王九妈说道:“红玉,我平时待你不薄,你……”   梁缨回道:“是不薄。你不是让我喝了这么多的雪里一支蒿吗,现在让你尝尝你的补药有多好喝?你待我有多不薄?估计,等到雪里一支蒿发作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背起包裹,叫来张然和樱桃,骑上大马,就离开京口了。   一路上,樱桃大叫道:“太好了,终于离开了这个破地方了,我们自由了!”   走了大约半里路,梁缨忽然脑袋一拍:“我把韩将军给我那个房间的钥匙落在了和乐楼,我得回去拿,你们先走吧。”未等张然和樱桃反应过来,梁缨就大鞭一挥,迅速消失在天际。   重返和乐楼。   梁缨深吸几口气,缓解自己的紧张。这种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还是自己亲自来解决比较好。韩世忠曾说过,自己会功夫,应该没问题的。于是,纵身一跃,真的轻轻地落在了和乐楼的房顶。   梁缨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房顶,小心翼翼地行走。应该就是这儿了。   一只手扒着屋顶,另一只手轻轻撤下一块瓦。幸亏当年学的是挖坟,不是建筑,不然早恐高吓死了。梁缨透过洞口,往下面看,王九妈正在房间里换衣服。一反平时的富丽,竟然穿上了一件普通农妇穿的麻布衣服。   她这是……?梁缨一时有点弄不清楚。   这时候,梁缨忽然看到王九妈竟然伸手从自己的胸口处掏了掏。半晌,掏出几粒药丸。凭借着直觉,梁缨知道猜测这一定是雪里一支蒿的解药。于是,翻身从窗户里跃下,伸手就要抢。   没想到王九妈一转身,梁缨竟然夺空了。   王九妈笑道:“红玉啊,你以为就你会武功吗?”   梁缨大吃一惊,原来王九妈也会。只不过刚刚强灌药的时候是自己偷袭的,而且张然还在旁边,所以,才会被自己得逞。但是,解药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也要抢到。   梁缨继续扑腾,眼看着就要拿到了。忽然银光一闪,王九妈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尖刀,直冲着梁缨就划了过来。   “小心!”   “梆——”的一声,王九妈手上的刀竟然被人用石子打掉了。门外,发石子的人是张然。   王九妈还在发愣,梁缨趁机夺回了解药。   “果然,将军说的没错,你简直无法无天,不知害怕……”   梁缨不语,毕竟被人救了。继而,又说道:“你怎么跟了回来?”   “我答应将军:要寸步不离。”   路的尽头,樱桃挥动着手臂:“红玉姐,张大哥,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缨粲然一笑。 ☆、一入良门深似海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 唐温庭筠 《更漏子》   ………………………………………………………………………………………………………………………………………………   汴梁城内。绕过车马流水的几条街,就来到韩世忠的府上。   进门的时候,一颗啃了一半的果子一不小心砸到樱桃头上,樱桃吓得哎呦一声。   “小公子,你怎么乱扔东西呢?”   阿绫赶紧跑出来,装模作样地把那个扔果子的小男孩抱进院里。   “樱桃妹妹,你不要跟小孩子计较……”张然在后面打圆场。   樱桃摇头:“没事没事,当然不会。”   这事眼看着就这样过去了,但梁缨总觉得那小孩是故意的。于是,坚决追到院内,捉住小孩,盘问道:“谁让你乱扔果子的?你爸妈没教你要讲文明懂礼貌做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吗?”   小男孩把头一偏:“哼,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坏女人。”   尴尬……身后的张副将一脸尴尬……   尴尬……面前的阿绫也一脸尴尬……   梁缨反而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于是,继续问道:“说,是谁告诉你我们是坏女人的?”   小男孩不语。   梁缨不放弃,继续笑眯眯地问道:“男子汉,敢作敢当。说,是谁说的啊……”   看到面前的小男孩还是不说。梁缨伸手轻轻地拍拍小孩肥嘟嘟的屁、股,说道:“这一巴掌,是打你乱丢东西;这一巴掌,是打你不讲证据随便污蔑人;这一巴掌……”   “够了,红玉姑娘。我们家的少爷我们自己教训,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吧。”阿绫叫道。   樱桃不甘示弱,跑上前去,说道:“你说谁外人呢?这可是圣上亲自指婚的。”   “你又是谁?跑到这儿干嘛?”樱桃这一句话又把阿绫的炮火引到了她的身上。   梁缨有点头疼。这丫头太泼辣了,还没进门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看来接下来几天的日子不太平啊——   张然可能是觉得看不下去了,赶紧跑过来说道:“阿绫姑娘,是将军让我把她们从京口带过来的,你赶紧给安排一间房间啊?”   阿绫转身,冷冷地说道:“进来吧。”   反正住两天就走,梁缨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多费口舌。于是,赶紧跟了上去,给张然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料,阿绫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说道:“你们人可以进来。包裹,不行。”   “为什么?”樱桃嚷道。   “谁知道你们带来的东西上面有什么脏东西。”   事到如今,梁缨觉得阿绫真不愧为一个毒舌丫头,每一句都像是一支箭,嗖嗖地往她和樱桃的心口乱射。   梁缨说道:“这些东西带进去可以给你们节约一点。”   “谢谢,不用红玉姑娘费心,我们韩府这些东西还是有的。”   尴尬啊尴尬……   回头,樱桃的眼神要是能变成一把匕首,估计早射向阿绫了。   又是良久的僵持……   张然看架势不对,说道:“将军也给我在京城别处安排了一间房子,既然这儿不方便,那不如你们把行李给我,放到我那儿……”   直到张然把行李拿走,梁缨和樱桃这才成功进了门。   不料,阿绫直接把她们领到一间偏房里,就直接走了,走……了……   梁缨看到这满屋子的灰尘和蜘蛛网,简直头大了。幸亏还有持家小能手樱桃在旁边,经过半天辛苦劳作,擦擦洗洗,这房间终于能见人了。虽然又小又偏,但好歹安静。   “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梁缨拉上樱桃,大喇喇地躺在床上。   樱桃睡不着,问道:“红玉姐,我、我好难过啊。我们在京口教坊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欺负……”   梁缨转过身去,拍拍樱桃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可以理解。”   “啥?理解她们欺负我们?”樱桃不解。   梁缨劝道:“也不是啦。你想想,如果你是阿绫,家里无端多出一位女主人,还出身娼门,你肯定也会为女主人打抱不平。”   “唔,可是、可是,咱们明明没做错什么啊……”樱桃还想问,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响起轻微的鼾声,开始有规律的呼吸。   于是,嘟嘟小嘴,也睡着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问道:“这就是老爷从京口带回来的那两个?”   “是的,夫人。”阿绫答道。   “好啊,真好。”韩夫人转身走开。   阿绫不放心地追上去:“夫人,您别难过,她们肯定在这儿待不安生的……”   韩夫人笑笑:“阿绫啊,人家是客人,让她们好好地住两天吧。”顿了顿,又说道:“我只是、只是、羡慕,羡慕她们有那样的好身体。”说罢,回到房间。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梁缨觉得肚子都快饿的咕咕叫了,于是,用力推了推樱桃,说道:“快醒醒,我饿了……”   樱桃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我也饿了。”   说罢,两人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院里觅食。   樱桃指了指前面那间屋子,说道:“那儿应该是厨房,香味儿就是从那边传来的。”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就往厨房奔去。   不料,还没到门口,就传出一声:“你们俩这是干嘛呢?醒了就赶紧来吃饭。”   身后,是韩世忠的声音。   梁缨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阿绫说道:“老爷,两位姑娘是在玩游戏呢,叫做开门揖盗引狼入室。”说罢,就溜走了。   韩世忠回道:“你们好好吃饭,阿绫就这性子,我们家有个习惯,不喜欢约束下人,她调皮惯了。”   梁缨笑笑,拉起樱桃就一起入席吃饭。樱桃惶恐不已,急着要起来。梁缨说道:“将军,我们那儿也有个习惯,不分主仆,樱桃能不能坐下和我一起吃饭呢?”   韩世忠答道:“当然可以,两位算得上是我府上的客人了,随便吃。”说罢,盛起一碗饭,夹上一些菜,叫道:“彦直,咱们去给你娘亲喂饭了。”座位上,早晨那扔水果的小孩,此时特别乖巧,连忙扒完自己碗底的饭,然后跟着韩世忠进了里屋。   樱桃又是一脸哭腔地看着梁缨:“红玉姐……你……”   梁缨赶紧给樱桃夹了一口菜,说道:“快吃,快吃,不是说饿吗?”   回来的时候,樱桃愤懑不平地说道:“不行,红玉姐,你这样太委屈了,还不如嫁给童承业那样一个花花公子呢?”   这一次,梁缨特别认真地跟樱桃说道:“樱桃,你也知道,韩将军不是童承业,不是花花公子,所以,他对韩夫人好,他眼里只有韩夫人是应该的。咱们所求不多,有地方吃住就行,不应该再斤斤计较,反而要感激他们。”   樱桃被梁缨严肃的神情吓呆了,半晌,嘴里才蹦出一个字:“好。”   深夜。   梁缨估摸着此时已经快凌晨两三点了,樱桃早已睡熟,万籁俱寂的时候,她蹑手蹑脚地起床。在小院里一边游荡一边盘算:不行,在这儿待着太煎熬了,我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一想到离开,梁缨又发愁了: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银子,出去要怎么过活。偷韩府的?不行,于心不忍,良心上过不去。梁缨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唉,钱的事儿以后再考虑,还是先想想逃跑路线吧。   自从上次成功之后,这几天没什么事儿梁缨就偷偷地上房。此时,纵身一跃,观察韩府四周,乃至整个东京城的道路分布图。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梁缨心里就已经有了差不多的路线:从西院墙跳出去,一路向西,去张副官家骗来自己的行李,然后,一路向南,出汴梁城,走官道,去完成任务,找时光机,回家!……   “哈哈哈哈——”这样想着,梁缨不禁笑出声来。   “谁?”韩世忠翻身越上屋顶,左手一推,梁缨便被推倒在屋顶瓦片上,凄惨地叫道:“是我,是我。”   韩世忠看清楚是梁缨之后,这才放手,狐疑地问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来我和冰沁卧室的屋顶?”   什么?……下面是你和冰沁的卧室?……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一个偷窥狂?……   这样想着,梁缨顿时就感到心虚了,结结巴巴不知道从何来解释。   韩世忠见此,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赶紧下去吧。冰沁身体不好,你不要把她吵醒了。”说着,就纵身跃了下去。   梁缨见状,也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阿绫就气势冲冲地跑到了西院,叫道:“你们……”   “嘘!有什么事儿好好说,”梁缨转身指着熟睡的樱桃,说道:“她还睡着呢。”   阿绫冷笑一声:“是吗?我可不介意打扰贼睡觉!”   “你说谁是贼?”梁缨问道。   “夫人丢了一个白玉宝盒,你们才来一天就发生这事儿,不是你们还能是谁?”阿绫叫道。   樱桃被阿绫吵醒了,本来没睡好就一肚子气,醒来就被人称为贼更是一肚子火。于是,叫道:“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只有贼才能生出你这样没教养的丫头!”   “啪——”樱桃的脸上印下一个红手印。   阿绫举着手,愤恨地说道:“你凭什么骂我全家?”   樱桃红通通的小脸上泪珠子跟珍珠似的,一串串往下落。   梁缨看着实在是不忍心,于是,抓住阿绫的双手,叫道:“你赶紧给樱桃道歉,快!”顿了顿,又扬了扬自己的手,吓唬阿绫道:“不然,我也让你尝尝耳刮子的滋味。”   阿绫顿时就挣扎着要离开梁缨的控制。梁缨又不想真的使力气把阿绫弄伤了,一时间二人扭在了一起。   韩世忠正好刚下早朝,看到眼前的景象,赶忙上前,掰开了梁缨的手,厉声道:“红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不要欺负一个下人……”   “我没……”梁缨刚想反驳。   身后阿绫的声音就传入耳边:“她们偷了夫人的白玉宝盒,还想打我,那可是夫人的陪嫁啊。”   “我没……”梁缨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   韩世忠凑到梁缨耳边,低声说道:“姑娘,你昨夜到冰沁房上飞檐走壁,我可是碰到了。”   听到这句,梁缨的心里顿时一凉:她昨夜是爬上屋顶,可是她没有偷东西。他不信她,她还没有办法解释。   放开了梁缨的手,韩世忠大声说道:“红玉姑娘是陛下硬塞给我的,就让她当这西院的座上宾吧。”转过头来,对阿绫说:“你们东院和西院,从此就井水不犯河水吧。”   临走时,韩世忠又补充道:“偷东西这事儿,就让它过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加更不弃文中~~ 嘤嘤嘤,觉得没人看~~ 先自我欣赏一把吧…… ☆、看莲心心苦颜开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长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无心情。   —— 宋 李清照 《临江仙》   ………………………………………………………………………………………………………………………………………………   自从韩世忠说过,东院西院再不往来之后,梁缨和樱桃就开始了“另起炉灶”的生活。张然偶尔回过来,捎带上一些储备食物和菜蔬,东院的仆人偶尔也会送来一些。再加上樱桃的灵巧手艺,勉勉强强度日还是可以的。   这一天,樱桃又要开始做饭了。   梁缨在一旁百无聊赖。   “樱桃,咱们每天都吃素的,真没劲儿啊。”   樱桃叹了口气,回道:“红玉姐,这也没办法啊,咱们没什么银子买那些美味佳肴……”   看着樱桃面带难色,梁缨只得作罢。转身回屋,突然又不甘心地回问道:“东街口菜市场里什么肉类最便宜?”   “当然是五花肉啊,瘦肉价格最贵,五花肉最肥腻最贱,很少有人喜欢吃。”   梁缨一跳而起,“那今天就买五花肉吃吧,五花肉咱们总买得起吧。”   “好吧——”樱桃过于极不情愿地走开了,其实,相比较肥腻的五花肉而言,她还是更喜欢素菜。   回来时,樱桃已是提着满满一篮子五花肉回来了,边进门边嘟囔着嘴,说道:“买了这么多,你说怎么做吧?”   “切成方块,加调味和酒,少水,细火慢炖。”梁缨在一旁懒洋洋地说道。   “红玉姐,你不是从来都不做饭的么?你怎么知道这样做?这样行吗?”   梁缨笑道:“那是自然。”说着,就过来给樱桃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当年,苏大学士被贬到黄州的时候,只当了个团练副使,一度身无分文。自己带着全家去开荒种地,搭草棚住,还取名为“雪堂”。五花肉这种东西,一直都是最便宜的,富人不肯吃它,穷人觉得它不耐住,一煮就全化了,所以很少有卖出去的。于是呢,苏轼就让朝云买了不少这种肉,就采用这种做法,做出了传世的“东坡肉”,苏东坡自己在《食猪肉》中记载:“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早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后来呢,这肉就有了一个名字——叫做东坡肉。   梁缨刚讲完,樱桃的眼睛里就泛起了小星星,崇拜地叫道:“红玉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是!苏轼可是我男神,能知道的不多吗?”梁缨得意地说道。   “男神……是什么?”樱桃追问道。   额……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又用了现代词汇。   梁缨赶紧解释道:“男神嘛,就是……就是,就是你想嫁而不能嫁的那个人。”   “我知道,素水公子嘛。”樱桃一副都懂的表情。   这丫头……梁缨赶紧白了樱桃几眼。   西院里,小火熬着猪肉,香味越飘越远。梁缨馋的都快流口水了。   在樱桃第七遍问好了没的时候,梁缨才点头说道:“先打开尝尝。”   一块肉入口,色泽红艳,汁浓味醇,肉酥烂而不碎,味香酥而不腻。尤其是对于这种若干天没吃肉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人间极品。   正当二人兴奋不已的时候,梁缨一抬头看到门外站着那个小屁孩。   难道……是被这肉香吸引过来的?梁缨想着:既然想吃,就该自己进来吃。于是,假装没看到,继续和樱桃吃吃喝喝。   良久,一抬头,小屁孩儿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梁缨有点郁闷了:这、到底咋回事儿?   于是,,跑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屁孩用手指了指远方,不说话。   梁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蹴鞠。走两步拾掇起来,递给韩彦直,问道:“是这个吗?”   小屁孩一把夺过蹴鞠,就要走开。   看到这幅架势,梁缨就不高兴了,叫道:“慢着,谁让你走了……”   小屁孩停住。   梁缨谄媚地问道:“想吃这个吗?”小屁孩不做声,但是禁不住吞口水。   梁缨见状,笑笑,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小孩的嘴里,问道:“好吃吗?”   小彦直点头道:“唔,好吃、好吃……”   话还没说完,屁股又挨了梁缨的打了。“怎么?有吃的就理我,没吃的理都不理啊?”又说道:“叫你玩蹴鞠,蹴鞠是正经小孩玩的吗?人家康熙像你这么大都亲政当皇帝治天下了……”其实,本来没什么事,但梁缨一看到蹴鞠,就想起《水浒》里面的高俅就是靠蹴鞠成为奸佞之臣的,心里就觉得这小孩儿怎么就不学好呢?   韩彦直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彦直,过来。”   冷冷的一声叫唤传入耳畔。梁缨抬头,看见一位白衣妇人正看着自己,面带病容,威而不露。这、这位,不会是……梁缨还没猜测完,韩彦直的一声娘亲就让梁缨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眼前的这位女人,果然是韩世忠的原配夫人白氏。只是因为梁缨醒着的时候,韩夫人一直因病躺在床上,故而,梁缨虽已经来了好几日,但还不曾见过韩夫人。   梁缨一时有点尴尬,虽然本意并不坏下手也不重,但被人看到自己打她的孩子这件事还是挺不好的,于是,梁缨讪讪地走过去,端着一碗东坡肉,说道:“姐姐,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挺好吃的。”   白冰沁看了一眼梁缨,说道:“不了,你们自己吃吧。”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姑娘还是叫我夫人吧。”然后,悄然离去。   剩下梁缨一人在原地思索: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樱桃瑟瑟发抖地走上来,说道:“红玉姐,我怕她。”   “韩夫人挺好的啊,又没像阿绫那样骂你。”   “不是,她一来,我就觉得空气冷的吓人。”   茶余饭后,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儿,梁缨就带着樱桃出府转转,打算再度感受一下东京汴梁城白天的繁华,以及,顺带在心中默默记下逃亡路线。   这一天,这是宋相国寺开放的日子。来东京之前,张然已经跟梁缨说过:“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是东京汴梁城最为繁华的地方。”   梁缨拉着樱桃兴高采烈地来到了相国寺门外,这边的生意人早已排起了一条长龙。门口,有卖各种飞禽走兽的,梁缨凑上去看了一眼,有小狗、小猫等常见家禽,也有兔子、狐狸、鸟等等,地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梁缨在心里暗自叹道:这就跟我们现代的花鸟市场似的。   第二进山门,卖的就都是一些日常用品了。有蒲草席、竹席、马鞍子、缰绳、嚼子等等,还有各种干果、腊肉。沿街的小贩大声叫卖着“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看着那诱人的通红通红的糖葫芦,梁缨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伸向兜里,这才发现没有钱。此时,梁缨忽然觉得自己来这里其实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没有钱来逛街,比有钱被关起来还煎熬。   正在哀叹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童承业!   童承业先开口道:“不想在这里竟然见到红玉姑娘,还是韩夫人?”   “韩夫人另有其人,童公子还是叫我红玉吧。”梁缨如实回答。   童承业扫了一眼穿着格外朴实的梁缨和樱桃,说道:“二位姑娘如此容颜,穿着这般实在是可惜了。承业愿意到前面的布庄去帮而为置办一身。”   梁缨在心里,极力劝说自己要抵住诱惑,正在挣扎着,没想到樱桃先开口了:“好啊好啊,红玉姐咱们去吧……”   梁缨瞟了一眼樱桃,说道:“不劳童公子费心了。不过,如若童公子真有这样一片好心,不如把银子交与我和樱桃,我们自己前去办置?”   童承业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红玉姑娘,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儿,一点亏都不肯吃。”顿了顿,又说道:“这样吧,二位姑娘陪我游玩一天,承业自当奉上银子。”   梁缨又陷入纠结了。在主观上她是绝对不原意接受童承业这样的无理请求的,但是,客观上她又身无分文,想着以后要流浪他方,必须得积攒一些银子,于是,一咬牙,一跺脚,答应了。   空留樱桃在原地目瞪口呆:红玉姐,你这……好像有点不守妇道啊……   逛了整整一天,从相国寺的前门逛到后门,山门,走廊,大殿,连相国寺东门街巷都转遍了。天也终于黑下来了。不过,不负人心的是,她和樱桃趁机敲诈童承业储备了好多食物,解决了接下来半个月的吃饭大事。在前后绕着大相国寺走来走去的时候,梁缨会想起:如果在这之前的几十年来到这里,会不会在相国寺碰到展昭?   童承业自己驾驶马车把梁缨和樱桃送回韩府。梁缨两手提满了东西,回头,再三拜谢童承业的慷慨解囊,回头就准备大踏步回屋睡觉。不想,刚走几步,就被童承业叫了回来。   “红玉姑娘,请慢——”   梁缨一时僵在那里。   童承业走上前来,将一个东西插在梁缨的发髻上。梁缨拔下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发簪,而且还是刚刚自己在大相国寺随口夸赞好看的那根发簪。看着发簪上面雕刻的十分精致的碧玉琉璃花,梁缨一时竟不知道拿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童承业。于是,静静地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声,梁缨这才收回思绪。韩世忠见到眼前景状,拂袖便走。   梁缨赶忙回屋,怎么办?刚刚这一幕,外人看起来真的很暧昧啊……梁缨头快炸了。   怎么能这么碰巧?!!   张然在后面走上前来,责备道:“姑娘这么做终究是有些不妥吧,再怎么说你也是陛下赐婚给将军的,这样让将军颜面何存?”   半晌,梁缨才错愕地问道:“额……张副将,你怎么在这儿?”   “两位姑娘也没有告诉下人需要添置什么,将军怕二位在此生活清苦,就和我一起过来看看,顺带送些饭菜。”   额……梁缨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额……樱桃回过头来:   “红玉姐,这么看来,你做的确实有些过分!   混账,这个叛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发现收藏多了一个…… 初来乍到,多一个都让我感激不已…… 么么…… ☆、梧桐深院锁清秋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南唐李煜 《相见欢》   …………………………………………………………………………………………   酷暑之后,便是深秋了。   第一阵秋风起,树枝上的叶子便开始了摇摇欲坠。秋风紧,雁南飞,枫叶红,菊花开。白冰沁撑开窗户,看着小院内一派萧瑟之景,不禁叹了口气。   韩世忠赶忙起身,把窗户关上,将白冰沁扶往床边:“风大,当心身体。”   回头,看了一眼白氏纸片一般单薄的身子,白纸似的憔悴面容,心疼地说道:“别看了,等来年春天,我带你去汴梁城外看山花。”   白氏摇摇头,不语。心里暗自说道:官人,我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天,韩世忠不似以往,没有去上早朝,而是专心地陪着妻子白氏。   阿绫拿着梳妆盒子进来了,刚打算开口。   韩世忠摇摇头:“阿绫,今天我来给夫人梳头。”   白氏噗嗤一笑:“还是算了吧,你一个粗人,哪会干这些呢?”   韩世忠不说话,抓住一把头发,就开始细细梳来。一边梳,思绪一边飘飞:   当年,他还是陕西绥德乡下的一个鲁莽武夫,十三岁的时候,家里还是一贫如洗。白冰沁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他。十三岁的少年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是,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暗自下决心:这一辈子都不要辜负自己的结发妻子。   然后,就是参军入伍,一路南征北战。他不敢想象,这么多年来,白氏是如何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的;也不敢想象,冰沁每夜是如何独守空房辗转反侧的;更不敢想象,冰沁是怎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门口翘首以盼的。   韩世忠看着手里握着的头发,这黑发,与二十年前的初见相比,枯萎了不少,也掉了一半多。   白氏见韩世忠久久没有动作,笑道:“怎么?嫌我老了?”   “没。冰沁,对不起,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这么说完之后,韩世忠又接过眉笔:“夫人,让我为你描眉?”   “还是算了,我怕啊,等你描完之后,这双眼睛就没了。”说完,白氏自己都笑了。   韩世忠看见白氏笑了,自己也不禁笑了。冰沁,是有多久没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   提笔,专心致志地描眉。有那么一瞬间,韩世忠多么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   白冰沁看着自己丈夫专注的表情,这一瞬间,心里也格外感动。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绥德当一个普通农妇,过上普通人家的日子。可能“悔教夫婿觅封侯”就是这个道理吧。   咳、咳——白冰沁突然猛烈地咳嗽了两声,雪白的衣服上,顿时就溅开了两朵鲜红的梅花。   韩世忠心中一惊:冰沁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得赶紧再去寻医问药了。   白冰沁倒是冷静,淡然一笑:“吓到官人了?”   韩世忠不语。   白冰沁接着说道:“当年徽州的那件事,官人能不能原谅沅沅,他都是为了我啊——”   “好,听你的。”顿了顿,韩世忠又补充道:“当年的事,我早已忘了。他要是能医好你,我就让他回家。”   “谢谢官人。”   隔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你和红玉姑娘,还好吗?”   西院那翠衣女子顿时浮现在眼前,韩世忠摇头:“她——不过是暂时住在这里罢了,咱们韩府留不住她的,就由她去吧。”   “那你呢,会舍不得吗?”白冰沁追问道。   “傻瓜,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妻子,别想太多。”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做错事儿了,官人你会像原谅沅沅一样原谅我吗?”   韩世忠用手轻轻刮了刮白氏的额头:“你们都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我当然会原谅……”   白冰沁这才放心地笑了笑,转了转眼睛,说道:“咱们今天叫上红玉姑娘一起来吃顿饭吧。”   ???韩世忠一脸懵逼。虽然白氏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吃醋的样子,但是,红玉那样一个惹事精,还是能远离东院就远离吧。不过,既然白氏都这么说了,名义上的一家人也不一起吃顿饭,这在下人眼里都说不过去。   “安叔,告诉红玉姑娘,让她中午一起过来吃个饭。”   鉴于梁缨同学已经吃腻了这边的所有素菜了,一看到诸如黄瓜之类的心里就是一阵恶心,但是,又不能不解决掉。于是,梁缨女士采取现代先进工艺,将这些黄瓜切成片儿,然后,一片片敷在脸上,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贴面膜”。   樱桃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梁缨暴殄天物,摇头叹息,无法理解。   然而,梁缨又拉来樱桃,说要给樱桃也敷上一些。樱桃见了,连连摇头,奈何敌不住无敌力气王梁某人,于是,脸上强行被贴上了一片片黄瓜。刚开始的时候,樱桃只感觉脸上一阵黏糊糊的,大叫着“恶心”、“不要”,不过,等取下来之后,真的感受到了脸上清爽了不少。   自此,这一主一仆没事儿就在家里敷!面!膜!   安叔过来叫梁缨的时候,正巧碰到了这一幕。当时,整个人都吓得不好了。   梁缨立马起身,脸上的黄瓜片扑簌簌直往地上掉,衣襟上、领子上、脖子上、地上,全都是。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紧紧抓住安叔的肩问道:“你说什么?将军和夫人叫我一块儿去吃饭?”   安叔一大把年纪了,禁不住折腾,吓得连连退步:“是,是这样的。”   ???梁缨一脸疑惑。没道理啊,这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自己啊?   不过,既然住在别人家里了,别人来请,总该赴宴吧。而且,肚子确实也饿了。这样想着,梁缨手上不自觉地就吃了一片黄瓜片。这一幕正好被樱桃看见。   “咦,红玉姐,太恶心了,敷完脸的黄瓜片你还吃。”   梁缨一看,吃的确实是敷过脸的。“哇——”的一声,赶紧找地方吐去。   吐完之后,发现胃更空了。   樱桃开始帮助梁缨梳洗打扮,准备赴宴。   但是,这一仆一主又展开了纠纷。起因是一件衣服。樱桃坚持要梁缨穿那件大红色的袍子,说是看上去富丽堂皇,免得被白氏压了风头。而梁缨嫌麻烦,就想穿身上这套翠绿色的衣服。樱桃劝说道:“你要是不换衣服,就显得太不重视了,夫人会不高兴的。”   梁缨一想,这么说也不无道理。穿太华丽的吧,会压过夫人的风头,不好;穿太朴素的吧,会显得不太正式,也不好。哎呀,怎么这么麻烦呢?   找了半天,二人也没有找到达成共识的衣服。最后,梁缨灵机一动,想到了现代宴会上的晚礼服。虽然……没有现成的合适的衣服,但是……自己可以改造啊。   “樱桃,剪刀!”   樱桃只好乖乖地把剪刀送上来。梁缨要改造的是一件蓝色的襦裙,将上面繁琐的花边减去,想了想,又将袖子和领子全剪掉。   樱桃在旁边看着直吐舌头,“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安叔第二遍来催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梁缨换上衣服推开门的时候,樱桃整个人都惊呆了。   “小姐,你这衣服,这……”   “这怎么了?太开放了?”梁缨笑嘻嘻地问道。本来想改成吊带的,怕这边的人受不了,于是,就做了一个保守款的,没想到樱桃还是反应这么大。   樱桃摇头:“算是吧,不过,好特别、好好看啊,回头你也给我做一件呗。”   走进屋里,其他人已经就坐完毕,就等着梁缨了。   今天的白氏,果然很重视这次饭局,特意画了一个浓妆来遮盖脸上的病色,穿上了大红色的华服,头发上带上了步摇,一副主母气派。   幸亏没听樱桃的船上大红色的衣服,不然撞衫了那可就尴尬了。   不过,再一看自己,梁缨还是觉得跟白夫人一对比,就像是凤凰面前的丑小鸭,她无论如何都养不成白氏的那种气场。   韩世忠回头的时候,正巧看到梁缨假装正经地走进来。其间,她的脚还踩了一下裙裾,不过,很快就又直了起来。梁缨穿着那件蓝色的衣服,就像是一个小精灵正慢慢出现在眼前……   等等,这种景象,好像……似曾相识?韩世忠再想,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到的了。   “呸,狐狸精——”阿绫在旁边小声嘟囔。“正经人家的女儿,哪有像她这样穿衣服的?”   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梁缨正准备开吃,韩世忠的声音传来:“姑娘不是说,你们那儿丫鬟是上桌吃饭的吗?樱桃,那就坐上来吧。”樱桃听了,欣喜地坐在了桌子边。   “阿绫,你也坐上来一起吃吧。”韩世忠转过去又说道。   “不了,阿绫自知长幼尊卑有序,不愿做此等不讲规矩的事。”说完,阿绫就退下了。   “你?”樱桃听完这句话,满腔热血,就想起身。梁缨一把抓住她,耳语道:“她说她的,咱们吃咱们的。”   樱桃这才气呼呼地又回到座位上。   白冰沁这才开口道:“红玉姑娘,别客气,这几天蜗居于此,辛苦你了,多吃点儿。”说着,往梁缨碗里夹了一些菜。梁缨简直受宠若惊,连连致谢。   韩世忠回过头去,宠溺地说:“冰沁,你对红玉姑娘不用这么客气,她可以自己夹菜。”   白冰沁转头说道:“红玉姑娘,以后你在这韩府待着的日子比我要长。彦直他还是个小孩子,有些事儿请你不要计较,帮我好生看着他,他……”   梁缨一开始还是一本正经在听,但听到这儿了,就觉得有点不对经儿了,白冰沁她,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韩世忠也发现了这点儿,于是,急忙打断:“彦直是你自己的孩子,当然要你自己来看,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白冰沁温顺地点头一笑。   梁缨心里暗叹道:这顿中饭,是专程为了给我秀恩爱来的吗?可是,我也不想做什么啊?貌似,自己有点理解了现代的单身狗和FFF团的心理了。然后,为了弥补自己心灵受到的伤害,梁缨努力加餐,更大口地吃肉。   “我们来敬官人一杯酒吧。”   好吧,在你们家,按你们说的做。梁缨听此,赶紧倒了一杯酒,送到韩世忠面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白冰沁的酒也正巧送了过来。   韩世忠看着面前端端正正放着的两杯酒,一时有点尴尬。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将手伸向白氏那边。   唉,意料之中。   梁缨将酒收回,兀自喝了。   “咳、咳——”突然间,白冰沁又咳血了。这一次,隔着大半个桌子,直接溅到了梁缨的碗里。看着那鲜红的骇人的血,梁缨一时竟吓呆了,一动不动。   韩世忠起身,拿起斗篷,就要出门,边走边说道:“等我,我这就去药王谷给你求药。照顾好她。”话毕,消失在梁缨的视线里。   后半句,“照顾好她”,是说给自己的吗?梁缨心里自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想看的求收藏、求评论, 么么…… 十三写的好寂寞…… ☆、香魂一缕随风去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道挂绿毛幺凤。   素面嫌翻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宋 苏轼 《西江月》   ……………………………………………………………………………………………………………………………………   药王谷里。   这里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溪水叮咚,岸芷汀兰,虽已是清秋,却依然郁郁葱葱。有蝴蝶在谷内翩跹起舞,侍女来来往往,欢笑声不绝于耳。   素水正卧在药王谷里的仕女瀑布下,他的额头上、脸上,全都沾满了瀑布溅下来的点滴水珠。仕女瀑布,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名字,是源于一个传说。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位仕女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躺在药王谷的回乐峰上,再也不起。久而久之,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仕女的头发垂落处就形成了这么一个瀑布。不管传说是不是真的,听起来总是比较唯美的。   自从师父走了,他每日就这样惬意地躺在这里,不问世事。   这天,素水突然纵身跃上了回乐峰上。向下一看,发现有人乘一匹黑马,身披斗笠,急急忙忙地闯入谷中。   “是他!”素水心中一念:“不行,我得赶紧离开。当年那事儿自己根本无法跟他解释……”   这么想着,素水脚底抹油一般,忙发动轻功,向三山五岳奔去,离药王谷越远越好。   谷口。   韩世忠急切地问道:“老谷主在吗?就说故人韩世忠求见。”   门口的姑娘看了韩世忠一眼,回道:“老谷主归天已有半年了。”   “你是说许清扬老谷主已经仙逝了?”韩世忠不相信地再问了一遍,潸然泪下。   小姑娘又回答了一遍:“是。现在药王谷的事儿都是我们少谷主管着。”   沅沅?韩世忠又急着问道:“少谷主也行,麻烦你去通告一声。”   “这……”小姑娘面露难色。   “怎么了?”   “少谷主行踪诡异,可能在谷内,也可能不在。即使在谷内,这么大的一个药王谷,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看见韩世忠一脸的焦急神色,小姑娘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既然相公跟两任谷主都是故人,烦请在谷口留下宝刀,便可和我一起进谷找人。”   韩世忠感激地谢过那黄山姑娘,就急匆匆地冲进了谷里。   然而,找了一整圈,哪里还找得到素水?   东京城里。韩府。   自从韩世忠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一个大院里又只剩下了白冰沁和梁缨两个女主人。看样子白冰沁又危在旦夕,梁缨一时感觉很不好。掐指一算,这天又该轮到雪里一支蒿发作的时候了。   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梁缨欲哭无泪。   为了避免让樱桃看到自己毒性发作,梁缨一大早就把樱桃打发出去了。樱桃手里拿着梁缨塞给她的一幅字画,悻悻地前往安坊。心里不禁抱怨:平时都是红玉姐和自己一起出去浪,今天怎么就自己一人?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字画,临出门时梁缨的叮嘱还萦绕在耳际:“一定要把这幅字画交给安坊状元楼里的李师师。”   可是——自己是个路痴,安坊要怎么走啊?还有——自己从来就没见过那个叫李师师的,又怎么给她?樱桃无奈,只得奉行。   打发走了樱桃之后,梁缨开始悉心准备:把门窗全都糊上,免得被人看得发作时的模样吓坏了;打上一盆水,以备不时之需;拿上湿毛巾,太疼了就用毛巾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号出声来……把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梁缨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感受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等待着行刑时刻的到来。   正在出神地发呆的时候,门忽然响了。   “噔噔噔”三声,梁缨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开门。樱桃已经被自己打发走了,现在过来的又是谁呢?   开门。等梁缨看到门外面的竟然是白冰沁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白冰沁笑笑:“仆人们今天回家省亲了,红玉姑娘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   梁缨受宠若惊:“好。”   白冰沁在前,梁缨尾随着她,爬上了一座梯子,坐在韩府的屋顶上。梁缨跟着爬上来之后,反而有点不淡定了,韩夫人大病在身,爬到放顶上来,这、这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   正准备出言劝说,白冰沁却说道:“也许只有在这高处,才能擦开一切浮云,真真正正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吧。”   ???什么意思这是,没太听明白。不过,梁缨顺从地接了句:“是。”   “红玉姑娘,我问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也希望他也只爱你一个人?”   梁缨点头。当然是啊,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这样。爱从来就是自私的。白冰沁竟然能问出这样常识性的问题,肯定是受古代三从四德三妻四妾贤妻良母制度毒害深重,哪像现代社会直接一夫一妻制彰显爱情的独一性?   “你说,这人,有没有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有。《牡丹亭》就是这样……”   “《牡丹亭》是什么?”白冰沁问道。   糟了,又说错了。《牡丹亭》这部戏是明代汤显祖所作,离现在还有几百年呢。怎么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看见白冰沁那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表情,梁缨只好瞎编胡诌着说道:   “这是我家乡京口那边的一个传说,说的是一个叫做杜丽娘的女孩,为了一个叫做柳梦梅的书生,得了相思病,不治身亡;后来,柳梦梅又用真情感化了她,开馆之后杜丽娘又活了。最后,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白冰沁笑道:“姑娘在诳我呢,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复活?”笑着笑着,眼角就滑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梁缨看了,心里也不禁有些难受,于是,安慰地说道:“夫人和将军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一定会百年好合的,这都不到半百,夫人不用担心。”   白冰沁听了这句话,回头一笑,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   “红玉,我死之后,无论怎样,你不会因为我的原因报复彦直的,对吗?”   梁缨听了此话,又是心里一惊,赶忙答道:“夫人对红玉挺好的,红玉怎么会报复小公子呢?他还是一个无辜的小孩儿。”接着,又赶忙补充道:“夫人,你别多心,你不会死的,将军这不是去为你求药了吗?”   白冰沁不语,用手紧紧握了握梁缨的双手。梁缨只觉得白氏的手凉凉的,滑滑的,这是、主动要和我握手言和的意思?梁缨不由得开心了些许,于是,也回握了一下白氏的手,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她的手暖热些。   两人相握,对立无语。   “咳——”   “咳、咳——”   “咳、咳、咳——”   白氏又开始咳血了。看着白冰沁一脸憔悴生无可恋的表情,梁缨顿时着急了: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已是入定时刻,一会儿雪里一支蒿发作,自己连自己都顾不了了,还怎么照顾好白冰沁?   不料,白冰沁却特别淡定:“没事儿,习惯了。有时在想,这样活着折磨别人折磨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如一死了之。”   感慨完毕,接着,白冰沁又说道:“红玉姑娘,劳烦你去一趟回春堂帮我取点药吧。”   梁缨点头。心里想着:帮白氏取完药让她喝上估计一时半会儿就没什么事儿了。自己再回屋不迟。   “哪些药?劳烦夫人写下来。”   “野山参、鹿茸片、冬虫夏草、海马、贝母、熊胆粉、白茯苓,一样十钱。”白冰沁轻启朱唇,说了出来,梁缨赶忙记下来。   来到回春堂的时候,回春堂里的坐堂张大夫正要打烊。“不卖了不卖了,明天再来。”   梁缨厚着脸皮,过去说道:“这些药抓完了再收摊也不迟?”   张大夫见磨不过梁缨,就只好给她抓了这么多味药。   梁缨忽然警觉地问起:“大夫,这些药都是治什么的?有毒吗?”   张逢春笑呵呵地回道:“放心吧,没毒,这些都是大补药,专治体虚体弱的。”   梁缨这才放下心来。白夫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而且,刚刚自己摸过她的手,凉丝丝的,绝对属于体虚体弱。这药正好正对白夫人的症候。   梁缨把药交给白冰沁的时候,白冰沁正侧身躺在床上。   “药我都抓好了,放在桌子上了——”   “嗯。”   梁缨见白氏着实难受,就不好意思再做过多打扰了,赶紧出门回屋。   “对不起。”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但由于梁缨走得急,根本没有听见。   夜□□临。   梁缨受罪的时候也到了。肚子又开始了一阵阵地绞痛,冷汗嗖嗖地直往外冒。疼痛感一阵又一阵地钻心而来。   “啊!”“救命!”梁缨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她拼尽全力把毛巾塞进嘴里,逼着自己不要发出声来。这时候,最好是谁也不要看到自己的这幅尊容,简直跟野兽差不多!   “啊!”“救命!”不知道哪儿传来一阵叫喊声,跟梁缨的声音混合在一块儿。梁缨晃了晃脑袋:身体已经疼得出现了幻觉,刚刚那两声明明是自己叫出来的。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梁缨只好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不知道过了多久,腹部的疼痛开始减缓,大腿却开始麻木了。梁缨低头一看,自己掐的满大腿都是血!   回头,窗边的铜镜正好反射着淡淡的月光。“不看、不看”,梁缨在心里不停地告诫着自己,无法忘记上次在京口妓院和乐楼发作时满眼通红的恐怖景象。   但是,越是说着让自己不看就越是想看,梁缨抬头,看了一眼镜子:一张七窍流血的脸!那张脸,在镜子里晃了晃,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梁缨顿时昏厥。在昏厥的那一刻,梁缨想的是:怎么才三个月就这么严重了,我是历史上第一个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人吗?   天亮了。韩府的这一晚颇不宁静,有人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伦家好好写文,你们能不能多一点收藏嘛~~~ ☆、安能与君相决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 近代仓央嘉措   ………………………………………………………………………………………………………………   折腾了一晚上,待到天明时,梁缨早已力气全无,皱着眉头,渐渐进入梦乡了。   韩世忠推门便进,他并没有注意此时梁缨惨白的脸色,而是直接掐住梁缨的脖子,直往墙上按。   梁缨睁眼,一时恍惚,以为还是睡梦中。待看到韩世忠血红的眼睛时,心里咯噔一声:“不好。”   “冰沁死了,你知不知道?这下你得意了吧。”   “啥?”梁缨一时有些没听明白。   “你这恶女,害死了冰沁,我要你去给她陪葬。”   白氏死了。白氏死了?梁缨这才缓过神来。   “不,不是我。”   “不是你又是谁?”韩世忠冷冷地追问道。“据我所知,昨夜整个韩府内就只有你和冰沁两个人。”   “不会,不可能。”梁缨依旧摇头。白氏虽然已是病入膏肓,但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韩世忠冷笑:“你要看才愿意承认是吧?”说着,一把拖着梁缨从西院来到了东院。梁缨的脖子被勒得生疼,呼吸都快提不上来了。   一进东院,韩世忠双手一推,梁缨便倒在地上。此时,她看见东院的仆人一个个全都面带泪光,跪在地下。顺着仆人的脸往前看,白氏的尸体还停留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再一看,七窍流血。   难道……昨夜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一张七窍流血的脸竟是白氏的?   “看够了吧,你这恶女,我要你给冰沁偿命。”韩世忠说着,再度提起梁缨,往前一扔。   “嘭——”的一声,梁缨的躯体跟地面来了个结实的接触,疼痛感再次弥漫全身,眼前仿佛有小星星在转啊转的。   不、我不想死。梁缨挣扎着站起来,解释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的?”   “回春堂的张逢春大夫可以作证,那些大补药难道不是你买的吗?冰沁身子弱,吃这些药无疑于烈火化冰,如何能抵得住?”   “你这恶女,害人成性,我哪次看到你不是在伤人?怪我韩世忠太愚钝,引狼入室……”悲愤间,韩世忠又掐住了梁缨的脖子。   “没,我没有……”   “啪——”的一巴掌朝脸上呼来。梁缨用手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他、他竟然打我的脸?这脸、我爹娘都不曾打过?   这一巴掌下去,韩世忠,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自此、一笔勾销。泪水,哗的就流了下来。她想解释,说是白冰沁让自己买的这些药又有谁相信?   然而,梁缨不愿示弱,抬头,一脸桀骜地看着韩世忠。   “来人,把她押到开封府。”韩世忠衣袖一挥。回眸间,看到梁缨脸上的泪水涟涟,不知道为什么,心最深处的那个地方竟然也痛了一下。叹了口气:“先押在府中的小黑屋里,等、等冰沁入土为安之后,再送至开封府。”   韩世忠啊韩世忠,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不能对她下狠心吗?握紧了拳头,韩世忠默默走向白冰沁的床旁。   冰沁,对不起。   樱桃从安坊李师师处回来的时候,正碰到梁缨被安叔他们押往小黑屋。一把冲上去,拦住押送者,问道:“怎么了?不许你们欺负红玉姐。”   “再拦阻一起押下去。”   院里,传来韩世忠的声音。   到了现在,梁缨反倒是无所谓了,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于是,笑着去安慰樱桃:“傻丫头,没关系,你自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说着,就自己主动走进了小黑屋。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间屋子,比当初进西院的那件还要脏乱。但此时,梁缨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些了。她累了,彻底累了。在韩府的这段日子,真的好累。   席地躺下。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妈妈一脸嗔怪地对她说:“小缨子,回家了,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了。”   醒来。梁缨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儿直到现在还是红肿的。大概、他真的想对我除之而后快吧。又想到了梦里的情景:妈妈,我想回家了。   小黑屋在西院的西北角,本来西院人就少,到了这儿更是少有人烟。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各种小动物就出没行动。梁缨倒地而睡的时候,朦朦胧胧中,总觉得头发上有异物。一摸,竟然是一只老鼠。   梁缨心里一阵发毛,赶紧把老鼠扔了。虽然她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但是,这种地方环境实在是太艰苦了,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地上不能睡,那学小龙女悬丝倒挂,睡在空中吧。可是,这边连绳子都没有,梁缨只好纵身跃到房梁上,想着暂时换来一块安全的领地。没想到,一转身,一条蛇正对着她吐着杏子。   “啊——”梁缨第二次从房梁上摔下来。   这一次,她由于之前体力透支精力不足,竟然晕倒了。一睡就是三天。   睁开眼的时候,正听到樱桃轻声叫唤的声音:“红玉姐,你怎么了?”   “没事儿,我睡着了。”   “你这一睡就是三天啊……”门外,樱桃带着哭腔说了出来:“这三天我给你带的饭,你一口都没尝,我、我快吓死了。”   梁缨安慰道:“没事儿,樱桃。”罢了,又问道:“他们怎么让你给我送饭?”   “我、我担心你,我是偷着来送的。”说着,樱桃又开始小声的哭泣。   果然,韩世忠,你对我是恨入骨髓啊,想要把我饿死在这儿吧。梁缨苦笑。   “小姐,不说了,我该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给你送吃的。还有,樱桃相信你。”樱桃说完这句,就赶紧溜开了。   估计在这个时空里,相信自己的人、也只有樱桃了吧。梁缨想着,鼻子里又是一阵酸涩。   窗外,韩世忠看着樱桃提着小饭篮轻轻离开。松了口气:她还活着。转过身来,又陷入了深深的双重痛苦之中。   拂晓时。   梁缨透过窗户看到东方既白,太阳露出了半张脸,朝霞正好,把整片天空染成一片彩色。窗外的精致,可是比这小黑屋里面好多了。   不知不觉间,梁缨用力掰开窗户的横栏,丝毫没有注意手上火辣辣的疼痛。推开窗户,让清晨的凉风轻轻地吹着自己,感觉格外惬意。   突然,梁缨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打开了窗户!自己可以从这儿逃跑了!   念头一起,梁缨毫不犹豫地翻出窗,一溜烟地向南跑去。   太好了,再见了韩世忠!不用进开封府啦!   大约跑了半里路,已经过了东京的老城区,再往前走就到了新城了。梁缨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大概是追不过来了,于是,就放慢了速度。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翠色女衣。而且,身上没有一分钱。   去韩府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不敢。   去张然那儿要回自己之前的东西?不行,张然是韩世忠的人,这一去,估计就有去无回了。而且,逃跑,按军纪处置,罪加一等。这样想着,梁缨顿时就放弃了回去拿东西的想法了。   先就这样吧,走一路再说。   出了大梁门,就走出了汴梁市区了。   此时,日已当头。梁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已经是秋季,但“秋老虎”还是挺厉害的,再加上走了这么久,基本上没吃什么,感觉身体更虚了。   大梁门口。   一对夫妻正慢悠悠骑着马往城里行走。   梁缨扫了一眼,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一对夫妻。那女子分明是被男子强制着坐在马上的。真正的夫妻该是什么样,梁缨可能不知道;但假夫妻一定做不出真夫妻之间的申请和默契,比如,她和韩世忠。   “等等——”梁缨走上前去。   听到这句,男子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那马上的女人则向她投来求救的眼神。   果然,自己没有猜错。   “二位,进城吗?”   男人不耐烦地回答:“是。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我要是不识相呢?”顿了顿,梁缨又加上一句“这小娘子可是漂亮的紧啊,看得我好生喜欢。”   分明就是找茬,男人听梁缨这么一说,双手拿起马鞭,就狠狠地往梁缨身上抽去。   眼见那人的动作,梁缨心里就有谱了:果然,不是每一个人的武功都像韩世忠和素水那么变态,这个人,自己对付绰绰有余。   于是,不紧不慢的,空手夺过男人的马鞭,用力一拽,那男子就直接在马背上栽了下来。梁缨走上前去,一脚上去,狠狠地踩住男子的背。   然后,回过头来,对马背上吓呆了的那个姑娘叫道:“冷着干嘛,还不快走?”   那女子急忙从马上下来。   “谢谢女侠帮助,他是山贼,你可小心了。”说着,就要跑走。   “等等,帮我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听到梁缨这个要求的时候,姑娘是一脸懵逼。“这……不好吧。”   “快!”梁缨并没有给女子多少纠结的时间。   姑娘只好跑上前去,闭着眼睛,满脸涨红地把山贼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梁缨接过衣服,笑道:“谢了,你可以走了。”   待到姑娘走远了,梁缨这才把没穿衣服的山贼一把踢到马路一旁。想着这里离汴梁太近,不能耽搁太久,于是,扬鞭一挥,“驾——”的一声,消失在远方。   地上的那山贼看着梁缨绝尘而去,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敢骑我们的马,简直找死。”    ☆、今日方知我是我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唐李商隐 《锦瑟》   ………………………………………………………………………………………………………………   打马前行,路过汝南的时候,在一个叫做嵖岈山的地方,梁缨有点迷路了。此时的梁缨,已经褪去那一身女儿装,换上了那小贼的衣服。毕竟,出门在外,男士还是比较安全。   牵着马,绕了好几圈,梁缨发现自己还在这座山的山脚下转来转去。   “真邪门!”看来是绕不过去了,还是得穿山而行。   打上山起,梁缨就不住地称赞这地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山石被风化成各种形状,让人遐想无尽。路旁更有潺潺溪水,掬上一捧,顿时洗去了旅途的疲惫。   山上。   两个巡山的小喽啰跑去告诉雷老大:“有猎物过来了。”   雷石翻身而起:“哪儿?”提上大刀,就跟着这两个小喽啰出去查看。   鉴于山路崎岖,这马根本无法骑了,梁缨干脆下来,直接牵着马,艰难地爬着山坡。雷石前来观看时,正巧看到这一幕。   “这人,一看就很穷酸;而且,还是个男的,又没钱又没色,你们自己解决了就行,干嘛还来劳驾我?”雷石看了一眼,就兴趣阑珊,准备离开。   其中一个喽啰眼尖,指着梁缨身后的马,叫道:“老大,你看,那不是咱们的马吗?”   雷石转身细看。“还真是,咱们有兄弟落这小子手里了。”   “从来都是咱们嵖岈山去抢别人,竟然还有人敢动咱们的东西?”   “老大,咱们要不要解决了他?”   两个小喽啰叫嚣道。   雷老大沉吟了半晌,说道:“也好,多叫几个弟兄,做干净点,我可不想又跟官府谈判了。”   “这个您放心,绝对让您满意。”一个喽啰立即迎合说道。   梁缨一路都在感叹着嵖岈山的秀美景色,等发觉周围被贼人围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收紧缰绳,把马拉到身旁,大声喝道:“你们,想干嘛?”   贼人们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而不答。   梁缨纳闷了:自己这身打扮,没财又没色,怎么还会招惹贼人?而且,一来就是一群,自己肯定打不过的。这么想着,拉起马,转身就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梁缨扑哧扑哧喘着气。一回头,那群贼人又出现在了身后。   完了,这是别人的地盘,路熟,自己大概是跑不出去了。   往前一看,梁缨吓了一跳,前面是万丈深渊,一掉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这又不是拍电视,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一时间,进退维谷。   为首的喽啰笑道:“跑啊,你跑给我看啊。”   梁缨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要突围出去,总比自己就这么跳崖死去强多了。她环视了一圈,目测一个比较弱的小贼,然后,加速度朝着那个小贼的方向冲去,企图打开一条缺口。   那贼人好像早就看出梁缨的这一心思。还没冲过去,他们就围过来狠狠地推了一把梁缨。慌乱中,梁缨抓起马鞭,运斤成风,在几个贼人的脸上都落了几道红。但是,不一会儿,就觉得力气透支了。   贼人见此,立马上前,大刀一挥。梁缨忙着头一偏,不想额角还是被削了一块儿,鲜血直流。几个贼人围上来,用力一推,梁缨整个人就做着抛物线运动飘飘然落了下去。   为首的头子擦了擦手,叫道:“搞定。这次,就算官府的人找到尸首,我们就说是他自己爬山不慎坠崖。”   落下去的瞬间,梁缨整个人想着的都是“吾命休矣”,之前想过无数种的死法,一直追求能够自然老死,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被一伙野山贼就这么扔到崖下摔死的。   坠落中,梁缨的额头重重地撞了一下崖壁,立即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梁缨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崖底。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火辣辣地疼痛。这是?难道自己真的没死?本来梁缨是想这会不会是死了之后的景象,但作为一个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的好少年,鬼神之说还是不太相信的。只有一个解释,难道是自己跟狼牙山五壮士里面的那两人一样,掉落下来的过程中被崖壁上的树木拦住了,这才捡回一条贱命?   想来想去,梁缨觉得还是这种情况最有可能。   睁开眼,一回头,发现自己出现在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梁缨觉得自己会再度晕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在现代社会中原本的躯体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婴儿肥,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馋痣,书生气。这明明就是自己的模样啊。   梁缨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是真的。   然后,颤颤巍巍口不择言地问道:“你是我,我、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的自己噗嗤一笑,一袭黄衣,非常灵动。   “来,把舌头捋直了,什么你啊我啊……”   梁缨一时无语,她怎么能这样淡定?这事儿,本来就太离奇了。   自从来了这边,有太多问题她想追问,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回道:“你知道我说什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黄衫女子笑道:“别着急,一样一样来问。说吧,第一个问题。”   梁缨想了想,说道:“我为什么从悬崖上掉下来还没死?是你救了我?”   黄衫女子点头。“大师父说了,咱俩躯体和灵魂相连,你要是死了,我在这儿也活不成了。我没办法才救你的。”   你?!梁缨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躯体的这副嘴脸怎么那么欠揍呢?   想了想,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叫什么?不,我的身体叫什么?”   不料,黄衫女却一脸严肃地跟她说道:“记着,现在,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叫月魄,你叫梁红玉。”   梁缨听罢,心里一惊:自己只知道这躯体原来的主人叫红玉,不想竟然也姓梁。于是,急忙说道:“不行,换个名字,我不想叫梁红玉。”   黄衫女脸色一沉:“为什么?”   梁缨心里思索:她本来才是梁红玉,我要是告诉她她短命,这样做岂不是太不厚道了。于是,转念,换了个说法。   “因为我有名字,我叫梁缨。”   “梁缨这个人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你不能叫这个名字。”黄衫女依旧是一脸不能商量的语气。   见状,梁缨只好耍无赖了,叫嚣道:“我不管,我要我自己的身体,我要我自己的名字。我那么可爱,在你这幅身体里,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月魄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要你的这服臭皮囊,我长得不比你好看多了。”   这人咋说话呢?梁缨在心里嘀咕道。   顿了顿,月魄又接着说道:   “你说你受了许多苦,那我呢?你可曾尝过灵肉分离的痛苦?因为你的灵魂霸占了我的躯体,你的身体还对我又排斥。所以,要不是大师父,我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你可曾尝试过在丹炉旁烧烤21天之后,又去昆仑山带着积雪的瑶池里浸泡了49天的痛苦?”   “我现在这副躯壳,全靠天山雪莲压着魂魄才能不脱离。每到月明时刻,还要汲取月光,来维持我的生命力。所以,二师父才给我重新取名为月魄。这种痛苦,你又可曾受过?”   “白蚁挠心的不安,眼睁睁地放弃自己20年来的生活,忘掉自己喜欢的人,这种痛苦你又可曾受过?”   ……   梁缨摇头。她本想说自己所受的委屈,雪里一支蒿发作的痛苦,但是,跟月魄的这些一比,真的都不算什么。而且,还是自己的灵魂霸占了别人的躯体。   “对不起,我没想到……”   月魄摇头:“这就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梁缨,不,此时应该称之为梁红玉,忽然想起时光机这个茬儿,自己是乘时光机过来的,按照常理推断,躯体应该跟时光机离得不远。于是,又问道:   “你师父是在什么地方发现这副躯体的?”   “死亡之谷——腾格里沙漠。”   梁红玉听了,沉默了良久。   月魄又说道:“曾经——我喜欢过一个人。我跟他,注定是今生无缘,你要帮我好好待他。”   “谁?喜欢你就去争取啊,我帮你这算什么?”   “韩世忠。”月魄笑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自从、脱胎换骨之后,之前种种,譬如前尘往事,只不过在眼前回放一遍而已。”   怎么可以这么巧?梁红玉撇过头去:“哼,骗人,要是真不在意了,干嘛还让我帮你照顾他?还有,你们之前认识?发生了什么?”   “我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你们命中注定要相互交织在一起。之前的事儿,我虽然还记得,但那已不是月魄的生活。梁红玉如果想要知道,大可以自己去一一揭示。”   这?这也太不厚道了吧。给我强行安上一个梁红玉的身份,还不告诉我她的过往。梁缨在心里沉思道。   月魄见状,起身,淡淡地说道:“我要走了啊,你可不能死。”   梁红玉急了,连忙拉住月魄的手,这手,曾经是属于自己的。此时此刻,本该是万千感慨,但顾不上那么多了,红玉忙说:“前路漫漫。万一我死了,你就死了。所以,你陪我吧?”其实,她心里是想:月魄的功夫这么高,竟然可以在百丈悬崖之上把自己毫发无损地接下来,一定可以保护自己平安找到时光机的。   不料,月魄一眼就看出她心中的小算盘,说道:“不了。除了生死相连,从今日起,我和姑娘,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路要走。”转身,就要离开。   红玉见留不住了,就问道:“我可以去哪儿找你?”   月魄答道:“昆仑山剑灵宫。不过,有西夏重兵相隔,你怕是过不去了。”   说完,略施轻功,黄衫一闪,就消失在天际。   梁红玉起身,走吧,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去夔州了。眼睛一瞟,发现一旁有一匹格外有灵性的白马。   这、这是月魄留给我的?   这么看来,她人也不差,毕竟跟我之前长得一模一样。红玉牵起马,拍拍马头。那马立马趴下,让梁红玉爬上她的背上。梁红玉摸摸马的耳朵,自言自语道:“你这么美,我给你取名叫桃花好不好?”   马儿眨巴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突然长嘶一声。估计是被这么俗气的名字吓到了,如果可以说话的话,绝对会反抗梁红玉的□□□□。    ☆、中秋谁与共孤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 宋 苏轼 《西江月》   ………………………………………………………………………………………………………………   那次在嵖岈山遇险,贼人在梁红玉额角留的那道疤,就没再消去了。   在与月魄分别之后,梁红玉一路南行。过汝南,就到了信阳军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红玉牵着桃花马走在信阳的街道上。虽然不似都城汴梁的繁华,但也是干净整齐。   红玉经过这几天的颠沛流离,肚子早已经饿了。伸手掏掏兜里,当时逃得紧,什么都没带。只好吞咽口水,期待没准儿有好心人会予以援助。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叫喊声。   “求求你们,别打我爹……别打我爹……”   红玉上前一看,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好几圈人。一群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一个男人拳打脚踢起来。那个男人也不躲避,就呆呆地趴在地上,任由那些人的拳脚踹在自己身上。旁边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正焦急地推开人群,满脸泪光地乞求道:“别打了、别打了……”   然而,周围围观的群众就是无动于衷。   红玉看不下去了。她赶忙分开人群,叫住正在施暴的那几个人:“别打了,你们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那几个人闻声住手,但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接着打地上那男人。   梁红玉见状,踱步上前,几个反手杀,就撂倒了为首的汉子。其他人见状,急忙围上来。有汉子上前一扑,梁红玉急忙连退几步,却没能防住后面的汉子,肩头挨了一棍,火辣辣地疼痛。   红玉只好一施轻功,掠过人头,站在桃花马背上,拿起马鞭就挥舞起来。桃花马好像通了人性,径自往那几个汉子中间闯去。那些汉子只得散去。   一直等到那伙人散去,梁红玉这才捋了缕头发,收起鞭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小男孩儿却忽然跑上来,抱住红玉的大腿,叫道:“谢谢叔叔,你救了我爹。”   梁红玉看那小孩儿长得着实可爱,就捏了捏他的脸,笑笑,走了。   走了大概十米远,小孩儿又追了上来。   梁红玉问道:“怎么了?”   小孩儿不答。   梁红玉再走,小孩儿还是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梁红玉心生蹊跷,但看小孩儿不答,梁红玉也就不再追问了。   终于,小孩儿怯怯地张口道:“叔叔,你有吃的吗?”   看来这小朋友是想问自己要吃的。可是,这一路走来,自己一直在忍饥挨饿,哪有食物给他。这样想着,只能不好意思地回道:“叔叔……没有。”   小孩儿见状,笑道:“我就知道你饿了很久了,我有食物,你跟我来。”说着,就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把梁红玉拉了回去。   角落里,那个被挨打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地蹲在那里。他的身边还围绕了好几个乞人。小男孩儿跑过去,在兜里掏了好久,终于,掏出了一个肉夹馍,笑嘻嘻地递到红玉面前。   估计,这个肉夹馍应该放置的有些时日了。这要是搁在平时,她梁红玉绝对碰都不会碰。然而,鉴于她已经饿了好多天,现在这处境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她接过肉夹馍,一口就咬了大半个。小男孩儿就在一旁看着她吃,眼睛里仿佛闪现出小星星。   梁红玉忽然明白:这肉夹馍,他应该是珍藏了好久吧,他们应该好久都没吃到肉了。这样想着,感觉手上的东西忽然沉甸甸的,就又递了回去:“乖,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尽管很想吃,但小男孩儿还是乖巧地摇了摇头:“阿忱不吃,叔叔你吃……”   听罢,红玉依旧是二话不说就把剩下的肉夹馍一股脑强行塞进那个叫阿忱的小孩的嘴中。比彦直还小的小孩儿,竟然就这么乖巧,一定是经历了很多吧。   阿忱突然间就感觉自己嘴里被塞进了什么。“唔……叔……叔……我……不吃……”嚼了嚼:“唔,好……吃……”   “哈哈哈哈——”听小阿忱这么一说,不仅梁红玉笑了,旁边的那群乞丐也都笑了。然而,那个被小阿忱一直喊爹的男人却一直不作声,似没看见儿子的这一切反应。   吃完之后,小阿忱拉起了红玉的手,亲昵地说道:“你是个好人、你真好……”   红玉点头,想着趁着天色还早还是赶紧南下吧。于是,抱拳道:“就此别过,在下告辞。”还没转身,阿忱又追了上来。   “又怎么了?”   不料,小阿忱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地把红玉拉到墙角,悄声说道:“叔叔,除了我,他们……”说到这里,阿忱回过头,指着旁边围着的那群乞丐,继续道:“他们,也都好几天没吃过一口东西了。”顿了顿,又说道:“叔叔,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爹?”   红玉有点奇怪,“刚刚你爹被打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把那群人撵走了吗?”   “不是,叔叔,我爹现在就是个行尸走肉,他以前跟你一样,路见不平,侠肝义胆。我求你,求你让他变回来吧。”   虽然被小鲜肉夸赞的感觉很爽,但是梁红玉有点郁闷。你爹行尸走肉,又不是我弄得,要我怎么帮助啊?虽然这么想的,但看到小孩儿这么乖巧,红玉还是好声回道:“你爹的事儿我估计帮不上忙。”   阿忱不说话,泪眼汪汪地看着梁红玉。   泪眼汪汪……   红玉不忍心继续去看,一拂衣袖:“好吧,答应你了。”   小阿忱顿时转哭为笑。红玉就纳了闷了,这么一个六岁的小娃娃怎么就有这样的魔力呢?   梁红玉回来的时候,一个乞丐笑着说道:“就知道咱们的阿忱会把你叫回来。”   阿忱指了指说话的男人,介绍道:“他是葛驹哥。”接着,又把旁边几个的名字一一告诉红玉:秦伯、邵信、明广、高达。加上阿忱他爹钱景臻,一共有六个人。   梁红玉很快就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当然,除了钱忱他爹钱景臻一直在沉默不语。而且,刚刚这群人也亲眼见识了红玉的本领,他们一致决定推举红玉当领头。   红玉赶忙摇头,心里默念道:我一介女流,还在这儿待不长远,坚决不能当你们的头头儿。   不料,这些人更坚决:“梁小哥,你必须得当啊,你帮我们教训了那帮孙子,你要是现在走了不管我们的话,回过头来吴大那帮人还是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梁红玉陷入了沉默:初来这个时空的时候,只是觉得自己的力气大得惊人。那时候还是一个弱鸡,连屋顶都飞不上去。后来,从发现王九妈给自己下了雪里一支蒿开始,就拼命练武,月魄当年练的那身武功现在基本上都被自己找回来了,对付几个鸡毛小贼应该还是不成问题。不过,她还是没有表态,而是接着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打阿忱爹?”   阿忱嘟嘟小嘴巴:“因为我们没有给团头上交足够的钱。”   “团头是啥?你们是乞丐,遭到欺负,不是可以找丐帮的兄弟来出头帮忙吗?”梁红玉问道。   她还记得当初在现代社会看金庸的小说,上面写的就是宋朝的事儿,那里面,洪七公、黄蓉乃至乔峰都是丐帮帮主。而且,貌似康民就是在信阳这个地方勾引乔峰的。小说里面描述的丐帮分明就是一个侠义组织,是天下第一大帮,还有谁敢随便欺负。   那个叫葛驹的小伙子抢着回答道:“梁小哥,你是外地人,不知道咱们这边的规矩。刚刚打咱们的那些人就是团头派来的,团头就是丐帮有头有脸的人物。”   啥?现在轮到梁红玉彻底懵逼了。小说里果真是骗人的。历史上真的存在过丐帮这样的组织,但就跟现代社会里的小混混组织一样,是划片而治,每一片地方有一个老大,这个老大掌控着自己管辖区域里的人,还要他们按时交出例钱。   细想,红玉忽然觉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丐帮真的像武侠小说当中那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联络一下就可以控制大半个中国,皇帝怎么能容忍呢?而且,每个地方总会有乞丐的,官府为了更好更省力地管理好他们,只需要与团头搞好关系,让团头管好手下的人就可以了。就像在现代社会中,总有混混的头目与政府的关系挺好的,这样管理那些小混混就方便多了。   这么想着,梁红玉的头就大了。原来,江湖,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的。   “那你们刚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阿忱他爹被打?”红玉不怀好意地呛问道。   葛驹连忙回答:“没,我们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没良心。每次凑不够例钱,我们是轮流换人上去领打的。而且,就算我们要上去帮忙打架,他们还会叫来更多的人,这也不行啊……”   听葛驹这么一说,红玉的眉毛跳了好几跳:看样子,我今天出这个头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啊,这群恶乞!   于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夜色下来了。那几个人不知道去哪儿抱来了一卷干草,铺在地上,让红玉当做临时的床铺。红玉叹了口气,只得这样了,只是不想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空沦为乞丐。   打更声渐起。旁边人的呼吸也越来越均匀。   红玉辗转反侧,还是不能入睡,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睡在这样的地方吧。   扯了件衣服,盖住自己的腹部。   “姑娘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红玉耳边忽然响起了这么一句。梁红玉吓了一跳,回头,说话人竟然是今天被打的一直默默不语的钱景臻。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女儿身? 作者有话要说:  来信阳了。 之前写的差不多都符合史实的。韩世忠确实在娶梁红玉之前就娶了原配夫人白氏,后,白氏病故。 这一章要出来的钱景臻是五代吴越王的后代,历史上也是有记载的。 自己都觉得自个儿太认真了,然而,这点击量……呜呜呜…… ☆、秋风秋雨愁煞人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宋 苏轼 《定风波》   ………………………………………………………………………………………………………………   钱景臻又重复了一句:“姑娘还是赶紧离开吧。今晚中秋,月明,路好走。”说罢,就不再做声。   什么?今晚竟然是中秋?梁红玉一时还没转过来。这就是自己的中秋,一个人、一匹马、一群乞丐,流落在南北宋之交的信阳。她想起了现代时空的妈妈,妈妈会不会也在念着自己?   其实,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接受梁红玉这个身份,无法接受从此与自己之前的生活挥手诀别。   钱景臻看到梁红玉的这副模样,想要安慰什么,最终,也只是嘴动了一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等梁红玉的情绪稍好一点儿的时候,钱景臻第三遍说道:“姑娘还是赶紧离开吧,别趟这趟浑水了。”   红玉心念一动:自己今天是侥幸赢了那几个恶乞,明天这边肯定会是一场恶战。还是走吧。   想着,翻身跃起,准备骑上桃花马,绝尘而去。正解着马缰,梁红玉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被他们选为领头了,而且,就这样溜走,明天这群人又该怎么办呢?虽然自己胆小,但不能这样不厚道。   虽然,她明白,这群人执意推举自己当带头小哥其实就是怕人找麻烦,想让自己上前顶替。但是,就当一回替死鬼吧。梁红玉笑笑。   这样想着,梁红玉就又系上马缰。回到草铺上,和衣躺下。   钱景臻见状,叹了一声。   第二天。   中秋节刚过,却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渐寒,梧桐树的叶子也落下几片。   “一场秋雨一场凉啊。”秦伯感叹道。   天气确实变冷了。红玉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单衣,继续蜷缩在角落里,等着捱过这一天。   耳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渐响。   团头吴大亲自带着一帮兄弟为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红玉,良久,问道:“你就是昨天打我兄弟的那个姓梁的?”   红玉抬头,一脸睥睨:“是又怎么样?”   吴大答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邢知县派我们过来帮忙管管你们。”说着,一声令下:“打!”   身后的伙计蜂拥般地涌了上来。一抹刀光在红玉眼前闪过。有人双刀再起,无声无息,晃眼已逼到红玉眼前。刀里藏风,却无风声。   红玉面前受迫,身形急转,左掌却已轰出。   好快的刀!好快的掌!   双刀如两湾月牙,交织甚欢,竟看不清那人的身影。梁红玉双眉紧锁,左掌在秋雨中犹鱼入水,掌化虚影,游得小心翼翼,全神贯注。   没想到吴大的手下竟然有这样的人!耍得一手好双刀!   身影三道,刀影六道。六束刀影从四面斩来,角度毒辣,竟刀刀都是致命之处。   梁红玉的掌法再快已来不及,何况身后还有一群喽啰。根本就不可能夺过眼前人的双刀。   所以,红玉没有躲,索性闭上眼睛受死。   “当——”没想到,那人竟然收刀了。   “我的刀从不杀求死之人。”   吴大走过来,说道:“杨大侠果然刀法了得,这刁民、还是直接了结了吧?”   那人回答:“也好,你自己了结吧。”说罢,竟然拿着刀径直走到人群后。   吴大道:“好吧,既然今天杨兄弟留你一条活口,我也就卖了这个人情。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断了他的一指。”   那群喽啰迅速涌上前来,抓起红玉的右手,就开始使劲儿。   这手,自己还要用来吃饭拿刀牵马的,怎么能就这样被掰断了。红玉这样想着,心里抖了抖,把手往回抽了抽。   这一动作正好被抓住她手的那两个喽啰看到。   “呦,不是挺爱管闲事的吗?怎么怕了啊?”   继续用力,一股钻心的疼痛直冲心口。   “慢着——”钱景臻突然开口,然后,一步一顿地走上前来:“我替她受过!”   “这可不行,你当是卖菜啊,还可以替换?”那喽啰刚打算拒绝。   不料,吴大却想看热闹,叫道:“咦,可以换人。”   红玉被人甩在了后面。   钱景臻走上前去,伸出左手,看也不看,喝道:“快啊!”   那两个喽啰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去抓住钱景臻的手,使出全身力气,向外一掰。   那是梁红玉第一次听到人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不是很大,直接穿透耳膜,在她今后的岁月里怎么也忘记不了。在现代社会求学时,下课无聊的时候,她总喜欢掰手指玩,自此以后,再也不了。   景臻满脸通红,冷汗直流,却咬着牙不说一字。小钱忱用力抓着红玉的衣襟,眼泪簌簌落下。   看完这一切,吴大这才心满意足。   “都是丐帮兄弟,何必呢?以后记得按时交例钱就是了。”说罢,带着人离开了。   “去八里桥找一个欧阳大夫。”刚刚交手的那位姓杨的刀客忽然凑上来,在梁红玉的耳边丢下这一句,立刻就离开了。   八里桥?红玉立即叫来葛驹和高达,扶着景臻,前往八里桥去。   走了三四里路,还是没看到什么桥。红玉有点怀疑那位刀客是不是在骗自己。   一路上,人烟稀少。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家农宅,红玉赶忙走进去,问道:“请问八里桥在哪儿?”   屋里没人。   阿忱牵着她,推开农舍的后门。后面,是一个菜园。有一位满头发白的农妇正在菜园里施肥。   红玉又问道:“八里桥在哪儿?”   农妇还是不答。   阿忱心系父亲,不耐烦地嚷嚷道:“我们在问路呢?你听不见吗?”   农妇忽然抬头,瞪大眼睛,狠狠地叫道:“出去!”   ……   莫名其妙?这么不友善?按照自己在现代社会阅读武侠小说的经验,一般而言,越是厉害的角色,行为越是诡异。这么看来,这农妇有可能就是欧阳大夫。   红玉这样想着。然后,毕恭毕敬退出屋外,作揖道:“请问婆婆八里桥在哪儿?刚刚冒昧进屋还请海涵。”   听红玉这么一说,农妇的脸色好多了。这才回答道:“这里就是。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那刀客说的八里桥?看来八里桥不一定有桥啊。   “我们是来找人的。”红玉边说,边仔细观察着妇人。   不料,妇人脸色一沉,回道:“你们回吧,这里没有什么欧阳大夫。”   红玉一听,不禁觉得好笑。自己这都还没说是找欧阳大夫,这妇人怎么就这么笃定?她本人应该就是了。   “婆婆,您应该就是欧阳大夫吧。你要是不答应帮我兄弟治好手指,我们就待在这儿不走了。”   说着,梁红玉叫进来葛驹、高达,还有钱景臻。   那妇人笑笑:“好吧,想要治好也可以。医价黄金300两。”   300两?红玉听到差点吓死,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小阿忱绝望地捏了捏她的手。   “不就是300两吗?只要治好了,我们出。”梁红玉回道。反正,只要把钱景臻的手治好了,到时候再溜之大吉也不是没有可能。   妇人点了点头:“可以,请小哥先拿出银子吧。”然后,又低头给青菜施肥。   如果此时妇人抬头,一定可以看到梁红玉一脸苦相。拜托啊大妈,我们是乞丐诶又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治个手指你怎么就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300两黄金?   怎么办?景臻的手因自己而起,不能不治。红玉在屋内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打算采用最不人道最没办法的暴力手段。悄悄背过手去,掏出平日里收拾桃花的马鞭,准备用这个把妇人绑起来,逼她答应……   “既然这样,景臻不叨扰了。”钱景臻忽然说道,随即转身就要离开屋内。   啊喂,怎么这样?红玉只好赶紧收好马鞭。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妇人缓缓开口道。   “什么办法?”梁红玉连同葛驹、高达几人连忙问道。   “留一个人。”   “什么?留谁?要做什么?”红玉问道。   “他。”妇人指向阿忱,说道:“只要这个小公子愿意留下来陪我们的云遥就行了。”   “谢了,不用了。”钱景臻一把拉过钱忱,迈步就要离开。没料到,阿忱却使劲儿挣开父亲的双手,跑到农妇面前,哭着说道:“只要你们答应治好爹爹的手,我愿意在这儿。”   “阿忱,回来!不过是一根手指罢了,又没有性命之虞。”钱景臻的声音里已经明显有着愠气。   阿忱依旧摇头。   “阿忱,你听我说,你回来,我不过是失去了一根手指;你走了,爹就什么都没了。”   小阿忱拼命摇头:“骗子,你骗人!你说过,你不想我一直在你眼前晃,你不喜欢我。”顿了顿,又抽抽搭搭地说道:“我答应娘亲,要把你护你周全,一根头发都不少。”说着,攥起了小拳头。   泪目……   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小孩儿所做的一切,梁红玉忽然感到好心痛。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样一个孩子去承担这么多。   妇人点头,牵过阿忱,摸摸他的头,慈爱地说道:   “乖啊,从此之后,你就是咱们欧阳家的孩子了,咱家虽然清苦点,但绝不会让你饿着的。”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钱景臻,道:“你的手,我们治了。你要是想找回儿子,也行,凑够300两黄金来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求收藏嘛…… O(∩_∩)O~ ☆、青山隐隐水迢迢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 唐杜牧 《寄扬州喊绰判官》   ………………………………………………………………………………………………………………   转至内屋。   那妇人突然声色俱厉,说道:“闲杂人等出去!”   “钱先生请您蒙上眼睛吧。”   这是……   红玉越发好奇了,为什么要弄的这么神秘,不仅不让人陪同,就连病人的眼睛都要蒙上?   既然人家都说了,赖在里面总是不太好。红玉转身,叫上葛驹和高达,就要出去。   转身的那一刻,红玉看见一个粉色的小身影在眼前一晃。这又是……红玉迅速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发现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这大概就是刚刚妇人提起的云遥了。   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梁红玉再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还是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门外,秋雨已经停了。   葛驹和高达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时刻向门内张望着。   “你们饿了吗?”红玉忽然问道。   葛驹和高达犹豫着点点头。   “是时候要解决一下吃饭大计了。”梁红玉琢磨道。小阿忱留在了这里也好,起码不用担心饿死了,但剩下的人不能就这样饿着啊。   红玉在心中琢磨着这事儿。   门终于开了。   葛驹和高达急忙围上去,问道:“钱哥,怎么样?”   钱景臻晃了晃他受伤的指头,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然后,轻身说道:“无碍,已经好了。”   那妇人又摆着一张大黑脸,出来了。看见门口几人,说道:“既然已经治完了,你们几位还是赶紧走吧,我们家的饭菜不是很够……”   你!梁红玉打算上前理论,但一把被钱景臻抓住。   “走吧。”妇人又重复了一声。   阿忱突然跑了过来,抱住钱景臻,哭道:“爹爹,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喝酒,不要再让别人随便打了。阿忱、阿忱不能再陪着爹爹了……”   一脸泪水,却还拼命压抑着悲伤。阿忱跑到梁红玉面前,说道:“叔叔,求求你,以后帮我照顾好我爹。”   梁红玉摸摸阿忱的脑袋,“好。”   随即,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悄声问道:“刚刚……她们给你爹爹治病,你在旁边吗?”   阿忱摇头,眼含泪水:“我……她们让我在西边那屋里……”   红玉点头,又问道:“那你看到有几个人进内屋给你爹治病了吗?”   “两个。婆婆和云遥小姐姐,小姐姐是进去帮忙的。”   “走吧。”钱景臻突然开口,拉着红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八里桥往南再行,就看到了一座山。山顶的形状颇似公鸡,山下,是一个很大的湖,波光粼粼。这湖,相传是连着淮河的,淮水涨,湖水也涨。   钱景臻一直默默往前走,走到山上的悬崖旁,坐在上面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酒。往下看,正可以看到湖水荡漾。   梁红玉放心不下,在吩咐葛驹和高达去找些食物之后,就悄悄跟在钱景臻的身后。   看他来到崖旁,不由得心里一紧:千万不要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不过还好,钱景臻来到这个地方只是喝酒,闷头喝酒,看起来并没有跳崖冲动的打算。梁红玉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看一会儿,梁红玉就发现不好了。照这样子喝下去,肯定伤胃,简直是慢性自杀。刚刚阿忱的哭声还在耳边“不要再喝酒”……   这样想着,梁红玉就大步跑到崖前,一把夺过钱景臻手中的酒壶,自己先喝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抢我的酒?”钱景臻不满地问道。   “景臻兄,一个人饮酒多么无趣啊,不如,让红玉也尝尝。”梁红玉这就开启了撒无奈模式。   “不行,这酒贱,性子烈,你一个女孩子家,喝这个太伤身。”说着,钱景臻就伸手来夺酒壶。   “有本事你就来抢啊。”   梁红玉双手往后一收,酒壶就被她送到身侧。   钱景臻见一次不成,第二次索性直扑了过去。一个趔趄,红玉一不小心被钱景臻扑在地上。   四目相对,看着身上的钱景臻,梁红玉的脸突然间就红了。   钱景臻此时也发现这个姿势好像有点不对劲儿。红玉以为他应该会赶紧下来,没想到钱景臻竟然一把紧紧抱住自己。   “你、你还好吧?”梁红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多余,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钱景臻不吭声。   “你到底怎么了?”这一次,梁红玉没客气,一把把钱景臻推开,却看到他满脸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应该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了吧。   梁红玉看得心里一阵难受,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   “赶紧擦擦。”   等钱景臻的情绪缓和过来,梁红玉这才问道:“既然那么在乎阿忱,又为什么不带他走?”   钱景臻苦笑一声,继而答道:“他跟着我,是没有出路的。除了要饭,等死,还能做什么?而且,我看那户人家其实不错,让阿忱留在那儿也好。”   梁红玉直视着钱景臻的双眼,良久,说道:“你撒谎,你心里明明就想自己带阿忱。”   钱景臻不语。   俄而,梁红玉忽然问道:“你见到了欧阳大夫了没?”   钱景臻摇头:“没,她们蒙住了我的眼睛。甚至,在治伤的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   “是吗?”梁红玉听罢,心里大概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了。   “红玉姑娘果然聪明,也猜到了对吧?”钱景臻突然问道。   梁红玉点点头。   “不敢,钱兄不也早就猜到了吗?”   没错儿,所谓的欧阳大夫其实并不是一直在出面问话的农妇,而是那个看上去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欧阳云遥。怪不得红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那双眼睛里分明就有着十二岁小孩儿不该有的复杂和沧桑。   枉她医术如此之高,却是医得好他人,医不了自己。   钱景臻道:“她们要阿忱过去,大概是掩人耳目吧。既然她们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就姑且当作不知道。”   这天下的人,果然是各有各的苦。比如自己,比如月魄,比如钱景臻,比如欧阳大夫,比如……韩世忠。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梁红玉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疤痕,这一道疤,拜他所赐。这一世,大概不再相见。   风猛地就变大了。   梁红玉一个没坐稳,就快要滑到崖下面了。   完了,第二次跳崖。虽然这个悬崖没有嵖岈山的那个高,但这次应该也没有月魄来救。   没想到,钱景臻竟然一把把她抓住。身手之快,让梁红玉目瞪口呆。   “抓紧我。”   梁红玉乖巧地紧紧抓住钱景臻的衣袖。钱景臻一用力,就把红玉直接从崖壁上提了上来。   “你会武功?”梁红玉一上来,就问了这句话。按照刚刚钱景臻的反应来看,他不仅会武功,而且武功远高于自己。既然会武功,为什么又白白受人欺负?甚至愿意忍受被人掰断手指之痛?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钱景臻的声音依旧平静,波澜不惊。   “没什么,我发过誓,永远不再使用武功。”   “什么?”梁红玉失声问道:“那……刚刚……?”   “刚刚也没有,只不过练武之人动作总要比常人快些。”说完,钱景臻就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梁红玉很想问及当年发生的事儿,问他为什么发誓不用武功,但一看钱景臻并不打算告知的样子,就放弃了。   夕阳西下。   崖顶上的夕阳很美,那是一种跟平地上截然不同的视野。整个人,貌似都跟晚霞融在了一起。   “我好久……好久……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夕阳了……大宋山河……还是很美的。”钱景臻回过头来,对梁红玉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你,估计我该是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么美的景致了吧。”   他……竟然笑了!他……今天竟然说了这么多的话!   一想到钱景臻平日里空气人的角色,梁红玉就觉得简直神奇。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梁红玉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果然不是在现代社会啊,夜晚的山路黑漆漆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梁红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更要命的是,她的耳边好像听见了狼的声音。   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但是,“嗷呜”声一阵阵传来,不绝于耳,而且,听这声音,该是越来越近了。红玉开始感到害怕了。   她一害怕,就想上厕所。这是她在现代社会养成的坏毛病,一紧张一害怕就想尿尿。可是,现在……?   钱景臻好像看出了红玉的恐惧,于是,混着苍茫夜色,把手伸过来,握着红玉的手,说道:“别怕,有我。”   有点囧……   红玉憋得满脸通红,幸亏有夜色掩盖根本看不出来,这才嘟嘟囔囔地说:“我、我想上厕所?”   “什么?”钱景臻有点没听清楚。   “我想去小解。”梁红玉抿着嘴,再说了一遍。   夜色中,听到这句,钱景臻悄悄勾起了嘴角。   “想去就去吧。”   “可是……我怕……”她是真的怕,她怕自己找不到出来的路,怕山上乱七八糟的动植物,还怕万一小解的时候碰到狼群怎么办。   钱景臻的嘴角勾的更开了。但是,却没有发出一点笑声,而是,依旧以他那日常平静的声音回道:“那我陪你去好了。”   说着,摸黑开了一条小路。   “可以了。”   “不行——”梁红玉抿嘴嘟囔道。   “我背过去好了。”钱景臻觉得自己满腹的笑意已经憋不住了,但还是拼命忍着:“反正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行。”梁红玉还是坚持着。   “你得捂上眼睛和耳朵。”   钱景臻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说着,心疼地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   待到红玉解决完毕之后,钱景臻又强迫自己收敛起笑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淡定地向前走。   梁红玉看着前面的钱景臻,趁着夜色正浓,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腹:“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让我丢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感冒了。有点发烧。 然而,还是尽职尽责地更文了。 你们看的话一定要吱个声嘛。 以及,男主好久没出现了。对不起他。估计还得个几章才能看到男主女主相爱相杀。 ☆、竹溪村路板桥斜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 唐王建 《雨过山村》   ………………………………………………………………………………………………………………   回来的时候,钱景臻特意绕过了八里桥。红玉心里明白,他这是怕自己再度伤心。   葛驹和秦伯早在那边等候着……   见到红玉,葛驹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和高达找了半天,就找到了这些……”说着,他把手上脏兮兮的剩菜拿了出来。   “这是……你们从哪儿找的?”   葛驹答道:“这是那些大户倒掉的,感觉还好……”   一听到这个,梁红玉的胃里就涌出一阵酸。   “我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于是,走到一旁去。   那些人竟然真的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钱景臻走了过来:“吃不下?以后就会习惯的。”   梁红玉不语,心里暗自思忖:以后也不会习惯的。继而,转念又想,这么一群健全人,何以落得乞讨的地步?为什么不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呢?这么一想,突然间就为解决食物问题打开了一条新出路。   起身,宣布道:“咱们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就在这里坐吃等死,我们要自己找出路。”   邵信问道:“那小兄弟你说咱们该如何寻找出路呢?”   红玉答道:“务农,经商,每一条都可以啊。”   “梁兄弟说的轻巧,咱们没有钱财,又从哪儿去进货呢?有拿什么等到农作物成熟?”明广问道。   这回轮梁红玉傻眼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还得有原始资本这回事儿。   “这、这样吧。邵信、明广,你们去集市里转转,看看有没有需要你们干活的作坊。”   “葛驹,你跟我去一趟乡下。”   “秦伯,您和景臻兄就在这儿歇息,等我们回来,顺带在四周找找有没有什么食物。”   红玉将这些人一一吩咐完,就打算牵着桃花马下乡去了。之所以选择乡下,是因为她觉得桃花也很久没吃什么了,至少可以牵着桃花去吃草。而且,就算找不到食物,乡下的野果野菜那么多,也总比拾城里别人不要的要好。   钱景臻忽然站起来,说道:“我陪你去乡下。”   梁红玉满腹疑问地看了一眼钱景臻,默许了。   桃花马滴滴答答走过小木桥。桥下,溪水潺潺,有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河岸边还没被秋霜摧残的野草正好成了桃花的食物。看着桃花吃的这么欢畅,梁红玉一摸肚子,自己也饿了。   回头,瞟了一眼河对岸的果园,树上的石榴一层又一层,像挂满了小红灯笼似的。   “你们饿吗?”红玉问道。   “饿。”葛驹立马答道。   梁红玉咧嘴一笑。轻身一跃,就飞到河对岸了。瞅准一颗石榴树,就爬了上去。   “一个、两个、三个……”梁缨拼命地往兜里塞,沉甸甸的。   景臻看不过去了,大声叫道:“够了,别摘了。”   听到叫声,红玉这才恋恋不舍地想要停止战斗。正准备飞到地下,不料,一颗石子正好砸中额头,“啊”的一声,所有的石榴都掉落在地。   “小小年纪,干嘛当贼?”   身后,一老妇人和蔼地问道。   红玉羞愧难当。看来是遇见高手了。于是,迅速换脸,转过头来,已是一副惨容,还特意挤了几滴泪水。   “老人家,对不起,我、我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老妇人看见红玉这副模样,不禁心软,叹了口气:“都拾起来吧。”顿了顿,又说道:“一会儿来我家里吃顿热饭。”   这么好?红玉生平第一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于是,得寸进尺连忙问道:“那个……婆婆,我还有两个朋友在河对岸,他们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老妇人摇摇头,笑道:“去吧,都叫过来。”   听见这个,红玉急忙起来,赶忙跑过去告知这消息。   看见红玉飞奔而去的背影,果园深处忽然传来一老者的声音:“你啊,被这古灵精怪的丫头骗了。”   老妇人回过头去,答道:“她这点把戏,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接着,又笑着问道:“你说,她像不像我年轻时候?”   老头儿噗嗤一笑:“像。她像,月魄也像。”   “可怜的孩子,只可惜这雪里一支蒿,你说咱们、要不要……”   “不要。一个已经够咱们操心的了,各有各的命,你啊,就是心太软,管的太宽。”   梁红玉匆匆跑到对岸,叫来了葛驹和景臻。绕过小桥,就来到了老人家的小木屋。推门而进,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但又格外温馨。   老妇人见来人了,笑道:“来了?来个人,帮个厨。”葛驹立即起身。   妇人摇头:“不是叫你,是让她帮厨。偷了我们家的石榴,总得出分力。”听见这话,红玉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是,自己不会做饭啊!!在现代社会,一直都是吃外卖;穿到这个时空之后,一直也都是樱桃做的饭。   然而,婆婆竟然已经点名了,就只好跟着进去了。   刚进厨房,婆婆就打趣道:“你不会做饭啊?”   红玉默默地点头。   “那就去灶下烧火好了。”于是,梁红玉专注地开始了烧火历程。手脚并用,将柴火折断,塞入灶内,里面的火顿时就着了起来。   自己的面容也在这熊熊大火中若隐若现。不知道为什么,梁红玉忽然叹了一口气。   “小伙子,你还这么年轻,叹息什么?”婆婆问道。   红玉抬头,看着婆婆的一脸慈祥,良心发现,特别后悔刚刚装惨戏弄婆婆。这一次,打算实话实说。   “没什么,只是看到婆婆,我忽然想家了。”   “想家就回啊,你的家在哪儿?”婆婆问道。   红玉的泪水差一点就自动溢出了。她抬头,憋气,硬生生地让泪水流回去。然后,回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梁红玉忽然就想起来自己这次穿越时空的任务:提取苏轼的基因。受了这么多苦,不能白来一场。   于是,回道:“夔州。我想去夔州。”顿了顿,又说:“可是,夔州离这儿好远,一路上道阻且长,沿途还有各地强盗,以我一人之力根本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   “这好办。我听说宗泽将军的军队正在附近收兵买马。整顿好以后,全军就迁往夔州。”   听婆婆这么一说,梁红玉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婆婆这是要她假意去参军啊。跟着宗泽将军的大军一起出行,路途上什么山贼草寇之类的绝对不敢乱动。想到这儿,梁红玉愈发地佩服婆婆了。   “婆婆,您能告诉我你的名号吗?刚刚在果园里你那石子扔的就特有功力。”红玉又讨好地问道。   不料,婆婆却回答:“我没有名号,给你扔石子的是我们家老头子。”   把饭菜端上桌后,红玉这才发现,屋里确实一直坐着一个老者。只是他一直默不作声,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果然又是一个高手,隐藏性这么好。   婆婆盛了一碗饭,递到老头儿手上。   “快吃吧。”   梁红玉这才看到,老头儿竟然是个瞎子。两眼无法视物,都是婆婆把东西递到他手上的。看着二位感情这么好,红玉不禁心生羡慕。最好的感情大概就是这样,一辈子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婆婆看了一眼在旁边发呆的红玉,嗔怪道:“不是说饿了吗?还不赶紧吃。”   红玉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扒了好几口饭。婆婆做的饭滑而不腻,饭菜虽然只是些家常菜,但却是这几天红玉吃过的唯一一顿像样的菜。   红玉一边吃着,一边感动道:“婆婆,你真好,真的好像我祖母。”   “我有这么老吗?”婆婆一嘟嘴,不高兴地问道。   红玉吓得双手一抖,筷子都快掉了。急忙纠正道:“没,婆婆这么年轻,怎么会像祖母呢?像姐姐还差不多。”看着婆婆的满头银发,红玉默默在心中祈祷:奶奶你在现代社会知道了千万不要怪我。   这一声奉承出去,不仅钱景臻、葛驹的脸色都变了,老头儿也差点被噎了。在心里叹息道:果然,跟月魄不是一个路子的,月魄那么一个正经姑娘,到她这儿怎么就成了马屁精了。   不过,婆婆可不管那么多,依旧喜笑颜开地拼命给红玉夹菜:“乖孩子,来,多吃点……”   天色渐晚。   婆婆执意留下红玉一行人在农舍安居,红玉推辞不过,只得接受。钱景臻和葛驹只得也陪同留下。   睡前,婆婆叫来红玉,说道:“小伙子,我管了你们今天的吃住,不求别的,你给我梳个头怎么样?”   这婆婆到底要干什么?……红玉不解,只得照做。   拿起梳子,梳到一半的时候,婆婆突然握住红玉的手,说道:“看这小伙子的手,多白多嫩。我年轻的时候,像你这样俊的小伙子一波一波地往我家里提亲呢……”   这是……?难道……?红玉有点怀疑婆婆是不是好小鲜肉这一口了。可是,自己明明是女扮男装啊,这样做不太好吧。   婆婆依旧握着自己的手,家长里短。   梁红玉暗自使劲儿,悄悄地抽出来了一点儿。   婆婆问道:“怎么了,怕他吃醋?”说着,指了指床边坐着的老头儿。   “没、没……”红玉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看着她的一脸窘相,婆婆反而松手了:“行了,梳的差不多了,回去睡吧。”   遇赦似的,红玉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老头儿笑道:“叫你不要热情过度,怎么样,吓着人家姑娘了吧?”   婆婆叹道:“简直了,也不知道她想哪儿去了……”   “我知道你是又想起了桓儿才这么喜欢她。”“咱们该走了。”老头儿说道。   鸡鸣三遍的时候,天亮了。   红玉起床,竟然不见院里有任何动静。   “婆婆、婆婆?”红玉喊了几声,却无人问答。走进堂屋,桌子的正中央摆了个纸条。红玉上前拿起,纸条上写着:   “我们走了。这是儿子的产业,你们好生照看。”落款是南枭北狐。 ☆、男儿何不带吴钩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 唐李贺 《南园》   ………………………………………………………………………………………………………………   红玉看着字条上面的落款:南枭北狐。不禁满肚疑惑,她对这个时空的人物不熟,这南枭北狐究竟是什么人物?   这样想着,钱景臻和葛驹就走了进来。景臻问道:“怎么了?”   梁红玉犹疑了一下,转而把字条递给钱景臻,问道:“南枭北狐是谁?”   钱景臻和葛驹也是一脸迷茫。可见,他们对这二人也是浑然不知。不过,没想到,竟然这样就得到了一份儿可以维持生计的产业,这也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葛驹一脸兴奋:“这么说,整个园子,这些屋子,都是我们的?”   倒是钱景臻面无喜色,波澜不惊。   梁红玉抬头看了一眼钱景臻,意在询问该怎么办。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总让人觉得不太踏实,而且,自己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不吃嗟来之食”。难道是自己之前运气太差,现在上天突然想起来要补偿一下?罢了,现在是非常时刻,让她把这园子白白还给别人她大概也有点舍不得。而且,两位老人家已经不见踪迹,想要还也不行啊。   钱景臻看出了红玉此时的疑虑,说道:“没事儿,咱们可以住在这儿,帮忙打理。等老人家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再物归原主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红玉点头,说道:“把城里的弟兄们都叫过来吧。”葛驹连忙跑出去。   眼下,所有的事儿基本都已尘埃落定,但红玉心中却总也感觉没有着落。一眼看去,在这边的岁月虽然安好,但总不是自己应归之处。   红玉呆呆地看着门外,又想起了婆婆的话:“你可以从军去夔州啊。”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我们来了!”门外传来一阵欢呼。红玉这才把思绪收回,是葛驹带着高达、秦伯、明广、邵信一行过来了。   “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高达叫着。   “就是,我早说了,梁小哥是咱们的福星。”明广接着说道。   梁红玉有点不好意思了,顿了顿,郑重回复道:“有了这个果园,咱们以后的生活就容易多了。现在正是石榴成熟季节,你们可以采摘果实,运到城里卖些钱。这屋后面的菜园应该也可以种一些菜。还有,有条件的话可以去背码头,尽量多攒一些钱财。信阳茶叶别具一格,尤其是毛尖茶味道极好,你们可以拿着钱或是收购老乡滞留的茶叶,或是自己经营一片茶园。然后,就可以来往各地做生意了,比如说,把茶叶运到南方卖,把蜀绣运回信阳,总可以赚不少银子的。”   此话刚说完,钱景臻就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红玉不解,摸了摸脸,回道:“怎么,我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吗?”   钱景臻摇头,满是赞许:“只是没想到,梁兄弟竟然如此有商业头脑,令我佩服不已。”   把这安排好了之后,已是下午。梁红玉悄悄打理了一件行李,就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正好碰到葛驹。   葛驹见梁红玉这身装扮,就要大声叫了出来:“梁小哥,你打算去哪儿?”   红玉急忙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道:“我还有事儿,男儿四海为家,安顿好了你们几个,我就先走了。”   葛驹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眼前人去意已决,只好把千言万语又咽了下去,说道:“那好吧,你记着,我们几个永远都在这儿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红玉点头,双手抱拳:“好兄弟,就此别过了。”说着,骑上桃花马,向远方行去。   走了良久,红玉这才找到那征兵点。天色渐晚,征兵的人都打算收摊了。   来人见梁红玉径直走来,问道:“你是来应征的?”   梁红玉恭敬答道:“是。”自从离开东京,她就是一身男装,一路上,除了景臻一眼看穿,一般人应该都分不出来。   可是,眼前这军官却对梁红玉上下打量了好久。梁红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难道、这是、看穿了自己的女儿身了?   在来回扫视了不下十遍之后,那军官才问道:“公子你这文弱身材,怕是不适合从军吧。”   梁红玉急了,叫道:“官爷,我只是看上去文弱,其实力气大着呢。不信你试试看。”   那军官依旧是一脸不耐烦,摆着手:“回去回去,别来凑热闹。”   钱景臻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冒了出来,他含笑上前,不知道给那军爷手里塞了个什么玩意儿,说道:“军爷,你看,这下我和我这小兄弟想要从军可以么?”   那位一脸胡子的军官提起手里的那块墨绿色的东西,看了好久,显然也是不识货,问道:“这、这是?”   钱景臻俯身上前,凑到军官耳边,悄声说道:“上好的濮阳玉,市场价,30两黄金。”听罢,那军官立即惊讶地合不拢嘴,赶忙把玉佩装进自己兜里,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花儿似的,忙笑着答道:“好说好说,上来登个记就行了,一会儿会有人把你们带到新兵营的。”   梁红玉看着那登记册,心里犹豫了一下。梁红玉这名字,一看就是个女人。写梁缨吧,当初在嵖岈山下月魄已经明确告知自己在这个时空不能用这名字。最终,红玉笔下的名字是:梁玉。   那军官看了一眼,满脸嫌弃:“怎么人长得这么娘,名字也娘。”说着,转过头去,叫道:“王闯,把他们带到新兵营去。”   这名字,果然跟自己不是一个画风。梁红玉在心中默默吐槽。   走在半路上,梁红玉好奇地问道:“你、你怎么跟过来了?”   钱景臻依旧是那么淡然:“没事儿,就是过来看看,看你还要弄什么幺蛾子。”   哦!听到这儿,梁红玉气呼呼地嘟嘴:这人,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呢?走了几步,就又忍不住了,问道:“你给那位军爷的是什么啊?真的是濮阳玉吗?”   钱景臻回道:“是啊,难道还有假?”   啥?梁红玉大惊失色,不由得心疼起那块玉佩了。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名贵的玉佩啊?为什么不留着去赎回阿忱呢?”谈到阿忱,周围的氛围明显就不一样了。   “这是我爹给我的,至于赎回阿忱,这点钱根本不够。”   钱景臻答完,不再说了。   “到了,这就是你们的铺子。”那位叫王闯的老兵把二人带到一个帐篷内,指着中间的一块空地说道:“你们俩就睡这儿吧,赶紧收拾收拾。”说完,就急忙离开了。   这是一个临时的帐篷,大概也是因为在此地停留不久吧,一个小帐篷里面大概有三十来人,挤得不行。一进来,就是一股浓浓的汗臭味,扑面而来。这环境,跟几天前行乞时有的一比!   更要命的是,里面竟然有士兵脱光了衣服在洗澡。梁红玉掀帘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脸一红,转身躲入钱景臻身后。   钱景臻捏了捏梁红玉微微发抖的手:“进去吧,以后这种情况不知道要见多少遍呢。”   叹了口气,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就捱着吧。梁红玉满脸通红地走了进去。   看到来了两个新人,帐篷里的人短暂地停止了手上的活儿,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开始忙各自的了。   “嗨,你们好啊。”梁红玉尴尬地伸了伸小手,结果,没有一个人回她。于是,只好又默默地把手缩了回来。   钱景臻把这一切都看到眼里,拍了拍红玉的肩,就去铺二人的床铺了。   突然,门帘一动,又有人进来了。   这一次,帐篷里面的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活,规规矩矩地站好,对进来的人叫道:“史大哥好!”进来的那汉子点点头,他的年龄明显要比其他新兵蛋子大一点儿。看到钱景臻和梁红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位姓史的大哥有点不乐意了。   “新来的?”   “是。”梁红玉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那姓史的点点头。转过头去,又问钱景臻:“你呢?”   钱景臻不答。   梁红玉知道,钱景臻一向看不惯这种人。虽然他武功高,但是眼下他不是已经发过誓再也不使用武功了吗?那干嘛还去招惹这些人?梁红玉一急,替钱景臻答道:“他也是新来的,是我大哥。”   “多嘴。”那位姓史的忽然说道。   梁红玉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很不好看。   钱景臻依旧不答,转身拉起红玉,就要出去。   姓史的见状,连忙大喝:“把门给我堵住!”   里面有几个新兵迅速跑到门边,关住帐篷的门,严严实实地把门堵住。   “这里面还没有人敢像你们一样对我史然这么不敬的。兄弟们,给我打!”   史然,果然屎一样的人渣!梁红玉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原来兵痞这种东西,不仅现代社会存在,自古到今都有。   那一群人看到红玉正在低头沉思,蜂拥一般地扑了上来。由于空间过于狭小,梁红玉根本无法施展轻功来躲避,只能仗着身材小反应灵敏在人缝中穿来穿去。但这也躲不了多久,一小会儿,就跑到帐篷的边缘,那群人很快又围了上来。梁红玉无奈,只得肉搏。幸亏她身上还有些武功,再加上她在现代社会也经常看些散打、拳击运动,深知快、狠、准的重要性,于是,紧握拳头,对准那些人的眼睛和太阳穴就狠狠砸去。那些人大概没见过像红玉这样的招式,简洁,没有任何花哨子,每一拳却都在直击要害。   人围的越来越多了。有几个新兵直接扑上来,红玉一个站不稳,倒在地下,他们牢牢按住红玉的双手。梁红玉动弹不得,张嘴就咬。那群人估计是没见过像梁红玉这么不规矩的,直接给脸上来了一拳。   梁红玉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这时,却听见身边也传来喘息声,应该是景臻吧。他那么骄傲,发誓说过不再使用无功,哪怕是被打死,应该也不会使用。这样想着,红玉不禁有些担心起钱景臻了。想要挣扎着去帮他,却发现自顾不暇。   正僵持着,门外忽然有人破门而入:“都在干嘛呢?”   一位红衣小将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红玉眼前。 ☆、不遣胡儿匹马还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 唐戴叔伦 《塞上曲二首》   ………………………………………………………………………………………………………………   听见喊声,帐篷里面的人立即暂时收手。不过,那个叫史然的兵痞看来人如此年轻,便轻视道:“你谁啊?我告诉你少管闲事。”   那红袍小将微微一笑:“在下岳飞,叫我鹏举即可。”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梁红玉满是震惊!什么?他就是岳飞!有那么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岳飞?没听说过。”史然答道。   岳飞笑笑:“在下入营不过一年余,还是一个无名小卒,兄长没听说过也很正常。”顿了顿,扫视了一圈:“不过,以后若要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新兵,我就要上报给枢密使刘浩。”说罢,用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枢密使刘浩是宗泽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此次招募的新兵正好归他管辖。听到此话,那些原本不服气的新兵赶忙闭上了嘴。   岳飞走进来,扶起了被新兵们欺压的钱景臻和梁红玉,轻声问道:“没事儿吧?以后他们胆敢再这么做,你们就来找我。”钱景臻规规矩矩地还礼。倒是梁红玉,一脸地不可思议,一脸地痴汉像。   天呐!历史书上的岳飞竟然是这样一个小鲜肉!   天呐!岳飞男神竟然跟我说话了诶!   岳飞笑笑,转身离开了这里。梁红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岳飞的身影,久久不愿撤离。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不料,这一切竟然都被钱景臻看在眼里。   “你对那位叫岳飞的小将貌似很感兴趣?”   “嗯。”梁红玉下意识地点点头。当然了,他可是民族英雄啊。然而,过了一秒,就觉得这么回答好像不大对劲,又赶紧摇头:“没、没有没有。”   钱景臻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再说什么。   夜色渐起。该睡觉了。此时,真正麻烦的事才开始。帐篷里面的新兵纷纷脱去衣物,□□着身子,钻进被窝睡觉。梁红玉只得红着脸,目不斜视,站在下面一动不动。   “喂,你不睡觉吗?”一个叫毛福的小伙子喊道。这个小兵白天也是打架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年纪很小。不过,在他们的观念里,好像并没有记仇这么一说。虽然打了你,但想到大家日后还得挤在一个帐篷下,转眼间又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   叹了口气,梁红玉只好没好声地回答道:“我平时在家里睡觉晚,你们先睡吧。”说着,就掀帘走了出去,钱景臻跟在身后。   找到了一个空旷之地,梁红玉回过头来,凝视着钱景臻,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过来?看得出你不喜欢军营,干嘛要勉强自己?”   “我、我……”钱景臻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嘟囔了几声。   梁红玉见钱景臻不方便说,就没再强问了,径直走开了,也没听见钱景臻嘴里最终吐出的那句话“我担心你啊。”   等二人回来营帐之内,已是深夜,里面早已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振聋发聩的打鼾声。梁红玉摇了摇头,迈了进去。虽然其他人已经入睡,又是黑夜,但梁红玉还是只脱了件外衫,和衣而睡。景臻特意往旁边挤了挤,给她留了个较为宽敞的睡觉位置。到军营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寅时刚到,天还没开始放亮,梁红玉他们就被外面的鸣号声吵醒。接着,就有部将在外面喊道:“赶紧起床啦、起床啦。今天刘浩将军要过来督察了。”   红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赶紧穿上外衣,紧步跟上其他士兵,列队站在操练场上,静候刘浩将军的到来。此时已是深秋,就快入冬了,又是最寒冷的清晨,冷风嗖嗖地直往脖子里乱窜。不一会儿,梁红玉就感受到自己的头发上应该都结了霜。再一会儿,上下嘴唇就冻的不是自己的了,一阵麻木,感觉都快冻掉了。   站了大约两三个小时,红玉的双脚一惊由最开始时的火辣辣,变的疼痛,到后来变的跟灌铅了似的。她在心里哀叹道:“果然,真正地参军比当年上大学时候的军训苦多了。”   肚子也开始饿了,咕咕地叫了起来。本来梁红玉一开始的时候感觉特别尴尬,生怕被别人听到,但后来发现大家的肚子都在叫,就放心多了。也难怪,从凌晨四点不到一直折腾到□□点,大家都还没吃早饭,自然饿了。   终于,在寂静的训练场上,有脚步声响起。出现在梁红玉眼前的是几名大将,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什么。那在最中间的应该就是管自己这群人的刘浩将军吧。梁红玉在心中猜测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几位将军走到梁红玉这一排的面前突然不走了。刘浩突然逮住站在梁红玉这一队队首的那个小伙子问道:“你为什么参军?”   “家里穷,参军有粮饷。”   “你呢?”   “保长说每家得出一人,我娘舍不得我哥,就让我来了。”   “你呢?”   ……   这答案,简直是五花八门。红玉在心中哀叹道。   “那你呢?为什么参军?”很快,刘浩就问到了站在梁红玉身边的钱景臻。   “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钱景臻淡淡地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梁红玉心里一震:他说的,是我吗?这种答案……一会儿刘浩将军追问起来看他怎么解释。不过,刘浩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听到钱景臻的回答,只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眼前这个人,点了点头,接着去问梁红玉同样的问题。   梁红玉想了想,正色回答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生后名。”这两句诗词,本是辛弃疾的名句。奈何此时辛弃疾还没有出生,因而当时人们竟然对这句诗丝毫不知。梁红玉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啊辛大词人,一不小心盗用了你的诗词,简直有损版权啊。   听到这里,刘浩整个人都感到兴奋,问道:“那小伙子,你告诉我,你想了却的‘天下事’又是什么呢?”   梁红玉很想张口就说:“收复失地,迎回二圣。”但又想到此时离靖康之乱还有几年,二圣好端端地在东京正吃喝享乐着,要是把这说出去了自己肯定小命不保。于是,改口道:“收失地,抗西夏,拒辽金,保我大宋河山万世昌隆。”   “好!”刘浩听到这个回答,情不自禁地较好。“不愧为我大宋的好男儿。若大宋子弟都有你这样的志向,那我中国再起指日可待。”   此话刚落,梁红玉就听见身后响起一片叫好声。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和感染在这种氛围当中。回头,不知为什么,发现身边的钱景臻眼神竟然有点奇怪。   刚吃过早中饭,鸣号声又响了起来。   梁红玉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再度跑到训练场集合。部将秦朗叫道:“今天,要以三十人为一组,也就是每个帐篷的人为一组,选拔出你们的组长!”“今后,你们的一切日常行动,都得听从这位组长的!”   这么一说,顿时群情沸然,大家都想在自己所待的帐篷里当上一个小头目,这样平日里就不用受欺负了。梁红玉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是因为组长洗澡的时候可以勒令帐篷里的其他人出去。仅此一项好处,她也要拼命拿下这个组长的头衔。   钱景臻看着梁红玉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在内心苦笑道:既然你这么想当这个组长,那好,我帮你。   比赛分为三项:互搏、攀爬和取物。这几项全都是行军打仗要用到的基本本领。第一项,互搏,就是将一群人两两分组,进行面对面的肉搏,这在战场杀敌,尤其是巷战的时候,经常用到。跟梁红玉分到一组的正好就是那个兵痞老大史然。梁红玉看着他,一股愤怒之气油然而生,昨天被打的痛楚和屈辱犹在眼前。于是,勒起衣袖,握紧拳头,暗自发力。   史然一见自己要对打的竟然是梁红玉,一看她柔弱的身躯,不禁志得意满,以为肯定手到擒来。不等号令声响起,就一股脑地扑了过来。红玉见他来势凶猛,赶忙往旁边一闪。史然见一扑不成,再次扑过来。这一次,梁红玉就看准了。等他卯足全身力气就要冲过来的时候,梁红玉悄然来了一个扫堂腿,史然庞大的身躯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梁红玉见一击成功,赶忙跑过去,双脚狠狠地踩住史然的四肢,让其动弹不得。随即,拳头就狠狠地砸了下来。   “认输吗?”“还敢随便欺负人吗?”梁红玉每砸一拳就质问一声。开始的时候,史然还嘴硬,偏不回答。如此,挨了几十圈之后,顿觉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说话也软了不少:“好,别打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梁红玉又狠狠地补了几拳,这才解了胸中这口闷气。拍拍手,以胜利者的姿态站起来。突然间,暗自叫道:“不好。”   果然,在那边,钱景臻身受重伤,原本秀气的脸上变得青一块紫一块。梁红玉急忙跑过去,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没事吧?你这又是何苦呢?”赶忙帮忙把药膏涂上。   军队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不用拳头征服别人,别人就会来用拳头欺负你。而景臻,他太有原则了。   看着眼前的女子焦急地看着自己,擦拭药膏间,双手触及肌肤,钱景臻几乎忘记了刚刚比赛的疼痛。那女子刚毅的目光里,有着大海星辰。这样看着,钱景臻不禁心旌荡漾,看呆了。   伤口擦拭完毕,梁红玉没好气地把药塞回钱景臻手里:“既然这么有原则,干脆别在军队里待了。这么好看的脸,被打坏了阿忱嫌弃了看你怎么办?”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   钱景臻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宋朝时期,一般都以中原自居,将自己的王朝疆域称为中国。 ☆、会挽雕弓如满月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 宋 苏轼 《江城子》   ………………………………………………………………………………………………………………   第二项比赛:攀爬。这是古代攻城略地时经常要用到的。那时候打仗,讲究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攻打,但每个城池,但几乎每座城,外面都有护城河环城,又有高大厚实的城墙来当保障。所以,打仗的时候,士兵们往往要冒着生命危险,渡过护城河,爬上高高的城墙,这才能攻陷整个城池。这第二项比赛中的攀爬也就十分重要。   梁红玉站在高高的悬崖下面,暗自叹息。不知道为什么,攀爬竟然选了这么个地点,估计诚心是为了增加比赛难度。梁红玉欲哭无泪,一方面,是因为她曾差点两次掉下悬崖命悬一线,如今见到悬崖就先恐惧了;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自己对攀爬根本就没什么经验。   早知道如此,当初在现代社会就应该参加几次攀岩活动的。梁红玉悔不当初。   鸣号声再度响起。身边的士兵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梁红玉立马打起了精神,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她害怕。因为这项攀爬比赛,不仅要攀到崖顶,而且,时间越短者获胜越大。   开始的时候还好,梁红玉集中精神,看到岩石上有缝隙的地方,就先用脚去试探一下,确定可以承受自己的重量再踩实,就这样一步步挪动着。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也比较平稳。但是,攀到约三分之一的时候,梁红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手开始隐隐作痛,脚尖也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目光所到之处,自己的双手竟然已经磨的通红,鲜血直流。往旁边看去,却发现身边的人都还好,只自己,爬一路,留下一路血迹。   怎么会这样?梁红玉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间,她明白了,因为自己是教坊出身,二十年来,所做的多与琴棋书画相关,与那种粗活重活却是不太熟悉。而这些新兵,多是农家子弟,从小就干惯了农活,满手都是茧子。相比较而言,梁红玉的手,可以说得上是细皮嫩肉的了。怪不得呢!红玉哀叹一声:所有没吃过的苦都会补回来的。所幸,与雪里一支蒿相比,这种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梁红玉一擦额头,额上也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迹。继续爬!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坚毅的目光。   突然间,上面开始往下掉东西。有石块和泥土洒了下来,梁红玉一时眯住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仅梁红玉不明白,正在攀岩的其他士兵也不明白。说好的攀爬比赛呢,怎么就往下砸石块了?下面可都是鲜活的人命啊。有几个士兵被石块砸中,径直掉了下去。   崖壁上很快就吵了起来,士兵们一派不满。   “吵什么?你们以后可是要帮我们大宋夺回城池的,到时候敌人比这凶残百倍!”崖下,刘浩将军喊了起来。   仔细……想想,好像也对?梁红玉只好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爬。   头上,大小不一的石块继续往下掉。身边,已经有不少新兵被砸了下去。简直货真价实的惨烈啊!这掉下去之后,不死也是重伤了吧。梁红玉摇头叹息。   突然,一块青石板从自己头上直直砸下。梁红玉一转身,忙施展开轻功,飞到崖壁一旁,紧紧抓住悬崖上的一道裂缝。眼看着那石板坠落下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不料,这口气还没舒完,又有几块碎石头从头顶砸下。梁红玉只得再施轻功。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了,整个崖壁上,她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有一个可以抓住可以落脚的地方。轻功只能让她在半空中多待一会儿,再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她一样会掉落下去。   刹那间,梁红玉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身旁又一个小兵被石块砸了下去,红玉只好趁机踩了踩他掉落的身体,借此,得到了一点缓冲力,反而往上前进了一些。倒是那可怜的小兵,本来被打下来已经够惨的了,现在又这样被梁红玉踩了一脚,更加加速了下落的速度。   “对不起啦。”梁红玉在心中默念。在军营中,要的就是铁血和暴力。虽然无奈,但梁红玉最终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从最开始出场时,就明白自己这一生不可能是那种锦衣玉食温柔善良的小姐,既然这样,不如就彻底成为一个铁血汉子!   可能是有一大半的人都掉落下去了。往上再走些,坠石竟然变少了。梁红玉也走得从容多了,虽然手上、脚上,依旧磨得鲜血直流。   梁红玉抬头:还有三米!最后的三米!自己就要到达崖顶了!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这样想着,身上就又多了些许干劲儿。   “红玉,快!”头顶上传来钱景臻的声音。   梁红玉一度诧异钱景臻怎么会爬的这么快,忽然间又明白了:他虽然不用武功,但多年练功已经让其养成了身手敏捷的优点。所以,攀爬速度和躲闪速度与常人相比,就算不施展武功,也更快一筹。   “来,抓住我的手。”眼看就要上去了,钱景臻把手伸向红玉。梁红玉借着钱景臻的力气,加大力气,往上一跃,竟然就爬上了崖顶。   悬崖下面,刘浩将军忽然喊道:“咱们的第一波大宋勇士就要上去了!这赵氏江山就全靠你们了。”   这话一说,其余士兵立即鼓劲儿向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要上来的钱景臻却突然脸色一沉,转身,往下一跳……   结果出来,第二场比赛,总共300人参加,梁红玉排名第八,是他们这一组的第二,第一名则是一位名叫宋天元的新兵。   稍作休息,梁红玉甚至来不及去追问钱景臻,就又开始了第三场的比赛。   这一场比赛,是三场里面最为复杂也最考验灵活性的一场。比赛名为取物,其实是要一路翻山越岭跑到二十公里外的望岳山山顶取到军旗,谁先做到,即为获胜。   这、怎么有点像现代社会里的越野赛?梁红玉心里默念。   鸣号开始,她本来是跟着人群一路向前跑去的,但是,由于刚刚的两场比赛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梁红玉此时已经有点力气透支,上气不接下气了。钱景臻见状,默默地伸来一只手:“来,跟上。”   这双手,在自己需要帮助时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眼前。梁红玉心中一暖,立即听话地把手送了上去。钱景臻紧紧地握住梁红玉的手。这手,本来跟其他女子一样,细嫩柔滑,但这几天的生活,却使这双手上留下了不少伤口,甚至还有凹凸不平的痂。钱景臻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痛惜:她想要的,自己最终无法给予。   梁红玉却没有发现此时的钱景臻已做了这么一番心里斗争。而是在休息片刻之后,继续奋力前进。但是,没走多久,梁红玉就看到前面的士兵越来越多,自己很轻松地就跟了上去。   原来,前面是一条宽广的大河,在山谷里蜿蜒而过。河水惊涛拍岸,拍打着石壁,又打着旋儿离开了。河面上,竟然没有一条船,也没有架起任何桥梁。这些士兵大多聚集于此,大概就是苦于这条河的阻拦,一时无法度过。河水如此湍急,即使是精于游泳的少年,也不敢就这样贸然入水。   不过,还是有一两个从小生活在海边的士兵,水性极好,顽强坚持着勉强游了过去。   看到眼前这拦路河,梁红玉也是一筹莫展。她没有那么好的水性,却又不甘心就此认输。转头看向钱景臻,也是一脸深思。去借船?路途迢迢,怕是不太好借。自己轻功又不能直接飞过这么长的距离。   一时想不出办法,梁红玉心中烦闷,向河里扔了一个石子,那石子迅速打着旋儿沉下去了。这河中的引力果然够大!这样想着,梁红玉又对已经跑到对岸的那几个新兵的水性更加佩服了几分!   钱景臻自己本来是对这场比赛没什么兴趣的,但一看到梁红玉这么想赢,他就想帮她。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她想要做的事,他就想帮她完成。这种情感,哪怕当初是对赵菡也没有这样。   回头,钱景臻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此地,也就是河的两岸,正是茂林修竹。高大的竹子直冲云霄,而这竹子,又不同于北方的细竹,而是有半个怀抱那么大的大毛竹。钱景臻想了想,计上心头。于是,凑上前来,在梁红玉的耳边絮叨着什么。梁红玉似乎想要争辩,但说了几句就被钱景臻说服了。   转身,梁红玉掏出随身带着的绣蛮刀,和钱景臻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狠狠一用劲儿,一根毛竹就断了,那长度,正好架起了河的这岸和对岸。梁红玉轻身跃上了这竹子搭成的独木桥上,向对岸移去……   后面的士兵们看此法奏效,赶紧跟着上去了。哪想到梁红玉走了一大半,竟然直接把竹子砍断了,自己略施轻功,轻松跃到河对岸。刚刚那竹桥上,离红玉近的几人纷纷落入湍急的河水当中。   背后,目睹了全过程的士兵纷纷指责梁红玉:“这人也太歹毒了吧”、“求胜心切,大家都是一个队伍里的都想谋害”……一边,又转过头去,关切地看着落入河水中濒临死亡的那几人。落水的那几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眼看着就要被水流吞没。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几个人连忙游过去,把他们拉了回来,这才死里逃生,众人看到这里才长舒一口气。   梁红玉还在奋力向前追着。耳边还会想着刚刚钱景臻告诉自己的话语:“你就放心地砍断竹桥,能拖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这是演练,刘浩将军不会让自己的士兵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的。”   本以为难关已过,没想到还有更不好走的出现在眼前。 ☆、但使龙城飞将在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 宋 范仲淹 《渔家傲》   ……………………………………………………………………………………………………   前面,不知怎么的,就出现了一片很大面积的泥潭。   好不容易跑到潭边,梁红玉赶忙刹车。向四处张望,周围也没有可疑绕行的地方。此时,景臻还在后面,只身一人,只能靠自己了。   梁红玉环顾四周,想要故技重施。砍倒一旁粗大的毛竹,却发现这一次根本不行。泥潭太广,竹子根本够不到两岸。梁红玉试着把竹子竖起来,企图想踩高跷那样趟过泥潭。尝试着把竹子往泥潭下面一戳,却发现根本不见底,原本三十来米的竹子很快就被泥巴淹没了。   见状,梁红玉倒吸一口冷气。当初,在现代社会接受红色教育的时候,看过红军长征的故事,当时就有好多这种深不见底的泥潭,一不小心,整个人都会陷进去,甚至还会连累来拉扯的人。   怎么办?梁红玉又开启了焦虑模式。定睛,看到泥潭上面,有阵阵水纹。再凑上来,原来是蜉蝣在水面上移动。看着潭面的这些小虫子,梁红玉一时竟起了羡慕之情:我要是可以像这些蜉蝣一样,能够在水面自由行走就好了。   突然间,灵光一闪。蜉蝣之所以能够在水面上,是因为浮力大。自己虽然没有蜉蝣这么轻巧,但可以通过增大接触面积来分散重量啊。这样想着,红玉的眼前就浮现了江南水乡常见的一种交通工具——竹排。   说做就做。她手提绣蛮刀,砍倒若干竹子。回头,撕掉外衣,用这些布条将竹子交叉相连……把这些都弄好之后,已经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后面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梁红玉心里焦急,但还是强自镇定,把竹排扔在泥潭上面。   没沉!   又小心翼翼去试了下它的载重。一切妥当之后,红玉就凭借着这只小竹排穿过了这片大大的泥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等站到了对面坚硬的土地上,心里这才有一种厚实感。回头,那些新兵已经追到了对岸。钱景臻也在其中。   看着梁红玉渐行渐远的背影,钱景臻给了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   再往前走,好像就没什么险要的地方了。虽然也不时会有茂密丛林、崎岖小路、陡峭悬崖需要穿越,但跟前面经过的一比较,都没什么好提的了。   梁红玉越走越快,脚步生风。   “棒——”的一声,红玉觉得眼前一黑,好像、跑的太快,撞到了什么东西?着眼一看,竟然是一个大蜂窝,这蜂窝的体积都快跟梁红玉差不多了。   “嗡——”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一次,梁红玉的眼前是真的黑了。一堆马蜂,密密麻麻,黑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就从红玉背后追来。梁红玉展开轻功,拔腿就跑,没想到这批马蜂竟然是穷追不舍。   良久,红玉感觉自己已经力气透支,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些许。但刚一减速,后面的嗡嗡声立马就大了起来。   “要死啦、要死啦……”梁红玉喊道。记得奶奶曾经说过,马蜂蜇人,比蜜蜂疼多了,要是蛰到重要的穴位能把人活活蛰死。   就在这生死一霎,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小溪。梁红玉立马一个猛子,扎进溪水里。一边沉入溪底,一边睁开眼睛悄悄偷看。这一看不要紧,头顶上全都是黑漆漆的一大片。虽然那些马蜂没有下水,但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是不打算离开。   一人,一群马蜂,就这样在溪水上空对峙着,谁也不敢越过溪水。   马蜂不增反多,梁红玉却是渐渐受不了了。在水里憋气闷太久,呼吸都提不上来,整个人都快陷入了昏厥。   “不行。”梁红玉在心里暗自思忖:再这样下去,就算没被马蜂蛰死,也会在水里闷死。   进退维谷,究竟要如何选择?红玉在心中纠结不已。   就在她决定把头露出水面透气的时候,有人来到了溪边。梁红玉又赶忙把头缩回水里。那人一抬袖,撒了些什么,上空的马蜂突然间就一个一个落了下来,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出来吧。”一个略带着稚气又特别成熟的声音传来。   “云遥姐姐,阿忱已经采完药了。”   “好,咱们走吧。”   等梁红玉探出头的时候,耳边只回荡着这几句话。难道……刚刚那是欧阳大夫?   “阿忱、阿忱?”梁红玉大声叫道,四周找寻,可是那里还有阿忱呢?空荡荡的山谷,连个人影都没了。欧阳云遥和阿忱,早都走了。   红玉暗自神伤。   片刻之后,她才回想起来:自己最后一场比赛还没完成。于是,迅速收回思绪,再度向前冲去。   在再次超越了三名士兵之后,梁红玉基本上已经是一马当先,她甚至已经可以望见望岳山山顶的那面宋军的军旗了。军旗猎猎,迎风飘荡,一面写着大字“宋”,另一面写着“宗”。   红玉心中大喜,胜利伸手可触。然而,就在她再爬上一个台阶的时候,却看见那个叫做宋天元的小兵就在眼前,已经开始要准备拔旗了……   桃花鞭出鞘。宋天元还没回过神来,他的双手就被梁红玉缚住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偷袭!卑鄙!”宋天元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   梁红玉并没有马上回头他的问题,而是赶紧先蹿了上去,拔了那面军旗。军旗摇晃,梁红玉也是一脸笑意。   “我想赢啊。”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伙子,今天我来给你免费上一课:自古兵不厌诈,胜为王败为寇,没有为什么。”说完,扛着旗大咧咧地离开了。   这次比赛,梁红玉以第一名的成绩当上了新兵组长。只是,成绩宣布之后,竟没有一人为之喝彩,红玉心中不禁有些落寞。只有钱景臻,走上前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好样的!”说完,用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梁红玉抬头,看见钱景臻一脸的关切,勉强笑道:“我没事儿。”   回到营内,所有人都像是在躲避着梁红玉。当初一心想赢,可是赢了之后却发现这滋味并不好受。   中午,午饭过后,梁红玉突然有些口渴,就赶忙从训练场又跑回营帐来取水。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义愤填膺的讨论声。   “我呸!姓梁的那家伙,为了赢得比赛不顾别人死活,简直胜之不武!”新兵甲说道。   “宋大哥,他不择手段,把军旗从你手上夺过去,这口气你也能忍?”新兵乙说道。   “我看啊,他跟那个姓钱的,搞不好有龙阳之癖啊。”史然说完,嘿嘿大笑起来。军营中的这种地方,由于自古以来少女子,虽然古代社会设有军妓,近代如日本等国有慰安妇,但依旧无法解决他们最基本的生理需要,所以,男人之间的这种事也是屡禁不止。梁红玉在来这儿之后便有所耳闻。只是,现在猝然听到别人这番嘲笑,还是觉得一时无法接受。   掀帘而入,梁红玉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周,里面的人立即悄无声息。拿完水袋之后,梁红玉立即出来,骑上桃花马,一路纵马扬鞭,来到军营一角。这地方,已是军营外围,很少有人过来,再出去,就会按军法处置。   就到这儿了吧,梁红玉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看天边夕阳一点一点往下落去。残阳似血,长烟落日,衡阳雁去,层林尽染,满腹哀愁,一时并发。   梁红玉不曾想到,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之下,也可以看到世界之美。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酒壶。   梁红玉笑笑,军中不许饮酒,没想到钱景臻竟然瞒着自己把酒带了进来。于是,毫不犹豫地,梁红玉接过酒壶,朝天咕噜就是一大口。喝罢,说道:“谢谢钱大哥。”顿了顿,又有点吞吞吐吐地补充道:“我今天、好像看到阿忱了。”   “这就对了,心里不舒服喝点酒就好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到耳边。   梁红玉大惊,猛地回头,眼前这人,不是钱景臻,而是——岳飞!   “是你!”梁红玉大为震惊,差点跪倒地上。   岳飞连忙上前扶住,轻声说道:“小心点儿。”   天呐噜!我跟历史英雄近距离接触了!   天呐噜!这个历史英雄竟然还是个小鲜肉!唇红齿白啊有没有!!!   天呐噜!他人好好啊!   梁红玉感觉自己心中的所有经脉一时全部被打通,浑身血流加速,兴奋不已。   岳飞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由于过于激动,梁红玉竟然久久不能平复。好吧,都怪自己才疏学浅,宋朝的文人最喜欢苏轼,武将最喜欢岳飞!半晌,梁红玉才问出一句话:“你……多大了?”这句话一出口,连梁红玉本人都觉得有点奇怪。哪有人一开口跟别人说话就问人多大了的。   不料,岳飞竟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生于徽宗崇宁二年二月,如今已有二十。”转头,又微笑着,问道:“兄台呢?”   梁红玉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是在问自己,于是,如实答道:“我比你大,二十二岁了。”   “兄台看上去似乎比我年纪还小,不想竟是岳飞看错了。”岳飞说道。   梁红玉微微一笑:“不用叫我兄台,叫我梁……玉就可以了。”   “我姓岳,你叫我鹏举就行。”   “好!”梁红玉看着岳飞的侧颜,深深地陷入花痴的状态当中。男神啊!这么嫩的男神诶!比起韩世忠那个大叔真的是好看了许多啊!其实,本来还想恬不知耻地继续问道:“男神可曾婚娶?有心仪对象否?”但是,一想到这问话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就只好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句题外话,傅园慧简直太……太……太可爱啦…… 比我平时还逗比…… 好喜欢~~咩咩~~ ☆、山回路转不见君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 宋 欧阳修 《玉楼春》   ………………………………………………………………………………………………………………   “红玉……啊,梁弟……”一句话把梁红玉从沉思当中拉了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钱景臻竟然也赶了过来,看到岳飞在一旁,就又急忙改口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红玉问道。   “我看见桃花在这儿,就想你该是在这边。”钱景臻小声回答道。看了眼岳飞,又补充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儿。”说着,就打算往回走。   这是……怎么了?梁红玉一脸懵逼。   倒是岳飞,直接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兄台赶紧回营吧。明天大军就要前往随州了。舟车劳顿,早点休息。”说着,就互相道别离开了。   景臻牵着桃花马,跟在梁红玉的身后,一声不吭。梁红玉忽然想起来白天撞见营内他们说的“龙阳之好”,就这样回去会不会更被笑话。这样想着,脚步又放慢了几分,下意识地与景臻拉开了一段距离。   钱景臻也注意到了红玉这个微妙的动作,不由得心里一痛。突然间,问道:“红玉,你是不是、是不是很喜欢岳飞啊?”   “啥?”梁红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梁红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我想,可能不是单纯的喜欢吧,对于他,我心中更多的是敬佩和倾慕;敬佩他为国为民的胆略,敬佩他誓死捍卫大宋河山的赤诚。”毕竟,当初在现代社会上学的时候,岳飞可是教科书式的人物,几乎所有的中国孩子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民族英雄,而且,他还无数次地被自己运用进写作素材中。所以,崇拜,应该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能回到现代社会,告诉他们我见过岳飞,大家一定很是羡慕。”这样想着,红玉的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   “这、这赵氏河山,对你、对你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钱景臻突然苦笑着说道。   梁红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虽然她来自现代社会,曾亲眼见到并亲身维护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的美好局面,但现在是宋朝,民族团结根本无法实现,汉族与北方那些虎狼之师之间,明明是水火不容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且,一想到两年之后的靖康之耻,山河染血,流血漂橹,梁红玉的心头又是一阵战栗。为了避免这个,她必须自己尽力去抗击辽金,才能为组织这场祸事做出点贡献。但是,只要百姓安康,这江山、这华夏,姓不姓赵,其实自己并不在意。   可是,这些话,能说吗?说了就会引来杀身之祸,说了谁又会懂。   钱景臻见梁红玉一时语塞,也就不再追问,而是自言自语道:“这天下,无论姓什么,都是一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完,便自己独自走近了帐篷。   这话,貌似、曾经,素水也说过?梁红玉一时怔在原地。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如岳飞所说,队伍匆匆集合,一路向南,下一站是随州。   在信阳军到随州的边界,一路有许多奇峰秀峦,景色优美,金兰山就是其中一个。金兰山的得名,其实源于山里盛产一种金色的兰花。花开时,满山谷的清香,因此,便被人命名为金兰山。这种兰花极其罕见,每到春天,总有许多人不远万里前来观看。   队伍行进至金兰山的山脚。   梁红玉抬头看去,只见山峰直上云霄,山体基本上都是岩石风化而成,非常险峻。山顶处隐隐约约有云雾缭绕。越往山上走道路越是狭窄,爬了几个钟头还是不到山顶。为了能尽快同行,刘浩把士兵分散,一对一对地走。从前到后,宛如一条纤细的长蛇,绵延不断。   梁红玉就是这队里的一员。走了一半,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红玉拨开人群,蹿上前去,是一个一米来宽的岩石缝隙。这缝隙,从山顶一直穿裂到山下,目测将近千米的高度。裂缝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试心石”。   “这是干什么的?”队伍里有士兵问道。   “试心石,自然是用来试心了。心诚则灵。缝隙的那边,就是往生界。”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了一个道姑,手拿一个浮尘,悠悠答道。因为本朝道君皇帝崇尚道教,所以道姑也就不稀奇了。   “往生界是什么?”队伍里最小的队员毛福问道。梁红玉记得他,这个小兵属于自己营内,归自己管。   那道姑神秘一笑:“往生界,自然是通往极乐长生之地啊。”说完,浮尘一扫,匆匆离去。   看那老道姑,梁红玉满腹疑问。   有军官吆喝道:“看什么看,赶紧走!别多事儿!一会儿刘将军就过来了。”钱景臻上前拉了拉梁红玉的衣襟吗,低声说道:“别看了,那道姑有古怪。”听到这个,红玉只好悄然离开。   终于都到了山顶,士兵们已经累得筋疲力竭了。山顶上有几处闲置的道观,士兵们暂时在此地休息。道观的院子里有一口古井,里面被人扔了大大小小的铜钱,名之为“许愿币”,希望通过这个,可以让自己如愿以偿。但到来的士兵却不怎么讲究这个,直接把许愿井里的水打起来,用来洗澡、洗衣。   天快黑了。   上面传来命令,要每一营帐的组长负责清点人数,梁红玉来来回回数了将近十遍,还是差一个人。于是,询问道:“还有谁不在这儿?”一时间,鸦雀无声。   梁红玉咽下一口闷气,耐着性子再次问道:“我问你们,谁、不在这儿?他好歹是你们的兄弟,难道你们就想在这儿眼睁睁地看他笑话吗?”   “是毛福,他今天听了那道姑的话,就跑到往生界那边去了。”终于,宋天元站出来给出了答案。   梁红玉感激地看了一眼宋天元,披上大衣,转身就走。既然赢了比赛,既然答应要做这个组长,就一个也不能落下。   “我跟你一起去。”跟以往一样,景臻再次跟了上来。“你真的要去找他吗?我觉得他们……”   “别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梁红玉打断钱景臻的话,一字一顿地回答。   “好,我陪你。”   往回走,就又来到了那个叫做“试心石”的断裂层。梁红玉向前探了一下,在夜色中,这断裂层更显得深不见底,令人胆战心惊。万一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或者卡在石壁之间,就会一命呜呼。“景臻,你说这试心石真能试出真心吗?”红玉笑着问道。   “世上难得是真心,还是不要试为好。也许,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真正知道何为情何为爱何为真心”说完,景臻凄然一笑。纵身,牵起红玉的手,越过那一米来宽的裂缝。   再往前走,就来到一个石壁山洞。   “毛福?毛福?”梁红玉试探着叫了几声。然而,山洞空空如也,只有回声,并无应答。进入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在洞的最里面,有一个石桌,上面供奉着三尊菩萨,梁红玉仔细端详,却只认得出中间那个是观音。   “你看这泉水?”景臻的声音忽然从山洞一角传来。梁红玉立马凑了上去,发现在山洞石壁的西南角处,有一汪泉眼,在缓缓涌出。水波盈盈,泉眼凹陷处,正好呈碗状大小。说来也巧,这泉水涌满了一碗之后,就再也不流了。泉眼的旁边,有人用毛笔写着三个字“永生泉”。   看着这三个字,钱景臻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突然间,他用手掬起那泉眼里的清泉,轻轻一口喝下。   梁红玉吓了一跳:“你不怕有毒啊。”   钱景臻笑笑:“我好像曾经听说过这个地方。这泉水,据说能治百病。你也喝。”说着,也帮红玉掬起了一捧清泉。   是吗?听钱景臻这么一说,梁红玉心中不禁一动,如果能解开身上雪里一支蒿的毒,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想着,红玉低下头去,也不顾及礼节,咕噜噜喝下钱景臻手里捧着的水。   钱景臻只觉得手心里一阵酥麻。心里,顿时荡漾开了涟漪。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得痴了。   “有点胆子,竟然敢来这里。”一阵森冷的声音传入耳膜,顿时打破了景臻的遐想。   “你是?”钱景臻刚想询问,只看见眼前走出来一个身穿黑大褂的蒙面人,不过,听他的声音,应该是一位老者。   那位蒙面人答道:“采薇仙人。”   听完这句,钱景臻更加好奇。这位老者的声音,好像……童年的时候有点熟悉。而且,“采薇”也是有典故的,相传当初周灭商之后,伯夷叔齐不愿意变节辱志,于是,隐居于首阳山,不食周粟,采薇而吃,最终饿死。这位老者,用这样的称号,难道是……   那位自称为采薇仙人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厉声说道:“你们来我往生界,喝了长生水,接下来就该去极乐世界了。”说完,竟仰天狂笑起来。   极乐世界?不就是去死吗?   红玉思索至此,愤然问道:“老人家,我们可曾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这样说?”   采薇仙人冷哼了一声:“这儿是我的地盘,你们宋人,侵犯了我的地界,难道还不应该去死吗?”   。。。。。。   梁红玉已经不知道他的逻辑在哪儿,难道可以随便占块地方就宣布归自己所有?梁红玉觉得一时无法用现代概念来给眼前这人解释什么是公共财产所有权,只得换个说法。于是,引用了一句古装电视剧里面经常说到的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是宋朝的天下,我们宋人凭什么就不能进来?”   没想到,不说这句还好,一听到这句辩解,那老者顿时怒气冲天,整个气场都不一样了。梁红玉眼睁睁地看到黑衣人一掌击来,掌风所到之处,皮肤就像冬天冻裂开了一般疼痛。   说时迟那时快,钱景臻忽然跑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想要把梁红玉遮挡起来。不料,他这一抬手,却让蒙面人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刺青——一条很抽象的鱼。   那老者顿时收掌,停住,问道:“你是吴越王钱俶的后人?”果然,自己猜的没错,这老者真的是前朝遗老。   听到此话,景臻一时颇为震惊,但还是低头,默认了。   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留你条生路,你可以走了。但是——”转过头来,指着梁红玉,厉声说道:“他,不行。”   “老大老二老三,食物送上来了。”   洞穴深处,一声长啸,天惊地动。三只吊睛白额大虎走了出来。    ☆、金兰山义结金兰      宿夕梦颜色,咫尺思言偃。何况杳来期,各在天一面?   踟躇暂举酒,倏忽不相见。春草似青袍,秋月如团扇。   三五出重云,当知我忆君。萋萋若被径,怀抱不相闻。   —— 南朝 何逊 《与苏九德别诗》   ………………………………………………………………………………………………   三只老虎徐徐走了过来,并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像是要欣赏猎物垂死挣扎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采薇仙人微微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指着钱景臻,说道:“快走,你可以离开这里。”听到这句话,那几只老虎迅速把目标锁定在梁红玉一人身上。   看见眼前景象,一向淡定的钱景臻也有点微微紧张。别说在赵菡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发誓此生不再用武,即使他使出全身功力,也不一定是这几只老虎的对手。念及至此,他迅速拉起梁红玉,转身就要离开。   那自称采薇仙人的蒙面老者突然像仙鹤一样,飘到跟前、   “你、你……”   钱景臻一语未毕,那老者一挥衣袖,景臻就颓然倒地。   “啊,你把他怎么了?”梁红玉拦住采薇仙人,问道。   “放心,你此刻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语罢,老者再一挥衣袖,钱景臻的身体已飞往一边,老者自己也飘然离开。“这儿就交给你们三兄弟了。”   直到老者离去,那三只老虎这才虎视眈眈地扑了过来……完了完了,《水浒传》里面有记载武松打虎,没想到这事儿真的轮到自己身上了,还一来就是三只老虎啊。梁红玉迅速往后跃了一大步,这才避免被迎面而来老虎袭伤。那老虎见一袭不成,就迅速改变队形,围成一个铁三角,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   梁红玉用眼睛的余光瞟向两旁,顿时两股战战。一旦这三只老虎一起扑上来,这就意味着自己根本没地方退身。说时迟那时快,三只老虎果然张着血盆大口从天而降。这一次,无路可退!不进攻就是死!梁红玉掏出绣蛮刀拼命往西北角的那只老虎刺去……刚刚在打斗的过程中她已经暗暗观察到,西北角的这只老虎是三只老虎里面最老的,行动也最为迟缓。只有从这只老虎的身上寻找突破,或许自己还有一丝希望。   刀影闪现,“呲——”的一声,梁红玉心中一喜,定睛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刺入老虎的要害之处,而是只刺到了它的左腿上。被这么一刺痛,老虎更加暴怒,更加发狂了诗的进行再次进攻。   “不好!”梁红玉暗叫,一边本能地举国绣蛮刀试图护住头顶。那猛虎一爪子下来,红玉只感觉额头再次血淋淋。左边额头的那个伤疤再度被抓开!在梁红玉这略微思索的瞬间,黄色身影一闪,后面两只老虎也跳了过来。梁红玉一手用刀顶着正上方的那只老虎,旁边的老虎大嘴的开合间,一排骇人的獠牙就露了出来。梁红玉奋力往里面一滚,饶是这样,依然传来一阵直击灵魂的痛楚。   “我的右手……断了……”梁红玉的泪水哗的就落了下来。右臂的鲜血汩汩而出,红色的血液不仅打湿了衣襟,连地面也染红了。刚刚以为自己会是武松,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杨过。梁红玉唏嘘不已。突然想到,这样下去,不一会儿这几只老虎就把自己啃没了,恐怕连杨过都当不成了。   果然,嗅到血腥味,那三只老虎的饥饿感也被带了起来,眼睛发出幽幽的绿色的光芒。一声呼啸,整个山林都在颤抖。眼看着那三只老虎越走越近,钱景臻依旧在石壁旁昏迷不醒,右手被咬,根本无力再反抗,梁红玉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死吧,死了或许就可以回家!   “嘚——”   “吼——”那虎啸声突然提了一个音高,变得有些痛苦。   梁红玉突然睁开双眼。眼前,一个红衣小将手拿一杆长、枪,正在左右互挑。刚刚那老虎,估计就是被他所伤。“是他!”他一来,梁红玉就知道自己该是死不了了,这种从死亡边缘又看到光明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梁红玉心念一动,不知道从哪儿又来了那么一股力气,翻身跃起。   岳飞看了一眼梁红玉,微微一笑。二人背对着背,一股肃杀之气在这山洞中缓缓升起。一阵风吹过,地上的黄叶向上扬了几扬。那三只猛虎见陡然间多了一个人,也不再似刚刚那么嚣张,环视了好久,突然间,三只一起向梁红玉扑来……   妈的,连老虎也看出了自己太弱!梁红玉在心里咒骂道。   岳飞迅速转了过去,护住梁红玉,一杆长、枪指向天穹,长啸一声,冲天而起,长、枪便化作了一道飞虹。长啸不绝,飞虹不断,那几只老虎似乎都被这啸声镇住。突然,这长虹竟化作无数光影,向三只猛虎当头洒了下来。只听见噌噌噌几声,□□竟然连刺三只老虎。梁红玉甚至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动作,只看到一道移动的光影。   长、枪一挑,长、枪弯了又直,其中一只猛虎竟然生生被岳飞挑到墙壁上。   好大的臂力!梁红玉在心中叹道。接着,也不甘示弱,桃花鞭出鞘,马鞭牢牢绕住老虎的脖子。梁红玉用左手拼命一拽,那受伤的老虎竟然就这样被勒死!   最后一只老虎看到先后有两只同伴都被杀死了,自然不再恋战,转过身来,就要离开。不过,它最终没能跑掉。一杆长、枪凌空而来,直接穿透老虎的脖子,砸进地面。   梁红玉看得目瞪口呆。岳飞这才上前拔起了长、枪,擦拭枪头,说道:“梁兄,咱们赶紧快走!”   梁红玉指了指旁边,岳飞这才看到石壁下面竟然还有正在昏睡着的钱景臻。“奇怪!”岳飞自言自语道。梁红玉知道,他一定是奇怪为什么这群老虎竟然放着熟睡的景臻不管,而去咬自己!   岳飞上前,赶忙拍醒了钱景臻,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那蒙面老者突然间又出现在石洞门前。   岳飞放过钱景臻,问道:“请问,你是?”   那自称采薇仙人的蒙面老者忽然冷冷地说道:“哼,你们竟然打死了老大老二老三,我要你们给他们陪葬!”说着,拂袖而来。那老者步步紧逼,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岳飞、钱景臻、梁红玉的头发都生生被这杀气逼得直立起来。老者双袖摆动,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三人便如笼罩在一道光幕之中。   梁红玉觉得在这杀气的笼罩之下,自己身体内的血液流转仿佛忽快忽慢,不一会儿就感到胸中一阵沉闷。于是,不敢多待,抄起绣蛮刀,就砍向老者的袖子。被梁红玉这么一拦截,老者大吃一惊,却丝毫不乱。再一挥袖,刀光就被截断,化作一寸一寸,飞入半空,在夜色中闪出点点白光。眼看着那白光就要沿着原路再度射回梁红玉的面门,钱景臻连忙把红玉往后一拉,那刀光便擦着梁红玉的脸颊而过。身后的石壁上,分明被砸出几个小坑。   老者微微一笑,再度栖身过来,袖子过处,一路无阻。一杆长、枪突然上前拦住长袖前进的道路。老者一怒,雷霆之火就要撒向岳飞。不料,岳飞竟然不急,长、枪直插地下,一个翻转,从老者的头上翻了过去。   采薇老人大怒:“小子,竟然敢在爷爷头上翻过。”回身,两袖一甩,逼得岳飞连连后退几步。   身后,梁红玉见状,心中大喜:正好机会!一根桃花鞭,嗖的过去,顿时缠绕住了采薇仙人的双手。采薇仙人暗自发功,想要挣脱,却发现双手被套的越来越紧……   此时,梁红玉的身体也快支撑不住了。这桃花马、桃花鞭都是月魄留给她的,果真是厉害非凡。然而,这老者的功力,毕竟太强,虽然他一时挣不脱桃花鞭的束缚,但那股内力就足以让梁红玉几乎支撑不住。   岳飞回头,看到梁红玉已经用桃花鞭束住那老者,翻身而来,一拳打在采薇仙人的胸前。顿时,采薇仙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点头笑道:“后生可畏,好哇好!”拿起□□,岳飞挑□□来。   不料,钱景臻突然冲了上来,对岳飞作揖道:“岳兄可否放了这位老人家?”   听完这话,岳飞和梁红玉均是一愣。红玉捂着伤口,焦急地说道:“这么歹毒的人,怎么能放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前朝大将,身上应该有免死令。”钱景臻答道。   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挣裂鞭子,转身飞出洞外。不过,由于走的匆忙,身上好像有一卷东西掉落了下来……那老者刚刚挣脱的那一下,就震得梁红玉一口鲜血吐出。   “轰隆”一声,洞门竟然关了。洞里一片混沌。   岳飞摸黑过去,拾起老者落下的那一卷书,想要翻看,可无奈天色太暗,无法看清内容。不过,双手触摸书籍封面,赫然用丝绸绣着两个篆体大字——《天书》。   钱景臻走上前去,想要打开东门,却发现这洞门仿若千斤,怎么也打不开了。见状,岳飞和梁红玉也匆匆走上前去,一起发力,想要强行打开,没想到东门依旧纹丝不动。   三人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儿,就又回去,沿着洞内摸索了好久,包括洞顶、四壁、地面,全都摸遍了,可是,依旧没能找出一块破绽。整个洞穴,仿若金汤浇筑的,四周浑然一体。   “来人啊——救命——”梁红玉突然大声喊叫了起来。三个人同时消失,刘浩将军一定会派人来巡查的。如果外面的人听到叫喊声,大家没准儿就能获得生还的希望。   “别喊了,这洞穴隔音……”钱景臻告诉红玉。梁红玉这才静下心来,发现果真如此!偌大一个洞穴,自从石门关闭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外面草木鸟兽的声音了,寂静的令人心慌。   “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里面活活等死?”梁红玉颓然倒在墙角下。这个、跟历史设定不一样啊。历史上的岳飞可是要升级成将军,在很久以后才死的啊。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也发生了改写?   倒是其他两人,格外平静。岳飞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倒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也算是缘分。不如,咱们今天就在此结拜兄弟吧。”   真巧,这山洞石桌前,正好供奉着三尊菩萨;这山的名字,就唤作金兰山。一切,都仿佛刚刚好。   于是,三人跪下,歃血为盟,对着那石桌,许下了誓言:“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天,我钱景臻”“我……梁……玉”“我岳飞”,“三人在此结拜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完,三人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写的好认真的;改了些写了改;字数也好多; 武打情节很难写呀,偏偏自己还这么喜欢写这个; 有看的小伙伴到评论区吱个声吧~~~ ☆、一夜征人尽望乡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 唐李益 《夜上受降城闻笛》   ………………………………………………………………………………………………………………   三人被困洞中,犹能在此情境下结为兄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三弟,你舞那长、枪好生厉害,这一身好功夫可有名字?”梁红玉想到刚刚岳飞的武功,不禁好奇问道。   “没,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都是我很小的时候一个道人教给我的,教完之后他就走了。”岳飞腼腆一笑。   梁红玉道:“你看,不如……就叫……岳家枪,如何?”说到这儿,梁红玉已经汗如雨下,气喘吁吁了。她的右臂本来就被老虎咬了一口,伤口本就不稳,再加上刚刚与采薇仙人的对战,此时,伤口再次破裂,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好。”岳飞怕梁红玉继续说话扯裂伤口,立马答应。随即,眉头一皱:“二哥,你这手臂,还能撑的住吗?”陡然被人称为二哥,梁红玉一时间还是极为不适应。   听到此话,钱景臻这才明白过来梁红玉的身上竟然有了重伤。刚刚的情形过于紧急,现在又是一片漆黑,故而他之前一直没发现也在常理之中。   梁红玉本想回答:“没事儿。”但右臂上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钱景臻心里顿时犹如雷击,红玉有多坚强他一直看在眼里,现在连她都忍不住了,状况一定是太糟糕了。念及至此,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不行,咱们不能就在这里面白白等死。红……二弟会撑不住的。”钱景臻紧张地说道。   岳飞点头同意。   于是,二人让梁红玉躺在一边,再次不甘心地去探索者洞穴里是不是有薄弱之地。   黑暗中,疼痛促使梁红玉紧闭双眼,求生的欲望在脑海中一遍遍闪现。突然间,梁红玉两眼睁开,如果不是这夜色太浓,就会看到她眼中兴奋的光芒。   “大哥、三弟,我好像找到出路了。”   “什么?”钱景臻和岳飞迅速围了过来。   此时,梁红玉的右臂已经几乎失去了直觉,但,疼痛感还是一阵阵往心里钻。梁红玉强忍着伤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记得……进来的时候……西南角有一处泉眼……”   “对。长生泉,咱们还喝过那泉眼中的水。”钱景臻接道。   梁红玉点了点头,吃力地说道:“这泉眼能日日夜夜不断地用处,下面,一定有地下水……那……”   说到这儿,钱景臻和岳飞已经明白了。想要出这个山洞,就可以从这泉眼入手,只要凿开泉眼,趟过地下河,应该就可以找到出口。想到这儿,钱景臻和岳飞已经快步走到西南角。   □□一挑,泉眼的开口顿时扩大了些许。在夜色中,岳飞与钱景臻相视一笑。   梁红玉突然跳起,叫道:“我来帮你!”   岳飞摇头,中气十足。“不用,我一个人就行。”说着,再使力气,在那竿长、枪的搅动下,“长生泉”竟然被弄出一个大窟窿……   “快!”岳飞叫道,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率先开路。   钱景臻在后面,扶着受伤的梁红玉,也跳了下去。   下面,果然是地下河,静水流深。凉丝丝的地下水,漫过梁红玉的头发,漫过她的脖颈,漫过她的全身,一阵寒意。三人憋足了气,就顺着水流一阵摸索。   氧气越来越稀少、情况越来越紧急!再游不出去就要在此地被活活淹死。   终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水下面涌来了一丝淡淡的光亮。   是月光!前面就是出口了!   岳飞在心中大喜,继而加快了潜水速度。随着一阵颠簸,果然从地下走到了地面。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水潭。岳飞游过水潭,观察情况,在确定安全了之后,又转身回来,接上钱景臻和梁红玉。   上岸之后,三人才发觉自己的衣服湿透了。一阵凉意涌上心底。梁红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她的右手伤势较重,现在又在水里浸了这么久,情况更是糟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状,钱景臻上前,紧紧抱住梁红玉。红玉本来想着挣脱,说着:“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可是,浑身乏力,竟然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好叹了口气,乖乖伏在景臻的背上,听这他的心跳声。   “二哥现在太危险了,我们得赶紧回到大营!”岳飞说道。说着,就又扛起那竿长、枪,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分开路边茂密的丛林,留出一条小道。   梁红玉安静地躺在钱景臻的背部,两眼似开似合。听着景臻急促的呼吸,额头的汗滴,梁红玉忽然心头一痛。自己不是傻子,一直以来,景臻做的一切她都看在心里。只不过,她一直躲避着这个问题。穿着一身男装,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跟景臻称兄道弟。只是,景臻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女儿身;只是,自己心里也知道。   那么,对于景臻,自己又是什么感情呢?梁红玉逼问自己的内心。   可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个问题,眼前竟然浮现出了韩世忠的面庞。梁红玉摇头,那个人,和自己早已缘分已尽。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自己与景臻,算得上生死相许吗?梁红玉长叹一声:就算是有过一起出生入死,自己和景臻,终究是缺了点什么。   正当纠结不已的时候,梁红玉忽然想起一个本质上的问题:自己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旦找到时光机就会回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纠结这些情啊爱的,为何还要给自己设下这诸多的牵绊?这些人,或好或坏,或爱或恨,终是往事如烟。   这样想着,心里面顿时轻松许多……   三人又重新爬回山头。岳飞早早离开,他要赶去给刘浩将军报道夜晚的行踪,顺带请命给梁红玉治伤。   钱景臻背着梁红玉,一步步向他们营内士兵居住的地方行进。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嬉笑。   史然叫道:“太好了!让那姓梁的和姓钱的去找毛福吧,我敢保证,他们找一夜都找不到……”   士兵甲:“就是!明天早晨刘浩将军肯定会治他们不守军法的罪!”   士兵乙:“毛福你真厉害,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毛福嘿嘿笑道:“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天元大哥教我这么做的。”说完,用手指向宋天元。   “那姓梁的办事儿简直不择手段,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屋内,哄笑声再起。   听到这些话,梁红玉感受到景臻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断断续续地问道:“其实,你……早就……猜……到……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   钱景臻叹了口气,如实回答:“是。可是猜到又怎么样,你还是会去找的。”说着,推门而入。   门开。屋内再次鸦雀无声。   毛福见到二人浑身都湿透了,尤其是梁红玉浑身都是鲜血,嘴唇发白,奄奄一息,就明白自己闯祸了。顿时立在原地,脸色青一块紫一块。   梁红玉想发火,有什么东西阻在心底,让她呼吸不得。可是,她现在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不争气的眼泪突然间就流了下来。但由于她浑身湿漉漉的,满脸鲜血,所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毕竟,军营中,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过,为了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九死一生,甚至即将废去右胳膊,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那人设的一个局。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想必,所有人都会觉得寒心吧。   毛福哆嗦着双唇,突然间跑上去,跪在梁红玉面前:“对不起,我错了。我本来只是想做个恶作剧,让你挨批评而已。没想到……都怪我、都是为了我,我再也不说你不讲义气了……”   里面的人见状,都愣了片刻,气氛霎时变得沉重起来。   宋天元突然间也走了上来,请罪道:“梁兄弟,我们对不起你。求你原谅,我……”说到此处,突然间停住了。   红玉突然觉得好累。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她不想再去想眼前这些人此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于是,跟钱景臻说道:“让他们出去,我想静一静。”   钱景臻点了点头,继而,转过头来,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梁……玉想安静会儿。”顿了顿,又说道:“麻烦帮忙打盆水过来,他全身都湿透了,估计得洗洗……”   听完此话,其他人立刻鱼贯而出。   钱景臻把梁红玉放在床上,关上门窗,取出干净衣服,对红玉说道:“快换吧。”说着,转身也要出去。   梁红玉试着去脱下衣服,无奈右手受伤,根本做不到。刚抬起胳膊,血液就呲了出来。只好红着脸叫住钱景臻:“景臻,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换衣服?我自己……没法……”说完这句,又是一阵气喘吁吁。   钱景臻不忍心,正准备过去。毛福突然敲门进来了,端着盆热水放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说道:“热水烧好了。”   梁红玉微一点头,那小子就满心愉悦地跑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留下话:“有什么苦活累活尽量找我干。”梁红玉见状,欲哭无泪。   钱景臻摇头:“差点就要了你的命了,就这样你就原谅了?”说着,前去帮梁红玉宽衣。   刚脱下外衣,两人的脸不约而同地全都红了。眼前的梁红玉只穿着一件亵衣,若隐若现,钱景臻不禁心旌荡漾,热血沸腾。   “闭上……眼睛!”梁红玉突然嗔道。   钱景臻这才回过神来,脸,更红了。于是,闭上眼睛,轻解罗裳,轻轻解开盘扣。不经意间,便碰到了女子光滑柔嫩的肌肤,一股异样的感觉立即在全身散开。   “啊呀!”梁红玉突然叫道,根本不知道此时钱景臻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没、没事儿。”梁红玉说道。其实,是钱景臻刚刚闭着眼睛帮脱衣服的时候,由于被勒令闭着眼睛,一不小心碰到了红玉右臂的伤口。   唉!谁让是自己出的这个馊主意呢?   脱完衣服,钱景臻端来水盆,耐心帮红玉擦拭上身。很快,满盆的清水就被染成了红色的血水。洗完澡的梁红玉面容洁净,脸上还带着水珠,犹如出水芙蓉。钱景臻不由得看得呆了。   “你……看什么呢?”红玉看见钱景臻直勾勾地眼神,双手赶忙捂住自己的胸口。景臻噗嗤一声笑了。   换好衣服之后,已是深夜。岳飞突然过来,说道:“刘浩将军说允许二哥先去医治,等治好了再追上队伍。”顿了顿,又钱景臻对说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带着他去找大夫吧。”   景臻点头。   夜深。这一夜,钱景臻忽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梁红玉就躺在钱景臻身边,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每一次翻身。索性,直接问道:“景臻,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天见了你这样,突然间想起了我的妻子。” ☆、定不负相思情深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宋 李之仪 《卜算子》   …………………………………………………………………………………………………………   宋徽宗大观二年,也就是十五年前。前朝已亡近100余年,如果说吴越王钱俶还曾想过振兴吴越,但此时,北宋天下已定,钱俶子孙早已放弃复国大业,甘心身为北宋一庶民。到了曾孙钱景臻这一辈,更是如此。   所幸,吴越王虽然消失了,江南又一姓钱的大姓崛起,富甲一方。江南本就富饶,鱼米之乡,苏湖熟则天下足。   那一年的春天,正是琼花盛开的季节。花开如玉,洁白胜雪。一阵风过,花瓣簌簌落下。   赵菡就这样,打马而来,笑靥如花……   她一身男装,意气风华,在马背上一路驰骋。看到前面的马挡住了自己马的去路,立马紧蹙眉头。不由分说,就是一鞭子。   钱景臻眼疾手快,纵身跃过去,一把抓住那少年的马鞭,说道:“小公子这就不讲道理了,我的马儿又没什么错,干嘛要这样对他呢?”说罢,似笑非笑,兴趣盎然地看着赵菡恼羞成怒的脸色。   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人,让赵菡很是不爽。在她的生活里,一向都是顺风顺水,想要做什么从来没有人敢拦住。于是,马鞭再一挥,直冲钱景臻洁净清秀的脸上……   钱景臻再一翻身,用力一拽,赵菡便连人带鞭地从马上摔下来。当年,吴越一带盛传,钱家小公子,武艺超群,才貌双全,还有经商头脑。赵菡这三脚猫功夫,当然不在他的话下。   落马的瞬间,赵菡花容失色。钱景臻见到眼前这人,不由得心生怜悯,忙施轻功把赵菡揽在怀里,以免她追到地下。   “啪——”赵菡一巴掌扇了过来。“打死你个登徒子!”   钱景臻看着赵菡,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钱景臻还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赵菡十五。初相遇,钱景臻并没有发现赵菡的女儿身。   没想到,十五年后,场景再现一般,有一个姑娘,同样女扮男装,骑着马儿,挥着鞭子,出现在他的眼前。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一个姑娘。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是神宗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当今圣上的小妹妹……”钱景臻叹了口气,对梁红玉说道。眼中,一半是笑意,一半是泪水。   那一巴掌,打红了钱景臻的脸,也深深打乱了赵菡的心。   琼花落,闲池阁,当年已是旧山河。   不打不相识。这次见面之后,钱景臻便带着赵菡,游遍吴越名胜。经历过西湖断桥上的一蓑烟雨,听过灵隐寺的悠扬钟声,看着苏堤上苏轼曾种过的柳树慢慢长大,去曲园看满池荷花,去宋城吃江南佳肴,等孤山览吴越大地……短短二十天,却是二人这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临别时,直到赵菡放下发簪,钱景臻才惊愕地发现,眼前人竟然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赵菡回眸一笑,取出一个锦囊,俯在钱景臻的耳边,俏皮地说道:“不许打开。等你想我了,就到京城去,那时可能才需要打开。”说完,在钱景臻耳垂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立马,回过身去,捂着通红的脸颊,爬上马背,径直走了。   钱景臻的耳边,只回荡着叮当叮当的铃声……   一晃就是七年。这期间,钱景臻也曾想过要去东京汴梁,但是,母亲的嘱咐再三在耳边回响:不要去北地,只有吴越才是我们应该待的地方。钱家的后人离开吴越之地,就会有灾难。   少年的那点心思,就这样被压抑着,被压抑着……   这七年,除了年岁变大,钱景臻的武功和经商才能也越来越厉害了。经常,跟着父亲在吴越一带,倒卖瓷器,收购丝绸。无论多么珍贵的货物,路上只要有他护航,就绝对出不了事。   父亲钱演曾拍着他的肩,笑呵呵地说道:“将来,江南钱家就靠你啦。”每逢这时,钱景臻总是轻轻一笑,并不答话。只有等到夜阑人静的时候,他会轻轻抚摸着那姑娘送给自己的锦囊,沉甸甸的。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呢?”钱景臻有时也会好奇。   随着他逐渐扛起家族的一般事业,各种媒婆便纷至沓来。母亲总会拉着他,看着各家的姑娘,笑吟吟地问道:“景臻啊,你看这家的姑娘怎么样?”每逢这时,七年前赵菡临走时的那个吻就又回荡在脑海。于是,无一例外,全都被否决了。   母亲有时也会诧异地问道:“景臻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赵菡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钱景臻微微一笑,不说话。   终于,他打算北上了,悄悄地北上。那刻骨的相思让他日夜不安。   为了赵菡,他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吴越之地,启程到北方。东京汴梁的喧嚣让他的心里颇为不安:已经七年了,当初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没嫁人吗?   忐忑不安中,他打开了当年的那个锦囊,里面是一个纸条,还有一块金牌。纸条上写着地点:西华门集英殿。经过一路打探,钱景臻终于来到纸条上所说的地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皇宫西门。   看着门前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钱景臻一时有点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办。进退两难间,看到了手上紧握着的金牌,钱景臻叹了口气,“管他呢,先试试。”于是,把金牌出示给守门的士兵。没想到,这些士兵一见到这金牌,竟然立即跪下行礼:“长公主好!”   钱景臻吓了一大跳,立刻就有宫女上前领路。进西华门,过右承天门,便到了集英门前。   钱景臻稍等片刻,宫女上前禀告。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了。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钱景臻信步走入殿内。刚到殿门口,劈头盖脸地就有几个枕头砸了过来,钱景臻连忙躲避,这才免于被砸。没想到,一进门,就吃了赵菡一耳光。   赵菡红肿着眼睛,扑倒他怀里,捶着他的胸口,嚎啕大哭:“让你不来找我、让你不理我……你让我等了七年,你可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你再不来,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赵菡的泪水沾湿了钱景臻的衣襟。   看到她这副模样,钱景臻止不住地心疼,双手不知所措,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   赵菡突然又从钱景臻的怀里爬了起来,用红肿的眼睛看着钱景臻,然后,突然,猛地向前一扑,钱景臻就被她撞到了床上。接着,赵菡一屁股坐在钱景臻身上,蛮不讲理地说道:“那你赶紧去皇帝哥哥那里给我提亲。”   “这……”钱景臻一时觉得有点太快,主要是这次北上他就没有告诉父母。这样莽撞地就去提亲,还不知道爹娘是什么样的态度。   赵菡不管。她看到钱景臻犹豫的神色,气呼呼地说道:“你答不答应、答不答应?你要不去提亲,我现在就叫来宫女,让她们看看你是怎么非礼长公主的,到时候诛你九族!”   。。。。。。   钱景臻只好点头答应。   于是,在赵菡的推推搡搡之下,钱景臻被迫走到了宣德殿。   “快!进去!我在外面等你!”赵菡嚷道。   钱景臻只好两手空空地走了进去。   宣德殿内。王皇后刚刚去世,奸妃韦氏正当恩宠。大殿的一旁,韦氏婉仪对着赵佶言笑晏晏;大殿的另一旁,童贯刚刚被宋徽宗从南方招致回京,前来谢恩。   门突然开了。   宋徽宗看着走进来了一位白衣少年。待走到殿中央的时候,那少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所为何事?”宋徽宗抬头,问道。   钱景臻回答:“草民、草民前来提亲,草民与长公主赵菡一见如故,想...想要结为伉俪,望皇帝恩准。”   “什么?”宋徽宗脸上呈现出不可捉摸的神色,深思了一会儿:赵菡,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此事若成,眼前人就能顺利成为大宋王朝的皇亲国戚。沉吟片刻,赵佶又问道:“你是何人?”   “吴越商家钱演之子钱景臻。”钱景臻恭恭敬敬地答道。   听完这句,赵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抬头看了眼近旁的童贯,童贯的脸色同样变了。   徽宗小声问道:“那个吴越钱家跟吴越王是什么关系?”   童贯立即走进,恭敬回道:“回官家,他们正是吴越王钱俶的子孙。”   听到此话,宋徽宗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记得当年太、宗皇帝迫使钱俶纳土归附之后,曾暗自许下一道禁令:凡吴越王后代钱家人不许离开吴越之地。”   童贯忙点头应道:“是这样的,钱家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违抗禁令,想是复辟之心已存。而且,就臣镇守南方这些年来看,吴越王虽然已经不存在,但吴越钱家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地位从来没有降过,甚至超过了咱们朝廷。这些年,钱演名义上是经商,实际上是积蓄力量、收买人心,其心可诛啊。”说罢,童贯的双手已微微发抖。   果然,宋徽宗的眼睛里立马闪现出可怕的光芒。不过,这锋芒转瞬即逝,继而轻轻笑道:“好!想娶皇妹的话,你只需要把朕的密旨带给你父亲看看。”说着,提笔写了些什么,用蜡球密封好,让韦妃送到钱景臻手上。   钱景臻跪在殿下,刚刚只看见赵佶和童贯他们一时窃窃私语,此时,听这话语宋徽宗突然间又答应了,顿时,心花怒放。收下蜡球,兴高采烈地走出宣德宫。   宫外,炎炎烈日下,虽然额上汗如雨下,赵菡仍固执地看着前方……直到……钱景臻走到他的面前。赵菡一把扑了上去,搂住钱景臻的脖子,叫道:“怎么样?怎么样吗?”   看着两边来来往往的守卫和宫女,钱景臻的脸立即变得通红通红,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他、同意了。”   再下江南,又是琼花开放时节。   正是江南好风景。钱景臻和赵菡,携手下江南。   琼花树下,那女子淡眉施薄粉,起舞翩跹,是烟雾迷蒙锁精神,更半醉惊风,满樽春茗。   只是、不曾想到,终是不能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景臻,本来想把他的过往一章搞定,现在发现!一章写不完!!估计还得等到第二章啦~~ 讲真,想把这一章写的唯美一点,我真的快用了洪荒之力~~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清 纳兰性德 《浣溪沙》   ………………………………………………………………………………………………………………   当钱景臻和赵菡这对玉人一起出现在钱府的时候,钱夫人是又惊又喜。   但,当钱景臻把徽宗皇帝的密旨递给了父亲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钱演小心地把蜡球融化开,掏出里面盖了玉玺的字条,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他用绝望的眼神盯着钱景臻,嘴唇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这个不肖子,谁让你离开吴越?家门不幸啊,这门婚事我不同意!不可能!坚决不行!”说完,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捂着胸口大喘气。   贵为鲁国公主的赵菡,一直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于是,赵菡银牙一咬,一跺脚,满脸委屈,转身就跑出了钱家。   见状,钱景臻赶忙追了出去……   屋内。钱夫人颤颤巍巍地拿起那张纸条,上面的小字格外刺眼:“聘礼当为钱家全部家产。”钱夫人颓然坐了下来,悲愤地说道:“他、他们赵家人怎么能这样欺人太甚?”由于气急,这句话竟然说的断断续续。   钱演仰天长叹:“哼,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终是不放心我们,可是这次、臻儿的确跑了出去,还跑到他眼前。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语罢,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竟然全是泪水。“我们钱家已经仁至义尽,难道这百年基业真的要毁在我的手里吗?我们已经亡了国,现在难道连一块栖身之地都不给我们吗?”   夜间,钱演一身单衣,长立□□,一动不动,似有所思。已是三更,露深寒重。钱夫人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帮钱演披上外衣,安慰道:“事已至此,别担心了。”   钱演微微侧身,问道:“那个不肖子回来了没?他这是要将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啊。”   钱夫人摇头:“还没。”   天空,忽然有流星一闪而过。星辰灿灿,不知疲倦地眨呀眨的。钱演抬头,一时间有一点不真实感,百年时光,如弹指一挥间,一晃而过。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吴越国……   那时候,吴越国国富民丰。史记,人们互相礼让,甚至路不拾遗,一派和乐景象。那时,吴越国的国王钱俶,心计民众,事事以百姓为先,同时,也是一个痴情男子。   那一年的春天,妻子戴妃归宁郎碧娘家。钱俶走出宫门,偶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一片花开。想来已是多日不见戴氏,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思念,便提笔写下一封信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虽寥寥数字,后来却成为吴越民歌,传唱一时。后,苏轼知杭州时,曾听见山中老人唱此歌曲,还专门写了几首诗词。   钱俶崇尚佛教,性仁慈。一年,吴越大旱,百姓为了活命,不惜卖儿鬻女,卖掉田地。有的地方甚至发生人吃人的现象。钱俶见到这般景象,命令国库拿布帛换回百姓失去的天地。爱妃生子之后,为了回报佛祖,他竟然不惜斥金修建了雷峰塔。这塔,在千百年后,也成为了西湖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不料,雷峰塔修建好之后,还不到一年,天下烽火再起。彼时,赵匡胤不知何故而亡,宋太宗赵匡义登上王位。刚一登基,就挥重兵扫平南方诸国。   那一日,他斜倚城门,看吴越山水。有往来商人,有嬉嬉钓叟莲娃,有荡舟欢笑的姑娘,有牵着水牛走在田埂上的农人……这么看着,心里突然间就有了决定。   眼前的景象多好啊,真希望能够长久保存!他不忍心、也不想自己的国民在战火当中经历生离死别。这吴越天下,终究不只是钱家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   当晚,回到吴越王宫,他就提笔写信,给太宗皇帝递上降书:“臣钱俶,甘愿献出两浙十三州。”太宗皇帝看到降书,仰天大笑:“此吾帑中物尔,何用献为?”但为了给其他国做表率,还是立即对钱俶表示嘉奖,封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命令钱俶帮助大宋一举灭掉南唐诸国。   太平兴国三年一月,钱俶祭别钱镠陵庙,失声痛哭:“孙儿不孝,不能守祭祀,又不能死社稷。”悲伤过度,几乎不能直立。   端拱元年,钱俶六十大寿。宋太宗派遣使者送来寿酒前来祝贺,当晚,钱俶暴毙而亡,葬于苍黄。据说,钱俶临死的时候曾留下遗言:“凡我后人,不得干政。”信土虽好,终不是吾乡。到死,钱俶也没能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乡。钱俶最终的结局,给南唐后主李煜一模一样,宋太宗的一杯毒酒,就结束了这些末代皇帝的性命。   倒是钱俶的长子,安僖世子钱惟濬,也就是钱演的父亲,后来在江南一带,含垢忍辱,靠经商发家,也算是践行了父亲的遗愿:不曾参与政治,但求平安。六子钱惟漼,在这场政变中看穿事实,抛却尘世,出家为僧,法名净照。   吴越王国不再,钱家依旧苟且。   ……   念及此处,钱演心中更是一阵剧痛:吴越钱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国,我们已双手奉给赵家人;人,也被你们毒死了。如今的钱家,跟政治没有一份关系。这份亲事,我们攀不起就不攀了。   抬头,天已渐渐转亮,有小贩已经开始活动了。又是一夜过去了。自己竟然在外面站立了一夜,钱演拂袖回屋。然而,心中的那重担忧始终不曾消散。   接下来几天,都未曾见过钱景臻的踪迹。   钱演装作不经意地问过几次,但都是不知下落。倒是钱夫人,火急火燎,坐立不安,不停地在钱演耳边絮叨:“臻儿怎么还不回来,他在外面会不会出事啊?”   钱演冷笑道:“你就放心吧,你那儿子功力好生厉害。他的七伤拳,天下谁能抵得住?”   富春江畔,别是一番风光。两岸青山,山为水铸情,满目葱翠;一江春水,水因山溢美,澄如海湖碧如天。水中有山,山中有水,谁行山中,山绕水生。   门前富春江流过,屋后紧靠大奇山。有茅屋一间,竹林环绕,门前种花,屋后种菜。   赵菡一身农妇装扮,满脸笑意地依靠在茅屋门口,甜甜地叫道:“相公,今天又弄到什么好吃的啦?”虽是荆钗布裙,但依旧掩盖不住脸上的灵动之气。   钱景臻一身蓑衣,缓缓走来。虽然,跟赵菡在此地隐居已有两年光阴,但景臻依旧会禁不住地脸红。他腼腆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答道:“吃富春江里面鲜美的鱼啊。”   赵菡一嘟小嘴,嗔怪道:“又吃鱼啊?都快吃吐了。”   钱景臻一脸愧疚,连忙说道:“对不起,菡儿,让你受苦了。”   听到钱景臻这句话,赵菡的脸色瞬间由嗔怒变成了笑意盈盈:“哎呀,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都好吃。”说着,大步走上前,接过景臻手上的鱼,走进了厨房。   晚饭,一如既往地简单。一盆鱼,一碟青菜,放在竹桌上。夫妻二人就这样相对而食。   当然,有时也会相对沉默。偶尔有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整个茅屋里,就只听到风声、竹声,万籁此都寂。一切,都刚刚好。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景臻拉着赵菡,沿着江畔散步。正是夏季,江面上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飞来飞去。赵菡窜上窜下,连抓了好几把,一张开手掌,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这萤光、天上的星光,一时,衬着赵菡恍如天仙。   不知怎么的,钱景臻突然低下了头。   这一幕正好被赵菡看见,有些事儿,虽然不问,但是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她直直地看着景臻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好、吗?”   钱景臻抬头,强意笑笑:“我很好啊。”   “你骗人!重说!”   这一次,钱景臻思考了良久,似乎是想着要怎样才能更好地表述心中所想。最终,他慢慢地抬起了头,说道:“菡儿,这两年来,辛苦你了。从公主到农妇,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傻瓜!”赵菡笑道:“我不觉得苦啊,只要我快乐就可以了。倒是你,你快乐吗?”   钱景臻一愣,答道:“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可是两年前咱们不辞而别,一直到今天。我、我心里有点不安,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赵菡拾起一块石头扔到了江里,江面顿时荡漾起了一圈涟漪。   钱景臻连忙又补充道:“菡儿,我知道,你、你不喜欢我爹,可是,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当年、我猜当年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听到此处,赵菡笑笑:“你既然想回去看看,那我陪你。”说着,顺着江水看向上游。   两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切物是人非。   回到杭州,当年的钱府已经成为别人的家宅。钱景臻一时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拼命地敲着那熟悉的朱色大门,一遍又一遍。   终于,门开了。一位长得矮矮胖胖的男人,穿着丝绸衣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问道:“敲什么啊?这是我家!你再敲,当心我告你私闯民宅!”   “你!”钱景臻刚要发怒。   赵菡一把拦住他,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这家原来的主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找吴越国的历史,累死我啦…… 不过,历史上的吴越国钱俶真的好棒,为了避免战火燎原,拱手奉上江浙十三州,跟当年傅作义把北平献给我党的做法有得一比。 还有,西湖真的是钱俶修建的…… 据说,江南钱家真的、真的、超级厉害。据说,钱钟书是其后人,“三钱”也是,想想他们做的贡献,真的是基因强大啊~~ 么么,求收藏嘛…… ☆、曾经沧海难为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唐 元稹 《无题》   ………………………………………………………………………………………………………………   不料,胖子竟然答道:“哦,早死光了。据说是,谋害公主,连尸首都不交出来,这还不诛他九族……童贯大人早把这宅子收了,我这是重金买下来的……”   后面的话,钱景臻已经听不见了。早死光了、早死光了……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的炸裂。   不、这不是真的!不、怎么可能这样!   那天他走的时候,爹娘明明就在堂屋里面,一大家子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他拂袖而走,他去追赵菡的时候,甚至不曾给他们留下好脸色,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好好的一大家子,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   “啊!——”钱景臻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眼前一片混乱,胡乱挥舞着拳头,疯子一般地,乱打乱撞。“去你的、去你的,你们都去死!”   赵菡听到那胖子的话之后,也是面无血色。回头,看到钱景臻这副疯疯癫癫的状况,更是揪心。直接扑了上去,流泪说道:“景臻,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   钱景臻两眼通红,像发狂的野兽,长吼一声,猛地一用力,就挣开了赵菡的怀抱。另一只手,直接掐住赵菡的脖子。最终,还是不忍心,放开了手。低头,指着远方:“你走!你的好皇帝好哥哥!”“哈哈哈哈……”那一串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赵菡转身过去,一路纵马疾驰,她想要立刻赶往东京汴梁,立刻去质问赵佶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儿。   赵菡一路闯入紫宸殿。劈开宫门,赵佶惊吓而起。见状,韦氏立即穿好衣服匆匆离开。看到赵菡,徽宗赵佶并没有大吃一惊,而是,淡淡地问道:“菡妹回来了?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朕还以为、以为你被钱家那群乱臣贼子杀害了。朕…”   赵菡冷眼旁观,一声冷笑:“不用装了,你要是真想找我,就算我化成灰,也能被你在这大宋疆域里翻出来。”说罢,泪水直下:“你啊、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工具,想要铲除钱家而已。你、太卑鄙……”   听到此处,赵佶的脸色顿时煞白,勃然大怒道:“赵菡,不得放肆!朕岂能容你这样大放厥词?”说罢,一拍桌子,大声叫道:“来人,把鲁国公主给我带回集英殿去!”   赵菡摇头,一口吐沫吐在地下,吼道:“我不去,我就不去……”   赵佶狞笑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现在朝臣们都知道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出来晃总是不好的。”说完,一挥衣袖,几个宫人过来,直接把赵菡拉入集英殿。   自此之后,集英殿殿门日日紧锁,不见天日。开始几天,赵菡每天大吵大闹,敲着门要出去,但是,这边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会有仆人定时送来饭菜。赵菡心灰意冷,想要绝食而亡,一连饿了三天之后,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集英殿的门破例打开了。赵菡睁眼,发现李御医就坐在床边。看着好不容易开了的门,赵菡一把推过李御医,就想冲出去……赤脚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恭喜长公主,长公主有喜了。”   赵菡立马僵住了。回过头来,不相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李寒英跪下,提声回答道:“臣说,长公主有喜了,是一个小公子!已经三个多月了!请长公主为小公子计,千万不要动了胎气。”   得到确定的回答之后,赵菡泪如雨下:“太好了,钱家有后了。”继而,又转过身来,回到床上继续休息。自从得知自己有喜了,接下来的日子,赵菡倒是不哭也不闹,每天按时喝药吃饭,跟肚子里的小宝宝说话。   看守的宫女都非常欣喜,小声议论着:“长公主这样过的才好嘛。”但是,究竟好不好,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吧。赵菡笑笑。他呢?他还好吗?那一年的江南烟雨终是不能重复了。   半年过去了,肚子里的小宝宝耐不住寂寞,提前一个月就急着往出跑。临盆的时候,在剧烈的疼痛中,赵菡忽然叹息一声:“要是景臻在该有多好啊,那样就可以亲眼看到他和我的孩子了……”   看着怀里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赵菡说:“小家伙,就给你取名为钱忱吧。这世上,太多的勾心斗角,为娘还是希望你能保持最初的热忱善良。”   这一日,不知怎么的,钱忱突然大哭不止,发起了高烧。赵菡急得直拍打门窗,嚷着要请李寒英。守门的丫头去太医院看了看,因为要给新来的御医教授医术,李御医竟然无暇过来。赵菡一跺脚,银牙一咬,决定抱着钱忱直接去太医院。   守门宫女无奈,直接被赵菡逼开了宫门……刚走出门口,恍惚间,赵菡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角一直向东……再眨了眨眼睛,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宫女等不及了,请求道:“长公主你要去太医院的话咱们就赶紧去,不然,官家怪罪下来咱可担待不起。”赵菡点了点头,刚走了几步。那种熟悉感和不安感越来越强,于是,便停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不对!”然后,转身,走向另一方。   宣德殿内。   赵佶正全神贯注地练着他的“瘦金体”,韦氏则在一旁默默磨墨。见状,钱景臻立即从窗口直冲了进去,大喝一声:“昏君,吴越钱家在此为天下苍生取你性命。”正说着,一枚飞镖嗖的一声,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佶转身躲在韦妃身后。飞镖过去,韦妃的头发瞬间掉了几缕,简直花容失色!   看见赵佶这番举动,钱景臻在心中更多一番鄙视:竟是个躲在女人身后的懦夫!一击不中,钱景臻拳风再起,浑身杀气逼人。一招停车问路,立即就把赵佶逼到了角落中,进退不得;再一招迎风掸尘,已使出了十分功力。这是七伤拳招数的一种。所谓七伤拳,在运用中,采取的是一种自杀式的袭击方式,七分伤己,三分伤人。威力无穷,伤害也很大。这种拳法,除了到了生死关头,基本上没人会使出。但是,这一次,钱景臻本来就不抱活着出去的愿望。他只是、只是想给钱家三十七口报仇,只是、只是想对得起吴越国列祖列宗。   眼看着计划就要成功,赵菡突然间翻身而来。“嘭——”的一声,这一拳稳稳地打在了赵菡身上。身后,已经吓破了胆的赵佶拿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殷红的鲜血,从两人的口角缓缓流下……两人同时倒地。轰隆一声,相对无言。没想到,最终承受七伤拳竟然会是这样!   看着钱景臻一脸的懊悔,赵菡笑了。纵使经历了那么多,景臻依旧是景臻,依旧是那个可以宽谅一切的景臻啊。两人双手相扣,相对无言。   “菡儿,咱们就这样一起去死也……也挺好的……”钱景臻流着泪说道。   赵菡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拼命摇头道:“不,你不能……不能死……死这么容易的事让我……我去做……你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才难呢。”由于伤势太重,赵菡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她指了指窗台上,继续说了下去:“你要活着……要带着咱们的儿子,好好地活着……他、他叫钱忱……你要……看着他长大,告诉他他的娘亲太懒了,不能、不能陪他长大……阿、阿忱以后要代替娘亲……好好照顾父亲……”   说完,赵菡含着最后一口气,挺身跃起。不知从哪儿抄出一把短刀,架在了赵佶的脖子上:“快,放他们走!”   此时,庭上已经挤满了禁卫军。弓箭手也埋伏在枪头,钱景臻可谓插翅难逃。   看着脖子上的短刀,赵佶一时间有点慌乱,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又平静了,小声说道:“皇妹又淘气了,皇妹跟朕闹着玩儿呢。你小的时候,朕有多疼你啊。朕带着你去放风筝、骑马、摘桑葚,带着你躲过先皇的早课检查,这些你、你还记得吗?皇妹怎么舍得伤害朕呢?皇妹刚刚才替朕挡了一掌,救了朕……”   赵菡俯在赵佶耳边,冷冷地回道:“没错儿,刚刚是我救了你。我挡这一掌,为的是大宋社稷安稳,为的是这二十年来的兄妹之情。如今,这些都已经了结啦。你要是不放过景臻,我照样一刀捅死你。这一刀,是为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接着,声音陡然放大:“听我的,放他走!”说着,手上开始使出力道,赵佶脖子上隐隐有血丝渗出。   最终,徽宗点头,下令道:“放他出去,所有人,不得拦截!”   赵菡这才长舒一口气,回过头来,眼睛里噙着泪水,对钱景臻说道:“你走啊、快走!”   钱景臻摇头。   赵菡继续说道:“我死之后,每年清明……你要祭奠我……你若……遇见真心喜欢的姑娘,一定要跟她在一起。但是……坟前祭奠……的时候,不许把她带过来,因为我很小气,我怕、我怕……自己会吃醋……”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钱景臻只好跌跌宕宕地爬了起来,爬到窗边,抱起那个还在襁褓中、来到这个世上刚刚十天的小孩儿,一步三回头,最终,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出了宣德殿。   从此,无心恋大宋。   赵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钱景臻有点不稳当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眼帘……直到——确定那身影走出宫墙,走出重围……赵菡这才颓然倒下,“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你没走远啊,我如何敢死。   重和元年二月十四日,午时,赵菡死于东京崇德殿。葬礼不知,葬地不知,不过,有宫女相传,邙山脚下,有一座无字碑是长公主的坟墓。然而,终究是没人能找到了。   这一年这一天,《水浒》记载,在清河县,潘金莲正拿着杯盏,勾引武松道:“叔叔,你若有心,便吃了我这半盏残酒。”   自此之后,钱景臻发誓,余生,纵死,再也不使用一身武功。 作者有话要说:  \(^o^)/~ 好吧,我也不知道末尾为啥要加上《水浒》里面潘金莲勾搭武松的那一幕,也许是时间真的正好一样诶!也有可能是最近被宝宝和马蓉刷屏,你看看你们都说她是现代潘金莲,我一不小心就写出来了。╭(╯^╰)╮ 看看,和赵菡相比,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谁风露立中霄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 清 黄仲则 《绮怀》   ……………………………………………………………………………………   远处隐约有鸡鸣声传来,景臻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跟红玉说了一夜了,连忙问道:“红玉,你、你没事儿吧。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怎么休息,这……”   梁红玉笑笑,扭过头来,答道:“没关系,我愿意听这些。景臻,有关你的过往我都愿意听。”知道了这一切,梁红玉这才明白钱景臻身上背负的一切,明白初见他时为什么一言不语如同行尸走肉,明白景臻明明有一身好武艺却宁死也不愿使出来。景臻心里的苦,只怕没人能感同身受了吧。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钱景臻心里一动,紧紧地握住红玉的手。只一瞬间,最终又放开了。   天亮了。   一宿没睡的梁红玉脸色格外不好,肤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宛如一个纸人。岳飞见状,尤为担心,连连问道:“昨夜伤口是不是又恶化了?”梁红玉想回答不是,可是,头晕晕乎乎,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岳飞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你刚刚说……信阳军的那个欧阳大夫家,你知道怎么走?”   钱景臻点了点头。   岳飞又说道:“那这样吧,昨天你背着二哥,已经够累了。今天我来背,你在前面带路。”说着,就弯下了腰。   梁红玉见到眼前这景状,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艾玛,虽然男神要背我,可是、可是,万一背上之后就发现背上胸部触感不对,那不就被发现了,还怎么称兄道弟啊。   想到这儿,梁红玉拼命给钱景臻使眼色。钱景臻只好转头,对岳飞说道:“没关系,还是我来背吧。”   岳飞:“。。。。。。”   最后,岳飞直接来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梁红玉的身边,问道:“二哥,你自己说吧,你想让谁背?”   置身事外未果,没力气说话也得说了。梁红玉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用手指了指钱景臻。   意料之中。钱景臻微微一笑。   岳飞又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啊?这样、我不是太轻松了吗?”   “因为……已经被他背习惯了……”说完,梁红玉又幽幽地伏下脑袋。   “这……”这是什么理由啊?既然梁红玉都这么说了,岳飞只好放弃。   正是由秋入冬季节。清晨,路边的杂草上竟然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花,白白的,亮亮的。摸上去,有点凉丝丝的。此时,路旁的树木也差不多都褪去了绿意,只剩下一两片叶子在枝头挣扎,摇晃。偶尔有寒鸦在头顶飞过,天地间,一派萧然瑟缩之气。   梁红玉叹了口气,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不知不觉,已经快一年了。   军营里的马是不可以随便征用的,于是,梁红玉只牵着自己的桃花。三人一马,就这样静静地行走在古道上。   快到了八里桥,钱景臻却突然间放满了脚步,踟躇不敢前行。岳飞不解,问道:“大哥,你、你怎么了?”   梁红玉赶忙给岳飞使了个眼色,想要制止他不要继续问下去。不料,钱景臻自己却回答了:“没关系,就算你不问,一会儿也知道了。我儿子在这儿……”说完这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伏在肩上的梁红玉,轻轻说道:“我还担心……这欧阳大夫性格古怪,万一她不答应给你治疗怎么办……”   然而,即使再犹豫,最终还是要去面对的。   三人鼓足勇气,迈进了那间农舍,叫道:“有人吗?”   屋内,正是吃中饭的时候。阿忱正拿着瓷碗去帮婆婆盛饭,一听到这声音,碗立马就掉地上了。“嘭——”的一声。   婆婆一惊。云遥也是一惊。   阿忱缓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扑向钱景臻的怀里,呜呜地就哭了起来。   “爹爹!”阿忱的叫声依旧是那么不带一丝污浊,却让人心灵为之震颤。   钱景臻一把搂住阿忱,没说话。但是,眼眶也有点红了。   父子相见,眼前这场景让红玉心中一动,尤其是在知道景臻与赵菡的故事之后,更觉得当年那段感情真是来之不易。不过,只短短三个月不见,阿忱就变得又壮又高了。可见,孩子在当年的乞讨岁月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在欧阳家,应该过得还不错。   “钱公子,300两黄金凑够了吗?没凑够的话就请出去吧。”一旁的婆婆忽然开口了,依旧改不了当初的毒舌。   钱景臻这才松开了怀里的阿忱,脸上有点尴尬。不过,只一会儿,他很快就又应对自如,向老妇人作揖道“婆婆,我不是过来赎回阿忱的,而是,求您帮忙看看我这位兄弟的右臂。”说罢,指了指梁红玉。   听到这话,阿忱那满怀希冀的脸,顿时就显出失落。虽然他在此衣食无忧,但还是希望能够跟自己的父亲待在一起。   婆婆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梁红玉,冷冷地问道:“这回、是你?老规矩,300两黄金。”说完,看也不看眼前这几人,继续低下头去,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   梁红玉的右臂上,有鲜血一点点地渗出……   岳飞见状,拿出军牌,对老妇人说道:“婆婆,我们是军人,以后是要保家卫国的,帮二哥治好手臂,是我们将军的命令,还望您能够……”   “能够什么?服从你们的军令?”婆婆冷冷地反问道。接着,走到岳飞跟前,两眼灼灼直逼岳飞,说道:“你们作为军人,现在不去征战沙场,却来老百姓家里耀武扬威的,这又是为何?再者,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你们军营的规矩是军令,我们的规矩……哼哼……我刚刚说了……”   那妇人说到这儿,已经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了。   餐桌上,欧阳云遥一开始一直在低头吃饭,直到现在,她才抬头看了一下屋里其他几人的反应。   听妇人这么一呛,岳飞只能无话可说。   梁红玉在心中暗自叫好:如果说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碰到过伶牙俐齿口吐莲花的人,那么阿绫算一个,眼前这个婆婆也算一个。   屋内一时寂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   小阿忱抬头,看见红玉右臂上的伤口,又看了一眼父亲焦急的神情,最终。跑到婆婆面前,轻轻地拽了拽婆婆的衣袖,撒娇道:“婆婆,你就帮帮忙嘛。”又回过头来,对着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祈求道:“云遥姐姐、云遥姐姐,你最好了……”这三个月来,凭他在这儿待的经验来看,婆婆和小姐姐都是那种外冷内热的好心人,只是表面冷漠而已。于是,六岁的小阿忱凭借着他的年龄优势,开启了卖萌模式。   “闭嘴!坐一边去!”婆婆忽然厉声说道。阿忱只好乖乖地走到一边,坐下。   钱景臻的心就像突然被刀划了一样。这是他和赵菡的孩子,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别人对阿忱大喊大叫,他却没有办法。看着阿忱憋屈的小脸,钱景臻心里一塞,说道:“阿忱你是小男子汉了,不要随便去求别人。”   妇人一听,冷笑起来:“只怕——阿忱长大这六年来,你也就这句话是关心他的。”说完,嘿嘿一笑,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进退不是,岳飞想着:要不然去别的地得了。不料,梁红玉却突然转过身来,对二人说道:“大哥,三弟,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对欧阳大夫说。”   听到这句话,二人虽然不解,但还是退出屋内。   门关了。屋内的光线顿时被遮挡了起来,有些昏暗。   梁红玉走到餐桌旁,低下身子,埋头,说了句什么,欧阳云遥立马脸色大变。   梁红玉又说了一遍:“欧阳大夫,你好啊——”   欧阳云遥的双手立马攒成了拳,脸色阴沉,不复十二三岁少女的单纯明朗。“你究竟要干什么?”欧阳云遥一字一顿。   梁红玉笑笑:“不想干什么,只是、确认一下。原来自己真的没猜错。”说完,耸耸肩。   “你知道吗?自作聪明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以前,有病人自作聪明,在治疗还为结束的时候,就摘掉眼罩,想看看欧阳大夫究竟长什么样。后来啊,这些人的病倒是治好了。只不过,成了瞎子和哑巴。”欧阳云遥看着梁红玉,停箸说道。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狠心!梁红玉心里不禁一寒。右眼皮也开始不停地跳了起来,梁红玉抬左手揉了揉眉心,这才稍微镇定了一些。接着,又俯向前去,耍无赖般地说道:“我可没在治疗的时候摘下眼罩,这不过是、恩,是我的猜测而已。云遥姑娘你是不会杀害我的,因为我自认为咱俩之间的印象还不错,不然,当初军营比试的时候,望岳山下你也就不会帮我驱赶马蜂了?”   听到这儿,欧阳云遥却不急着反驳,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没错儿,那天确实是我带着阿忱去望岳山采药,回来的路上看见马蜂群,顺手洒了一包药,不想却救了你,也算是你命大。”边说着,边用筷子敲着碗沿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伴随着这背景音乐,小姑娘忽然回头一笑。一瞬间,梁红玉差点又把她真当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直到她缓缓开口:   “不过,如果你愿意去帮我杀一个人,我也可以治好你的手臂。不要钱!”   说着,转身来到后屋。梁红玉紧随其后。一进门,便看到墙上贴着一副人物像,白衣飘飘,栩栩如生。“素水!”梁红玉满脸惊愕,一不小心叫了出来。   欧阳云遥回头,一脸疑惑:“你们认识?我师兄素水?”   梁红玉点了点头,默认了。   欧阳云遥笑道:“那太好不过了,就是他!我不想死,所以,他就得死。”   这、这是什么逻辑?梁红玉想追问她跟素水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又怕知道太多了,这小魔头一包毒、药过来,自己也变成瞎子和哑巴了。   不过,为了保住自己的这条右臂乃至小命,还是先答应她的条件吧!没准儿一辈子都找不到素水了!没准儿自己过不了几天就乘时光机回现代社会了!到时候,这承诺履行不了也怪不得自己。   欧阳云遥拿着剪刀剪开红玉右臂的衣物,一股脓水顿时流了出来。腥臭味立即弥漫在空气中。   欧阳云遥摇头:“右臂被咬成这样你还去水里泡啊,再晚一点儿这手臂就真没了。先得消消毒。”边说着,边帮红玉检查伤口。突然间,欧阳云遥抬头,询问道:“你身上有雪里一支蒿?”   梁红玉心里咯噔一下,点头默认了。随即,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你医术这么高超,这种毒你能顺带帮我解了吗?”   云遥摇头:“这种毒我师兄都解不了,我更不用说了。”   原来,希望的背后,依旧是无尽的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网不好,没法日更。。只好等九月份再加油日更了。。。 anyway,如果觉得写的还行,新人打滚卖萌求收藏啦。。。 (づ ̄ 3 ̄)づ ☆、天南地北双、飞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元元好问 《摸鱼儿》   …………………………………………………………………………   离开欧阳家的时候,一切都没变,唯一改变的就是梁红玉的右臂被包扎了起来,涂上了药,已然无大碍。   三人迈出门槛时,没有想象中的生离死别,阿忱没有再跟着,而是默默地跑到后院帮婆婆晒些草药。梁红玉偷偷地看了一眼钱景臻,出人意料地,景臻这次也很平静。   行了快半里路,太阳已经当空。虽然天气寒冷,但行人赶路匆匆,还是有些口渴。前面就是一条河流,欢快流过。这条河,正是当初梁红玉一跃而过偷石榴的那条,行乞的那些兄弟应该还住在河对岸。但是,行军匆匆,梁红玉没提出要过去,钱景臻也没有。因为,过去了,也只不过是再来一次离别罢了。   岳飞看路旁阔叶植物长得讨喜,就折了几片叶子,跑到河边去打水了。   钱景臻和梁红玉索性在河岸边的草地上坐下。看到岳飞的身影越来越小,梁红玉忽然开口说:“说吧,什么决定?”   钱景臻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梁红玉,继而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决定了?要走?”   钱景臻像一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低着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不停地小声说道:“对不起,红玉,我不能继续陪你了。当初,一起从军本就是不放心你;现在,看见你过得挺好的,而且,还有岳兄弟照料……”说到这儿,他鼻子一酸,不再说下去了。   一阵寒风吹来,枝头树叶飒飒作响。不一会儿,钱景臻的声音就随风而散。   梁红玉回过头来,正色道:“景臻,你本就不该来。这军营,你待着屈心,我也难受。如果我是你,肯定也不愿意为赵家人卖力。而且,我有我的路要走……”这样说着,景臻陪伴自己的一幕幕场景都浮现在眼前……手里捏着的那把枯草一不小心就捏的粉碎了。梁红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你,钱景臻,你也有你的路……”   听到这句话,钱景臻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红玉,果然没有怪他。只是,依旧有些惆怅。   梁红玉继续说道:“没关系,景臻,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答应我,照顾好你自己。”   钱景臻点头。   突然,想到了什么,梁红玉突然握住景臻的手,焦急地问道:“离开军营,你打算去哪儿?不、不要去北地。”虽然不能确切记住靖康之乱的日子,冥冥之中总觉得就是在这一两年之间。想到那时金人铁蹄长驱直下,东京汴城内的巷战,如果战争中有屠城,那惨状定是堪比近代南京大屠杀,梁红玉就不寒而栗。   钱景臻见突然之间红玉脸色煞白,虽心里有所不解,还是点头问道:“不去北方,我想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我打算去南方出海做生意,毕竟、赎回阿忱需要一笔钱。而且,我想重振钱家的生意……”说着,钱景臻眼神灼灼,望向远方。   梁红玉心中一动:眼前的景臻,跟初见时简直大不相同。转头想起钱景臻的话,出海?难道是走海上丝绸之路?这样想着,梁红玉嘴上就说了出来。   “什么海上丝绸之路?”钱景臻问道。   欧!又忘了!宋代开辟的海上丝绸之路是后人为之命名的!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愚蠢!梁红玉想打自己的心都有了。   见红玉不答,景臻也不逼问,而是自己解释道:“我打算去泉州,从那边出海。在海上,有司南指引,该是没问题。阿忱,他暂时应该还得留在这里……”司南?就是指南针啊?梁红玉忽然一拍大腿,历史书上说宋朝就开始运用指南针,这么看来真的是这样啊!景臻出海也好,最起码不会被金人屠杀!眼不见为净啊!如果能找回时光机,自己也不愿在这么个乱地待着……不过,阿忱留在信阳军?梁红玉在自己的脑海内迅速搜索,靖康之乱应该是金人打到开封就没往南打了,信阳应该也安全。这样想着,红玉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也好,不过,你一定得去嘱咐欧阳家的人不要再往北走了,就待在这儿吧……”   景臻笑笑。   “红玉,我走了。”说完,抬头,慢镜头一般,用手摸了摸红玉的左脸。想要说什么,不过,最终也只是默默凝视了几眼。转身,走了。   看着钱景臻渐行渐远的身影,梁红玉强忍着泪水,终于大声喊了出来:“景臻,你要活着回来找我!别忘了,说好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你得好好混,给我留条逃生的后路……”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下,抽泣了起来。景臻,真的走了。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到钱景臻,只是觉得,在这个时空,没有电话,没有高铁,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有些人,一分开,可能就是诀别。   “他走了?”   “嗯。”梁红玉泪眼婆娑,头也不回地就回答了。一转头,看到男神左手掏出手帕给自己擦泪,右手用叶子卷着清水。唔,光顾着哭了,男神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梁红玉深感遗憾。当初穿越的时候,既然没能穿到苏轼那朝去,干嘛不索性再穿小一点儿。比如,一个小萝莉。那样的话,就可以直接扑到男神怀里擦眼泪了。哪像现在这么尴尬,竟然比男神还大两岁?   不!开!心!!   “你怎么才回来?”擦干了泪水的梁红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看你们正说着,就走远处去等了会儿。”岳飞答道。   原来他看到了!听岳飞这么一说,梁红玉心里就有些内疚了。大家都是兄弟,景臻离开,跟自己在这儿哭哭啼啼作小儿女状,竟然跟岳飞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这么想着,梁红玉抬起略带歉意的双眼,小声说道:“对、对不起。”   岳飞摇头:“你们俩,本就是先认识……”   ******   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在天空。周围的星星,历历可数。夜,静悄悄的。   抬头望着天空,不知不觉间,韩世忠竟然走进了西院。那间房子,现在已是空空如也。快半年了,现在又是落满灰尘。角落里的那个小黑屋,窗户已经被人钉的严严实实。不可压抑地,韩世忠又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个自己永远都看不透的女子,想起了当时她委屈而凌厉的眼神。那眼睛里有什么呢?委屈?桀骜?清高?坚韧?自由?可能都有吧,但唯独没有对自己的眷恋。   她像一只小鸟儿,一只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于是,她偷偷飞跑了。那天早晨,发现她竟然敢逃走,韩世忠先是大怒,甚至想去开封府报案。但是,终是狠不下心来。她要走,就由她去吧。   谁家的猫,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韩世忠吓了一跳。   安叔拿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安慰道:“将军,夜里冷,披件衣服,烤会儿火吧。”   韩世忠点点头,把衣服披上,但并没有想要走进屋子要去烤火的意向。几个月前,将军在帮忙收回燕云十六州之后,又杀了个回马枪,跑到山东,顺带绞杀了当地以“透手滑”和杨天王为首的一批反贼和强盗,为大宋军营带回了三千余名勇士,由武节郎升为武节大夫。这本是令人欣喜的事儿,可是,将军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郁郁寡欢。   阿绫那小姑娘突然从安叔身后跳了出来,嘟着嘴叫道:“将军,我不干!”吓了安叔一大跳。   韩世忠问道:“什么不干?”   “哼!我就不想去伺候那个臭丫头!”阿绫两手叉腰,她从小就在韩家长大,不像其他人那样惧怕恭敬韩世忠。   韩世忠笑笑,解释道:“老爷子就要过来了,我也没办法……不让她装成红玉,难不成你来?”   阿绫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我来就我来,反正我就不想伺候她……”   “你来——我没意见,可是,老爷子认识你啊。”韩世忠无奈。   “这——”阿绫一时僵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住在乡下的韩庆老爷子突然间要进城,说要到韩府来看看自己的新儿媳,当初白氏去世老爷子都没过来,说什么不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回……阿绫想到这儿,狠狠地跺了跺地面。“老爷子干嘛这时候过来?!!!”   “咦——那是你叫的吗?你得叫老—爷—”安叔连忙纠正。   “是呀,我也在想,老爷子为什么非要这时候过来?”韩世忠耸耸肩,假装无辜。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们就说……就说……梁红玉死了?”阿绫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韩世忠心中一惊,终是没有说什么,只喃喃自语:“万一有一天她回来了?这婚事毕竟是圣上亲封……”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加大了声音,问阿绫道:“冰沁去世那夜,谁让你回家的?”事发的时候,他当时真的觉得就是梁红玉所为,但时过境迁之后,反而越来越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所以,既然提到了梁红玉,索性今天就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是夫人啊,每月初五不是咱们府上人回家探亲的日子吗?我本来不想回去,是夫人宅心仁厚,叫我回去的。早知道,我我就不该抛下夫人……”阿绫答道。   “你说,是夫人让你回去的?”韩世忠重复了一遍。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阿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句话暗示着什么。   “可是,夫人应该不会害自己的……”阿绫抢着说道。   韩世忠一挥衣袖:“你们下去吧。”然后,一个人又陷入了沉思。会不会是、冰沁她真的想不开?那时红玉初来府上,应该不会知道韩家的这个规矩?但是,这应该、也说服不了什么吧。   正满头思绪烦乱中,小彦直忽然跑了上来,轻轻地扯了扯父亲的衣袖。韩世忠低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轻声道:“小家伙,夜深了,不去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韩彦直不作声,把手里紧攥着的东西塞到父亲手里。   是寺庙里很常见的那种护身符。很多妇人都会为孩子为丈夫祈求平安,然后,把这种符放在亲人身旁。   “是你娘亲为你求的吧?”韩世忠笑笑。突然间,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护身符的背面,还写着细密的一行小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那行字是“彦直,听爹爹的话,做一个正直的人,每年八月初五记得来祭拜娘亲。”   那字迹,分明就是白冰沁的字迹,别人根本模仿不来!   “这、这符……是你娘亲什么时候给你的?”韩世忠颤抖着问道。   “娘亲去世的前两天,也就是八月初三。”小彦直垂着头,一字一顿。自从他看到了护身符上的这行字,就越想越奇怪。他虽然最爱娘亲,但也不愿意无辜冤枉别人。于是,在挣扎了好多天之后,终于来见父亲了。   娘亲,如果你都不能做一个正直的人,彦直还怎么听您的话做一个正直的人?一行清泪从小孩稚嫩的脸上流下。   此时,韩世忠也是久久沉溺于震惊当中。当时,她想要解释可是自己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那狠狠的一巴掌,亲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关在黑屋子里,以及,她最后那决绝的目光……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胸口处,突然间一阵疼痛。   宫人高英达突然到来,宣旨道:“荆州寇灾,命韩世忠即刻亲去支援,钦此。”   “臣,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朝的楼船和司南都超级厉害。。 我在想,如果景臻再走远一点儿,会不会后来率先下西洋的就不是郑和了。。 前面引用的这首词我敲极喜欢,是元好问的【雁丘行】,李莫愁最喜欢念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是摘取了其中一段,以免有凑字数的嫌疑。看在我搜罗了这么多古诗词和历史资料的份上,求收藏啦。。。 么么… ☆、放马天山雪中草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然。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 唐李白 《战城南》   …………………………………………………………   荆州水灾!寇患告急!   刘浩的军队本来打算自随州南下,接到这个消息只得暂时绕路,来到荆州援助,所幸,两州相连。   “长江之险,险在荆江”。梁红玉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荆江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洪水患难的地方。“一弯弯,弯弯变”,千年来,九曲十八弯的荆江给两岸人民带来了不少祸患。在梁红玉的印象中,近代1998年长江抗洪这地方就被淹的挺严重,后来2016年大半个中国发生水灾的时候,位于历史上荆州所在地的城市是武汉,其内涝也格外严重。梁红玉还记得,那时候,她还叫梁缨,高中同桌就在武汉,直接被积水困在宿舍,连教室图书馆都去不了。当时,身处北京的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暴雨已停,洪水暂时退去。然而,路上积水还在。沿路,被洪水冲毁的房屋比比皆是。有直接被夷为平地的,有的被掩埋在泥流深处,还有的房屋,一半露在太阳下,一半早已颓坯。   田间,更是一片荒芜。眼前,农作物被洪水冲击过后,一律伏倒在地面,再也没了蓬勃向上的生气。   洪水退去,溺水民众的尸体也出现在地面。那些死者长时间被水浸泡之后,身体变得惨白,仿若膨胀的塑料娃娃。天空上边,盘旋着飞来飞去的乌鸦和秃鹫,黑魆魆的一片。有秃鹫俯冲下来,啄下死者身上的一块肉,就又飞向枝头,在高处细细地品外着……梁红玉强忍着泪水,上前去翻看一具尸体。刚一翻过来,就看见那人的眼睛鼓鼓的,很突出,就像……就像死鱼眼睛!   梁红玉放下尸体,惊吓之中,踉跄几步,连连后退。岳飞见状,赶紧一只手扶助红玉,安慰道:“没事儿,别怕!”说完,也重重叹了口气。   梁红玉抬头,见岳飞面色沉重,似有所思,便问道:“三弟,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现在几乎已经是冬季,按钦天监所言,应该不是长江汛期,为何还会发生这么大的洪水?”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最近以来,大宋河山颇不宁静,动不动就是各种天灾人害。国内,南方方腊起义刚刚镇压,江浙地区就又有人揭竿而起;北方山东地区更是盗贼频繁。大的盗贼诸如杨幺,曹成,透手滑等等,数不胜数;外面,辽、金、西夏虎视眈眈,回鹘也不是真心归附……而且,这些年,各种天降异象,难道是……真的要发生什么了吗?”   梁红玉心中一惊,不由得在心底有些佩服岳飞了。果然厉害!这么想着,嘴里不禁嘟囔着:“当然要发生什么啊。就你们那位道君皇帝,花石纲、造作司,这么作下去,你们不出事儿才怪呢?”   “你说什么?”岳飞突然凑过来问道,一眼严肃。   “额……没什么……”梁红玉摇头道。才不敢把这番话再重复一遍呢,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君报国,改变三观这种事一时半会儿肯定办不到,搞不好还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这么想着,梁红玉乖乖地闭上了嘴。不过,只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那、那些活着的人呢?”   “活着的人?”岳飞不答,眼睛却看向远方。红玉追随着岳飞的目光向前看去。   前方,一群人正拿着菜刀、榔头、锄头等工具,聚集而来,一边走一边掠夺沿路百姓的食物。不交者,就会被乱拳打死。当活着都成为奢侈的时候,这时候,说什么道德法律仿佛都没什么意义了。   红玉深吸一口气,拉着岳飞赶紧跑回军营。万一一不小心被那些灾民给砍了就太冤了,这种热闹以后还是少看……   梁红玉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边爬上铺子准备休息。可是,刚闭上眼睛,那些尸体、那些灾民的容貌就在自己眼前,反复出现。那泡涨了的尸体,那因为饥饿先瘦成皮包骨后又迅速肿起的“大头娃娃”们。毛福说:“这种因饥饿过度而浮肿的身体跟真的肥胖是不一样的,手指按下去,他们身上就陷成一个坑,良久,才恢复成平面。”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想到这儿,红玉睡不着了,睁开了眼睛。   号角声响起,有命令传来:“刘浩将军命部队赶紧前去支援荆州府尹,灾民抢粮库了。”   军队整整齐齐地向荆州西南角跑去,那边,正是荆州的粮仓所在。前面,已经是一片混乱。灾民、捕头,厮杀在一起。喊声、叫声、哭声、申银声,混为一片。一时间,一片混乱。   随着荆州府尹泰初一声令下“格杀勿论”,那些士兵顿时不再犹豫。抄起大刀长矛,往上一提,往下一挥,一个灾民就倒下了。   梁红玉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没有想到,原来,朝廷镇压灾民是这样镇压的!头颅断了,那些鲜血喷涌而出。原来,砍头的声音跟砍南瓜一模一样。   正恍惚着,一个灾民忽然举着锄头往红玉的天灵盖砸下……梁红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灾民就在她面前直直倒了下去。胸前,一把大刀穿胸而过!   梁红玉抬头,面前站着的是宋天元。宋天元见红玉依旧呆若木鸡,叹了口气,把她拉到一边,说道:“梁兄弟,这些灾民现在杀红了眼,你要注意些,别让他们伤了你……”说完,转身,就又跑去战斗了。   眼前这景象太荒唐。官府镇压的、屠杀的,可是自己辖下本该服务的臣民啊!红玉摇头,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下杀手,她做不到。于是,转身,跃上城墙,索性,不再去看眼前的景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停止。红玉回头,发现已是尸横遍野,一地狼藉。尸体里,有灾民,也有士兵。不过,一大半还是灾民。仓库前面的这块地已经被血染得红晃晃的,有些刺眼。   结束了。梁红玉深吸一口气,从墙头轻轻落下。   “梁玉……”身后,传来岳飞的声音。这一次,他没有叫她二哥。   红玉回过头去,岳飞正在擦拭手中的一竿红缨枪。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对不起,我也杀了他们……”   红玉笑笑,至于那笑容是不是比哭还难看,红玉自己也不知道。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停住了,最终只说了一句:“岳家枪,本来应该是用在杀外敌的。”然后,转身离开。   留下岳飞还在原地思索。   梁红玉知道:自己这样对岳飞,要求的其实过于苛刻了。历史上,宋朝的中兴四将,基本上都是靠镇压起义而获得战功。对外战争取得胜利的,寥寥可数。后代被称为一代名将的曾国藩,当年在湖湘一带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甚至不惜屠城。只是、只是,自己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而已。   谁念西风独自凉。梁红玉现在很混乱。她又一个人偷偷溜到军营角落,想捋一捋自己的思路。就是这么怂,还是不敢一个人翻出去。   面壁中的梁红玉很难过,这个时代的人三观跟自己太不同了,还怎么愉快地玩耍?好想回家啊!   突然间,梁红玉想到了钱景臻。早知道在这儿待的这么痛苦,还不如当时就跟景臻一块儿走了。她知道,景臻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想问自己要不要一起走,最终,景臻没问,自己也当做浑然不知。景臻那么聪明,他知道,红玉不想走。所以,他就自己走了。   没错儿,她想去夔州。她想去找时光机。其实,潜意识中,如果找不到时光机,她还是想着自己能不能为改变那个悲惨的结局尽一份力?没准儿从此华夏历史就从此开挂了,改变了。这么想着,其实,也挺令人激动的!   “二哥……”   梁红玉转过身去,男神又过来了。虽然刚刚因为三观不同对男神发了一通脾气,但是!现在!早就好了!于是,转过身去,笑眯眯地看着岳飞,问道:“什么事儿啊?”   岳飞看梁红玉突然笑的这么谄媚,心里有点奇怪,但还是继续说道:“二哥,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没错儿……这些灾民,他们都是被逼无奈的……”   “这就对嘛——又不是他们自己想被洪水淹,要是有粮食吃谁还没事儿抢粮库啊——再说了,这粮库本来不就应该是赈济灾民以备不时之需的吗?谁让泰初不开仓放粮的吗?”   梁红玉拍拍岳飞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两句。男神果然是明白人,一说就透。   然而,梁红玉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是当今圣上让我不要开仓放粮的!”   梁红玉回过头去,竟然是刘浩将军和泰初大人!直接要吓尿了!怎么能这么背!这下好了,可以直接把自己拖出去枪毙了。不,那时没枪,应该还是被砍头的!   这么想着,摸着自己的脑袋,梁红玉“嘭”的一声,就跪了下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下头,抬头,已是头晕目眩,如泣如诉:“大人,属下知错!知错了!”   泰初冷哼一声:“刚刚听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啊,不是对本官不满吗?怎么?现在不说了?”   完蛋了完蛋了!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住了!叫自己嘴多,这次肯定坏事了。   梁红玉默默地低下了脑袋。   一时,寂静无声。   终于,还是刘浩开口了:“我知道你们对镇压灾民暴/乱这事儿心有不满,我们也不想这样啊——如果有办法,我们也不想这么做!”   这是,表示——理解?梁红玉抬头,对刘浩将军投以感激的目光。   然而,刘浩将军并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说道:“但是,枉议朝政可是要降罪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刚刚油然而生的那股感激之情迅速被扑灭,只留下了忐忑不安。要降罪啊?千万不要把我关一辈子啊!我这如花美貌似水流年什么的都没怎么享受过呢!   “不过,眼下有一个机会,你们二人可以戴罪立功。”刘浩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这次灾民暴/乱,抢劫仓库,其实是西塞山的一个叫吉倩的强盗头目派人指使的。他们虽然只有五百来人,但因为占据着西塞山的有利地势,官府几次围剿都没有成功。你们二人不是反对武力镇压吗?所以,就派你们前去进行劝服,这样才能从根本生解除荆州灾患问题。不然,灭了一波又有一波。”   梁红玉现在的心情,正如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这个刘浩将军,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嘤嘤,好吓人!但是,两个人前去劝降,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可是,目前这形势,貌似、只能答应了。   见到二人领命,刘浩这才露出笑颜,一拍泰初的肩膀,说道:“走,开仓放粮去,朝廷怪罪下来,我担着……”   梁红玉在心里腹诽道:“这老狐狸,感觉人还不错嘛……”    ☆、山形依旧枕寒流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 唐张志和 《渔歌子》   ………………………………………………………   冬意渐隆。西塞山前的流水,已结上了一层薄冰。山上,其他树木已经只留着光秃秃的枝干,直上云霄。只有松柏,依然郁郁葱葱,一片绿意。可是,这山上其他种类的树木基本不见,只有松柏,所以,一年四季,都覆盖在绿意当中。张志和的《渔歌子》中,所唱的果然名不虚传。   西塞山,古往今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在魏晋时期,发生于此地的大小战役将近数百场。此山扼据江汉平原,山势险峻,山前江水流过,有长江天险为屏障,故而经常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抬头看山,云深不知。低头看水,静水流深。   岳飞用手臂碰了碰正在茫然发呆的梁红玉,问道:“看什么呢?”   红玉这才把目光从水面收回:“没、我只是想,这个季节,这河里应该没有鳜鱼了吧。”果然,身为一个吃货,走到哪儿想到的都是吃的。   一路无语。两人沿着青石板一直往上走,穿越层层松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能远远地看见前面的牌坊了。   “真是!走这种地方,我会迷路的,一会儿能不能出来还得一说。”梁红玉说道。刚刚一路走来,都是在高大松柏下面的空隙里面穿行。头顶,那些枝条隐天蔽日,只露出一线阳光,还在地面成形成斑驳光影。昏暗的丛林里,给人一种压抑感。在这里,方向自然就不好辨认了。   怪不得吉倩要把老巢选在这里面!就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就能把泰初手下那些杂牌兵绕晕了。   来到山寨门前,门里面,只是一个牌坊而已,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刻。周边,是泥土糊成的城墙,倒是把里面围的严严实实。   守门的喽啰吼道:“来者何人?”   岳飞走前一步,作揖道:“岳飞。”又转过身,指了指梁红玉,说道:“梁玉。我们奉刘浩将军和泰初大人之命前来拜访当家的。”   那守门的打量了一眼岳飞和梁红玉,瞥了一眼梁红玉,吼道:“看什么看!再看抠下你的招子!”   梁红玉赶紧收回目光,不再东张西望。   有喽啰前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叫道:“当家的准了。”   门开。岳飞和梁红玉就要往里面走,不想却被喽啰拦了下来:“请二位把兵器放下,不然,就别怪哥们儿不客气了。”听见这话,二人愣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兵器搁下了。岳飞放下他的红缨枪。   梁红玉一时有点踯躅:还不知道里面是怎么一个情况,就这样缴械,一会儿要是打起来就自己这身功夫肯定完蛋。岳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微笑着看着她。梁红玉抬头,只见岳飞目光如水,柔柔地泻了下来。顿时,紧张感全无。   男神就在身边,还怕什么?再说了,和男神一起死,应该也可以长留史册吧。这样想着,梁红玉交出了绣蛮刀。   没想到,那喽啰还不放心,还要搜身。岳飞走上前去,坦然地站在那里,守门喽啰把他全身摸了个遍,也没搜出什么。只好放他进去了。   轮到梁红玉,情况就复杂了。梁红玉一看见竟然要搜身,浑身就不自在了!虽说自己女扮男装,很难肉眼识别,但、搜身,这、绝对、会暴露啊!   几乎本能的,梁红玉一看到那喽啰的手伸过来,就往后跳了一大截。   小喽啰看出有端倪,问道:“这位小哥,你到底还想进来吗?”   梁红玉看了一眼门内的岳飞,点了点头:“想!”   “那你干嘛还一躲一闪的?”   “我——怕痒——”梁红玉吞吞吐吐地说道。结果,招来了一群喽啰鄙视的眼神。   “怕痒也得检查!”没想到门口那小喽啰竟然不依不挠。梁红玉没辙了。   门内,岳飞鼓励道:“没事儿,咱们什么也没带,让他们搜一下就行了。”   梁红玉只好闭着眼睛、硬着头皮上了。希望、这次能过!可是,一看见那只手伸向自己的身体,梁红玉还是没忍住又跑开了。   “你!”那喽啰终于发火了。   “阿奇,让他们进来吧。”门内,忽然有声音传来。   梁红玉往里看,竟然是一位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穿着淡紫色的衣服,在这一群男人的山寨之中,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那叫阿奇的喽啰只得作罢,说道:“既然小姐说了,那二位请跟我来吧。”   阿奇在前面领路,岳飞和梁红玉跟在后面。本来以为寨子外面的那些松柏林已经够让人晕晕乎乎的了,没想到寨子里面的路更是曲曲折折。一会儿拐到东,一会儿拐到西,甚至有“一线天”的绝壁。两石壁当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三个人,阿奇在前,梁红玉紧随其后,岳飞殿后,就这样横着身子,仿若螃蟹走路,一步步挪了过去。   好不容易走过“一线天”,又来了一个悬崖。悬崖两边,用吊桥连住,走上去,摇摇晃晃的。梁红玉看了一眼脚下,一层云雾,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这么崎岖险峻的道路,怪不得官府总是攻不下来呢!怪不得吉倩有恃无恐!   阿奇放慢了脚步,问道:“这位小哥,你怎么了?”   “哦,恐高。”   梁红玉分明看到,阿奇眼中的鄙视色彩越来越重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   大堂上,吉倩高高在上,正坐在豹纹大椅上,斜躺着,一脸玩弄的表情,看着下面两人。   梁红玉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原来,在宋朝,豹纹就这么流行了!原来,在宋朝,“葛优躺”就有人做过了!   “跪下!”堂上有人厉声叫道。   跪下就跪下!梁红玉乖乖地跪下了。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跪一下又不会死?还可以省那么多事儿。再说了,自己也不是男儿啊。   一回头,岳飞还在一旁直挺挺地站着……   “你,为何不跪?”堂上有人问道,很明显是问岳飞的。   岳飞立于堂下,一身正气,磊磊答道:“我这膝盖,一跪皇帝,二跪父母,三跪师长,你都不是。其余的嘛,若要我跪,就是跪亡灵了。请问当家的愿意吗?”   听到岳飞的这番话,红玉的脸上立马就红通通地烧了起来。尼玛,这要是放在抗日时期,她和男神的反应,基本上就是面对万恶的日本鬼子的淫、威,我党烈士和汉奸的反应啊。想到这儿,梁红玉更是羞愧难当。   吉倩笑道:“好!小伙子,说得好!那就不用跪了,起来吧!”梁红玉赶忙趁机站了起来。   二人端庄立于堂下,直到这一刻,吉倩才收回笑容,厉声问道:“刘浩和泰初派你们过来,所为何事啊?”   “劝降。”岳飞回道。   。。。。。。。梁红玉觉得自己真的要被男神刷新三观了。哪有人一上来劝说别人就说劝降的?不应该先客套客套循序渐进打消防范心理吗?你看人家邹忌讽齐王纳谏!   听到岳飞的回答,吉倩也有些吃惊,脸色一黑,回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必须答应,因为当家的没其他选择了。”岳飞依旧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一次,吉倩有点慌了,但还是佯装镇定,继续问道:“西塞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我寨四周固若金汤,你们未毕就攻的下来吧。”   “用火。松油还可以加大火势。”   天呐,男神就是厉害!简直军事奇才!就刚刚,自己看到吉倩占据天险,还在绞尽脑汁想着人家直接守在“一线天”,往下砸石头,军队就会损伤殆尽!没想到,男神的方法,根本就不用人进来,直接一把火,这西塞山就如同囊中之物了。而且,满山都是松树柏树,松油那么多,绝对会加大火势!   吉倩心中一惊,胸口一疼。抬头,仔细端详站在堂下的两个少年,即使身在贼窝,他们依旧神态自然,神情自若。“后生可畏啊!”吉倩在心中叹道。   继而,又不甘心地说道:“如果,我宁愿战死,誓不投降呢?”   这一回答,却是岳飞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梁红玉问道。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男神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们要是不投降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吉倩从堂上的那个豹纹椅上站起来,踱步走下阶梯,走到堂中央,来到梁红玉和岳飞面前,这才说道:“为什么?问的好!赵佶那老贼应该知道啊!他的花石纲、造作司弄得可好啊!不顾百姓死活,只知自己享乐,搜集宝物,宠幸奸臣!为了修建亭台楼阁,让王黼那狗贼四处搜集花岗石,王黼中饱私囊,为了一块石头不惜拆毁百姓住宅。最终,把方腊逼反了吧?”   说到这儿,吉倩停住了,又走了几步,这才继续说道:“虽然,赵佶最后还是把方腊给收了。但这天下不该是这样一位君王的,我等揭竿而起,为的是让百姓有一口饭吃,何错之有?我们西塞山的兄弟带着那些灾民去抢粮库又有何罪?错的是你们朝廷!” 作者有话要说:  恩,历史上,岳飞确实收服了一个名叫吉倩的匪头儿,不过,忘了是不是在西塞山。o(^▽^)o ☆、欲将心事付瑶琴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 宋岳飞 《小重山》   ……………………………………………………   “好!说的好!”梁红玉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引来一片狐疑的目光,包括吉倩和岳飞都疑惑不解地看来。梁红玉放下手掌,收起笑容,说道:“大当家真性情,说的好啊!这天下不应该是这样一位君主的,但天下也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他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好一个揭竿而起!但你们这群人当中,有哪一个有力量推翻这大宋朝廷?方腊都失败了,恐怕也不是你们西塞山这五百多人能做到的?如果,你们有谁能够立马推翻这个朝廷,自认为能够成为一代明君,对内造福万民,对外打击辽金,那我,我愿意,第一个拥护!”   “可是,你们自问,你们能吗?你们所谓的造福百姓,不过是带着一群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打打闹闹,不成气候!最终,那些被你们煽动的百姓,惨死于官兵刀下!你们搞的国内一片混乱,外敌如虎,时刻伺机而入!彼时,国将不国矣!如果,真的想做出一番事业,真的想为百姓做些什么,你们不如把这些精力用在对抗辽金西夏几国,等打退外敌之后,再来料理家务事,不迟!总之,你们想要的社稷,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梁红玉有点大喘气。发现……好像,四周的人都愣住了,一片寂然无声。   半晌之后,吉倩又问道:“那请问二位,你们觉得造福百姓的社稷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一次,吉倩的口吻温和多了,看来,刚刚那番话、被他听进去了。   梁红玉正想拿“天下大同”来举例,或者是,和谐社会?但转念间又觉得现在提这玩意儿就跟在现代社会共提产主义一样缥缈不可信,于是,就闭嘴了。   倒是岳飞,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就可以造福百姓了。”唉,就是没有提到还需要一代明君啊。   “如果,给你一支部队,你会怎么带兵?”   “只要他们做到这一点: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岳飞从容答道。   这、不就是后来的岳家军吗?男神、他做到了!   吉倩也是一脸佩服,点头道:“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罢了,又补充一句:“可以,我愿意投降,不过,我的属下要归你旗下。只是,不知道你们官府是否真的可以放过我们诸多兄弟?”   岳飞闻言,跪于地下:“先生愿降,飞愿以师长之礼相待。至于官府那边,飞愿意以性命担保……”话音未落,四名壮汉挥着斧头,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一起扑来。   上当了!梁红玉连忙起身,跳将起来,想要去帮助岳飞,可是一时又无法插手。红缨枪虽不在,岳飞依旧英勇无比。两手捏做拳头,在四条壮汉之间游刃有余。那拳头犹如两道闪电,快!狠!准!甚至让人无法看清!又像两个小铁锤,四两拨千斤,狠狠一锤手腕处,其中一条大汉的斧子就掉落在地。   梁红玉见状,知晓岳飞还能撑一会儿。于是,脱去外衣,解开腰带,腰带如风,嗖的一声,就绕到吉倩脖子上。没错儿,这不是腰带,是桃花鞭!刚刚在放武器的时候,梁红玉只放下了绣蛮刀,而这桃花鞭,竟被她当做腰带系在腰上。   梁红玉厉声叫道:“快放了他!不然……”边说着,边暗自加大力气。事发突然,下面诸人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只是干看着红玉拿着鞭子威胁着吉倩。   “爹爹!”背后一道身影飞来。是刚刚门口见到那紫衣姑娘。那姑娘双袖抬起,一把袖箭就放到梁红玉脖子上,说道:“快放我爹,不然,我就杀了你!”   ……感觉……有点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梁红玉欲哭无泪。   不料,吉倩竟然轻轻松松解开脖子上套着的桃花鞭,笑道:“琼儿,快下去,爹和他们闹着玩儿呢……”   梁红玉回头,不知何时,岳飞已经解决完下面四个壮汉,打的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下……斧头,散落一地……   原来,你们家拿着斧头闹着玩儿啊!梁红玉长叹一声。更多的是,心底惊讶于吉倩的武艺之高,竟然在她面前如此轻松就解开了桃花鞭。虽然,在山洞中那采薇老人也曾这么干过。   吉倩挥挥手,一脸欠揍状:“岳飞小兄弟果然武艺高强,大宋军中竟有此等人才,我们心服口服。不日,吉倩自会带着西塞山580名弟兄归附宋营。”说罢,就走了下去,接受纳降表。   走出山寨大门的时候,岳飞突然紧紧握住红玉的双手,两人的手,都是汗津津的。二人抬头,相视一笑,那笑意只有他们明白——“这一场豪赌,我们赢了”。接着,跟着那喽啰就要走出去。   “梁公子,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梁红玉停下脚步,回头,只见那紫衣姑娘言笑晏晏,竟然追到身后。   梁红玉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那丫头身上有袖箭,一不小心又被她抵住了可不好。没想到,那紫衣姑娘看到红玉这一小动作,竟然噗嗤一笑。   “你,什么事?”梁红玉问道。   “梁公子,我叫吉琼。”那姑娘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梁红玉有点懵,她干嘛要告诉我这个啊?还没反应过来,那姑娘突然栖身过来,用手在头上抓着什么,就要刺过来……   难道是……谋杀啊……这种情节在电视剧里经常见啊!梁红玉转身就要后躲。待姑娘的玉手伸到眼前,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残暴景象,而是,吉琼把手中的东西放到红玉手上,然后,掩面离开了。   “梁公子,我们来日再见。”抛下了这句话,那紫色的身影就消失了。   梁红玉伸出手掌,里面……竟然是一根紫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她一眼看出了我的女儿身,把紫钗借我用一下?梁红玉一脸茫然地望向岳飞。   岳飞见状,摇着头,打趣道:“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那姑娘对你有意思了。恭喜二哥,我这是快有嫂子了?”   什么?!!!梁红玉觉得手上这钗子有点烫手,不想要怎么办?   回到军营中,二人把西塞山上的经历大概告知给刘浩和泰初,本想着能够换来一条命就好了,没想到,刘浩将军一高兴,给二人各升一级。岳飞由进义副尉升为保义郎;梁红玉也由一个没品的小兵升为承信郎。   从将军营帐里一出来,梁红玉就抑不住满腔的喜悦:天呐!没想到我梁三穿越到宋朝,还能凭着自己的努力混得一官半职!   回头,看着岳飞就傻笑了起来,跟着男神混果然有面包吃。岳飞回头,看见梁红玉满脸兴奋,也轻轻地笑开了。   这天夜晚,由于白天一天的折腾,回到营内已是身心俱疲。回到帐篷内,跟士兵们打了个招呼,没有吃饭,没有洗漱,倒头就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竟然醒了。帐内,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梁红玉瞟了一眼窗外,天还是一片漆黑。这时候,估计也没剩下吃的了。还是再忍会儿,等天亮了多吃点。这样想着,红玉又开始强迫自己继续进入睡眠状态。   外面,琴声忽然响起……忽高忽低,悠悠扬扬,似有所思,打破了军营夜晚的寂静。思绪随着琴声起起落落,枕边,竟然被眼泪打湿了一片。   起身,循着琴声而走。   前方,有人坐在松树下的石板上,一边拂着琴,一边小声歌吟……寒风吹过,那人衣袖卷起,发丝飘飘。   梁红玉走到松树下面,倾耳细听,那人歌吟的正是“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举头,天边明月正圆,草地里,蟋蟀声若有若无。   这首词,好像有点熟悉。梁红玉记得,自己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应该是曾经翻阅过。于是,跟着那人,接了下阙:“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琴弦断,那人抬头,看着身后的梁红玉,说道:“为什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自己都没你清楚。”说完,眼睛直直地盯着梁红玉。   红玉心中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岳飞是在作词,而自己,一激动就把人家要做的诗词给吟咏出来了!这、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看过这首词吧。   慌忙之中,红玉反而镇静了,轻启朱唇,轻声说道:“你在词中不是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吗?现在,我能来听你的心事吗?”说完,起身走近松树下,擦拭树下的青石板,和岳飞一起坐了下来。   岳飞眼看地面,一只手摸了摸瑶琴上的断弦,似有所思……都说弦断为知音,原来,真的是她!   红玉看向岳飞。月华下,松树下,那个年方二十岁的小伙子看上去熠熠生辉,眼神坚韧不屈,举手投足如浮雕,是那种刚强的美。但是,一想到历史上岳飞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死于自己一直守护的人的手里,北伐愿望终于夭折,而宋朝从此之后日益衰落,直到崖山一役,梁红玉的心里就是一阵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看我的眼中总是带有一种浓浓的悲哀?”岳飞忽然问道。   “大概是,因为舍不得吧。”是的,舍不得你就这样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含冤而死;舍不得“收复失地,恢复中原”功败垂成;舍不得你被最亲密的战友背叛;甚至是,舍不得你成为历史教科书上最有名的民族英雄。   二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为了打破这沉默,梁红玉忽然问道:“没想到,你竟然会弹琴?其实,本想过来和你和笛,只是,我的笛子落在了京口。”   岳飞侧头,倾耳而听,说道:“当年,我还没来从军,在一个大家里当了几年的佃户。那家人,是韩琦老前辈的后人,知书达理者甚多,主人见我有兴趣,就教会我弹琴了,还把琴送给我。”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三弟,我知道,你烦心的是今天白天我和吉倩的那番话,对吗?”   岳飞看了一眼红玉,没作声。   梁红玉继续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烦心,因为,有些事儿,本就无所谓对错的。你有你坚持的选择,我不拦住。只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那个人不值得你这么去为他拼命,就回来吧。毕竟,保命要紧。”说到这儿,红玉停了下来。既然来了这个朝代,有些事儿就是自己必须要做的,其中,就包括这个。如果最后能护住男神一条命,这一趟,也算是没白来了。   岳飞点头。   “三弟,有件事儿,我想告诉你。其实……其实,我不叫梁玉,我叫……梁缨,缨络的缨。”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除了月魄,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而今夜,只想告诉岳飞。   “梁缨?是投笔请缨的缨吧。”岳飞回道。两人相视一笑,举头看月。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松树后面有人,看见眼前两人和乐融融的景象,一拂衣袖,竟然气呼呼地走了……     ☆、犹恐相逢是梦中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 宋晏殊 《玉楼春》   …………………………………………………………   第二天,一觉睡到了中午。阳光微醺,有冷风徐徐吹来,红玉一时有点恍惚。想来既然闲着无事,不如再去看看岳飞。这样想着,信步便走到了岳飞的营帐处。   营帐外面,有士兵端端正正地立于门前。   “你家岳部将呢?”梁红玉前去询问。   那士兵用手指了指帐内,小声说道:“在洗澡呢。”此时,已是冬季,天气干冷。因而,士兵也不再像春夏季节那样,在外面找到一条河,跳进去,就解决了洗澡大事。天冷,士兵们就在营帐内放上一个大木桶,装满热水,然后,再泡着澡。这种苦中作乐的做法,也算是给军营中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   听到答话,梁红玉转身就准备离开。但是,脚刚迈开了一步,有一个念头突然就闪现在她的脑海里,羞得她的脸胀/红/胀/红的。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梁红玉又收回刚刚迈出的脚,转过身来,对守门士兵说道:“你先歇会儿吧,这儿我来帮你守着。”   那士兵本就站了好久的岗,外面又是寒风嗖嗖,巴不得能够离开去取暖。听到梁红玉这么一说,立马感激地说道:“那好,有劳您了。”说完,一溜小跑,快速离开了。   门外,剩下梁红玉一个人了。里面的水声不时传出来……   听着这水声,梁红玉心里直痒痒,愈发好奇。在现代社会,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岳母刺字的故事,讲的是岳飞他娘亲在其背上刻着四个大字,貌似是“精忠报国”。现在,有此机会,梁红玉想亲眼看看,书籍上记载的是否属实。   但是,又觉得,偷看别人洗澡……这件事,怎么都觉得不太光明。   又是一阵水声,“哗哗”声不绝入耳。梁红玉一跺脚,再不看男神就要洗完了!   于是,一咬牙,把门帘掀开一道孔,往里面急急忙忙瞥了一眼,就赶紧合上……等会过劲儿来,梁红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隐约看到水雾弥漫,岳飞坐在木桶中间,拿着一本书卷正在仔细阅览。   果然不愧为男神,在现代社会一定是学霸!连洗澡都手不释卷!   不太甘心。梁红玉憋足勇气,用颤抖的手再次掀开了门帘,把写满好奇的脑袋探了进去。这一次,梁红玉没那么着急了,而是细细打量。在一片水雾当中,岳飞沉静地坐在里面,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书卷,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那书卷装帧古朴,封面上隐隐约约写着“天书”二字。   没听说过这本书。这样想着,梁红玉又把目光从那书卷上投向岳飞的身上。此时,岳飞赤/裸着身子,只是由于角度问题还是不能看到背后!不过,虽然红玉只能看到一侧,但已经足够了。男神的肌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虽然也有几道伤痕,但更是增添了男人味儿。啊!男神那凸出的胸肌!男神竟然有八块腹肌!……啊!男神的马甲线!男神的人鱼线!   唔,希望没流鼻血!梁红玉举起手,擦拭着鼻子。   可是,耳朵上竟然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嗷,疼!”梁红玉回过头来,呆住了。下一刻,立马丢盔弃甲打算落荒而逃。   完蛋了完蛋了!这回肯定死定了!跑这么远还被抓到!这回肯定要进大理寺了!梁红玉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恐惧和惊惶……   没想到,面前这人眼疾手快力气还大,一把就把自己抓了回来……红玉眼中的那种绝望和害怕,让他的心隐隐作疼。果然,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想到这里,韩世忠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这一次,绝不放手。   梁红玉试图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用,手腕都要被眼前这汉子掐断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梁红玉噌地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韩二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当初的事儿都是我不对,将军您就别计较了。求求您,行行好,放了我吧。”说完,还规规矩矩地磕了两个头。   韩世忠心底又是一阵疼痛。她竟然这么讨厌自己!那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姑娘,如今为了离开竟然给自己磕起头了。   伤心过后,竟是怒火中烧。韩世忠用力一提,梁红玉就被他从地面提了起来。再用力一拉,红玉就乖乖地落到他身边。   “救命!救命啊!”梁红玉忽然喊了起来。韩世忠一直以为是自己害了白氏,自己还敢偷偷逃跑,随便一项罪责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不行,千万不能被他抓走……   外面的叫喊声传来,岳飞立即扔下书籍,穿上裤子,上半身还赤/裸着带着水滴,就提着红缨枪一跃而出。   红缨枪一挑,枪/头便直对着韩世忠。“放下他!”岳飞冷冷地说道。   梁红玉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岳飞。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男神背后刻的四个字竟然是“尽忠报国”,不是“精忠报国”,看来真的是后世误传了。   韩世忠右手一晃,大刀出窍,拨开岳飞的红缨枪,说道:“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你最好别管。”   “如果,我非要管呢?”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韩世忠和岳飞的脸色都变得铁青,真个是剑拔弩张,决斗在即。虽然,私底下,梁红玉还是很好奇这二人的武功究竟谁的更高。但现在,不行。要是真打起来了,两名大将在军营里打架斗殴,谁也脱不了干系,三人肯定都得受处罚。   看来自己只能跟着那个魔头走了!   梁红玉叹了口气,对岳飞说道:“三弟,没事儿,我去去就来。”   话还没说完,韩世忠就把她拖到了另一个营帐内。进门,重重一甩,梁红玉就被摔在地上,泪水盈盈。   帐内没人,这是韩世忠休息和办公的地方。自己还得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没想到韩世忠竟然有自己独立的住处。差别待遇简直太大!   直到现在,韩世忠才有时间细细端详眼前这个女子,四个月不见,她明显黑了,也瘦了!然而,一身破旧的军装依旧掩饰不住眉宇之间的勃勃英气。   等等,额头……韩世忠的目光停在了梁红玉的左额上。那儿,有一道深深的伤疤。这道疤,像一只弯弯曲曲的虫子,趴在红玉的额头上,也爬在了韩世忠的心口。   这四个月,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阵内疚袭来。那些苦痛的日子,他不曾在她身边。她,又是怎样才熬下来的。凡此种种,皆因自己而起。   韩世忠的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气呼呼的质问:“偷看别的男人洗澡!梁红玉你知不知羞啊?”   额……被发现了……梁红玉抬头,红着脸,挣扎着想要辩解:“我……”   韩世忠却一把又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扔到床上。   这是要干什么?梁红玉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瞪向韩世忠,却正对上韩世忠漆黑明亮但却灼灼燃烧着的眼眸。眼底仿佛有一个深深的漩涡,要将她给吸进去。梁红玉一瞬间有些失神,只觉得韩世忠的气息似乎是离自己越来越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唇齿相依。   梁红玉本是紧闭双唇,紧咬牙关的,没想到韩世忠竟然用舌头生生撬开了她的牙齿。情不自禁,红玉有些生涩笨拙地回应着韩世忠温柔绵密的吻。本想着浅尝辄止,谁知到了后来却越来越无法控制地狂乱起来。韩世忠与她呼吸纠缠,舌头也难分难解地搅在一处。韩世忠一只手搂着梁红玉,另一只手则在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红玉额头上的那个伤疤,满是怜惜。直到梁红玉觉得实在喘不过气的时候猛地收紧了手指,指尖有些尖锐,划破了韩世忠的背部,顿时有鲜血渗出。   二人分开些许,唇齿相离后,梁红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说好了此生不复相见呢?说好了死也不会原谅呢?说好了不喜欢大叔只喜欢小鲜肉呢?就算为了挨的那一巴掌为了额头上的那个疤也不能这样没出息放弃立场了啊。   这样想着,梁红玉拼命挣扎,想要挣脱韩世忠的怀抱。没想到,韩世忠抱得更紧了,直接把头埋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红玉,对不起。”   他、竟然、在向我道歉!!梁红玉一时有些石化。不行,不能就这样缴械投降。红玉继续使出吃/奶的劲儿,疯狂地挣脱……韩世忠紧紧抱住红玉,挣扎之中,他的手碰到了红玉腰间,那里面有什么坚硬的物件,硌得手有些生疼。   韩世忠索性解开红玉腰带……   梁红玉目瞪口呆,一巴掌就朝韩世忠扇了过去:“你个流氓!”   回头,却看见韩世忠在自己腰间掏出一个项圈,正在若有所思……那项圈,是梁红玉在离开京口教坊时带在身上的,本想着送给月魄,可是那时却忘了这茬儿。   原来,自己想错了……有点尴尬啊……梁红玉嘿嘿一笑……   韩世忠忽然问道:“红玉,你七岁那年是不是在徽州清溪峒?”   梁红玉茫然地摇了摇头。梁红玉七岁那年的事儿她怎么知道啊,她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都已经二十二岁了,那些陈年往事恐怕只有月魄还记得了吧,可是,月魄还不愿告诉自己。   韩世忠兀自笑了笑,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现:“原来,那些事儿,你早已经忘了。”   项圈闪烁间,恍若看到那年,金黄的油菜花开满山峒,一阵风吹过,满山满谷都是金色的花海花浪……清溪就在这花间欢快流过……田埂上,那个七岁的小丫头系着小铃铛,叮叮当当地,一直跟在他的身后。那一年,他二十岁。回头,看着身后,叹了口气,张开怀抱:“小尾巴,快过来!”身后的小女孩咯咯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分别了二十多章,现在,终于见面了。。。(~ ̄▽ ̄~) 这个亲亲写的好缠/绵,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一百遍:“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还有,小贴士:岳飞后背刻的字是“尽忠报国”啦,后来,岳飞立下赫赫战功,赵构曾送给他一面旗帜,上面写着“精忠岳飞”四字,后人应该是把这两个合二为一,误传了。 ☆、半盏娇恨寄幽怀      秀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盏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 宋李清照 《浣溪沙》   ………………………………………………   夜深人静。   梁红玉回头,看着枕头旁边鼾声微起的韩世忠,心里满是别扭。不行,不能就这样和好!在床上辗转反侧,终是无法入眠。   “睡不着?”   回头,看见韩世忠正睁眼看着自己。   梁红玉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把你弄醒了……”接着,又吐出一句:“我不习惯,还是回自己营帐去。”说着,翻身就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韩世忠抓住了。   “不行!”韩世忠沉着脸冷冷地回道。   梁红玉抬头,满脸凄苦,佯装可怜,还干巴巴地挤出几滴眼泪,开始换一种攻略……   “你就那么喜欢跟那些男人一起睡?也只有你这种女人做得出来这种事儿!”韩世忠突然狠狠地甩下红玉的手,指着门外:“你不是要走吗?要走快走!”   红玉的心中如乌云覆雨,一时云翻云涌。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瞬间就可以变脸成这样?这是、生气了?想了想,梁红玉最终还是蹑手蹑脚爬下了床,尽量不去再惹韩世忠。刚走到门边,耳边就传来一声“你敢!”   梁红玉只好收回已经伸出去的爪子,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韩世忠不再看立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红玉了,而是自己卷起一部分铺盖,在地上铺上了一个草席,扔了一床被子。   这是、让我打地铺?梁红玉又开始了自我揣测。这可是冬天啊,打地铺很冷的!这么想着,红玉的脸就变成了苦瓜脸。   “过来!”   梁红玉乖乖地走了过来。韩世忠指了指床铺:“你睡这儿!”接着,自己走到床下,大喇喇地躺地上。   红玉钻进被窝,还是不放心地往外看了看,发现韩世忠已经紧闭着双眼……他这是秒睡?还是,不想见我?梁红玉想了想,发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和着衣服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   梁红玉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还好,还在!在军营生活了这么久,和那些男人们一起吃喝睡练,梁红玉已经养成了睡觉不脱单衣的习惯。扭过头来,看见床下屋内的地铺已经收起来了。原来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两碗热粥,韩世忠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喝着其中的一碗。   “起床吃饭!”韩世忠看见梁红玉分明已经醒了,还把头埋在被子里,露出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他这是、性情大转?看样子应该不会把我再扔到大理寺了!红玉心中一阵狂喜。顿时,底气十足,打趣道:“呦,韩二爷,什么时候劳您大驾呢?”那表情,分明一副欠揍的模样。   “梁三爷,快来吃……”韩世忠竟然接着她的话茬儿,说了下去。梁红玉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韩世忠脸上的表情简直是皮笑肉不笑。   颤巍巍地端起桌子上的那碗粥,恍惚觉得依旧是在梦中。   看着红玉把粥喝完,韩世忠这才披上外氅,出门的时候顺口告诉红玉一声:“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人?梁红玉满脸狐疑,放下碗,默默地跟在韩世忠的身后。   刚出门,守门的侍卫目光扫见梁红玉,抛来一个什么都懂的猥琐笑容。梁红玉连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衣衫,挺整齐的啊!一脸茫然地回了那个侍卫,走了一半,忽然明白过来了:他、不会是以为自己被韩世忠临幸了吧?这么开放的思想也只有军营里的人才会如此自然地联想到吧!   转弯。往前走了几步,就到了一个营帐。韩世忠举步就要进去,旁边的守卫忙说道:“将军,夫人还在床上歇息。”韩世忠点点头,没说话。   倒是梁红玉,僵在了原地。什么?夫人?依稀记得,自己走的时候白氏已经亡去,韩府里更无其他人。难道是、四个月不到,韩世忠就又不甘寂寞又娶了一位夫人?   红玉狠狠地踢了一下脚前的石子。不料,由于力气过头,脚趾被踢得生疼。“哎呦”一声,梁红玉急忙捂着脚。果然是逛窑子的男人,就是花心!这么想着,梁红玉无比鄙视地看了一眼韩世忠。一边在心里想着:绝对不能进去,太丢人了,除非这渣男想要再次看到自己妻妾相争的惨烈景象。   韩世忠回过头,看见梁红玉抱着脚趾,蹲在地下,一动不动。皱了下眉头:“赶紧进来!”   梁红玉摇头,坚决不干:“不行,我的脚受伤了,起不来了。”   这一回,韩世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瞪着梁红玉,看她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红玉被韩世忠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站了起来:“进去就进去!”   掀帘而入。营帐内竟是一片昏暗,乍一看不见一个人。   “红玉来了。”韩世忠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声。   闪电一般,从床上跃起了一个身影,“噌噌噌”就跑到梁红玉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红玉看着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东西,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本能地把她推出怀抱:“你、你是?”   眼前这人取掉面纱,哇地一声就哭了:“红玉姐,樱桃好想你啊!”说着,又一头钻进红玉的怀里,继续呜呜地哭了起来:“呜呜……我以为你死了……要么是被饿死了……要么是被打死了……要么是穷死了……反正……认定你活不了了……我还悄悄设了你的灵牌……每天偷偷给你烧纸钱……”   “等等——”梁红玉越听越不对劲儿,推开了樱桃:“好你个丫头,就这么想我死啊?”   樱桃揉了揉肿成桃子的眼睛,抽泣着说道:“你没带钱,又爱惹事,肯定又不回教坊,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能谋生的方式啊……”   这、好像也有道理!   梁红玉叹了口气,顺手拿起一个手帕,帮樱桃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拍拍樱桃的肩,有点苦涩地安慰道:“不哭不哭,以后大家就都是姐妹了,一起服侍韩将军……”   心底里,已经把韩世忠骂了一万遍“渣男”,竟然连自己的丫鬟都敢动!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渣男简直没有人性。不行,自己坚决不能留在这样的人渣身边……   “服侍将军?”樱桃不解地看着梁红玉,继而咯咯地笑了:“红玉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梁红玉一摸鼻子,指着自己问道:“我吃醋?怎么可能?”   樱桃笑着说道:“老太爷来韩府了,将军怕他知道你逃跑的事儿,让我戴上面纱装成你。你再要不回来,我就得一辈子捂上这玩意儿了,闷死了……”边说着,樱桃还嫌弃地踢了几脚那面纱。可见,真的是深恶痛绝。   罢了,樱桃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又加了一句:“我跟将军真的没什么!”这边,韩世忠的脸已经变绿了……   听完这话,梁红玉心里突然间放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种小儿女的造作事自己不是一直不屑为之的吗?   虽是在军营中,相聚依然是令人快乐的。尤其是樱桃,一直笑的合不拢嘴。红玉知道,樱桃自小就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在感情上一直把自己当做亲姐姐看待。梁红玉心中不禁也软化了。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和樱桃坐在床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上午。无非就是樱桃给她讲韩府的琐事儿,她在樱桃的软磨硬泡之下简短地讲了这一路的经历,其中,只是没提及月魄和钱景臻。两人兴头正浓,完全无视坐在一旁的韩世忠。待讲到嵖岈山被围掉下悬崖的时候,樱桃之间吓得尖叫一声。抬头,看向梁红玉头上的疤痕,哇地又哭了:“红玉姐,你头上的这个就是他们伤的?你……呜呜……”梁红玉只好安慰着樱桃:“没事儿啦没事儿啦。”心理活动却是这样:早知道这丫头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就不给她讲这些了。   韩世忠也是心头一痛。抬头,仔细凝视眼前这女子,不料,红玉根本没感受到他的目光。   一炷香过去了,二人从樱桃处离开。刚走到门口,有侍卫来报:“西塞山寇首吉倩偕580人归附我军,现正在刘将军营帐内,将军派人请二位过去。”   一路上,梁红玉都在疑惑:吉倩已经答应招降了,干嘛还找自己过去。   掀帘进去的那一刹那,梁红玉突然就明白了缘由,顿时,感到两腿发软,像灌了铅一般,挪动不得。   那个紫衣姑娘,坐在吉倩身边,笑吟吟地给红玉使眼色。面带红晕,略有娇羞,上下打量着梁红玉。在这一群男人中间,那姑娘看上去格外灵动。红玉右手伸进兜里,紧握着那根紫钗,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吉倩开口道:“小女对梁公子爱慕已久,还望刘将军能成全这份姻缘。”   “梁玉你意下如何?”刘浩竟然笑着看向梁红玉。也就是说,刘浩将军竟默许了?梁红玉的双手有些发抖。   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韩世忠哭笑不得地看着梁红玉。让你没事女扮男装,这下坏事了吧。而且,如若当场揭示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按军法当斩。   见梁红玉许久不答,岳飞也满脸疑问地看了过来。不过,他先看的是韩世忠,然后,才是站在韩世忠身后的梁红玉,若有所思。   空气,一时间仿若凝固……   梁红玉的脑袋飞速旋转,想了无数理由,结果都行不通……   “扑通”一声,红玉膝盖着地,归于地下,双手托起紫钗,恳切地说道:“梁玉、梁玉不能娶吉姑娘,请将军恕罪。”   “为什么?”吉琼几乎是花容失色,失声喊了出来。   “我……”梁红玉狠狠一咬嘴唇,说道:“贱民已有糟糠之妻,从军之前我们已经说定,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完,垂着眼睑,佯装心痛。   吉琼又重重地坐回了凳子上,带着哭腔,不甘心地再次问道:“如果,我不介意做小呢?”   “对不起,梁玉不愿委屈了吉姑娘。梁玉还有一子,年幼尚在家中。而且、而且,梁玉曾经跟妻子说过:此生,只娶她一人。”说完,梁红玉对着上座,重重磕了几个头。额头上,已是汗津津。竟然就在片刻之间,已经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光辉典范痴情忠贞的好男人形象。   吉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吉倩重重地拦了回来。“够了,琼儿!他不要你,你还没看出来吗?”    ☆、千里佳期一夕休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 唐李益 《写情》   ……………………………………………………………………………………………………   从军营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梁红玉还是两股战战。幸亏、幸亏自己乱编一通,不然这件事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然而,还是不忍心回头看吉琼那梨花带雨的面孔。   那么水灵灵的一个好姑娘,竟然被自己折磨成这样?简直罪过、罪过。   韩世忠看见红玉面如土色,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梁红玉抬头,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梁三爷这么厉害,男女通吃啊!”   如果不是人多,红玉发誓,她绝对会把这个冷嘲热讽的家伙狠狠地踹几脚。这么想着,梁红玉又含愤瞪了几眼韩世忠。   “二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红玉回头,是岳飞。想起了昨天被韩世忠拉走时自己说“去去就回”,结果,一直弄到今天早晨……梁红玉心中就是一阵内疚。   岳飞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梁红玉的手上。红玉低头,手上躺着的竟是一支翠□□滴的竹笛。是那天夜晚,岳飞抚琴,梁红玉曾顺口说起她把笛子落在京口,没想到、没想到……这样想着,红玉不禁有些感动。这可是男神亲手给自己做的竹笛啊!于是,抬起头来:“谢谢,没想到你还记得……”   岳飞腼腆地笑笑:“你喜欢就好。”   韩世忠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红玉手中的竹笛上,说道:“这是鸳鸯竹。”   “韩将军好眼力,这的确是鸳鸯竹做的。荆州这地方,竹子较多,罗汉竹、算盘竹、人面竹、楠竹都有,但只有鸳鸯竹适合做笛子,竹节细而直,声音清脆。”岳飞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此时,韩世忠已从军打仗约二十年,军职远高于岳飞。   “这鸳鸯竹并不好找……”韩世忠突然冷哼了一声,拉起梁红玉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岳飞说道:“你也跟我来。”   三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绕过几个营帐,来到早晨刚刚来过的樱桃帐内。韩世忠进入帐内,对樱桃吩咐了几声,就把梁红玉推了进去,留下自己和岳飞,二人在营帐外面静候……   岳飞看了一眼韩世忠,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不过,最终也没问,而是陪着韩世忠,静静地守在外面。   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门帘微微一动。韩世忠的心立即紧张了起来。樱桃从里面率先出来,接着,卷起门帘。里面,先是露出一只不甚白皙的手,接着,梁红玉整个人迈了出来……   岳飞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进去的时候,还是英姿飒爽的兄弟。出来的时候,眼前这人,已经变成一方佳人了。一袭红衣,绝世而独立。丹眉凤眼,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温柔细腻,说不出的飒爽明朗。那红衣,在这军营当中,更是显得格外地夺人眼目,仿若一簇火焰,在灼灼燃烧。目光所到之处,更让人感到不可逼视。   “你?是你?”岳飞启唇,胸中仿佛有万千铅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嘴角边,尤是苦涩。   红玉低头,莲步荡漾而来。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这女子敛眉,俯首,点头道:“三弟,是我。”说着,就想去抓住岳飞的双手。   岳飞却连退几步,避开了梁红玉的双手。   “他早知道,对吧?”岳飞苦笑着问道。   红玉点头:“是。”她当然知道,岳飞口中的他,说的就是钱景臻。   对不起,我也不想,独独只骗了你。梁红玉在心里默念着……   岳飞却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梁红玉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干什么?”骗人的是我,要跪也该是我啊。   “飞,拜见嫂嫂。”说罢,起身,快步离开。   梁红玉看着岳飞绝尘而去的身影,愧疚不已。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他的,真的不是。   “如果你想去解释,去吧。”看着梁红玉一脸悲伤,韩世忠终是说了这么一句。或许,刚刚,他真的做错了。   梁红玉感激地看了一眼韩世忠,立马追去岳飞离开的地方……   “红玉,如果你要自由,如果你喜欢他,那好,我可以放手。”   韩世忠转身,掀帘进屋,叫道:“樱桃,拿酒来——”   围着军营,梁红玉找了好几圈,甚至闯入了岳飞的营帐,然而,还是没有找见男神。男神、他、会不会被自己骗的心伤了?   终于,日落时分,红玉在军营一角找到了岳飞。那时候,自己心情不好时,也是来到这里。就是在这儿,她一回头,就看到了历史上让自己膜拜不已的男神,当时简直激动的要死!   “岳飞——”梁红玉犹豫了一会儿,出口时,最终还是改口叫成了他的名字。   岳飞回头,见到来人是梁红玉,苦涩之意涌上嗓子处:“梁……缨?”   好久没听见别人叫这个名字,一恍惚,竟然有一种隔世之感。“是,我是梁缨。”说着,红玉的泪水就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转头,岳飞却笑了:“没事了,你不就是担心我被骗生气了吗?现在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梁红玉抬头,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男神。   “缘。”停了一会儿,岳飞又苦笑着说道:“其实,你本不用这么内疚,因为我也有许多事儿没有告诉你。比如,我早已娶妻,妻子姓刘。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四岁,名唤岳云,小的也有六个月,名叫岳雷。”   梁红玉石化。这、怎么可能?男神不是才刚刚二十岁吗?怎么会已经儿女绕膝了呢?愣了好一会儿,发现也不无可能。这是在古代,古代男子十二三四岁结婚生子的颇多,凭什么男神就该例外呢?这么想着,红玉只好点点头,虽然内心碎成了玻璃渣子,依然表示理解。   起风了。营地的黄沙顿时被吹了起来,砂砾直直地往人脖子里乱钻。一川碎石大如斗,脸被打的啪啪直疼。   “走吧。”岳飞起身,伸出一个手掌。梁红玉本能地一躲,被害强迫症又犯了,还以为男神是想扇自己一耳光呢?一路上,岳飞就这样举着手,保持奇怪的姿势。   梁红玉心中满是不解,直到风沙再起。红玉这才明白,狂风一直是从自己右手边卷地而来,男神张开手掌,就可以挡住砸向自己面部的风沙了。   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男神怎么能这么好,真不知道是那家姓刘的姑娘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嫁给他。   回到营帐的时候,梁红玉被帐内景象吓了一跳,满地的碎酒坛。   韩世忠伏在案头,断断续续地叫着:“酒,给我酒,我还要……”   营帐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儿。梁红玉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了?身为大将,在军营中喝这么多酒,不太好吧?”   接着,走了过去,抢回韩世忠手中的酒瓶,自己兀自喝了几口。   等梁红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樱桃坐在床头,关切地问道:“红玉姐,你怎么了?醒酒了?”   梁红玉一拍额头。忘了!自己还是那个沾酒即醉的弱鸡!本想劝韩世忠别喝酒,没想到倒把自己给劝醉了。   这要是传出去,简直太丢人了。   咯吱一声,韩世忠掀帘而入。   “你醒了?”   梁红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记得,当初在京口你明明很能喝啊,20坛酒,喝完之后还面不改色。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我……”梁红玉一时语塞。   韩世忠接着说道:“你的三弟,哦,对,就是岳飞他们已经走了。”   “什么?”这一回,梁红玉一跃而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还在营帐内。   “朝廷有命,宗泽将军转守北方大名府,刘浩和张所过去听调。入蜀队伍由吴玠、吴璘和我带领。”接着,又补充道“当然,岳飞他是跟着刘浩将军一行的。吉倩的那580人也已经跟着岳飞走了。”   这一次,梁红玉不淡定了。直接奔出门去,骑上桃花马。男神怎么能这样不告而别呢?我还没有告诉他一定不要被秦桧被赵构他们给害了啊?   扬鞭而去,可是举目四望,根本不知道北方那支大军已经行至何方。追了半里地,梁红玉才隐约看到有人影晃动,赶紧策马前去询问,没想到眼前这二人正是宋天元和毛福。   梁红玉急急问道:“岳飞呢?你们见到岳部将了没?”   毛福摇头:“他们跟着张所将军先行过去,我们跟着刘浩将军殿后,已经不知道前面的军队行至何方了。”梁红玉一拍大腿,想要继续驱赶。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历史上岳飞是在南宋朝廷安置之后才被杀害的,终年39岁;现在他才20岁,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完蛋,该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了这件事,一向绷紧的神经突然就松了下来,转头,对宋天元说道:“我要入蜀,不能继续陪同你们了。这支队伍,以后就靠你来带了。记住一定去投靠岳飞,你们才能发挥军人真正的价值。”通过那次比试,梁红玉就知道,宋天元能力超群。自己无法继续带领新兵队伍,把他们交给宋天元自己放心。   宋天元点头,作揖道:“天元定不辱使命。”梁红玉吸了吸鼻子,自己刚当上一个小官,刚掌管一组小兵,现在就要让给别人了,枉费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不过,吉倩的队伍,再加上自己送过去的这几十人,岳家军的初步格局该是可以形成了。想到这里,红玉心中又是一阵宽慰。   调马回头,正准备往回赶。毛福突然说道:“梁兄弟,谢谢你。”梁红玉回头,看着眼前这朴实的小兵,嘿嘿一笑。   突然有点伤感。虽然他们也曾把自己气的半死,但到最后,终是和解了。没想到,才这么几天就分开了。   红玉不再回头,驱马,回到大营。系上桃花,往屋里走的时候,看见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进入帐内。红玉好奇,走进帐内,发现韩世忠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红玉忍住笑意,问道:“睡好没?”心里却在暗自感叹这人呐,连装睡都不会装,刚刚在门口看着的焦急等候的明明就是他。   韩世忠没作声,转了个身,头朝向床里。梁红玉走上前去,双手搭在韩世忠肩上,掰回他的额头,笑着问道:“说呀,怎么了?”   白了一眼梁红玉,韩世忠没好气地说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一边推开梁红玉的双手:“作为一个女人,矜持点儿。”    ☆、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微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 宋苏轼 《江城子》   …………………………………………………………   和尚原。自古以来就是古战场,地势险要,是从渭河流域横跨秦岭进入汉中地区的交通要到,是入蜀门户之一。   大军行至此处,已是筋疲力尽。草木沧波,无限悲凉。西南边陲,交易往来不似汴京,物资缺乏,生活清贫。   吴玠、吴璘将军却选择了在此地驻军,发誓此生常驻西南,保得西南民众安稳无忧。   韩世忠扫视眼前景象,还是不放心地再次确认:“你们真的要待在这个地方吗?进入关中,或许要好多了。”吴玠一杯热酒下肚,摇头道:“去哪儿都是远离家园,不如就这儿。”   这一句誓言,一撑就是十数载。后,吴玠果然在和尚原大败金军的进攻,成为宋为数不多的几场胜仗之一。   此地离夔州眉山还有一段距离。梁红玉不甘心就此停在此处,于是,向韩世忠请命,想要入蜀。   韩世忠放下酒杯,皱着眉头,问道:“如今行军业已完成,你为何又要去眉山?”   梁红玉紧咬牙关,小心回答:“想要去见一位故人。”   韩世忠沉吟半刻,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入蜀的道路曲曲折折,路过岷江的时候,江水湍急,一路打着旋儿,猛烈地撞击着两岸的岩石。梁红玉往水里扔了一片叶子,很快,叶子就沉入水底。   岷江宽阔,当初训练时所用的招数此时根本无法施展。   两人在江边焦急地打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方法……然而,苦苦思索,依旧无果。   此时,江边突然荡来一叶扁舟,有人在舟上叫道:“客观,可是要渡江?”   回头,只见撑船老者须发尽白,鹤发童颜,长须在风中飘飘然然。立于江上,丝毫不乱,依然谈笑风生。   高人。梁红玉连连点头:“渡江。”   随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江上晃动不安的小舟上。没想到在这湍急河流之中,老者撑着这一叶扁舟竟能乘风破浪,安稳向前,没有丝毫波动。偶有浪花溅到梁红玉和韩世忠的衣襟上,衣襟尾端有些许湿润。而老者身上,竟然滴水不沾。   眼看着就要到了对岸。   小舟稳稳地停住,梁红玉提起裤腿,就跳了上去。回头,却发现老者又一篙子,小舟便立即离开了岸边。   “你……”梁红玉一语未必,眼前,那老者竟然拉起韩世忠直接跳入江心,狠狠地按住韩世忠的脑袋,将其浸入水中,提了起来,又浸入……如此,循环往复。最终,老者和韩世忠都陷入了漩涡下面,不见了。   “韩世忠!”红玉扯着嗓子,忍者泪意喊了起来。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山谷回音。那两人,却真的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玉忍住泪水,沿着江岸,一路寻找。一直找到太阳落山,暮色四起,还是没有找到人影。两岸的山上,有猿声想起,哀婉动人,在山谷中徘徊着,久久不绝……梁红玉瑟缩在岩石下面,筋疲力尽。此时此景,终是忍不住泪水,断断续续哭了起来:“韩世忠,你不要死。你不该这时候死啊……”   “你还没死,我当然不敢死啊。”脚下,熟悉的声音传来。韩世忠从江边爬了上来。   梁红玉忙擦干泪水:“你、没死?”   “怎么,有些失望?”韩世忠反问道。   “可是、那位老者呢?”梁红玉四周张望,终是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韩世忠擦了一把身上的水渍,说道:“他走了,是一位世外高人。”说话至此,便不再往下说了。言语中,竟有赞赏之意。   见此情形,梁红玉虽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乖乖闭上了嘴。   “睡吧。”韩世忠将岩石扫干净一块,随性躺了上去,指着身边对梁红玉说道。   梁红玉犹豫不决。   韩世忠起身,一把把红玉拉了过来,伏在她耳边,说道:“你是我的夫人。”梁红玉抬头,用狐疑的眼光看着韩世忠,没作声。   韩世忠叹了口气,她还是无法完全信任自己!转身,抱住红玉:“天凉,睡吧。”又自言自语说道:“回去,就把婚礼办了。”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峡谷细细碎碎地散落下来。红玉张开朦朦胧胧的眼睛,扭头,看见身边的韩世忠还在睡着……细看,夜间,江水涨潮,韩世忠的另半边身体已经被江上的冷水浸没了。   正是隆冬季节。   梁红玉赶忙推醒了韩世忠:“冷吗?”   韩世忠笑了笑,没动。   红玉一推:“赶紧起床了。”韩世忠却像木头人一样,直直地往下滚去……红玉连忙跃起,伸手一拉,好不容易才拉住韩世忠。   旁边,是湍急的江水。   “快上来。”红玉再次叫道,韩世忠还是不动。   红玉这才发现了端倪所在,原来,经过一夜的江水浸泡,韩世忠现在已经冻僵了,无法动弹。   把韩世忠平放在石板上。咬了咬牙,梁红玉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韩世忠身上。又抬起冻的哆哆嗦嗦的手帮韩世忠揉了揉身体。   良久,韩世忠才缓过来,皱着眉头。本以为他会说一些感激的话,没想到第一句话就是:“把衣服穿上。”   来到眉山,已是下午。   一路上,梁红玉看见路边有好多残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需要经过仔细辨认,才能勉强认清。红玉趴在碑上,睁大眼睛,这才发现碑上的名字竟有一百二十余人,里面不少人都是如雷贯耳的,比如,司马光、苏辙、苏轼、黄庭坚、程颐、秦观等。   “这是?”红玉不解地看向韩世忠。   “元祐党碑。”韩世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知道这个很正常,这是你刚出生时候的事。当年,徽宗刚刚继位,重新采用新政,打击旧党,蔡京就怂恿圣上写下这元祐党人碑,并且,将这碑文立于全国各路府州县,是要令妇孺皆知他们的恶名。”   “而且,圣上有旨,不许党人子孙留在京师,不许参加科考,列名之人永不录用。”   梁红玉的心像秤砣一样,一点一点往下沉。宋徽宗如若知道,这碑上的人,在千百年之后,竟都是为人所敬仰的历史名人,心里会作何感想?   眉山苏氏,曾是一家大户族。想当年,欧阳修坐镇文坛,一门三父子,何等荣耀。兄弟二人,一起登科,何等辉煌?如今,短短二十年,竟已衰败颓坯。   山坡上,竟然有一家小禅院。走上前去,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广福禅院”,寺中香火旺盛,香客往来不绝。   香火盒子旁的和尚抬头,看见梁红玉和韩世忠款步而来,合掌问道:“阿弥陀佛,施主所来为何?”   梁红玉回礼道:“小师父,我们想要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可否方便?”   那和尚生的眉清目秀,一身超然之气。听到红玉的话,说了声“稍等”,就转入内院。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轻声对二人说道:“请跟我来。”   那小和尚在前面领路。内院,苍松翠柏,香烟缭绕,有鸟儿在林中叽喳鸣唱。外面虽是吵闹,里面竟然十分清净。行于其中,心中好像有清水洗涤,一片澄澈、明净。   到了厢房,小和尚就合掌离去。红玉追随着小和尚离去的身影,感觉有点熟悉。   韩世忠问道:“你千里迢迢,来到眉山,不是要来找寻故人的么?现在怎么在这儿住下了。”   梁红玉叹了口气:“故人,就在这附近。”   夜深人静时,天空只剩下一轮圆月,星星颗粒可数。   梁红玉翻身跃起,走出禅院,走上山路,小跑一段,转入山林中。侧身穿过一个柴门,眼前,就有一溪泉水。倒映着月光,这泉水好似流动的月华,发出柔柔的光芒。   路过泉水,红玉继续向里面走去,直到看见了大小不一三个凸起的土包。土包前面,隐约还残存有香火痕迹,很明显,还有人偷偷跑来祭祀过。   “这一定就是三苏的墓穴了。”梁红玉在心中暗自叹道。可是,墓穴过于简陋,只是几个土包,什么都没有。   到底哪个是苏轼的墓呢?红玉又犯难了。“要不,三个都挖了,等回到现代社会,到时候一鉴定就可以了。”这样想着,梁红玉掏出绣蛮刀,撸起袖子就开始了重操就业。毕竟,在现代社会,她可是考古队的,专业挖人祖坟。   “叮——”   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而且是从两边同时过来。梁红玉抬头,发现眼前竟然站着白天在广福禅院里站的那个和尚。“阿弥陀佛,施主不可——”那和尚缓缓说道。   梁红玉刚想解释,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算我瞎了眼,原来竟是个盗墓贼!”韩世忠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刚刚那两个石子,一个是眼前这和尚所发,另一个就是韩世忠扔的,正好撞上了。   “施主可愿意,随贫僧看看这墓地周边……”那和尚问道。   都被发现了,不愿也不行了。梁红玉强硬着头皮,跟在和尚身后。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想要辩解:“师父,我只是想要找到苏轼的……”   “苏轼的墓穴,不在这里。”那和尚回道。   这回轮到梁红玉惊讶了。她明明记得,苏轼就是四川眉山人。死后坟墓不在苏氏陵园里,又在哪里?   “可是,这儿明明有三个墓啊?”红玉潜意识里就认为是三苏的墓穴。   那和尚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三个坟墓的主人,分别是苏轼父亲苏洵老先生、母亲程老夫人、以及学士第一任夫人王弗的。”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而苏轼、苏辙他们的坟墓,却不在这儿,而是在颍川。当年,入蜀路远难行,学士逝于常州,叮嘱苏辙把他葬在有‘小峨眉’之称的颍川,十年前,苏辙先生也病逝于那里。苏家一族,差不多都迁往那边了。此地,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听闻此话,梁红玉呆立原地,欲哭无泪。   一直自以为自己历史学得好,没想到竟然是个半瓢水。苏轼的陵墓在河南颍川,自己曾经路过那里,竟还直接错过。白白奔波了几千里,梁红玉一时僵在那里。   那和尚却指引着梁红玉又来到了刚刚进来时所见的那一处清泉处,轻声说道:“施主你看这泉水。”   梁红玉顺着和尚的声音看去,泉水依旧是波光粼粼,清澈可人。“很美。”   “很美?”那和尚笑笑,走了两步,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苏洵老先生的字号?”   梁红玉愣了一下,她只关注苏轼,没怎么注意苏轼他爹,不过,随即又想起来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苏老泉?”在近代社会的时候,她曾听过上幼儿园的弟弟读《三字经》,里面仿佛有一句“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之类的。   那和尚点点头:“没错儿。老泉老泉,指的就是这汪泉眼。相传,苏洵先生在二十七岁之前,一直没什么成就。一日,他卧于家后面的这汪泉水旁边,忽有所思,回到家里,焚稿奋发,终成大家……死后,与老夫人程氏在此相依。”   转过清泉,向另一边看去,竟然是一片松海。松林寂寂,静然无语。   “这是学士为妻子王弗种植的三千棵短松。”   红玉的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当年,王弗病逝,苏轼怕她孤单,在此地种植三千松柏,常伴左右。因而,也就有了那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微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明月夜,短松冈。”男神,当年你种上的那些松树,已经不短了。红玉突然有些羡慕王弗了。如果自己死后,又会有人这样植树相陪吗?   那和尚见红玉一时失神,也不打断,过了一会儿,才启唇说道:“二位施主,除却生死无大事,还望怜取眼前人。”说完,递给红玉一个物件,说道:“你要的东西,苏学士和王弗的结发编成的同心结。”梁红玉这才发觉,原来韩世忠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而这和尚,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来意!   夫妻成亲,有结发一说。不知为何,这发结竟然在广福禅院。   “为何要给我这个?”红玉问道。   那和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还一段尘缘。你若是见到我的生身父母,告诉他们不必找,我还活的很好。”   “你父母是谁?”红玉问道。   “南枭北狐。”和尚已经渐行渐远,声音也快听不见了。   “你是谁?”   “寂然。”   韩世忠突然一跃而来,问道:“阁下可是杨家后人?”   寂然和尚身形一顿,没说话,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杨家将,天波府,恍如旧梦。 作者有话要说:  颍川在今天河南,苏轼葬地在嵩山之南,苏辙在那地方买房置地,后来整个家庭就搬到了那里,顺带提一下苏家的后代,苏雪林奶奶。 ☆、身无彩凤双/飞翼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槽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 唐李商隐 《无题》   …………………………………………………………   回到东京。韩世忠果然说到做到,真的举办了成亲婚礼。   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的时候,韩府一派灯红柳绿,好不喜庆。   梁红玉暗叹了一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响起了好几阵,人声鼎沸。此时,红玉正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凤披霞帔,红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庞,头顶上,发髻挽起,满是珠光宝气。   “小姐,该出去了。”樱桃在身边,数不清楚第多少次来催了。   红玉抬头,眼光有点茫然。上一次,是为了赎身,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难道、真的就这样把自己嫁了吗?一想到自己在现代社会还没有谈过恋爱,红玉心中就是一阵遗憾。   外面,吵闹声突然间加大。红玉心中一惊,抓住樱桃的手,颤巍巍地说道:“要不,这亲我不成了,太麻烦了。”   樱桃:“小姐,你这已经够精简了。你父母都不在,又没有家,所以,不用请媒婆,不用回聘礼,不用‘缴担红’,也不用‘回鱼筋’,你就知足吧。”   听到这儿,红玉不禁吞了口口水,没想到,传统婚礼竟然这么复杂。   鞭炮声再起。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错过吉时。樱桃赶紧扶着红玉,走出西院。前面,有阴阳人手中捧斗,斗里放着谷豆、钱果、草节等物。那阴阳人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给新人祷告祝福,一边向门口撒着斗中之物。门边,围了一群小孩子,纷纷弯下腰,赶忙拾取。   “撒谷豆,压凶煞。”那阴阳人撒完斗中之物,喊了这么一句,就闪开了。   出西院,红玉这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青色布条。成亲的时候,脚踩到地面上会被认为是不吉利,要么由新郎前来背新娘,要么铺上毯子,总之,不能沾地。这时,一人捧着铜镜,倒着行走。在一片红光当中,那铜镜的光亮若隐若现。跟着那铜镜,红玉双脚跨过马鞍,跨过草秤,跨过门槛,走进了屋里。   屋内,韩世忠笑着迎上来,手持一根綵缎,挽成同心结状,把另一端递给梁红玉。梁红玉顺从地接下了。这辈子,第一次嫁人,完全处于紧张无措状态。   红玉瞥了一眼身边的韩世忠,心里暗叹道:哪像某人,经验丰富,简直轻松自在。   堂前,端端正正地坐着韩庆老太爷和韩老夫人。回来之后,红玉还不曾来得及前去拜访。   “一拜天地。”堂中忽然有人喊起。   韩世忠拉了拉綵缎,红玉立即会意,跟着韩世忠跪下,对着香桌跪拜。   “二拜高堂。”   两位新人转过头去,对着高坐堂前的老太爷老夫人郑重叩首。   “夫妻对拜。”   二人再度转身,此时,两人相对。梁红玉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一阵狂风忽然扫门而入,红色的纱巾顿时被风掀起,露出里面那人不知所措的面容。韩世忠眼疾手快,立即又把红盖头赶紧按上红玉的头上。   饶是这样,堂下的人依然看见了这一幕,有议论声入耳“礼未毕盖头起,大凶之象啊。”红玉手中一抖。   韩世忠的手,透过綵缎,紧紧握住红玉的手,这才勉强完成最后一拜。   “礼毕。”   终于结束了。红玉被人送到卧室,静坐床上。   韩世忠则继续留在外面,忙于应酬。宫人高英达前来宣旨:“赐蜀绣百尺,明珠十颗,流香酒百坛。”李纲前来,笑道:“韩将军,当初还是微臣说要成人之美,你还推脱。如今,自己倒是主动把亲事给办了。”   韩世忠摇头:“李大人不知,我是觊觎圣上这流香酒很久了……不得已才用这种方式……”   李纲甩甩衣袖,满脸嫌弃:“唉,你啊——”   卧室内。红烛摇摇晃晃,火光忽明忽暗。有一刹那,红玉眼前一模糊,觉得天地间都是一派殷红。红衣、红袍、红烛、红纱帐,就连窗户上糊着的纸鸳鸯都是红色的。   烛光突然往旁边一偏,离红烛比较近的那个纸鸳鸯顿时被烛火燃着,只一眨眼功夫,就化成了灰烬……   红玉眼皮一跳:所谓鸳鸯,也是这么禁不起考验。只不过,这“考”是真的“烤”。耳边,又回想起了入定行礼时,那句“礼未毕而盖头起,大凶之象啊。”   手中,不自觉地就握紧了什么。低头,平滑的大红色床垫竟然被自己生生抓出褶皱来。   红玉有些累了。起身,对着铜镜,准备卸下发簪、云鬓。突然间,那一夜那副七窍流血的脸再次出现在镜中,一个失神,手上的发簪就掉落在地上。   梁红玉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房间原本是白氏的房间。她刚刚坐的床铺,就是韩世忠摆放白冰沁尸体的地方。   红玉摇头:不,这个地方自己不能住下去了。转身,打开大门,就要离开。   刚拉开门,红玉就看到门口站立着的韩世忠。韩世忠愣了一下,叫道:“快进去,你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知羞呢?”说着,推推搡搡间就把梁红玉推了进去……   韩世忠的脸上微微泛红。他不是那种一喝酒就上脸的人,可见这次应该喝了不少,就连呼吸和说话间都弥漫着一股酒气……走起路来,也是东倒西歪的。   “红、红玉,来这边……”韩世忠大着舌头说道。   梁红玉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帮韩世忠递上一杯醒酒茶。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交杯酒、交杯酒……”红玉回头,门窗处,不知什么时候围着一大群人,基本上都是这二十年来韩世忠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幸亏没做什么……红玉心中念叨着。起身,莲步轻移,就要关住门窗。这么闹下去,自己可受不了。雪里一支蒿发作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以张然为首的几名部将不干了,大声叫道:“嫂子,你这样做可不厚道啊,我们都要来沾沾喜气……”说着,就要往里挤。梁红玉杏眉一皱,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韩世忠忽然又好些了。起身,对门外那群挥手道:“去、去你们的,好好的洞房,我可不想被你们搞砸。”说完,嘭的一声,关紧门窗。   那几位部将只好叹息着离开了。   幸好。梁红玉心里暗想。接着,就是把韩世忠支出去了。一方面,她不想让韩世忠见到自己毒发时的惨烈情状;另一方面,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也是为了好好保护自己,以免歹人有机可乘。   这样想着,红玉微微一笑,敛眉说道:“相公辛苦了。”   韩世忠笑而不答。   红玉:“只是这是白姐姐的房间,今夜在这里洞房会不会不太好?”   果然,韩世忠的脸色顿时大变。红玉见状,心里微喜,这种日子里韩世忠肯定没有料到自己竟会提起他的结发妻子白氏。提裙,准备离开。不料,手臂竟然被韩世忠牢牢抓住。   “你想去哪儿?”   “额……回西院……”   “不行。”韩世忠冷冷地说完。喝着酒气,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了。由于饮酒过多,手脚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韩世忠着急叫道:“你帮我脱。”说完,嘟起嘴,张开双臂,伸向红玉。   梁红玉本是一肚子忧愁的,恨不得今晚赶紧离开韩世忠,但看到韩世忠现在这副模样,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心里的那点烦恼噗的一下,全没了。   不管了,听天由命吧。   于是,走上前去,帮韩世忠脱去上衣。顿时,韩世忠的上身赤条条裸/露在红玉眼前。这还是梁红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韩世忠的身体。一时,脸涨得通红,血液喷张。   红玉急忙摸过一杯冷茶,咕噜一声喝干净了,这才冷静下来。   韩世忠眉眼一笑:“怎么,不敢看?”   “才没。”梁红玉狠狠瞪了他几眼。这才发现,韩世忠的上身,几乎遍布伤疤,比当初见到岳飞的还多。韩世忠本就是贫寒人家出身,靠不怕死一身军功硬是闯出一条道路。如今他已从军近二十年,而岳飞进入军营才刚刚两年不到。弯弯曲曲的疤痕,一条连着一条。   红玉眼前一湿,这、这得多少次与死亡擦边?   伸手,顺着那疤痕往下滑动。“一条。”红玉数道。   “这是睁西夏的时候被一个小兵用长/枪/刺穿的。”   “两条。”   “这是平方腊起义的时候被大刀砍上的。”   “三条。”   “这个是和辽军大战时被利箭射穿的。”   ……   “三十九条。”红玉倒吸了口凉气,没好气说道:“你怎么还不死呢?”   。。。。。。   有你这样咒人的吗?梁红玉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官人啊喂?韩世忠在肚子里腹诽无数遍。最终,还是笑吟吟地对红玉说道:“娘子,我们就寝吧。”   梁红玉撇过头去,冷哼一声:“没门,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说完,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韩世忠从床/上就滚到了床下。   这茬儿还是没能过去,韩世忠暗叹道,心中再度为之前的行为感到万分悔恨。   “梁三爷,有什么需要奴家为您做的吗?”韩世忠突然一改他关西彪形大汉的人设,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娇羞地说道。   奴家……奴家……什么鬼啊?红玉顿时转怒为喜,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韩世忠见状,顿时想要打铁趁热,爬向床头,没想到硬是被红玉生生截住。红玉:“既是奴家,烦请韩二爷为我唱曲一首呗。”   韩世忠沉吟半晌,终是开口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红玉噗嗤一笑。好不害臊,竟然拿诸葛亮来比作自己。   一曲唱罢,韩世忠瞪向红玉:“梁三爷您可满意?这回可该您了。”说罢,双手一拱,呈作揖状。   红玉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突然,停了,改口重新道:“韩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这女子们哪一个不如男……”   唱罢,韩世忠斜躺床上,眯着眼睛,笑道:“冤枉,我可从没说你梁三爷不如儿男啊,重新唱一曲。”   红玉心一横,该放大招了,忽然间对天大吼道“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韩世忠:“。。。。。。行行行,三爷,求您别唱了。”   梁红玉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吹灭红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韩世忠的手不老实了,不仅脱/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把枕边人的也强行扒/下。红玉一个侧身,撅起屁/股,滚到被子角落。   韩世忠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床板,命令道:“过来!”   梁红玉:“就不!你身上都是疤,硌得慌。”说着,溜得更远了。   韩世忠栖身过去,伸手一抓,滑滑的,嫩嫩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这一段,最近几天,竟然天天在网易云上面循环放《空城计》“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已经严重带偏某些人的审美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曲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核桃终堪恨,里许原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唐温庭筠 《南歌子》   …………………………………………………………   冬季,太阳的光芒仿佛也柔和了些,透过窗户上面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   这是正式结为夫妻之后的第一个清晨。   红玉的眼睛动了动,想要翻身,却发现浑身疼痛。   抬头,韩世忠早已醒了,正拿着一块布巾皱眉沉思。红玉正想凑过去,韩世忠却突然转身了。抽刀,割腕,手起刀落,有鲜血一点点落在布巾上,如红梅一般,刺入瞳仁。   “阿绫,把这个拿给老夫人。”韩世忠突然叫道。随即,穿起衣服,一言不发,径自走了出去。   梁红玉一时有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间,眼光凌厉,想到了什么。对,落红,那布巾上面没有落红。   怎么会这样?红玉沉思道,自己不曾接客。月魄武功了得,应该也不会……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应该成为韩世忠拂袖而走的原因。他自己已有妻儿,这样做不是太苛求别人了?一想起他还让阿绫把布巾递给老夫人,就觉得一阵羞耻。   紧握大红色的床单,一个词突然蹦进红玉脑海:直男癌。三观不同,在古代生存确实堪忧。   从韩府拂袖而出,走到宣德殿旁,韩世忠还是一片心烦意乱。他知道自己反应本不该这么大,红玉是教坊女子出身,自己之前也没对这方面有所苛求。可是,当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胸中的那团火就怒不可遏地燃烧了起来。   绕过宣德殿,韩世忠径自走向西巷的一处屋子。那里,本是韩世忠添置下来给张然,但张然住惯了军营,这屋子就用来放杂物了。不过,现在这里面还住着一个人。   韩世忠推门而入,里面那人顿时起身,拂扫桌椅,端来一杯热茶,轻声说道:“将军,请。”   韩世忠点了点头。   屋内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琵琶。显然,刚刚这人是一个人在屋内弹奏琵琶。   韩世忠:“此地颇为简陋,如筠在此可否习惯?”   周如筠淡淡一笑:“清净,正好。”说完,看向韩世忠,又递了一杯热茶。怀抱琵琶,眼前这女子随手一拨/弄,琴弦声便如天女散花般的,倾泻而下。一时,笼罩在这悠扬的琴声当中,韩世忠只觉得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是舒服的。   一曲奏罢,周如筠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都说琵琶是征伐之音,这是从胡羌战场上传来的,没想到将军竟然这么喜欢这声音,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她说话,走路,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就像开在空谷里的一朵幽兰,让人安神。   韩世忠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边,隐约传来周如筠温柔的声音:“将军,累了就睡会儿吧。”听见韩世忠渐起的鼾声,周芷晴微微一笑,安神香的作用果然明显。这样想着,又拨了一下炉中燃着的香,让它烧的更旺些……   一连三天,韩世忠都没回过韩府。上朝之后,总是直接来到西巷,仿佛只有在这儿心里才能获得久违的宁静。   第四天了。   冬天的天本来就短,申时刚到,天已经全黑了。一下午,梁红玉都觉得自己额头隐隐作疼,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来了。   三个月了,雪里一支蒿的毒按时发作。   天黑的时候,梁红玉把阿绫和樱桃都轰了出去,关好门窗,吹灭蜡烛。之前,一直是生活在西院,现在,由于韩老爷子和老夫人过来了,就把那院子清扫了一下,送给二老居住。即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梁红玉也只好待在东院,待在之前白氏的屋子里。   躺在床上,红玉辗转反侧……   屋外,看着紧逼的房门,樱桃和阿绫面面厮觑。她们俩本是冤家,可是这几天又结成了统一战线,原因是看不惯韩世忠这么对待梁红玉。   樱桃嘟起嘴,愤恨地说道:“早知道将军这样,找到小姐,娶了她,照样还是不回家,还不如小姐就别回来了。”   阿绫心有戚戚焉,叹了口气道:“你家小姐真可怜,比我家夫人都惨。至少将军还不忍心这样晾着我家夫人。”   樱桃叹了口气,继续心疼她的红玉姐。   阿绫突然起身,说道:“不行,上次是夫人害了你家小姐,我瞧你红玉姐人也不错,我去帮她把将军找回来。”说着,就拍拍屁/股,真的走了出去。   什么你家小姐、你红玉姐的,这丫头明明已经和自己统一战线了,嘴上还是这么死拧巴着。樱桃暗自笑着,追了上去。   夜深了,四周一时都静了下来……   那种炸裂的疼痛感再次袭来。红玉躺在床上,紧咬牙关,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能听见自己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伴随着这入骨的疼痛,红玉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   突然,铜镜里的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再次浮现出来……那脸,竟是越来越近,近到镜子里只装下了两只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红玉。   “樱桃、樱桃……”没有人答应。   梁红玉用被子捂住脑袋,转口又叫道“阿绫——”依旧是没有人答应。   樱桃和阿绫出去了。安叔年纪大了,耳朵不方便。韩老爷子和老夫人在西院,离此很远,自然也是听不见了。一时之间,空荡荡的房屋里只剩下梁红玉一人。   红玉在床上往后退去,直退到床脚处,不敢看镜中的那双眼睛,哆嗦着说道:“你要干什么?我没有害你……”话还没说完,胸部就像有什么东西飞来,红玉一震,直接晕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当樱桃和阿绫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红玉已经面无血色地坐在床头。门开,红玉冷声问道:“昨晚,你们去了哪儿?”   阿绫:“我们去找将军了。”樱桃拼命拉了拉阿绫的衣袖,终是没能止住。   “他在哪儿?”红玉起身,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阿绫只好带着红玉,走出韩府,七拐八折,终于来到西巷。樱桃跟在身后,心里直犯嘀咕,老觉得红玉今天不太对劲儿。   推门,眼前那个叫周如筠的姑娘,正躺在美人椅上小憩。她长长的睫毛落了下来,随着清风忽闪忽闪的。   “将军这几天就是和她在一起?”   这声音里暗藏着恼怒之色,阿绫心里一惊,忙会低头答道:“是。”   话音刚落,梁红玉眼睛里突然直冒凶光,面露杀气。一跃来到周如筠身边,一甩衣袖,那美人椅上躺着的美人,脸上顿时红了一块。身子就像是纷飞的蝴蝶,在空中做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到了门外……   眼前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樱桃和阿绫几乎没有时间反应过来。   韩世忠眼疾手快,接住了飘然而至的周如筠。他刚下朝回来。   怀中,周如筠一脸梨花带雨,委屈地看着韩世忠。韩世忠小心扶起周氏,走到梁红玉身边,厉声说道:“你走吧,是我不想回去,不怪她。”说完,双手一使劲儿,把红玉推出屋外。   红玉只觉得全身瘫软,被推出的时候双脚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韩世忠本是打算上去搀扶着,但又抽回了双手,冷笑着说:“你刚刚力气不是很大吗?”说着,关门,不再看门外。   樱桃和阿绫忙扶起梁红玉。手到之处,红玉身上仿若无物,瘫软无力。两个小丫头只好让红玉靠着自己,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支撑起梁红玉,一步一步歪歪斜斜地往回走……   梁红玉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樱桃心里难受,紧握着红玉的手,说道:“小姐,不怪你,那妖女就是该打,解气!”   红玉依然没什么反应。   路过一家小茶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喊“站住!”茶馆上,旌旗飘飘,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可以清心也”。   樱桃回头,身后喊话的是一个穿黄衣服的姑娘。娃娃脸,看上去娇小可爱。但是,那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总觉得非常熟悉。樱桃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姑娘好几眼。   黄衫姑娘也不生气,而是说道:“你家小姐中邪了,我来帮她治治……”   “你是……?”阿绫满腔怀疑地问道,不确定要不要把红玉交给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樱桃总觉得那黄衫姑娘没有恶意。虽然她没见过这女子,但总觉得自己跟她很熟的样子。一晃眼,总觉得眼前这女子和身边红玉姐的身影重重合合。   最终,樱桃把红玉交给了黄衫姑娘。黄衫姑娘扶起红玉,略施轻功,偶尔等一下下面两个丫头,终于回到韩府。把红玉放在床上,轻施银针,一口黑血就从红玉嘴中吐出。   直到此时,红玉的脸色才稍稍好转,煞白中有了些许血丝。看到眼前人,一时感觉如梦,红玉脱口而出:“月魄,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那黄衫姑娘正是月魄。月魄摇头:“现在不是时候。”说着,掀开红玉正睡着的床底,在床的西北角,一张小纸人正躺在那里,格外阴森。   月魄拿起纸人,上面写着:“壬午年四月十六申时。”正是红玉出生的日子。   月魄冷笑着,把纸人抛到阿绫面前:“你家夫人的笔迹。”继而,又补充道:“不错啊,竟然会西夏人的巫蛊之术。”剑灵宫远在昆仑山,周边都是西夏人,故而会对这些巫蛊之术有所了解。   阿绫看去,上面的字迹却是白冰沁的,一时,心如寒冰,咬牙道:“我、我不知道夫人她……”   烛光起,那纸人在烛火中化为灰烬……红玉长舒一口气,胸口堵住的东西好像顿时烟消云散。   月魄偕剑出门,红玉知道她又要走了,忙追到门口,想说些什么。月魄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梁红玉:“你动情了,那蛊,名为‘情思乱’。”说完,纵身一跃,已是消失在天际。    ☆、十二楼前生碧草         十二楼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团扇迎风小。赵瑟琴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雁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清邵瑞彭 《蝶恋花》   …………………………………………………………………………………………   动情?是对他吗?   梁红玉怔在原地,出门想要问清楚,身后,却传来阿绫抽抽搭搭的呜咽声。阿绫红着眼眶,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噎着……“红玉姐,我、我对不起……”   樱桃也立在阿绫身边,小心扶着她,眼巴巴地看着红玉。   这两个人,平时不是一直斗得挺厉害的吗?什么时候和好的?红玉心生疑惑,只好叹了口气,让樱桃把阿绫扶起来,说道:“算了,你家夫人算计我,又不是你,别自责了。”   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却看见韩世忠沉着脸从外面进屋。   刚刚樱桃已经把早晨那事说了一遍,虽然并不是自己有意这么做的,但毕竟所有人都看到是她梁红玉动手打了那个姑娘。红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到自己力气要大于普通女子,不打则已,一出手就没轻没重的。那姑娘现在还好吗?   想到这儿,红玉又收回了迈出去的脚,小心翼翼地向韩世忠说道:“对不起,那姑娘……”   听到红玉说话,韩世忠仅仅是身体僵了一会儿,停了片刻,立即就进书房了,没说一句话。   梁红玉咽了口口水,这一次,又把韩世忠惹毛了。   屋里待着白白生气,不如出去找月魄。梁红玉拖着病体,颤颤巍巍地走出韩府,樱桃和阿绫急忙跟在身后……转过长街,竟然走到了吏部门前。   不知为什么,今天吏部门前格外热闹,人声鼎沸,挤得道路都快无法通行了。   “怎么回事儿?”红玉问道。   “今天有许多举子在这儿报名参加乡试。”阿绫在东京已经住了很多年,因此知道的东西也比较多。   此时,队伍中的两个男子忽然引起了红玉的注意。其中一位男子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还不时发出几声咳嗽。另一位男子应该是秀才,正扶着他不耐烦地排着队。   吏部门前,有官吏审核道:“家在哪儿?”   “开封府祥符县。”   那官吏打开地契看了半晌,说道:“上面写的是王修,你跟王修是什么关系?”   那秀才模样的男子忙回答:“我叫王济,王修是我爹。”   官吏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   那秀才立即把“包裹男”推到官吏面前,说道:“他就是我爹,名叫王修。”   官吏:“把脸露出来,我看看。”   秀才:“我爹他感染了时疫,他……”背景音中,“包裹男”不停地咳嗽……   那官吏赶忙挥手:“快走快走,给你报上就是了,感染了时疫还出来!”听完这话,那秀才立即扶着“包裹男”一脸惶恐地离开了。   “红玉姐,怎么了?”樱桃突然叫道。   梁红玉这才收回思绪:“没、没什么。”接着,三人来到当初见到月魄的那个茶馆里。   “可以清心也”五个大字依旧迎风飘扬,茶馆四周有绿竹围绕,鸟声相鸣,一片寂静。果然,可以清心。走到柜台处,店家正在忙着扒拉账本,红玉比划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长着娃娃脸的姑娘?”估计,再也没有别人比自己更熟悉自己曾经的长相了。   店家点头:“您说的是一个总爱穿着黄衫的姑娘吧。我知道她,那姑娘最近半个月都在我们茶馆里喝茶,一天喝五壶……”   五壶?又不是水桶?红玉吃了一惊。   店家继续道:“不过,今天她就没来了,想必是走了吧。”   梁红玉叹了口气,走到靠窗边的那个茶桌上,一拍桌子,叫道:“店家,来五壶茶。”旁边,樱桃和阿绫都大吃一惊。这么多!   红玉抬头,发现刚刚在吏部门前遇见的那两个男子竟然就在旁边桌上。此时,那“包裹男”已经取下了包住整个脸的布巾,端着茶杯细细品茶。也对,不取下面巾,他还怎么吃茶?但等他回过头来,红玉发现,“包裹男”跟那秀才模样的男子年岁竟是相差无几。   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他的爹?红玉在心中嘀咕道。   果然,桌子那边传来两人的对话。红玉屏息细听……   “包裹男”:“这次花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你弄到这边考试,一定要给我考个功名来。”   秀才嘿嘿一笑:“那是当然,这边的解额比福田多多了。哥,你就别担心了。”   “包裹男”低头,冷哼一声,开始喝茶。   哥?刚刚不还跟别人说是爹?梁红玉一脸狐疑。   那秀才男又说话了:“听说,杀猪巷那边今天有姑娘。哥,你看我也没成家……”   听到这儿,“包裹男”把手里的茶又放回桌子,不耐烦地说道:“你成家的事我可不管了。那些以后都是被卖作□□的,你去买她们不白白掉价了吗?到时候等你考取功名,有多少富商大贾等着榜下抓婿?”   秀才男只好低下头去,不作声,准备放弃这个念头。没想到,“包裹男”王修忽然说道:“好不容易进趟城,去看看也好,只是,别被你嫂子发现了就行。”   说完,二人起身,正准备离开。   梁红玉忽然玩心大发,拿起茶杯,走上前去,拦住两人的去路,指着包裹男,问那秀才:“敢问兄台,他究竟是你父亲还是你哥哥?”   那叫王济的秀才立即脸色大变,忙作揖道:“姑奶奶,您可千万不要捅出去啊,我这一生的前途就靠你了。”   红玉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这才开口问道:“也行,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就不说出去。”   那两人又重新坐下,给红玉叙说缘由。原来,宋朝的乡试各地录取名额不一样,开封作为都城,录取人数最多,比例最高,于是,每逢报名考试的时候,总是有大批的各地秀才来到此处,冒充本地人,参加考试。久而久之,人越来越多,吏部也渐渐发现这个问题。在近几年,忽然下令,必须再开封府辖下住满七年才能取得户籍。   王济的哥哥王修已经在开封府祥符县买了18亩地,住了八年了,享有开封户籍。户籍这东西,不能兄弟相继,只能父子相乘,所以,兄弟俩就想出了冒充父子的这个办法。于是,就出现了上面一幕。   红玉听完,心中简直震惊:原来“高考移民”这事儿不是现代中国才出现的,远在宋朝就是名额不等的。历史真的是一个怪圈,许多事物,换个面貌再次粉墨登场。   话毕,茶尽,梁红玉终于放开了两兄弟。王修王济临走时千恩万谢,感激红玉不说之恩。然后,迅速离开茶馆。   看姑娘?梁红玉忽然想起刚刚他们的谈话,叫上阿绫和樱桃,一路尾随着前面两人,来到杀猪巷中。说起这杀猪巷,红玉半年前已经来过,当时是因为射伤了完颜亮,为了躲避秦桧他们的搜索。   半年不见,杀猪巷……依然没什么变化。跟安坊相比,简直脏乱差。   拐了几拐,红玉终于见到王修王济说的那地方。   眼前,一群姑娘被捆绑着双手双脚,用布条塞着嘴,像猪猡一样被塞进笼子里。只不断地挣扎着,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旁边,有人贩子叫嚣着:“十五两、十五两一个!”   红玉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恍惚间看到,许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被卖到和乐楼教坊里。于是,伸手拉着一旁的男子,问道:“这些姑娘是怎么来的?”   那男子正是王济,看到拽他的人又是梁红玉,顿时吓了一跳,腹诽了若干次“阴魂不散”,然而,毕竟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表面上还是耐心地向红玉解释道:“这些女子,是刘光世将军镇压河北起义军所得,都是那些叛贼的子女……”   梁红玉微一点头,叫道:“这些姑娘,我要了。”   闻声,那人贩子立即跑过来,谄笑着说道:“您说,这些都要了?”   红玉点头:“数数,一共有多少人?”   那人回道:“12人。”   梁红玉巡视了一眼,笼子里,那些姑娘还在挣扎着,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发生了变化。回头,梁红玉对樱桃说道:“拿钱。”   樱桃抿了抿嘴,凑到红玉耳边,小声说道:“红玉姐,咱们没钱啊。”   这一次,轮到梁红玉愣了。竟然忘了这茬儿,自己确实没钱,又不好意思问韩世忠要。思忖片刻,咬牙道:“那用珠子换。”梁红玉说的那珠子,正是成亲时候宋徽宗送来的贺礼,一共十颗明珠。   梁红玉拿出其中六颗,扔到人贩子面前:“一颗珠子换两人,干不干?”   那人贩子看着明珠闪闪,两眼直放光芒,恨不得赶紧把这明珠揽入怀里。但还是贪心不足地回道:“不行,这些姑娘都是上等货,一颗珠子只能换一人。”   红玉上前,紧握住那人的手腕,暗自用力:“换不换?”   “哎呦”一声,那人申银道:“换!都换!”   开锁,解开捆绑,眼前那十二个姑娘这才脱离束缚。红玉扔下六颗明珠,带着姑娘们就准备离开。   “姐姐,救我!”   梁红玉回头,一个十岁左右的丫头正抓着自己的衣裙。   “滚回去!”那人贩子一巴掌过来,扇开了小丫头,小姑娘捂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红玉。   梁红玉叹了口气,转身又抓住那人贩子的手腕儿,冷冷地命令道:“这丫头我要了。”   人贩子忙点头:“好好……哎呦……姑奶奶……你轻点……”   红玉这才放手,牵着小丫头,走开了。   身后,人贩子大叫着:“客观,这个丫头的钱你还没付呢?”梁红玉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说道:“怎么,六颗明珠还不够吗?不够的话,我拿回来。”   人贩子赶紧缩回头去,忙说道:“走吧走吧,这丫头就当是白送了。”   回到韩府,梁红玉命令阿绫和樱桃找出一间屋子,让这些姑娘洗干净之后,格外靓丽,一行人聚集到后院。十二个姑娘,整整齐齐从高到低地站在院子里,再加上刚刚白送的那个小丫头。   梁红玉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果然赏心悦目啊。随即,问道:“你们叫什么?报上名来。”   院内,没有一人回答。   梁红玉又极为恼火地问了一遍,这时,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那姑娘才颤巍巍地回答道:“乱贼之女,不得叫之前的名字。如今,我们、都还没名字。”   红玉长叹了口气,这还得自己来取名字。一取就是十二个人的,工程量巨大啊。这样想着,思绪全无。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你们不是十二个吗?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名字就是: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冬月、腊月。”一边说着,一边从前到后指着姑娘们。这么数完了,梁红玉一拍手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心满意足,正准备离开。   “姐姐,那我呢?”角落里,又传来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你?”梁红玉又犯难了。一年,只有十二个月啊!   “四季?”红玉问道。一年四季。   那小姑娘点头,露出笑脸,甜甜地笑了。    ☆、也应攀折他人手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唐韩翃《章台柳》   ……………………………………………………………………………………………………   梁红玉背对着那些女子,略一咳嗽,又说道:“你们有想走的吗?有的话现在赶紧走;留下来的人,就得完全听从我的调遣了。”一边说着,一边隐隐担心那些姑娘真的全都走了。   回头,发现一个人也没动,不禁诧异道:“怎么?你们都不走?”   为首的女子,一月回道:“我们是流寇之女,已经无家可归,即使离开,也不知道能够去哪儿。”   红玉点头,满意地收留了这几个姑娘。   第二天,京城传遍了两条消息。第一条: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由于吃醋一怒之下打伤了小妾周氏;第二条:韩世忠将军精力旺盛,年富力强,一下子买进12个女子。   韩世忠是在下朝的路上听见这消息的,立即气冲冲地跑回韩府,打算兴师问罪。不料,刚刚转进后院,眼前的景象就令他目瞪口呆。   那十二名女子不再穿着宋朝常见的襦裙,而是穿着特制的长衣长裤,看上去格外利索;十二名姑娘正在冬季的寒风下——蹲马步。已经不知道那些姑娘蹲了多长时间,但在这种隆冬天气中,她们的额头上竟然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而一旁的梁红玉,正在左拥右抱:一边是彦直,另一边是一个小姑娘。三人,正蹲在地下兴致勃勃地比划着什么。细看来,才发现红玉正拿着刀削着什么。   对照着图纸削了半天的木头,手皮都快削脱落了。红玉才终于做好了一个小型的弓/弩。这种弓/弩,事先塞上了箭头,可以藏在袖子里。一旦遇见危险情况,一按按钮,箭头就可以射出去……之所以想到这里,还是受西塞山上那紫衣女子吉琼姑娘的启发,只不过她的袖箭还得自己捅出去,小孩子没那么大力气,红玉就把它改造成按钮的了。   拍拍身上的泥土,梁红玉长舒了口气,对韩彦直说道:“来,试试。”   彦直点点头,一按按钮,箭头嗖的一下直冲身后。韩世忠翻身一跃,空手,直接抓住了箭头……   彦直转身,愣在了当场。   “你连亲爹都想谋杀啊?”韩世忠冷冷地说道。   “没……”小彦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赶紧乖乖进屋去找先生温习功课,   梁红玉一挥手,身后的姑娘们如释重负地起身了。走起路来,腿都伸不直……   红玉冷冷看了一眼韩世忠,说道:“什么事儿?”   韩世忠一时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他没想到梁红玉竟然主动来询问。最终,沉着脸问道:“你买来这些姑娘想要干什么?你知道朝野上下是怎么议论我的吗?”   梁红玉:“这些姑娘我自有我的用处。至于别人怎么想的,嘴长在他人身上,就让他们说去吧。”说完,就准备离开。   目前局势还好,韩世忠不会明白她所谓的未雨绸缪。而且,她不确定到时候韩世忠会怎么对自己。到了必要关头,还有这12个女子可以依仗。   至于朝野上下的议论,大家都以为韩世忠好色,这其实是好事儿。自古君王都忌惮德高望重毫无缺陷的臣子。会有那么一天,会再出现一遍“杯酒释兵权”,到那时,这所谓的污名,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然而,只是想想,终究没能说出口。已经结发为夫妻,没想到依旧是同床异梦。只要想到此处,心里就是一阵酸楚。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想把如筠接过来。而且,年后爹娘就会回乡下,到时候让如筠住西院吧。”   “好。”梁红玉答道,一脸平静。   没有闹。韩世忠心中反而有一些空落落的。回头,狠狠地捶了一拳身边的椴子树,心中仿佛一片云雾,上下翻腾。韩世忠啊韩世忠,人家妒火中烧的时候你心有不满,如今人家一脸平静你为何依旧心有不满。   走出大门,张然正在门口等候,见到韩世忠出来,正准备行礼。韩世忠一抬手,说道:“不用行礼了,一会儿你帮着夫人去置办些年货。弄完之后,回头帮夫人好好带带那些姑娘。”   张然抬头,不解地问道:“什么?”   韩世忠:“怎么那么多事儿,让你做就对了。夫人武功本来就是半瓢水,唬一唬没有武功的人还好,一旦碰到高手,就束手无策了。”罢了,又补充一句:“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是我叫你去的。”   张然:“啊?”一时不知道自家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那将军,你去哪儿?”   “我去趟西巷。”说着,韩世忠已是跃到马上,绝尘而去。   身后,空留下张然一脸懵逼。将军,到底是更在乎夫人还是那个姓周的呢?   屋外,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这已是梁红玉来到此地看见的第二场雪了。第一场雪,还是在京口。元宵节的夜晚,韩世忠翻窗离去,外面,突然间就下雪了,山河一片洁白。   想到这里,红玉赶紧喝了几口热酒,暖暖身子,收回神思。   樱桃看了一眼屋外顶着大雪还在蹲马步的那些姑娘,心有不忍。好像,自从那次去了西巷之后,红玉姐就变得格外狠心。一定是将军让她心里委屈,只好拿那些姑娘来出气。这样想着,樱桃既同情她红玉姐,又可怜外面那些丫头。   最终,开口求情道:“红玉姐,天这么冷,你就让她们进来歇会儿嘛。你看咱们在屋里烤着火炉,你就忍心吗?”   自从韩世忠迎娶梁红玉之后,别人都称之为夫人,只有樱桃叫惯了红玉姐,一直还沿用这个称呼。阿绫也就跟着叫了。   此时,听到樱桃的求情,阿绫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   红玉在心中暗自思忖:这两丫头竟然真的和好了?一想到以后都听不到她们的唇枪舌战,红玉心中还略有点遗憾。   “咱们在屋里烤着火炉,她们却在外面挨冻,确实不太好。”梁红玉重复了一遍这话,点点头。   樱桃和阿绫一脸憧憬……   哪想到红玉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你们俩也出去一起训练吧。”   “啊?!”   如果红玉此时回头,一定可以看到樱桃和阿绫那吓傻了的楚楚可怜的脸庞。可是,红玉偏不去看她们,而是继续说道:“对我来说,管十二个姑娘太劳神费力了。现在,就由你们俩代管,一二三四五六月归阿绫负责,七八/九十冬腊月归樱桃负责。以后跟她们一起训练一起生活,我这边呢,暂时不需要你们。”   “什么?!”阿绫和樱桃真想一头钻进炭盆子里,都怪自己多嘴。但看见梁红玉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又不敢多说话,只好乖乖地出去了。   阿绫和樱桃一出去,正在一旁烤火的小四季突然站起来:“姐姐,我也要去外面训练。”   。。。。。。   梁红玉一脸惊愕。如果说她对外面那些姑娘太心狠了,也是希望她们能够尽快成为自己想要的高水平女兵。但四季毕竟才十岁,让她出去就太残忍了。   “不行。”红玉摇头。   小四季并不放弃,而是用她那暖萌的声音继续说道:“姐姐,你就让我去嘛。等我学得了一身武艺,就不怕被别人卖掉了,还可以保护姐姐和小公子呢。”   这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叫的红玉简直心花怒放。只好点头道:“去吧,实在受不了就进来,以免被别人说我虐待儿童。”   小四季刚刚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出去了,张然就进来了。   梁红玉看见张然,心情立马大好,说道:“就想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拜托你一件事儿呗。”   张然的后背迅速渗出许多冷汗。一般情况下,夫人这样说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红玉伸手窗外:“帮我训练外面这群姑娘。当然,我自己也会来看看。”   张然顶着一张像是被捏皱了的苦瓜脸,想要反驳。还没说话,就又被红玉顶了回去:“下午趁坊市还没关门陪我去大相国寺附近买些年货吧。”   张然惊呆了。有一瞬间,甚至有在怀疑将军和夫人是不是事先通过气,合起来整自己。但是,要不是自己亲眼看见这些天韩世忠一直往西巷跑,拢共和夫人就没说过几句话,张然差点就信了。   但、将军和夫人,这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红玉不知道张然心里正在嘀咕这些,又好不要脸地吩咐张然道:“外面那些姑娘都冻了那么久了,一定冻坏了,你赶紧帮忙煮上一锅姜汤,一会儿我给她们拿去……”   张然:“。。。。。。”   抬头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梁红玉,腹诽道:狠心让人在大雪天冻着的不是你吗?自己把丫鬟都拿出去了就让我这么一个大老爷们来煮汤?将军啊,你快带我重返疆场吧……   然而,这些无声的腹诽梁红玉听不见。等姜汤煮好之后,红玉这才把外面的那些姑娘叫回来。进来一看,发现她们的头发、眉毛全都结冰了。嘴唇冻的发紫,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红玉心里一咯噔:自己对她们,好像确实有些残忍!   于是,讨好般的,帮姑娘们拂去衣服上的积雪,把满满二十碗姜汤一一递到她们手上,边递边不停地碎碎念:   “辛苦啦辛苦啦,对不起啊,把你们训得这么惨……”、“来,快喝姜汤,这都是我亲自熬的,煮了一上午呢。”、“尝尝,好喝的话我明天还熬给你们喝……”   果然,听了这些话,那些姑娘一个个眼泪汪汪:“谢谢夫人挂念。”   张然在一旁,脸庞已经由苦瓜变成了茄子色:明明是我熬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无情不似多情苦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 宋晏殊 《玉楼春》   ……………………………………………………………………………………   转眼间,年关就到了。   大清早,外面的爆竹已经响了好几遍了,到处都洋溢着一副热闹喜庆的氛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可是,今年,春风未来,这寒意倒是更加重了几重。   一上午,樱桃和阿绫都在厨房里忙活着。那十二个姑娘也开始发挥自己的才能,有得择菜,有得洗菜,有得烧火,有得劈柴……红玉也想过去帮忙,被樱桃颇有礼貌地请了出来:“小姐,您别进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   梁红玉只好乖乖退出厨房,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等候。终于,年饭做好了。   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看得红玉眼花缭乱。   韩老太爷和老夫人端坐于高堂之上,梁红玉行礼之后,也就坐于席下。樱桃在红玉耳边说了声什么,红玉听后,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去,请教二位老人:“爹,娘,她们想先报一下菜名。这桌菜,名为十五盏,她们每人做一盏,一会儿咱们尝尝哪个最好吃。”   韩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   话音刚落,就看见樱桃拿起两盘菜,兴致昂昂地说道:“第一盏,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三人忙夹菜尝试。这菜炖的柔软,两位老人家已经上了年纪,牙口不好,这菜正和他们的口味。老太爷和老夫人连连叫好。倒是梁红玉,一心喜欢吃辣的,吃不惯这种又甜又咸的,皱起眉头,不停说道:“不好吃、不好吃。”   樱桃放下盘盏,撅起小嘴:“我可是陪你最久的,你怎么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呢?”   接着,是阿绫的第二盏:“奶房签、三脆羹。”芳香宜人,入口即化。这之后,十二位姑娘也开始拿出自己做的菜肴了。   一月:“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眩。”   二月:“第四盏:炖掌签、鹌子羹。”   三月:“第五盏:肚臃脍、鸳鸯作肚。”   四月:“第六盏:沙鱼脍、炸鲨鱼衬汤。”   五月:“第七盏:鳝鱼炒、鹅肫掌汤薺。”   六月:“第八盏:螃蟹酿枨、奶房玉蕊羹。”   七月:“第九盏:洗手蟹,鲫鱼假蛤蜊。”   八月:“第十盏:鲜虾蹄子脍、南炒膳。”   九月:“第十一盏:五珍脍、螃蟹清汤。”   十月:“第十二盏:鹌子水晶脍、猪肚假江。”   冬月:“第十三盏:虾枨脍、虾鱼汤齋。”   腊月:“第十四盏:水母脍、二色茧儿羹。”   介绍完毕,十二位姑娘小心退下。梁红玉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馋虫,开始往嘴里扒菜了。吃了几口,这才发现,刚刚不是说是十五盏吗,怎么现在才介绍到十四盏人就都走了,最后一盏是谁做的?   这样想着,嘴里就问了出来。   姑娘们都噗嗤一笑。过了好一会儿,小四季才悄悄地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说道:“第十五盏是我做的,蛤蜊生和雪粉羹。”   梁红玉挖了一勺,送到嘴里。脸噌地就红了。连十岁的小孩儿做饭都这么好吃,然而自己竟然连做饭都不会!   小四季看了一眼红玉,舔了舔嘴唇,问道:“姐姐,好吃吗?”   梁红玉满含热泪,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好吃。”   老夫人今天兴致也很好,下令道:“你们把彦直交过来,大过年的还在那儿学什么。”接着,又指了指桌子附近:“来,姑娘们,你们也坐下。今天的菜可都是你们做的……”   老夫人既然说了,大家也不再推辞,十余人便一起拥到桌子上,其乐融融。正准备开吃,门吱呀一声开了。   韩世忠回来了。见到眼前这一派热闹景象,他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笑着问道:“我不在家,没想到你们弄了这么多好吃的。”   老夫人瞪了一眼儿子,说道:“哼,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话,韩世忠立即看向梁红玉。他知道,母亲本不是喜欢管自己闲事的人,一定是有人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梁红玉抬头,正好对上韩世忠质问似的眼神。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可是自己在家基本上都没怎么去见过二老。这么想着,就是一阵气闷,又狠狠地回瞪了过去。   直到此时,韩世忠让出身子,周如筠才从他身后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她一袭白衣,面容沉静,举手投足间足显大家闺秀的气质。   周如筠先是行了一个大礼,接着,拿出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些礼物。她先拿出檀香球,送给韩老太爷,鞠躬道:“这球看上去虽普通,却是如筠去往白马寺开光求来的。老爷在手里时常拿着这个,可以活血化瘀。”送给老夫人的是一段墨绿色的蜀绣,彩袖流光,老夫人看见了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走到席边,拿出一把短刀,规规矩矩地递给梁红玉,作揖道:“听闻姐姐武艺高超,这把金错刀正配姐姐,宝刀配英雄,请姐姐收下。”   梁红玉低头,那刀鞘上银光闪闪,还镶嵌着一颗宝石,很是夺目。伸手,将刀收下,笑道:“‘美人赠我金错刀,我欲赠之英琼瑶。’可惜琼瑶这等美玉我暂时买不起,所以只能日后再还礼了。”   周如筠咧嘴笑道:“姐姐说笑了,妹妹哪敢劳烦姐姐回赠呢?只要姐姐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笑时,脸边如莲花开绽,甚是动人。   接着,周如筠又来到韩彦直身旁,摸摸彦直的额头,轻声慢语地说道:“听说小公子喜欢书法,所以我就把这狼毫笔送给你啦。听说,当年王羲之写《兰亭集序》用的就是这种毛笔呢。”   彦直的脸微微发红,接过笔,不再说话。   红玉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息:这女人,情商果然太高,还这么有钱,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别说韩世忠了,连自己对她都讨厌不起来。   年饭终于吃罢。   红玉回屋,打算小憩一下。刚躺到床上,却发现小彦直正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红玉假装没看见,合上眼睛,继续假寐。小彦直却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只好又睁开眼睛,正想问小家伙怎么了,没想到彦直却主动开口说话了:“我、我更喜欢你。”彦直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时至今日,虽然彦直依旧没有管自己叫一声娘亲,但红玉也不勉强。□□岁的小孩,对事物已经有自己的认识了,不愿意叫就算了。只是没想到,彦直怕接了周如筠的礼物自己伤心,竟然跑过来表明立场。   红玉噗嗤一声笑了:“没关系,我知道……”说完,叹了口气,虽然自己跟韩世忠的关系不怎么样,好歹,跟其他人相处起来还好。   韩彦直又磨蹭了会儿,说道:“你给我讲康熙的故事好不好?”   梁红玉吓了一跳:这是宋代啊,这孩子怎么知道清朝的康熙。转念,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自己教育彦直的时候曾经提过这么一句。   红玉假装憔悴,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道:“我今天有点头疼,你先去跟小姐姐四季一起玩,以后我再给你讲啊……”说着,提高嗓门:“四季,带弟弟出去玩。”   小四季噌噌噌地立马跑了过来,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我们走吧。”看见两个小屁孩手牵手出了门,梁红玉这才展开笑颜,酒足饭饱,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不料,门再次被推开了。这次来的是阿绫。   “红玉姐,老太爷和夫人走了。”   红玉立马惊坐起:“什么时候?”说着,就赶紧穿鞋起床。虽然,她跟这二老没什么交集,但总得礼貌性地送一下。   阿绫拉住她:“别追了,早坐马车了,此时大概已经出城了。”   红玉:“。。。。。。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阿绫吐了吐舌头:“老夫人不让我说。”接着,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几样东西,说道:“老夫人让我把这些交给你,说到时你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眼前的东西一样样地被摆了上来。梁红玉只看了一眼,立马就脸红了。一盒欢宜香,一壶暖情酒,一包花椒籽,一本《素/女/心/经》。   看来老夫人真的是急着想再抱一个孙子,但是为什么对自己寄予重望,明明是周如筠才比较靠谱啊。叹了口气:也许是看到韩世忠对自己太不好了,新婚之后就把妻子一人抛在家中,或许,老夫人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吧。想到这里,红玉哭笑不得。   “咦,老夫人不是一乡下妇人吗?竟然还看书?”说着,阿绫就满怀好奇地把书翻开了。   “别看!”梁红玉急忙喊道。然而,已经晚了。那书页掀开,寒风吹过,一幅幅春/宫图惟妙惟肖,跃然眼前。   梁红玉和阿绫面面厮觑。最终,赶紧收起这本《素/女心/经》。   夜晚,韩世忠不出意料地,继续留宿在西院。如今,西院已经是周如筠待的地方了。想起自己在西院的时光,梁红玉叹了口气: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把玩了好一会儿手中的酒,梁红玉最终决定:君子成人之美,老夫人的厚望,自己注定不能实现,还不如……   这样想着,就叫来了阿绫,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来,把这个送到西院,给如筠妹妹送过去。”   烛火摇晃不定,映的红玉的脸也是忽明忽暗。   阿绫一时有点不太明白红玉到底想干什么:“真要送去?”她又问了一遍。   红玉拿起剪刀,剪了剪烛芯,蜡烛顿时亮了许多。回过头来,说道:“让你送你就送,那么多话干嘛?就告诉如筠妹妹,这就是回礼。”   阿绫满脸嫌弃的,用拇指和食指颤巍巍地夹起那本《素/女心/经》,红玉回头正好看到这幕:“好好拿着。”   “哦!”阿绫不满之意溢于言表,但还是乖乖地过去了。   灯花突然炸裂一下,梁红玉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思绪。    ☆、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月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如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知。   —— 唐 李白 《秋风词》   ………………………………………………………………………………………   屋外,又开始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   阿绫紧了紧衣领,双手怀揣在袖子里,冻的两腿直哆嗦,终于来到西院。刚过来,就听见一阵悦耳的琴音。   “砰砰砰”,阿绫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屋内,红罗帐暖,一盆炭火燃烧着正旺。韩世忠斜躺在太师椅上,面前放着一把琵琶,周如筠上前开门。   阿绫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递给周氏,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给你的。”说完,往周氏怀里一塞,逃也似的就要溜走。   周氏狐疑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脸色顿时就变了。不过,还是保持她一贯的轻声细语,问道:“这些是什么?”   阿绫咽了口唾沫,回道:“这是我家夫人送你的回礼。”说完,两腿一蹬,迅速跑走了。   韩世忠见周氏在门口久久不语,起身,来到门边,问道:“怎么了?”   周如筠还是一说话,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韩世忠低头,只看见了那本《素/女心经》,信手拿起,刚翻了一页,脸上顿时就绿了。   “梁红玉!”韩世忠紧咬牙关,恨不得现在就前去质问。她倒是大度,连这种书都送。   然而,片刻之后,就又恢复了平静,转回到太师椅上斜躺着,半眯着眼说道:“继续吧。”   周如筠走到香炉处,安神散染的正旺。烟雾缭绕,冉冉升起,一时恍如仙境。在这若隐若现当中,周氏把刚刚得到欢宜香一股脑全撒了进去……顿时,芳香四溢。   周如筠的嘴角隐隐勾起:梁红玉,你既然主动送过来,就不要后悔。   琵琶声再起……铮铮然似战鼓鸣,啾啾然如黄莺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好闻的味道,韩世忠忙吸了几大口。常年嗅到的都是战场上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让他浑身都舒适,只是,忽然间有些唇焦口燥。   周如筠顿时递来一杯酒,浅笑道:“将军可是口渴了?”   韩世忠点头。这世上如若有解语花、有忘忧草也该是周氏这样的了。一杯酒下肚,小腹不禁灼灼发热。再细看眼前这人,竟然有些模糊,心底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涌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周如筠轻启朱唇,轻吐兰气,将蜡烛吹灭了,眼中有着无限温柔:“将军可是累了,今晚早些就寝吧。”   韩世忠点头,正打算走到床上,脚步却不自觉地移到了门口。转过头来,韩世忠安慰周如筠道:“你先睡,我要如厕,一会儿就回来。”   出门。院内雪花已经打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像是人骨骼破碎的声音。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东院红玉所在的房间。   里面,灯已经熄灭,隐约可听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习武之人,当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的时候,听力也高于常人。   韩世忠苦笑一声:是自己多情了,她好好的呢。   心里,竟然有些空荡荡的。这样想着,脚步的方向又掉了过来,回到了西院。   刚推门,周如筠竟然还在床下等候。手里捧着一杯热酒,笑道:“将军,外面下雪,天凉,再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韩世忠接过酒杯,仰头而尽,腹部的热气再次腾腾直上。   “好酒。”韩世忠嘴里含酒,含混不清地说道。   周如筠微微一笑。这酒,正是刚刚梁红玉送过来的暖情酒。   朦朦胧胧中,韩世忠搂过周如筠的身子,说了句什么,就进入了梦乡。周氏听的清楚,韩世忠刚刚叫的正是“红玉。”   夜幕中,周如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翻身过去,解开了韩世忠的衣衫……   漆黑的房间里,梁红玉辗转反侧。   身边,躺着彦直和四季这两个孩子。韩府里面,最暖和的房间,就是自己居住的这间。下雪了,她怕两个孩子冻着了,更怕自己受不了这凄寒孤寂,就把两个孩子接过来了。不成想,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自己依旧睡意全无。   夜,静悄悄的。竖起耳朵,甚至可以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想到西院,红玉心头就是一紧。为了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红玉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一种疼痛要胜过雪里一支蒿发作的时候,那便是心中的痛苦。   想起白天她让阿绫把那些东西送到西院,当时做的义无反顾,现在却隐隐有些后悔。梁红玉啊梁红玉,你怎么就这么能折磨自己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   清早,不知那个坊巷里的公鸡刚刚打鸣,梁红玉立马就醒了。推门而出,晨光正熹微,仆人们还不曾起床。屋顶上,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低头,梁红玉看见一排有些疏松的脚印,足记是从西院过来,立于此地,接着,又回到西院……看着那脚印的大小,梁红玉心中顿时就明白了是他。昨夜,他竟然来了又走了。   红玉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不知是喜是忧。   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张然拿着扫帚就冲到院内开始扫雪,呼哧呼哧扫个不停。很快,院内的积雪就被他扫出了一条宽阔的小道来。   梁红玉忽然心念一动,叫道:“张部将,别扫了。”   张然抬头,这才发现梁红玉正直立门口。似乎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起的这么早,张然一时有点紧张,生怕红玉又想出什么坏点子要他办。   果然,梁红玉贼兮兮地笑着说道:“别扫了,剩下的归我。”接着,走到院内,对张然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去、搬、雪。”   张然叹了口气,哭丧着脸,乖乖前去运雪了。   梁红玉将这些雪滚成一堆,然后,再把两个球摞在一起,用树枝扮做四肢,一个雪人就做成了,活灵活现,甚是可爱。梁红玉又勒令张然过来,如法炮制,又做了好几个。一群雪人,神态各异,静立于院内,等待检阅……   弄完之后,梁红玉端来一盆水,哗的一声,全部泼往雪人身上。   张然一惊,心中暗道:“好不容易堆好的,夫人你能不能别这么造?”   没想到,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那雪人身上的水,竟然全都凝结成冰,更加坚固。一脚踹上去,几乎没怎么变形。   梁红玉拍拍手掌,对张然说道:“明白了吧?”   张然点头,似有所悟:“夫人说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吧。您给雪人泼水,看似是在毁它,实际上则是在让它获得新生。”   梁红玉抬头,看了几眼张然,默默地点头,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冰比较坚固而已。”   张然低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梁红玉偷笑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据我所知,金人的老巢是在黄龙府?”梁红玉看过地图,黄龙府貌似就在今天吉林一带。   张然不明所以,点头说是。   梁红玉弹了弹自己衣服上的雪花,继续说道:“金人那边的防御极严,路远兵疲,攻城最难。如果真的有一日想要直捣黄龙,可以选择冬季,浇筑冷水,筑梯而上,则可手到擒来矣。”   张然竟然听呆了。半晌,跪于地上,叩首道:“夫人真女中豪杰也。”   临窗,韩世忠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脸色黑沉沉的。   此时,大家都醒了,院子里渐渐热闹了。彦直最先看见院中的那几个雪人,笑呵呵得跑过去,左摸摸,右摸摸。   红玉一拍手:“既然大家都起来了,那咱们玩打雪仗吧!”   阿绫问道:“打雪仗是什么?”   红玉微一发愣,怕这边跟自己在现代社会时玩的不一样,就又重复了一下规则。说干就干,一行人分成两拨,开始互砸。有负责运雪的,有负责捏球的,有前锋,有后卫。一个雪球过去,顿时绽开了一朵雪绒花。在这笑声中,雪地里,梁红玉就像一个火红色的小精灵,来去穿梭。   韩世忠静静地看着,有些发呆。外面声音太大,周如筠吵醒了。睁开眼,看见韩世忠独自站在窗前,看向外面。他的眼睛里,竟然全都是那个红色的身影。心里不禁一阵醋意涌来。   不过,嘴上还是温柔地问道:“将军在看什么呢?”   韩世忠不答,推门出去,一个雪球从天而降,顿时,韩世忠的头发上沾满了晶莹的雪粒子。   梁红玉赶忙哆嗦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一边,暗自嫌弃自己怎么这么手欠。   一旁,张然也急忙赶过来,帮韩世忠拂去身上的残雪,替红玉解释道:“妇人她不是故意的,我们在玩打雪仗……”   话音未落,韩世忠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一眼张然,说道:“没大没小!”说完,拂了一袖,转身进屋。   留下张然在原地诧异:十数年来,将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训斥过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屋内,韩世忠大口大口地喝着茶。为什么,她跟张然在一起都比和自己一起开心?屋内的安神散缓缓升起,呼吸着这香味,韩世忠的心情这才平复下去。    ☆、几日寂寥伤酒后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 宋 晏殊 《无题》   ……………………………………………………………………………………   早饭过后,张然被梁红玉强行留在韩府,教习诸位姑娘。除了“十二月”之外,樱桃和阿绫也在学习,就连小四季,也跟在一旁比划着……   然而,不到半柱香时间,张然就顶着标准苦瓜脸表情进来:“夫人,求您了,这个、我真教不了。”   “怎么教不了?成千上万的士兵你都能带,几个姑娘又怎么了?”梁红玉放下手中的茶,问道。   张然皱着眉头,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她们是姑娘,不好带。不听话,我也、也没法示范。”   不听话?梁红玉放下茶杯,走进院子里,一群姑娘正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梁红玉走近,咳嗽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训练的时候,谁不听张部将的话?”梁红玉冷冷地问道。   姑娘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作声。   等了片刻,依旧是寂然无声。梁红玉用右手食指敲打着左手,突然回头,对着阿绫和樱桃厉声说道:“你们两个是组长,不好好带头管理,该打。”   “来人,给她俩每人二十大板。”   旁边,传来阿绫和樱桃的声声惨叫……梁红玉皱着眉头,让自己强忍着不去看她们。   张然轰然跪在地上:“夫人,求您别打了,不怨她们。”   梁红玉别过头去,没有理睬。眉头紧锁,直到二十大板打完,红玉才开口对剩余的姑娘说道:“看见没有,再不听话跟她们一样!”   说完,走到张然面前,张开双臂:“来,以我做示范。”   张然抿了抿嘴唇,不敢动。   梁红玉又说了一遍,张然这才站了起来,将弓/弩递给梁红玉。梁红玉立于原地,张开双臂,使出浑身力气来拉住弓/弩。好不容易,弓开了。   没想到张然竟还不满意,上前,抱住红玉的腰部,抬起梁红玉的颈部和上臂,嘴里说道:“拉弓,肩要平,臂要直。”右手滑下,对准梁红玉的脊柱,用力一按:“胸要张开。”   被张然这么一指导,眼前的弓/弩果然轻了许多,很容易就拉开了,而且,射出的时候箭头不会颤抖。   梁红玉感激地看了一眼张然,回过头去,对身后的那些姑娘厉声说道:“从今天开始,记住,你们是战士!战场不分男女。听见了吗?”   “听见了!”身后,传来一片齐刷刷的答复声。   让安叔把樱桃和阿绫扶进房间,掀开衣服,二人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梁红玉心有不忍,拿出药膏,轻轻帮二人涂上,涂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们俩恨我吗?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下手这么重,我只是、只是……”   “只是把我们当鸡呗。”樱桃突然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啊?”红玉疑惑地问道,这句话,有些歧义啊。   “她的意思是,您这样做是杀鸡给猴看。我俩是鸡,其他人是猴,吓唬她们。放心,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不会生气的。”阿绫接着说道。   红玉扑哧一声笑了。   樱桃瞥了一眼阿绫:“都怪你,这么早就说漏嘴了,还想让她多内疚会儿呢。”   好不容易教习结束,张然跑到庭院一旁歇息会儿,一边在心中默默哀悼自己怎么这么命苦。   韩世忠突然出现在前面,张然立即起身,肃然叫道:“将军!”   韩世忠铁青着脸,没理他。   张然倍感疑惑,今天将军怎么对自己一直都没好脸色。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将军,您武功、战略都比我厉害多了,真不明白夫人为什么非要我来教她们?您是不是可以……”   “张然!”韩世忠突然冷冷地叫了一声。“你可知道养私兵是犯法的?”   张然默默地低下了头。地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张然暗自在脚尖用劲儿,加速了积雪的融化。   “今天哪只手碰到夫人的?”韩世忠突然问道。   “右手。”张然没有反应过来,如实答道。   “剁掉!”   “啥?”这一回,张然可算听清楚了。立马转过身去,拦住韩世忠,一脸悲壮:“真要剁啊?”   “嗯。”   “将军,您既然这么在意夫人,干嘛不告诉她那周氏是……”   “如果可以,把你的嘴也一起剁掉。”韩世忠咳嗽了一声,目光灼灼,直瞪着张然,仿佛利箭一般。“此事休要再提。”韩世忠又重复了一遍。   张然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暗道:以后再也不管他们两口子的事了,简直吃力不要好。   夜晚,梁红玉吃过晚饭,给彦直讲完小故事之后,兴致大好,拉起四季就开始四处溜达。   刚走进堂屋,就看见张然在那里静默地站着……看样子是在等自己。梁红玉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张然回过头来,满脸凄苦相:“夫人,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是不能完成了。”   “为什么?”   张然叹了口气,回道:“夫人,我的右手断了,没办法再教那些姑娘了。”说着,还亮了亮右臂上缠绕着的绷带。   梁红玉狐疑地盯着张然看了好久……张然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忙低下头去。   红玉转身,对着小四季说了些什么。四季眨着扑灵扑灵的大眼睛,咧着嘴问道:“万一是真的呢?这、不太好吧。”   红玉一推四季:“去吧。”   张然抬头,只见小姑娘一脸无辜地像自己跑来……小姑娘的眼睛水汪汪的,眨巴眨巴的。张然伸出左手,正想捏捏四季粉嫩嫩的小脸。不料,四季竟然掉过头去,狠狠地咬了张然的右臂。   “嗷疼!”张然惨叫一声,忙抽开右臂。绷带散开,张然的右臂完好无缺地晾在空气中。   “这叫……断了?”梁红玉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然赶忙把绷带再次缠上,一脸窘迫地解释道:“不是,是它本该断了的。夫人,您、千万别让将军知道我这手没断啊……”   。。。。。。   梁红玉心想:这俩兄弟大概是快疯了。   出门,难得心情好,竟然信步走到西院。   风起,一阵浓浓的香气从屋内飘出,亲人心脾。梁红玉嗅着香味儿,皱了皱眉头。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深吸一口气,梁红玉走进了西屋。   周如筠正躺在美人椅上浅寐,长长的睫毛在风中一动一动的。确实很好看。梁红玉心想。   周如筠听见动静,眼睛忽然睁开,看到眼前人是梁红玉一人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红玉突然想起,上次她大打周如筠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美人椅上的,怪不得会吓成这样?原来唐突了佳人。   红玉笑笑,安抚道:“妹妹莫慌,我就是随便进来看看。”一边感叹着,人和人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当初自己居住西屋的时候还在为食物而劳心,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周如筠一搬进来,这简陋的屋子竟然被装扮成暖炉一般,格外舒适。   梁红玉围着房间走了一圈,等走到香炉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周如筠心中一惊:难道、被她发现了?   红玉用发簪拨弄了一下炉灰,香片燃的更旺盛了。红玉静静立在那里,嗅了好一会儿,这才张口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安神散多掺了一味药,应该是……夹竹桃。”当初,在京口和乐楼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素水在她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就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药材和香料。耳濡目染之下,她竟对香料也知道些许。   扑通一声,周如筠立即跪下。抬头,已是梨花带雨,腮靥含泪。“求夫人恕罪,如筠、如筠是迫不得已的。”   “我仿佛记得,长期闻夹竹桃的话,容易出现心悸乃至休克的症状。你怎么还把这香燃的这么旺?”安神散本是起让人安神静心的作用,除了夹竹桃这一味毒/药,周如筠竟然还在里面添加了催情的药。红玉心里明白,只是没说出口罢了。   梁红玉心里暗叹:早知道你自己会配这种药,当初老夫人那欢宜香还不如送别人呢。   “夫人,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已经、已经爱上将军了,我跟将军情投意合,死也要一起死。”周如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怔了一会儿,梁红玉收过神来,淡淡地说道:“为什么要一起死呢?既然互相喜欢,那就一起好好活着。把这夹竹桃去了就是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周如筠有些不太相信,颤抖着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背后的事情吗?”   梁红玉摇头,快步走开了。韩世忠不是傻子,这个女人图谋不轨,韩世忠该是有所察觉的吧。虽然如此,他还是选择了她,他既不想告诉自己,自己又何必抢着知道?   门外,小四季一脸严肃,问道:“姐姐,真的就这样算了吗?你不告诉将军吗?”   梁红玉摸了摸小四季的额头,轻轻说道:“将军常年征战沙场,睡不安稳,需要这安神散。”   “那姐姐,你也可以制香啊?”小四季不屈不挠。   梁红玉愣了半晌,心里想道:我不会制香,我只能闻出一些香味。不过,不能在小粉丝面前丢了面子,回头说道:“我不喜欢熏香,再好的香闻多了也总会头晕。”   小四季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姐姐,你真的不怕她再次谋害将军吗?”   梁红玉抬头,大雪过后,今夜天空星辰竟是一片璀璨。   “她不会的。”女人总是能很容易看清女人的,周如筠已经爱上韩世忠的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会有那么一天,等她找到时光机,她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时代。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还不如成全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不想调格式了,就酱紫吧…… ☆、驿传烽火龙鸾舞      子夜封章扣紫青。五霞光里佩环声。驿传风火龙鸾舞,步入烟霄孔翠迎。   瑶简重,羽衣轻。金童双引到通明。三湘五管同民乐,万岁千秋与帝龄。   —— 宋 张孝祥 《鹧鸪天》   …………………………………………………………………………………………   年后,正月初六,东京汴梁城突然间变得热闹非凡。四面的四个大门,全都敞开,人来有人往。各种着装的人越来越多,官道上络绎不绝。   这天早晨,梁红玉刚刚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就发现窗前多了几套衣服。颜色分别为红色,蓝色和绿色。   “红玉姐你猜,这衣服是谁送的?”樱桃在一旁难掩面上的喜色。   梁红玉瞥了一眼衣服,没作声,脑海中已经料到樱桃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果然,樱桃张口继续说道:“这可是将军亲自送来的,让你赶紧穿上,一会儿去朝堂呢?”   去朝堂?!刚刚睡醒的梁红玉只听见这两句话,顿时吓得清醒了。古人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送了三套衣服,自己就得过去帮忙了。   “太好了,将军给你送衣服,就证明你们要和好了,再也不用受那周氏欺负了。”樱桃美滋滋地说道。   梁红玉看了一眼樱桃,终是把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这三套衣服,华丽而又不艳俗,一看就不是韩世忠那样的武人能够挑的出来的,应该是周如筠送过来的。这丫头还在这儿傻乐。   “穿哪件啊?我觉得红色最好看!”樱桃说道。   “哦,就这件吧。”红玉伸手,指向那件绿衣服。也不知道这暗示着到底是谁被绿了。   樱桃一脸不情愿地把那件绿色的衣服递给红玉,一边还不忘嘱咐道:“将军说他在宣德楼门前等咱们。”   出门。一连几天的下雪、阴天,到今天天气突然放晴。阳光正好,红玉和樱桃坐上马车,一月早已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其余的人留守家中。   马车一路平稳地疾驰在路上,摇摇晃晃的。梁红玉半闭着眼睛,稍作休息。樱桃在耳边自言自语,碎碎叨叨:“过了梁门,咱们就进内城了。”   话音刚落,马儿突然长长地嘶吼了一声。马车也突然停下来了,梁红玉没做准备,额头差点碰到车壁上。   “怎么回事儿?”樱桃掀开帘子就要询问。   梁红玉循着光亮看去,一月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鞭痕。再前面,围着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红玉:“走,下车看看去。”   樱桃连忙走过来,伸出手臂,扶住红玉。刚下马车,梁红玉就看到面前那女子颐指气使,一脸神气地看着她们主仆。   那女子身穿貂绒白衣,头戴貂绒白帽,说起话来,白毛忽上忽下。   “不是汉人。”红玉在心里暗道。   “你们的马挡住了我的去路!你这奴才好不长眼,我帮你教训一顿。”那女子边说,边用右手摩挲着手上的马鞭,眼中没有丝毫歉意。   “她打的?”梁红玉问向一月。   一月捂着脸上的伤痕,泪水盈盈地低下了头。   梁红玉没有回答那女子的话,而是,轻轻扶起一月,示意她和樱桃去车厢里等候。接着,看了几眼白衣女子坐下的那匹白马。那马,双目炯炯有神,身上线条柔和顺畅,浑身的毛发没有一点杂色。   “是匹好马。”梁红玉情不自禁地赞道,光看外表甚至可以跟自己的桃花相媲美。   “哼,算你有点眼光!”马上那女子轻蔑地说道。   “可惜了——”梁红玉话音未落,手上的桃花鞭却是早已扬起,狠狠一鞭子抽到马背上。那马骤然被打,嘶叫一声,迈起前蹄。猝起不意,马上那女子没有准备,竟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不过,在落地的那一瞬间,那女子竟能就地翻滚,这才免于受伤。   “果然是马背上的民族,马术的确厉害。”梁红玉心道。转身,早已飞上了马车,一扬桃花鞭,马车迅速地行驶远了。   “竟敢伤害我大金国的公主……”身后仿佛有那女子的亲兵追来。但此时,马车已近宣德楼,过楼便是皇宫,守卫森严。那亲兵纵然心里百般不愿,也不得不放弃追逐。   来到宣德楼前,韩世忠果然在此等候。见到红玉,立即凑上来:“万国来朝,一会儿不要捣乱。”   “韩将军和夫人果然伉俪情深啊!”   梁红玉回头,一员武将模样的官员走了过来,拍着韩世忠的肩笑道。   韩世忠忙回礼:“张大人说笑了。”   临走时,那姓张的武将对韩世忠挤弄着眼睛,嘴里说着:“如筠那姑娘妙不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梁红玉听到。   大庆殿内。道君皇帝端坐殿堂之上,两边,有披甲带盔高大壮伟的武士分别站立于大殿的四角,是谓“守殿将军”。两边,文武百官穿着官服静候在两边,官员夫人也都是妆容庄严,静立在更靠边的地方。此时,各路应试举人中的解元也身着士人的衣服依秩站立,头戴二梁冠,身穿青白袍。   辽国大使率先觐拜。他头戴金冠,金冠后面延长,就像一张大莲叶,身穿紫色窄袍,左足屈膝,右族下跪,以两手抱拳碰右肩为一拜;副使则行汉人礼节。接着,是西夏国的使臣、副使。他们都头戴短小样式冠帽,穿红色窄袍,腰带饰以金蹀躞,背后悬有带子,皆叉手行跪拜之礼。接下来,还有高丽、南番交州、回纥、于、三佛齐国、真腊、大理等国的使者。   梁红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宋朝的时候各地竟然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国家。看着眼前的一片繁华之景,同时在心中慨叹道:“恐怕这是大宋王朝最后一年享此荣光的朝会大典了。”这满目繁华就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大宋王朝已如大厦将倾,而朝堂上下竟还沉溺在一派喜乐当中。   最后一个上来的使者,令梁红玉大吃一惊。竟然是和她刚刚在路上发生摩擦的那个白衣女子。红玉抬头,却见那女子上前,立于大殿之上,并未行礼,只是双手抱拳,傲慢说道:“金国公主完颜飞雪拜见陛下。”嘴上虽不咸不淡这样说道,而不逊之色已溢于言表。   很快,就有文臣小声议论道:“这金国的公主未免太傲慢了。”徽宗连忙说道:“宋金两国本为兄弟之国,不用行礼。”   听见此话,那金国公主完颜飞雪冷笑了一声,连抱拳的双手都放了回去。   梁红玉心中暗自思忖:“金人想要挑衅宋人之心,已是历历在目。看来,靖康之乱并不是金国一时兴起发动的战争。”   宴会完毕,一行人先是来到大相国寺烧香祈福。接着,文官回家休沐,武官及其随行则需陪同使臣前往南御苑射箭比武。   南御苑四周各垛子旁,已经派宋军围的严严实实。所谓射箭,即是使臣和宋人,一人射一次,如此轮流,射中把心多者即为取胜。   眼看着夕阳西下,这一天快要过去了。虽有御宴,总不及自己家里吃的舒心。梁红玉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只想着快些离去。   猎场上,突然跳出来了一名女子。梁红玉定睛一看,原来还是那金国公主完颜飞雪。果然,那完颜飞雪立在猎场中间,叫道:“有哪位宋朝女子愿意和我比试?”一边说着,一边扬起自己手上的鞭子。   在场的武将全都是男人,即使有女子,也多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更别说比武了。因此,一时间,竟没人能够回应着完颜飞雪。   那完颜公主环视场内诸人,大笑道:“哈哈,南朝可谓无人也!”   此言一出,梁红玉心中顿时大惊:如果金国真的觉得大宋无人,他们肯定会加速直取大宋江山。这样想着,翻身进入了猎场当中。   完颜飞雪顿时敛住笑容,面带怒色:“是你!”话音刚落,剑光闪闪,直划长空而来,直逼梁红玉眉心。红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头往旁边一偏,竟躲过了那完颜公主的宝剑。   完颜飞雪举剑再来,剑化作万道银光,从四面八方袭来。梁红玉纵身一跳,跳出那剑光包围之处,另一只手挥动桃花鞭。那鞭子宛如游龙,蜿蜒而来,四面旋起,愈转愈快,竟生生把完颜飞雪包裹在其中。   完颜飞雪大惊,调转剑头,开始砍向梁红玉的桃花鞭,企图斩断鞭子。然而,只砍了几剑,她便慌了:转动当中的桃花鞭因携带着真气,竟然无法砍断!   梁红玉嘴角勾起,鞭子舞得更快,猛地往前一送,那桃花鞭便缠绕在完颜飞雪的身上。   鞭头捆住完颜飞雪,鞭尾握于红玉手上。梁红玉柳眉一挑,对完颜飞雪似笑非笑道“大宋还是有人的,只不过没人愿意跟你这种鄙浅之人过招而已。承让了。”说着,就准备收回鞭子。   没想到,那完颜飞雪竟然不屈不挠,银牙一咬,大声叫道:“我大金的勇士们,还不为我报仇!”   顿时,正在比箭的金人调转□□的方向,箭头嗖嗖飞向梁红玉。红玉避之不及,右臂中了两箭。   “红玉——”看到此时,韩世忠直接从看台跳下。顺手抓起一捧石子,往前一扔,便碰回几支箭弩。再一纵身,韩世忠已经来到梁红玉的身边。   他一手提着大刀,快速晃动,拦截住从旁边过来的暗箭,一手抱住梁红玉:“红玉,咱们快走!”隐约中,声音已颤颤发抖。没想到,梁红玉竟然挣开韩世忠的怀抱,用受伤的右臂挥舞着桃花鞭,鞭子直直冲向完颜飞雪洁净的面庞,顿时,留下两道血淋淋的鞭痕。   “你!”完颜飞雪捂住脸,气得哭了。但凡女子,都是爱美的。毁容,对于她们而言,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公主是我们塞北的精灵,她就像美丽的花仙子,圣洁的雪精灵,就连塞北的雪,大漠的风,黑山的雨都只会亲吻着她的裙角和面庞,我要你拿命来抵公主的容颜?”一位金兵说道,走上前来,拦住韩世忠和梁红玉的去路。   梁红玉手臂上的鲜血一滴滴沾染在韩世忠手上。红玉紧咬着牙,暗自叹道:“倒霉!”又是右臂,当初在金兰山差点被采薇仙人的老虎咬断的正是这地方。   看见梁红玉痛苦的神情,韩世忠瞪着血红的眼睛,就想一挥大刀而去。但仅存的理智还是让他收起了大刀,转而空手接白刃,用他那长满茧子的右手夺过金兵的砍刀,反过来,一掌劈晕那金兵。这一连串动作竟然在一霎那之间完成,犹如行云流水,毫不间断。其余的金兵见状,只得让出一条出路。   韩世忠抱起梁红玉,飞快地奔了出去……红玉被颠的晕晕乎乎,一路上只听见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你不能死、不要死……”    ☆、帘外春寒赐锦袍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 唐 王翰 《春宫怨》   ……………………………………………………………………………………………………   韩世忠抱着梁红玉匆忙赶回韩府的时候,正巧碰见老太医李寒英从韩府外出。韩世忠想也没想,一把抓住李寒英:“先生,内人重伤,求您帮忙看看。”   李寒英只好又返回府上。韩世忠将梁红玉平放床上,红玉朦朦胧胧中,只觉得有人掀开了自己的衣袖。   李寒英仔细检查之后,叹了口气。   “怎么?能治吗?”韩世忠问道。   李寒英捋了捋长胡子,点头道:“将军莫慌,能治倒是能治,只是——夫人得遭罪了。”   说完,又补充解释道:“这箭射的太深,要想治好,必须用刀刮开伤口,用盐水清洗之后,抚平伤口表面,才能够迅速愈合。万幸的是,这些箭弩都是皇宫里准备射猎比玩时用的,没有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韩世忠长舒一口气:“既然可以治,那就好、那就好。”   李寒英看了一眼韩世忠,摇头道:“将军可曾听说过关云长刮骨疗伤,一会儿夫人经历的疼痛跟关公有的一比。而且,还得用盐水清洗伤口,通俗的讲,就是用盐腌人肉啊……”   韩世忠颓然坐下,不禁汗如雨下。   阿绫点燃了几盏蜡烛,李寒英掏出尖刀,放在火焰上面烧烤若干时间。而此时的梁红玉,依旧徜徉在睡梦中,对外界毫不知情。直到——李寒英的尖刀刺入梁红玉伤口里,搅动了几许。   刺骨的疼痛使得梁红玉从昏迷中惊醒,张开嘴就要尖叫,一双脚从床尾弹了起来,另一只手向一旁挥去……   李寒英眼看着梁红玉的拳头从自己眼睛边上挥过,差一点,这一双招子就没了。可怜这老御医,托身皇家四十余载,何曾见过像这样烈性子的病人,再这样继续下去,梁红玉的手臂还没治好,自己倒先被这夫人打死了。想到这里,李寒英抬头求饶似的看了一眼韩世忠。   韩世忠顿时明白过来,纵身跃到床上,按住梁红玉的四肢,一只手捂住红玉的嘴巴。   李寒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才开始专心地清理伤口。刺骨的疼痛再度传来,梁红玉挣扎不得,身上好像有一座大山压住,无法动弹。意识模糊中,她张开大口,猛地一咬,嘴里好像咬住了什么,这才感觉疼痛感稍好……   等到李寒英完全清理好梁红玉的伤口时,韩世忠这才把手指从梁红玉的嘴里取出,已经是血淋淋的了。洗去血迹,上面的牙齿印清晰可见。   李寒英裂开嘴,不可思议地说道:“将军,要不我也给您包扎一下手指吧。”   直到中午时分,梁红玉这才清醒过来。右臂已经包扎完毕,只是隐隐还有些疼痛。抬头,看见韩世忠正看着自己沉思。   梁红玉狐疑地看了过去,发现韩世忠的左手拇指竟被包扎了起来。再联想自己刚刚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下,好像是张口咬到了什么东西。一时两股战战,想着不如继续睡去……   已经伤成了这样,还有心思继续装睡!韩世忠看在眼里,哭笑不得。半晌,只得咳嗽几声,告知梁红玉自己已经识破她的小心思。   梁红玉只好又把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一时间,两人相视无言。   “韩夫人,官家有赏!”宫人高英达突然带着一群人来到韩府。梁红玉的臂伤未好,只好由韩世忠跪拜于地下,代为领赏。   “闹装两套,银鞍马两匹,金银器物一箱,钦此!”   高英达走后,梁红玉看着地上的这些赏赐,一时有点不敢相信。就凭宋徽宗对金人俯首称臣那殷勤劲儿,如今自己打了金国公主,破了她的相,不施以惩罚也就算了,为何还派人前来送赏赐?   “看来此事已了,官家是把这事当做使者之间的一场比试而已。这赏赐就是按往年旧制赏赐给胜利者的。”韩世忠解释道。罢了,就补充了一句:“最近两天你最好不要去街上。”   梁红玉看了一眼自己伤残的右臂,叹息道:“就算想去也去不成啊。”   “按旧制,比试取胜者,京中市井少年争相拦路献上颂诗。”   梁红玉想了一下那场景,摇头道:“还是算了,诗又不能吃,还不如献银子呢。”   韩世忠看了一眼梁红玉,刚想回呛说她庸俗。门口却传来了一声召唤:“恭喜将军!”   门外,站着的竟是周如筠的贴身侍女巧之。这姑娘人如其名,一张巧嘴颇能说道。今天,她早早地过来向韩世忠报喜,就是想得到主人一星半点的赏赐。看见韩世忠抬头看来,那侍女抬头,笑着说道:“恭喜将军,夫人有喜了。”   梁红玉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突然剧烈地疼痛了一下。   韩世忠心头一凛:“怎么会这样?”转头,看向梁红玉,红玉早已收起目光,闭起眼睛,不再看他。   那侍女巧之站在门口,看见韩世忠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一时拿不定注意。   阿绫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啐了一口巧之,气呼呼地说道:“啊呸,你们家那位,现在顶多叫声姨娘,竟敢舔着脸自称夫人?”   愣了半晌,韩世忠终是道:“走,我去看看……”   床上,梁红玉毫无睡意。眼睛直直地瞪着房顶……其实,这个结局,自己不是早已经想到了?自从那日,亲手让人把老夫人送的暖情酒和欢宜香送给周如筠,不就是已经准备接受了这个结局吗?只是,为什么竟会这样难过?   片刻之后,红玉叹了口气,对阿绫说道:“把官家刚刚赐来的那箱珠宝送给西屋吧,就算是——感谢她为韩家添丁进口。”   “小姐!”阿绫嘟起嘴巴,不愿前去。刚刚给红玉姐治伤的时候,她明明可以感受到将军有多在乎小姐,可是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非要时好时坏呢?   西屋里,周如筠躺在美人椅上,坐立不安。直到韩世忠走进屋内,她急忙屏退下人。   空荡荡的屋子里,一时颇为寂静。只有安神散依旧灼灼燃烧着,烟雾缭绕,恍若仙境。   周如筠扑通一声,跪在韩世忠的面前,诚切地说道:“将军,贱妾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身孕,求将军放过我肚里的孩子。”   韩世忠目光如炬,盯着周如筠看了半晌。脑袋里迅速飞转:红玉现在一定很伤心,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   室内,一时无言。   周如筠见韩世忠没作声,继续跪着说道:“将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您的亲骨肉啊,您难道忍心……”   韩世忠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起来吧,你既然都说了,这孩子你想要就要着吧。”说完,快步走出西屋。   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   周如筠见到韩世忠一步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西屋,那原本楚楚可怜的目光突然间变得非常骇人,有如毒蛇一般。   茶馆中。“可以清心也”几个大字迎风飘转。   茶馆的一旁,坐着两位关西大汉,细看来,那两人正是韩世忠和张然。   韩世忠猛地喝了一口苦茶。其实,他本是想去喝酒大醉一场的,但是,由于公务繁忙,最终,喝酒变成了喝茶。   张然看着自己的主人一脸愁苦,只好在对面战战兢兢兀自捧着茶盏儿慢慢细抿着。   “张然,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窝囊?”一杯热茶下肚,韩世忠终是开口说话了。   张然急忙摇头:“不是,将军您这是为时事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啊。只不过,确实有些委屈了夫人。”   韩世忠笑道:“是啊,红玉她……”说到这儿突然住口不说了。   “要不,将军您把这中间的原委告知夫人,就说这周姑娘是张俊大人送给您的,您必须得宠着?”虽然若干天之前韩世忠已经警告过了,张然还是觉得必须一吐为快。   韩世忠摇头,把手里的苦茶再度一饮而尽。有些人,愈是在乎,愈是害怕失去。说了之后,红玉还会接受这样一个自己吗?   韩府。东院。   正巧闲来无事,梁红玉拿起书卷《离骚》给彦直读了起来,顺带给彦直讲一下有关屈原的事迹,末了,红玉加了一句:“彦直,我不奢求你成为彦直这样的直臣,但是日后你若为官,千万不要陷害忠良,最好能帮他们一把。”   韩彦直歪着小脑袋,思索了片刻,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哪些人是忠良呢?”   “岳飞。”梁红玉启唇答道。她不知道,这天下午的一小段对话,深深影响了韩彦直以后的人生。许多年以后,正是韩彦直帮助了岳飞的后人。   半晌之后,韩彦直抿着嘴,再度怯怯地问道:“周姨娘怀了小宝宝,爹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梁红玉抬头,看见韩彦直眼中的惶恐,心里一动,用手轻轻摸了摸韩彦直的脑袋,说道:“不会的,你永远都是长子。而且,还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中秋,小天使们节日快乐!(*  ̄3)(ε ̄ *) ☆、寂寞空庭春欲晚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 唐 柳中庸 《春怨》   …………………………………………………………………………………………   八个月一晃而过,转眼又是一年的深秋。   枫叶红,雁阵惊寒。这些日子以来,梁红玉勤于练兵,勤于吃喝玩乐,没事儿的时候再去逗逗彦直和四季,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这天中午,女兵们正好休息。梁红玉吃喝完毕,走出东院,伸着懒腰……一抬头,竟然看到西院那边的周氏正挺着个大肚子,搭着梯子正要往屋顶上爬。   红玉瞟了一眼,随即收起目光。一年前,白氏也是和自己坐在这个屋顶上,一度谈笑风生,不想竟然招徕祸事。   梁红玉正准备往屋里走,却被周如筠叫住了。   “梁姐姐,丫鬟帮我洗的衣物被风吹上屋顶了,你能不能帮我取下来?”   梁红玉愣了半晌,一时拿不定主意。   木梯上,周如筠的大肚子极为碍事,摇摇晃晃。爬云梯跟登山很像,很多人以为上山难,殊不知下山才是最难的。周如筠叹了口气,额头上那好看的柳叶眉瞬间扭在了一起:“姐姐,我、我行动不便,只能求求你了。”   梁红玉瞧着周如筠行动不便,叹了口气,终是挪动了步子,只好上前搀扶,自己也爬上了梯子……   突然间,周氏竟径直往下歪去。说时迟那时快,梁红玉伸出右手,准备扶住周氏,没想到终是来不及了,手指只稍稍碰到了周氏的衣襟,根本无法使出力气抓住正在掉落中的那人。   一切的动作,都来不及了……   “咚——”的一声,那人影竟在红玉面前直直地摔在地上。地面上,顿时有血迹散开。   “孩子!”梁红玉失声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以闪电般的速度从门外跑了过来,迅速抱起周如筠,沙哑着嗓子对红玉说道说道:“你走开!”   韩世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看明白刚刚这一幕。   周如筠面色苍白,一口虚弱的气息还没吐出来,时断时续说道:“将军,不要……怪姐姐,她……只是……不想见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罢了……”   梁红玉抬头,直直地瞪向周如筠。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周如筠为何摔的这么凑巧。   韩世忠急忙把周如筠抱进屋内,不再看向梁红玉。   “快去叫大夫!汴梁城最好的大夫!”   一刻钟不到,李寒英匆匆赶来。为周氏把完脉,灌了一碗止血的汤药,没想到出血依然不停……   血越流越多,韩世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寒英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快,准备热水,还有剪刀!夫人要生啦……”   屋内众人跑来跑去忙个不停,梁红玉在院内呆呆地看着,一时进退两难。   韩世忠紧紧抱住周如筠的头部,颤抖着说道:“如筠,相信我,你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周如筠的眼角有泪水淌出,但依旧强笑着说道:“相公,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你能不能带我走啊?走的远远的,离梁……梁姐姐越远越好。我好怕她。”   韩世忠一只手抚摸着周如筠的鬓角,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周如筠的手,连连点头道:“好,等你好了之后,我就带你走,带你离开。”   疼痛感袭来,周如筠陷入了昏睡中……良久,待她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   如筠回头,看见自己身边正躺着一个白白嫩嫩的男婴。   “这是?我没在做梦吧?”   一旁,巧之喜笑颜开,连连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一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韩世忠匆匆进门,大笑道:“刚刚送走了李太医。太好了太好了啊……”   周如筠眼角一阵笑意荡漾开来:“相公,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韩世忠沉吟片刻道:“他是‘彦’字辈的孩子,就随彦直的名字往下,叫彦朴如何?”   说着,抱起韩彦朴亲了起来:“乖儿子,别哭了……”   东院内。此时竟然更是热闹。   刚刚韩世忠走了过来,直接掀翻了梁红玉屋内的八仙桌,颤抖着叫道:“没想到,你、你竟然如此狠毒,连尚在母胎的孩子都不放过!”   梁红玉抬头,静静地答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韩世忠冷笑道:“我亲眼所见,你在云梯上伸手推她,你……”   梁红玉:“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伸手是要去拉她呢?”   韩世忠一时语结:“如筠不可能自己摔坏自己。而你、你身怀武功,还养着一群女兵,而筠不过是一界弱女子,她怎敢跟你斗?”   梁红玉放下手中的杯子,静静地看向韩世忠,忽然咧开嘴笑了:“韩世忠,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事儿并不是你弱就有理。”说完,别过头去,再也不多看一眼。   ……   韩世忠刚走。现在,一群人围在梁红玉身边愤懑不平。   樱桃道:“没想到那周如筠平日里看上去好似娇娇弱弱的,怎的恁有城府?”阿绫急忙附和:“就是就是。”   一月道:“夫人,容我多言,这一年以来,我算是看腻了那周氏颐指气使的模样,你这样也太被欺负了吧。”阿绫急忙附和:“就是就是。”   转头,红玉看见韩彦直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脸忧愁。红玉道:“小家伙,过去看看你弟弟吧。无论是我还是你周姨娘,对你应该都是一样的。快去吧。”说完,捏了捏韩彦直的小脸蛋。   韩彦直摇头:“不干,我不喜欢他们,不去。”阿绫急忙附和道:“就是就是。”   梁红玉瞪了一眼阿绫,强忍笑意道:“除了这句还能说点别的吗?”   阿绫点头:“就是就是。”   回过头来,梁红玉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双手,暗自思忖道:这周氏,也太得寸进尺了。当初种种,自己大可不必计较。然而,在背后被别人暗算,这口恶气,无论如何却是自己万万忍不了的。   屋内,忽然间由刚刚极度的热闹变得极为安静,一时无人说话。   张然突然闯入,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慌忙吼道:“不好了不好了……”进门后,发现全都是女眷,又生生咽下一口唾沫,佯装冷静道:“夫人,将军呢?”额上,已有细汗渗出。   认识张然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慌张的。梁红玉心中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遂问道:“什么事?”   张然大喘着气,答道:“金帝完颜吴乞买大破辽国,俘虏辽天祚帝耶律延禧,转而挥兵南下,兵分两路犯我大宋疆土。西路军为辽左副元帅宗翰,东路军主帅是南京路都统宗望和六部路都统挞懒。”   听到这个消息,有如五雷轰顶般的,梁红玉瘫坐在地上,满脸惨白,嘴里嘟囔道:“完了,该来的终是来了。”   樱桃和阿绫一时愣住,连忙扶起梁红玉,不知道红玉姐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震惊了片刻,梁红玉尝试着去恢复自己震荡剧烈的内心。继而,转头对张然说道:“来,我陪你去找将军。”此时,什么仇什么怨都比不上保命要紧。如今,要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全靠韩世忠了。   刚来到西屋,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韩世忠哄着新生男婴睡觉的声音,接着,是周如筠断断续续地声音:“相公说了,要带我们母子离开这里,此话当真?”   韩世忠停下轻拍婴儿的手,回道:“怎生不当真?”   周如筠轻舒了口气,咬牙笑道:“那只准带我们母子,不带梁……不带其他人?”   韩世忠:“好。”   听到这儿,梁红玉收住了想要迈进的双腿,转身离开。   张然忙叫道:“哎,夫人,你别……”   听到门外有动静,韩世忠放下怀中的婴孩,急忙走出西屋,厉声询问道:“怎么了?”   张然低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语,末了,又加上一句:“朝廷有令,让您随主将梁方平在浚州黄河边上抵制金贼南侵,不日启程。”   韩世忠紧闭双眼,猛地狠狠敲打门窗,继而仰天长叹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西院内,枫树叶已红。正是十月份,秋风起,一片红叶飘飘转转落了下来。遥远的北方,隐约有狼烟四起,硝烟弥漫。北宋的安宁,从这一天开始,彻底就被打破了。只可惜,朝廷内外,依旧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当中……   这一年,正是大宋宣和七年,也就是公元1125年十月。金国灭亡辽国,宋朝一个强劲的敌人被灭,又来了一个更为强大的对手。这以后便是,满街星云,遍地狼犬,几家能彀? 作者有话要说:  1、注:西路军为辽左副元帅宗翰(《岳飞传》称之为“粘罕”),东路军主帅是南京路都统宗望(音译名字为“斡离不”) ***** 终于要开始写靖康之乱了。这本小说本就是为了让自己让其他人多知道有关这一事件,好吧,就是为了情怀。当年,读男神的诗词,每读一遍都热泪盈眶…… 谢谢小天使大漠孤烟的 ……第一篇文我就当做练笔了,小天使喜欢的话收藏评论就好了 ☆、可怜无处送荆卿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明 陈子龙 《度易水》   …………………………………………………………………………………………   翌日,天大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气候正好。   南熏门外,百万士兵一整整齐齐排列完毕。蓝天白云下,一派器宇轩昂整装待发的样子。主帅梁方平只简单地扫视了几眼,就把大兵交给韩世忠来带,那厮自己却跑回马车内闭目养神。等待士兵出发之后,他再慢慢跟着。   韩世忠抬头,看了好几次天边的太阳。那太阳,由东往西,正一点点移动,此时,已经快移到人正头顶上了。   “韩世忠怎么还不让士兵出发?”在马车里已经睡了一觉的梁方平伸了伸懒腰,不满意地询问道。   可能是受他家将军的影响,张然也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可是,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军队再不出发就晚了。于是,提醒韩世忠:“将军,到时候了。”   韩世忠并没有回答张然,而是直接问道:“夫人来了吗?”   张然挠了挠头,说道:“在后面的马车上啊,您不是一大早就安排周姑娘和小公子过来了吗?”   “不是她,是她!”韩世忠打断了张然的话语。   张然一时有点闹不清楚,什么她跟她的,到底是谁啊?   韩世忠最后一次抬头看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挥舞手臂,一声令下:“出发!”   军队刚刚开始进行了缓慢移动,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请稍等。”   韩世忠嘴角顿时泛起笑意,她终于还是来了。回过头去,却看见身后来人只有阿绫一人,那抹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张然心中也是奇怪:“阿绫,怎么就你过来了,你家夫人呢?樱桃呢?”   阿绫脸上笑意盈盈,对张然着了招手,“过来!”   张然不明所以,只好走了过去。“什么事儿?”   阿绫将一个明黄色的锦囊塞到张然手上,浅笑着说道:“拿着,这是夫人给的,说是需要的时候一定记得给将军。”   “为什么你们不直接给将军?”张然还是不太明白。   阿绫一翻白眼:“要你管。”转过身来,又非常轻快地跑了回去。   韩世忠看了一眼副将张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极为失落,一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深呼一口气,韩世忠极力稳住自己,今日出军,以这种状态来对敌是极为不利的。   城墙一角,梁红玉和樱桃正挤在送军的人群中,女扮男装。送行的人太多,一个连着一个,摩肩接踵。樱桃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小姐,你不是说不来送将军吗?来了干嘛又躲在这里面?挤死我了。”   梁红玉看了一眼樱桃,并不言语,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个锦囊韩世忠永远都用不到。   此次,韩世忠兵发浚州,正是黄河边上。黄河水绕城而行,河水浑浊,一浪又一浪击打着沿岸。   韩世忠到了浚州,并没有就此停住,而是继续往北走,把周如筠和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韩彦朴送到了大名府。可怜那周氏眼泪汪汪,以为远离了东京汴梁城便可以和韩世忠过上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日子,不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跟梁红玉独守汴梁城并无区别。   周氏自然不愿意,再三恳求韩世忠道:“妾身愿意时刻伴君左右,不愿离开。”   韩世忠叹了口气,安抚道:“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战乱之中,总得护好你们娘俩。大名府有宗泽大元帅镇守,防卫不啻于汴梁城,而且,我离你那儿也近……”   周氏摇头,含着眼泪道:“我不想去大名府……”   韩世忠用手轻轻擦拭周如筠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现在只有两条选择,要么回汴梁,要么去大名府,你选吧。”   周如筠支支吾吾了大半天,脑海中闪现出梁红玉的形象,蓦地倒吸一口冷气,只得点头应道:“好吧,我去……”说罢,又忙补充了一句:“将军,一定要前来看我们娘俩,彦朴他需要父亲啊……”   韩世忠看了一眼周氏怀中正在酣睡的彦朴,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孩子,刚一生下来就遭逢战火,也是颇为不幸。于是,便答应了周氏的请求。   待送完周氏,韩世忠再度回到浚州。没日没夜沿着黄河边上逡巡搜查,一切如常。韩世忠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军营中,却看到身为威武军节度使的梁方平依然在饮酒。军营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几个军□□子。   韩世忠强吸了口气,踯躅几步,终是又走回来,对梁方平说道:“将军,大敌在前,这样载歌载酒不好吧?”   歌舞声顿停。梁方平放下手中的酒杯,透过醉意朦胧的双眼,看向韩世忠。突然,鬼魅地笑了笑:“据我所知,跟韩将军相比,我这点把戏又算得了什么呢?满朝皆知,韩将军把京口营妓梁红玉娶回家中,当了正房夫人。此等气量、此等壮举,哪是我等能比的呢?”   韩世忠听罢,眼看要按捺不住满脸的怒气,只得挥袖而去。   第五日,晨光正熹微。鸡鸣三遍时,天刚刚有一丝光亮。士兵们尚未完全苏醒,韩世忠突觉心神不宁,登上瞭望台。远远望去,黄河对面好似一片宁静,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想多了?韩世忠在心里暗自思忖。   忽然,河对岸笼罩在夜幕下的几个黑影开始缓慢移动……韩世忠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那不是风吹草动、树影摇动,而是人穿着伪装、在夜幕之下快速移动位置。又过了半晌,韩世忠更加惊奇地发现:这黑影并不多,仅有十几二十个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金人大兵过来,不可能只是这点人数。韩世忠苦苦思索。突然,军营附近有村舍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这一声鸡鸣,使得韩世忠豁然开朗。原来,这是金人的探子,正在勘测地形打探情况。也就是说,金人的大军将会不日抵达。   思忖至此,韩世忠心中大惊,赶忙奔向梁方平的帐内。此时,梁方平正在床上酣卧。韩世忠等了半晌,仍不见里面有动静。念及军情紧急,瞬息万变,韩世忠只得豁出去了,强行推开梁方平大帐的门,走到床边,喊道:“将军,不好了。”   睡梦中的梁方平翻了个身,抹了抹嘴边流下的哈喇子,又继续睡着了。   韩世忠心急如焚,伸出双手,摇动着梁方平的双肩,再度叫道:“将军,不好了,金人要过河了。”   这一次,梁方平终于听见了。他使劲儿睁开了睡意昏沉的双眼,问道:“金人在哪儿?外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韩将军你弄错了?”   韩世忠解释道:“将军,我刚刚看到河对岸有金人的十几个侦察兵,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渡河了。咱们必须得趁早防御啊!”   “十几个?”梁方平噗嗤一声笑了。“韩将军多虑了,你看的不过是几个草寇而已,不堪一击。听说你韩世忠也是久经沙场,今日一见,怎生如此胆小如鼠?”   韩世忠还想说什么。那梁方平却是在床上翻了个身,直接把后背对着韩世忠,这意思分明就是要逐客了。知道多说无益,韩世忠只好退了出去。   帐外,张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远远看见韩世忠走了上来,便问道:“将军,怎么样了?”   韩世忠摇了摇头,面色沉重:“情况不妙,这厮大概是要拖累我们了。”   早晨,韩世忠一直在此事忧心。吃饭间,忽然有探子来报:“河对岸10公里外发现大批金军。”   韩世忠立即放下手中的筷箸,再度来到梁方平的打仗内。此时天已大亮,梁方平终是下了床,正在准备进行早膳。抬头,发现韩世忠正在门外往里走。于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韩世忠双手抱拳,作揖道:“将军,金人已经打过来了。请将军赶快布置军防。”   梁方平:“不可能,金人不可能这么快渡河。黄龙府离这边远着呢。”   韩世忠见自己说服不了梁方平,便叫来了探兵:“把你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给将军。”   探兵便又重复了一边刚刚的话,一边形容着金人的兵力。梁方平愈听,脸色愈暗,到最后竟然是面如土色。   探子说完之后,梁方平强饮了三大杯酒,这才勉强能够说出话来:“韩将军,仅凭他一人之词怕是有些武断了,还望韩将军前去再探虚实。”   韩世忠点头道:“那是自然,求将军发兵于我,世忠即刻便可带领部队前去侦探。”   梁方平低下头去,把桌子边的酒杯稍稍往里移动些许。良久,这才回答韩世忠的请求:“不过是勘探敌军虚实而已,哪需这许多士兵?其余士兵我还有安排,只好委屈将军了。”说完,用手拍了拍韩世忠的肩头,以作安抚。   听到这话,韩世忠立即就明白了,心中冷哼两声,嘴上诘问道:“将军可是要世忠前去‘硬探’?”   “‘硬探’又如何?韩世忠,你难道想要反抗军令吗?”梁方平抬起头来,直对着韩世忠的目光,冷笑着反问道。   韩世忠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帐。   梁方平帐内,军师归宏图看着韩世忠远去的背影,问道:“将军非要这么做吗?”   梁方平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金人来势汹汹,咱们与其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和我,只能活一个。等他死于金人骑下,这一场败仗就可以推到他的身上了……”说完,梁方平就躺到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半晌过后,又对归宏图说道:“收拾一下东西吧,等金人打过来了我们就撤离。”    ☆、万里黄河绕黑山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唐 顾况 《征人怨》   ……………………………………………………………………………………………………   待到韩世忠回到自己营帐时,整个人都铁青着脸。张然见到他此番模样,不禁心中打了个寒颤,小心问道:“将军,您怎么了?”   韩世忠叹了口气:“张然,你前去查看一下,此番前来咱们自己的兄弟还有多少人?一会儿我们要去敌营侦探。”   张然得令,出去清点了良久,才回到军营,答道:“不到五十人。”   “就这些人吧,让大家收拾一下跟我去吧。”韩世忠说道。   张然:“将军,此番前去侦探是要深入敌营的,万一碰到金人,咱们人数这么少,绝对是有去无回啊。这……”   韩世忠打断了张然的讲话,点头道:“我知道。”   张然:“知道你还要去?”   韩世忠苦笑道:“这是梁方平给我下的军令,不去的话,违抗军令者,斩;去了的话,估计还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张然脱口而出。   韩世忠顺手取来盔甲,将那冰冷沉重的物件穿在身上。良久,才回答道:“这一仗,梁方平未做任何防守,他和我都知道宋军必败。然而,如果我死了,责任就可以全部推到我的身上。我要是没死,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话音落下,韩世忠却是早已穿上了那冰凉的盔甲,神采奕奕。   张然低下头去,嘴里嘟囔着:“这不是明知道去送死还过去吗?”然而,事情已到达这种地步,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张然抓耳挠腮,终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突然间,他想到了当初离开汴梁城的时候,在南门外面,阿绫送过来的锦囊。此时,会不会就是夫人说的“需要的时候”呢?这样想着,张然便掏出兜里的锦囊,递给韩世忠,说道:“这是夫人让我带给您的,说是可以拆开。”   韩世忠接过锦囊,一时胸中百味涌来,最后,终是叹了口气:“好。”然后,顺手把锦囊放在衣服的最里层,紧贴着自己的皮肤。   夜晚时刻,天气渐凉,霜寒露重。此时,正是正月寒冬天气,寒意入骨。韩世忠带着一行人渡过黄河。舟子与夜色融为一体,随着水波来回荡漾,舟子也摇摇晃晃。韩世忠想要闭着眼睛,在小舟上休息片刻,终是心绪不宁,无法入睡。   到达对岸之后,韩世忠清点人数,加上张然和自己,正好49人。这些人都是常年跟随韩世忠的老兵。   他们钻进灌木林里,匍匐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头发都被植物的枝桠戳散了,连身体上也留下了道道刮痕。终于,韩世忠大手一挥,队伍立即停止了行进。   韩世忠趴在地面,竖起耳朵倾听。不远处,隐隐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再仔细听,韩世忠终是从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当中辨明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脚步声是巡防士兵走来走去发出的声音,声音最响处就意味着巡防的人最多。韩世忠倾听了良久,终于下达了命令:“去西南方位。”刚刚,他听了一会儿,发现就那个方向最为安静,此时过去,应该是最为安全的。   移到西南方时,韩世忠他们越过栅栏,惊喜地发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金人的粮草大营。“欲断其兵,先断其粮草。”   韩世忠心里大喜,对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几个小兵就跑到那粮草营旁边,扔了好几个火把,霜风劲吹,火势立马就旺了起来。   士兵们急忙往回撤。走到半道,韩世忠发现了一个正在起夜的小兵,便欺身过去,捂住小兵的嘴巴,问道:“快说你们这次共来了多少兵力?饶你不死。”   那小兵还没睡醒,眼前突然间出现了这么一大群人,很是慌张,连忙点头说道:“大爷饶命,我说、我说……”   韩世忠:“别废话,快说来了多少人?”   小兵答道:“我们这次一共来了8……”还没说完,一只冷箭不知道从那边射了过来,小兵顿时轰然倒地。   “不好!”韩世忠惊叫道。   营帐的那边,突然间出现了好多潜伏于此的士兵。其中,有一人拍手道:“韩将军,鄙人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韩世忠立马竖起大刀,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仰天笑道:“我是宗望元帅下的大将金兀术。”   金兀术话音未落,韩世忠大刀边起。手起刀落,刀光闪现中,已有不少人头落地。韩世忠一边挥舞着大刀,一边让张然传令下去:“赶快让他们撤离,我殿后!”听到命令之后,那些士兵一边杀敌,一边拔腿后退。张然不放心韩世忠,于是,也和韩世忠一起并肩杀敌。   金兀术见那韩世忠竟能临危不乱,不禁心生敬意。转眼间又看见自己的士兵已被韩世忠砍杀好几人,怒火顿气,刚刚油然而生的那点敬意顿时消失殆尽。金兀术大手一挥:“弓箭手!”顿时,箭头如雨,万箭齐发,一时全都射向韩世忠。   待身后士兵撤退的差不多了,韩世忠这才跃上马背,一路纵马扬鞭。然而,背部仍是插满了箭头。幸亏有铠甲护体,箭镞只是稍稍进入体内,并无大碍。跑了良久,来到黄河边上的一座渡桥边。桥边有一座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屯子桥”。   此时,士兵们早已是筋疲力竭,停在桥头上大喘气。身后,金人已至。   士兵们只好再度拼起一身力气,与金兵战作一团。“咔咔咔”,到处都是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突然,有一抹黏糊糊的液体溅到了韩世忠脸上,用手一摸,竟还带着热气。韩世忠回头,看见一个人头正掉落在地,滚了几滚,滚到了他的脚下。韩世忠认得那人,正是跟了自己将近七年的一个小兵。   “啊!”韩世忠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满腔的愤怒就要喷涌而出。他对身后依然坚持杀敌的士兵叫道:“快!过桥!撤回!”   仅存的那一点宋兵如百川聚海,立即放弃了厮杀,奔向了那屯子桥。待到韩世忠过桥之后,立即一把大火烧掉了这座木桥。火光熊熊中,金人在对岸虎视眈眈,一时手足无措。   金兀术看着河对面的韩世忠,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来日方长,我们战场上还会再见的。”   看着追兵暂时没有继续追逐的意思,韩世忠长长的舒了口气。用手擦了擦刚刚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问道:“张然,还有多少人?”   此时的张然,情况也不大乐观。手臂上挨了一箭,箭头颇深,他只能一手按住伤口,一边行动。片刻之后,张然跪于地下,紧咬牙龈道:“回将军,我们还有、还有十九人。”   韩世忠仰头,强忍着眼中的悲痛,说道:“损失了一大半,他们,都是咱们大宋的好儿郎啊!”   一路往南,终于回到了大宋军营中。不料,韩世忠却看见这里一片混乱,士兵零零散散、慌作一团。韩世忠抓住一位抱住东西就要离开的宋兵问道:“你们这是干嘛?梁将军呢?其他士兵呢?”   那宋军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梁将军早就逃了,带着一大批人走了,现在留下来的就我们这些人。我们也要走了……”   韩世忠哼了一声,狠狠地推开那要逃跑的士兵。转身,径自奔向梁方平的营帐内。推门而入,营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贵重物件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几张桌子和床上的几块板子。   看这样子,应该早就逃离此地了。   主帅已逃,帅印不在,韩世忠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叫来张然几名副将一起商量,终是找不出任何方法。“传令下去,各处坚守原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退!”   半夜,忽然有轰隆隆的雷声传入耳边,摄人心魂,震碎耳膜。韩世忠从营帐床上惊醒:这不是雷声,而是战鼓声。   走出营帐大门,眼前的景象使得韩世忠颇为震惊。士兵们早已把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丢在身后,丢盔弃甲,没命狂奔。韩世忠本想着上前制止,可是眼见大势已去,主将都率先逃跑,自己也不能把这些士兵全都杀掉,便呆立在原地。   张然忽然满面狼藉地冲了上来,叫道:“将军,快跑,金人不计其数,已经快渡过黄河了。咱们现在在这里不亚于螳臂当车,还不如保存实力!”   韩世忠沉吟不语。另一个大将跪在地上,恳求韩世忠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韩世忠终是叹了口气,挥手道:“那——撤兵吧。”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一退兵大宋河山的最后一道天险就这样崩溃了;可是如若不撤,徒徒增加的只是河畔征人的白骨罢了。   带着七零八散的士兵往南奔了许久,马声长鸣,韩世忠心中悲怆不已。自他征战而来,这是第一次当逃兵,总是心中再不甘心,却也是没有其他选择了。这样想着,胸口顿时一阵疼痛,韩世忠于马背的颠簸中捂住胸口,手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物件。   韩世忠取出,正是梁红玉托张然带给自己的锦囊。当时,自己本想着等到闲时就拆开这锦囊来查看,不想战争乍起,形势紧急,自己疲于奔命,却把这茬儿给忘了。此时,韩世忠双手颤抖地拆开了锦囊。   呼吸却是愈发急促。这锦囊里,不知道又写了什么;那红衣女子,知道自己当了逃兵还愿意再相见吗?   锦囊内,是两张很小的纸条。这种纸条,采取特殊工艺制成,遇水不化。摊开纸条,上面细细密密写着两行小楷:“梁方平之令可拒,黄河天险死守。”韩世忠心中先是疑惑,好奇梁红玉怎么会料到这里的情形;继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震惊和懊悔:自己怎么不在之前拆开这锦囊,如今梁方平已逃,黄河天险已失,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于是,韩世忠拆开了第二张纸条。第二张字数更少,仅仅写着四个字:“保卫东京!”   韩世忠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急忙扬鞭,大叫道:“走!赶回汴梁!”   身后,金人的铁骑已至。然而,宋朝逃走的那些大将和士兵们并不知道,此次金人来袭,所带兵力不是八十万,也不是八万,而是——八千!那天夜晚宋军听到的隆隆战鼓声,其实是金人把鼓绑在羔羊上,鞭打羔羊,让其四散奔跑,鼓声隆隆,一时间让人以为百万金兵已倾巢而出。可怜大宋几十万大军就这样一哄而散不战而逃了。   是夜。黄河水宽,波高浪涌,屯子桥已被韩世忠毁坏,一时再也找不到其他渡河方式。那金人最后只用小舟,每次只载得下六七人,就这么晃晃悠悠,折腾了一夜,竟然全部渡河完毕。而宋人,也丧失了最佳的抗敌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一不小心加了个议论的小尾巴。我有时候会想,历史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譬如,那几匹羔羊,几叶扁舟,就可以度过黄河的金人。如果宋朝皇帝不那么昏庸,如果稍微像优待文人那样地信任武将,如果坚持死守黄河……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我也想着,要不就写一个金手指的女主吧,让她来到这个时空,去完成岳飞没完成的使命,去“收复失地”。然而,最终放弃了,还是选择去尊重历史…… ☆、繁华事散逐香尘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 唐杜牧《金谷园》   此时的东京城内,也是一副乱糟糟的情形。   早在去年十一月,当时韩世忠刚刚离开汴京前往浚州时,就有消息传来,说是金人宗望带领东路军已占领燕山府。燕山府守将郭药师出城投降;西路军宗翰从河阴南下,攻占朔州、代州,很快就包围了太原。   消息传来,据说宋徽宗赵佶直接惊厥昏死于紫宸殿内。直到御医奉命前来,医治多时,赵佶这才缓缓苏醒。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文武官员立于殿前,一个个翘首企盼。   赵佶叹了口气,自从当上皇帝以来,他一直都是纵情于花鸟字画美酒声色之中,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痛苦。   “陛下,百姓们还在等着你拿主意啊?”   赵佶叹了口气,豆大豆大的汗珠从他那惨败的脸上落下。他想起自己登基这些年来,几乎没怎么为百姓做过什么善事儿,各种造作工程惹得天怒人怨。如果金人真的破城而入,恐怕自己还没丧命于金人手中,就先惹得百姓群起而攻之。   这样想着,心中又是一阵害怕。   宰相王黼看见徽宗的这副面容,轻轻咳嗽两声。   赵佶立刻知道王黼有话要说,于是,立即屏退左右的宫人官员,单单留下王黼在紫宸殿中。王黼这才上前,作揖道:“官家,有句话老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佶道:“如今已没有外人,卿家尽管说。”   王黼这才放心答道:“其实,这战场形式如今咱们已是心知肚明。咱这大宋江山可谓岌岌可危矣,陛下何不在此时把江山社稷丢给他人,但实权仍留在手中,官家自己落个清净。纵使结局再坏,也没人能怪罪官家了。”   赵佶一听,大喜道:“这主意好,关键时刻只有王卿能为朕排忧解难。”这一高兴,刚刚的昏厥症立即就好了,于是,再度叫回外面等候的官员,颁布了以下决定:“朕自登基以来,大误江山社稷,今下令废除花石纲、造作司,以此诏罪己。”停了停,赵佶估摸着自己这番话已经情真意切,深深打动下面的臣子了,于是,又说道:“从今天开始,朕要反思自己,这朝政实务,劳烦开封府尹替朕处理了。”   此话刚落,朝野一片寂静,无人敢言。   赵佶满意地笑了,正准备说:“就这么定了。”不料,太常少卿李纲突出走上前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开封府尹官职太低,又非皇亲国戚,不足以安天下。”   赵佶思索片刻,眼睛不停地瞟向殿下所立诸人,想找到什么人能够为自己排忧解难。突然间在百官当中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赵桓。顿时,灵机一动道:“那朕封太子赵桓为监国,代朕料理国家,这总行了吧。”   年轻的赵桓立在群臣当中,乍听见这个消息,立即低下了头去,看不出是喜是忧。   没想到李纲依旧不满意,继续劝谏道:“陛下既想让太子代为管理国家,虽封为监国,依然有不少事情需要得到圣上的应允才可以处理。希望、陛下、要么自己亲政,要么、退位让贤。”   赵佶听到此话,顿时脸色大变,诘问道:“李纲,你想逼宫吗?”   李纲扑通一声跪于大殿地上,解释道:“臣不敢。只是现在正是战乱紧急之时,微臣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计,虽九死亦不悔,恳求陛下息怒。”   大学士李格非也上前说道:“臣附议。”一时,“附议”之声响彻殿堂中。   赵佶颓然瘫倒在龙椅上。只不过一天,赵佶头上的皱纹好似多了好几条,头发也由斑白变成了纯白。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也罢。即日起,桓儿就为大宋国主;而朕,不、老朽,愿为太上皇。”   消息传来的时候,梁红玉正在教导小四季舞刀。突然间,大刀只落地上,刀刃砸到了红玉的脚尖,顿时把小四季吓了一大跳。   小四季眨着不识人间愁苦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红玉姐姐,你没事儿吧?”   梁红玉揉着发疼的脚尖,由于思绪太多惊恐过度,反倒没有没感觉到脚上的疼痛,只是木然地说道:“没、没事儿。”一边,又愤恨地小声骂道:“赵佶怎么能这样?自己把国家搞臭了,现在又甩锅给儿子;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像这样坑儿子的!”   小四季不解,问道:“红玉姐姐,你不是说道君皇帝不是个好皇帝吗?现在他终于退位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梁红玉摇了摇头,在心中默默思忖道:果然,事情真的按照历史进程前行了。嘴上便说了出来:“让下人赶紧收拾好东西,汴梁虽好,已不是久居之地。”   如今,三个月悄然过去。梁方平失浚州,金人已渡过黄河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更是惊慌一片。大家都知道,黄河一失,则东京汴梁于金人而言,不过是囊中取物矣。   这一夜,整个汴梁城的人都无法安然入睡,因为太上皇赵佶要逃跑了!赵佶不但自己要逃跑,而且还带着一干侍卫护行,甚至把徽宗时代有名的六贼还带在身旁。赵佶本来是打算悄悄溜走,不料,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消息,一时,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有文武百官跪立在太上皇寝殿外面,然而,赵佶依旧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要逃跑。   汴梁城有名有势的达官贵人纷纷求船转移。梁红玉这几天也在为这事儿忙活。东京肯定是要被围困的,与其留在里面白白等死,还不如逃出去再说。然而,在这非常时刻,却是一票难求。梁红玉东奔西走,把她能想到的办法全用遍了。可无奈她来此地虽已年近三年,但对于官场关系依旧不甚了解。到最后,才勉强求来一张船票。   盯着这仅存的一张船票,梁红玉发愁了:到底要不要一个人逃走呢?求生的欲望和心里的那点良知在不停地斗争。最终,梁红玉说服自己: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本是自己的宿命。退一万步来讲,十二月和小四季,以及这里的大小管家,他们不过是仆人而已;就连彦直,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这样想着,梁红玉就打算夜晚去渡口乘船离开。临行前,虽是满心愧疚,但还是强压住悲伤,不停叮嘱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去南边走走就回来,回来的时候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众女子点头答应,眉眼里全是不舍。   江岸上,兰舟催发。行船的人已经来催了好几次,艄公们也开始吹响了鸣笛。这是船家起航的信号。   此次来岸边送行的,只有十二个姑娘和阿绫、樱桃。不知道为什么,彦直和四季没有来。也许,两个小家伙还是不愿意承认梁红玉竟然就这样把他们抛弃了。   不能再磨叽了。梁红玉抽开手臂,拧起眉头,硬是逼着自己离开了。纵身一跃,跳到船上。   这一次,终于明白了柳永的那句“念去去,竟无语凝噎”。   龙舟外面虽然装饰的灯光璀璨,但船上的人出乎意料地多,一个挨着一个,摩肩擦踵。不是士兵,就是达官贵人的家眷。毕竟,这是赵佶御用的楼船。   梁红玉站在人缝里,拼命地往里钻。她曾经以为,在现代社会中出现的春运挤火车的场景绝对不会出现在古代社会,现在开来,的确是她想多了。此时的人山人海,绝对不亚于春运。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拥挤的人群开始起哄。梁红玉屏息细听,这才听见艄公叫道:“别挤了!别上了!船已经没了吃水线,没法开了!”原来,因为挤上来的人太多了,已经超过了那船的承载力,竟导致楼船无法航行。   “请没有持票者下去!”有官员在拼命喊叫,努力维持船上的秩序。然而,人群依旧混乱,既然上了船,抓住这跟救命稻草,就没有人愿意再放手了。这声过后,船上的人不减反多。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哄声更大了,在这起哄声中,竟然还包含着哭叫声、嘶吼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发生了什么?”梁红玉思索道。皱着眉头往外看了一眼,无端却发现堂堂禁卫军竟然直接挥舞着大刀砍杀着船上的乘客。为了让楼船能够顺利起航,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想着乘船逃命的人,终是没能等到开船,没能等到金兵到来,就先丧命在自己人的手中了。   当然,这些被杀的乘客当中也有部分官吏士兵的亲眷,顿时,船上的禁卫军就开始分为两拨。两个阵营的人拔刀拼杀,被砍掉头颅的人就直接被踹到江水里面。江面溅起巨大的浪花,仿若煮饺子一般。水浪一层层撞击着汴梁河岸,岸上的人惊奇地发现:河水竟然已经成了红色的!   刀光一闪,梁红玉匆忙拉过身旁抱着刚刚出生婴孩的年轻妇女,护着他们躲过了刚刚这劫。那小孩皮肤像水一样,浑身通红通红,皱皱巴巴的,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生不久。也是可怜孩子,刚刚出生就遭此灾难。那年轻妇人见到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吓懵了。拉着梁红玉哀求道:“侠女,求你救救我们母子吧。”梁红玉叹了口气,轻喝道:“把孩子抱紧了”。妇人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孩儿,梁红玉双手紧紧抓住妇人衣衫,纵身一跃,竟然越过了外面的重重守卫,落在了船舱里。   那里面守卫森严,正是赵佶和蔡京童贯等六贼待的地方,该是比外面甲板上安全得多,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渡过此劫。小男孩眨眨眼睛,依旧是一副不知人间愁苦的模样。那妇人俯身谢过梁红玉:“我替游儿谢过恩公。他年若到越州山阴,请一定来陆府做客,我们定要替吾儿务观报答您的恩情。”   梁红玉挥手,示意不足挂齿。心中想的却是韩彦直和四季,他们也曾跟这初出襁褓的婴孩一样,也是鲜活的生命,为什么自己竟忍心弃之于不顾?越想心里越是不忍,甚至于气结于胸膛,一发不可收拾。   两行清泪沿着腮帮子就落了下来。   不行,我不能这样。梁红玉心中默念道,双手一用力,就撕碎了捏在手中的船票。往上一撒,船票在众禁卫兵的厮杀当中随风飘散,如梦如幻。   梁红玉不再留恋,跃下楼船,一路往北走去,趁城门尚未完全关闭,一直奔回韩府。还没回到府上,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身影手拉着手坐在大门前面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待梁红玉走近,这才发现这两个小人儿竟然是四季和彦直。   梁红玉嗔怒道:“天这么凉,在门外坐着干什么?赶紧进去!”   看见梁红玉回来,韩彦直轻轻地笑了,四季却大哭起来,扑到红玉怀中:“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的!你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强迫自己一定要写完这个坑再开新坑啊啊啊!!!O(≧口≦)O ☆、犹为离人照落花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栏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 唐 李商隐《寄人》   ………………………………………………………………………………………………   直到回到屋里,梁红玉这才开始仔细回想刚刚在楼船上发生的一切。不知道那妇人那孩子如今怎样了。耳边回想起那妇人的话“游儿”、“陆府”、“务观”,梁红玉突然心里一震颤栗,以前曾信口背过的知识忽然间脱口而出“陆游,字务观,又自放翁。”难道自己刚刚所救的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真的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陆游?   太上皇赵佶的楼船,过汴水之后,就沿着长江一带继续往下行进,终点是镇江。早在三年前梁红玉尚未镇江京口营妓的时候,童贯等人已在此地建立行宫。除黄河外,尚有长江防线可以依赖,赵佶再度觉得高枕无忧矣。   赵佶逃跑那日,正是农历正月初三。眼看着父亲匆匆逃离,宋钦宗赵桓也坐不住了,嚷嚷着也要离开。李纲及时拦住,义正辞严地说道:“当此国家危亡之际,陛下若是也离开汴梁,我大宋真是要亡了。”   赵桓还颇为年轻,情急之下竟至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好不容易登基,当了不到两个月的皇帝,此番就要面临大敌压境的局势。可是,若弃汴梁而走,难保父亲会出尔反尔,再度收回成命。   犹豫不决间,李纲跪于地上,一字一句道:“陛下留守东京,臣愿以项上人头护得陛下周全。”字字句句,肝胆皆冰雪。   赵桓看到李纲那坚定的目光,这才强迫自己勉强留在了东京。   三日过后,正月初六,金人的大兵如从天至,已经到了东京城外不足二十公里处。   梁红玉听到这消息,心里大骇,同时也暗自纳闷道:自己恍惚记得靖康之乱应该是徽钦二帝均被俘虏,如今这徽宗赵佶已经跑去镇江,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东京危机是迫在眉睫,此时,最重要的是保命,保住这城内百姓的性命,保住韩家大小奴仆的性命,也保住自己的小命,梁红玉也就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念及此处,梁红玉顿时走进屋内,换上戎装。出门时,正巧碰到阿绫。阿绫看着梁红玉的这身装扮,颇为好奇,问道:“红玉姐,你怎么穿成这样?要上哪儿去?”   梁红玉略一思索,想到阿绫从小就在这韩府服侍,在这东京城里夜生活了将近十年,地理风俗什么的都比自己要熟。于是,点头道:“跟我走。”   梁红玉此番出去是要寻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徽宗时的太常少卿,如今钦宗朝的兵部侍郎李纲。虽封为兵部侍郎,然而李纲却是文人出身。这与宋朝“重文轻武”政策息息相关,以文人辖制武将,就连宗泽元帅也是文人出身。朝廷重用文人,就算是在战场上武将也必须听从文人调遣。部分有良知的文人便开始通晓军事,竟也颇为出色,比如说,几十年前的范仲淹就是这样的人才。   已是下午黄昏时刻。李纲正经历于庭院苦苦思索。他刚去紫宸殿见过当今圣上赵桓,考虑良久之后,为今之计只有赵桓愿意御驾亲征才能提告士气,宋军方有一丝取胜的希望。当他把这一想法禀告给赵桓之后,赵桓面如土色,坚决摇头不干,以袖掩面,凄切恳求道:“卿家这是想要了朕的命吗?”。李纲眼见再劝也是无济于事,只好叹了口气,摇头走出了宫内。   如今,他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出路已经被皇帝否决了,可这东京城和城内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呢?念及此处,李纲的眉头已经拧成一道死结。   突然,背后隐约有声响传来,李纲皱了皱眉头,怒喝道:“都出去!老夫正在这想事呢。”这群仆人,就是不知道轻重缓急,李纲在心里骂道。   不料,背后却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李大人,好久不见。”   李纲回头,身后竟是一个着一身戎装的女子。那女子将长发束起,显得颇为干练利落。这人隐约有些眼熟,李纲苦苦思索,最终还是想不起来了。   梁红玉抿嘴笑道:“想必李大人该是不记得奴家了。在下梁红玉。”说罢,梁红玉抱拳行礼。今天,她并没有行使古代妇女的跪拜礼,而是用江湖礼节代替,表明一种平等的立场。   李纲这才想起来来人竟是韩世忠的夫人,说起来,当初促成他们这一对姻缘还有自己的一份力呢。见到梁红玉抱拳行礼,心知这女子定有要事相告,不由得对梁红玉多敬重了几分,也抱拳回礼道:“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梁红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摊开了随身携带的一张地图。李纲凑上前去,这地图正是汴梁城附近的地形图。梁红玉指着地图西北边的牟驼岗说道:“目前金人据兵此地,不出意料的话,今天夜晚他们就会前来攻城。”   李纲听罢,心里大惊道:“金人竟会这么快!”东京汴梁城内四面都有门,每面除了主门还有几个偏门。这在和平昌荣年代,的确有利于各地人流往来出入,但一到了战争时候,这些大门就成了一个累赘。城内根本没有这么多士兵可供去各门把守,想到这儿,李纲继续问道:“夫人可知道咱们该对那个门增派兵力?”   梁红玉一愣,没想到李纲竟会如此信任自己。思忖了片刻,她指着西边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会先攻西水门。因为——”说道此处,梁红玉把手指一划,在地图上画出了一道圆弧,顺着这圆弧的方向,李纲脸色大变,已经知道了梁红玉的言下之意。梁红玉手指划向的地方正是皇宫,破了外城西水门之后,再破内城,再往里就是皇宫。   “而且,今夜,金人会乘大船顺汴水而下,沿汴河攻击西水门。”梁红玉继续说道,继而抬眼看向李纲,一字一句道:“如果船行不得,那么金人就会功亏一篑。比如,他们的大船忽然被石头砸破,河中忽然有木桩等障碍物。”   李纲点头道:“夫人妙计,李纲明白了。”   梁红玉这才长舒了口气。希望、今夜无事。转身,快步走到走廊处的时候,发现阿绫正在柱子上兀自写着什么。看到梁红玉来了,阿绫突然睁开泪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红玉姐,你说,将军他会不会已经阵亡了?”   梁红玉听罢,心里一惊。金人围城,内外消息无法传达,韩世忠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当时,她的锦囊中明明有说道“死守黄河”,如今黄河天险已失,他会不会、真的……梁红玉已经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她在现代虽是历史学院毕业的,但也只是略微了解一些历史大事,比如靖康之乱、岳飞的死,但其他人,她真的不怎么清楚。   梁红玉深吸一口气,强自咽下眼中的泪水,拍拍阿绫的肩膀道:“还有我。”韩世忠生死未卜,现在只能看自己来谋取一条生路了。   话音未落,就有探子火速来报:“报!金人沿西水门发起进攻!”李纲略一点头,再一抬头,看向梁红玉时,眼睛里竟然有难掩的兴奋。   “夫人果然料事如神!”   梁红玉信手摘了庭中的一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了半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叶子已经被梁红玉揉碎的不成形状。梁红玉这才弹弹手心里的碎屑物,拍拍手掌,说道:“应该差不多了。”   阿绫抬头,一脸不解。随即,看了一眼门外,她就明白了。门外,李纲一只手捋着自己的胡子,仰天大笑着,那胡子随着他的笑声而不断上下颤动,甚是滑稽。良久,李纲才停住笑意,作揖道:“多谢夫人神机妙算,李纲替全城百姓谢过夫人!”说着就要拜下,梁红玉一个箭步,上前急忙扶助。   这一夜,金人果然乘几十只船只,沿汴水河准备攻城。但汴河水中事先就被打了许多木桩,大船行驶不得,进退维谷。此时,潜伏在河底的2000名大宋勇士组成的敢死队,用长钩把船拖到岸边,用巨石砸烂。经过一夜的激战,金人死伤百余人,只得暂时退兵。   晨光正熹微的时候,外面的厮杀声才渐渐安静下来。汴梁城里的百姓被叨扰了一夜,这才缓缓进入安睡状态。而此时,梁红玉却是睡意全无,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几经辗转,心中格外害怕天亮的到来。   等到天亮,金贼必然又会开始新一轮的进攻,到时候不知又要死伤多少人。而且,没有夜色的掩护,那累累尸体就要直接地暴露在自己眼前。无论是金还是宋,都是生命,可是现在却必须得你死我亡。   梁红玉索性起床,走到韩府书房前。临窗的地方,之前一直是韩世忠办公的地方,现在是彦直坐在这里看书练字。说也奇怪,她跟韩世忠之间,说不出恩怨纠葛,之前竟然未曾进过这个屋子。此时,四周寂寂,梁红玉看见书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还有浓浓淡淡的墨迹,应该是彦直刚刚练过的字。   那上面的字迹正是一撇一捺——“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存稿用完了…… 前两天忙着实习忙着学英语,所以就微微断更了两天…… 以及,我的平板碎屏了,所有关于宋超历史的书籍和资料都在那里面…… anyway,有人看我就加油更啦。欢迎小天使收藏评论~\(≧▽≦)/~ ☆、不拟回头望故乡      弓箭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成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 唐 令狐楚 《少年行》   ………………………………………………………………………………………………………   一夜无眠。等到天亮的时候,梁红玉再次来到李纲府上,却发现府内早已没有了李纲本人。门口,只剩下两个石狮子依旧静默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管家告诉梁红玉:“我家大人去了景阳门。”   话音刚落,又一个探子一头扎进李纲府上,只见他身上满身血迹,气喘吁吁道:“报!酸枣门、封丘门告急!”话音刚落,就因为体力不支匍匐在地了。   梁红玉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那小兵道:“李大人不在。走!带我去!”果然,金人依仗自身兵力雄厚,终是采取了多面进攻的策略,这样一来,城内的布防必然会捉襟见肘。   正是九九寒冬,城内的天气非常寒冷。天空阴沉沉的一片,黑云压地,像是要下雪的样子。然而,这雪就是不来。寒风呼啸而过,像是远处有人在哭泣嚎啕一般。汴梁城内的瓦舍人家的屋顶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梁红玉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刚刚出门太急,她只穿了件单衣,并未披上大氅。等走到城门楼上时,她的嘴唇已经冻成了黑青色。梁红玉把手抄在袖里,冻的哆哆嗦嗦上下唇直打架。   守卫的士兵见梁红玉走了过来,连忙指向城楼下。在城楼不远处,金人的一小队士兵正冒死扛着云梯往前冲。三人成列,前面一人,后面两人。很显然,前面一人分明是后面两人的挡箭牌。踏着自己战友的尸体前行,梁红玉沉吟道:看来金人这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破此城。   眼看着那士兵就要跑到城墙根上了,梁红玉一声令下:“放箭!”顿时,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发射出手中的长箭。万箭齐发,箭如雨下,很快,第一批中的绝大部分金人在箭雨中倒下了。然而,还有不少即使身上中了箭挂了彩依旧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北方少数民族的战斗力果然不同凡响。梁红玉叹了口气道:“继续射!”很快,第二波箭雨再度射出去 。又有一大批金人倒下了。然而,金人太多,终是抵挡不住他们的步步逼近。   眼前这些金人,好像不知疼痛的木偶人,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烟尘纷纷涌起,黄沙滚滚,那些金兵就在这滚滚尘土中呼啸而来。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梁红玉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了。   “夫人!”在这战场的厮杀声中,梁红玉的耳边竟然听到了一声不一样的声音。回头,却看见樱桃和阿绫带着那十二个姑娘走了过来。   樱桃帮红玉把大氅披上,小心紧了紧前面的带子。顿时,一阵暖意紧紧包裹着全身。上下排的牙齿再也不用不停地打架了。阿绫则带来了红玉常用的几件兵器:绣蛮刀,桃花鞭,还有一张强弓。看到这张弓的时候,梁红玉有些疑惑,抬头看向阿绫。   阿绫竟兀自先行跪下,回道:“红玉姐,这弓名曰神臂弓,是将军的镇宅之宝,据说挽开需300宋斤,当今世上目前只有将军一人可以拉开。奴婢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用上它,奴婢斗胆,私自把它拿了过来,求红玉姐降罪。”   梁红玉扶起阿绫,笑道:“夸你还来不及,你又何罪之有呢?”   抬头,看着其他十二位女子。为首的一月上前一步,主动回道:“夫人,我们知道您在这儿,我们过来陪您了。”   看着她们眼睛里赤诚的光亮,红玉抿着嘴唇,连连点头:“好、好。”   “报!箭已经用完了!”士兵的这一声喊叫把生生把梁红玉从感动中又拉回了现实。梁红玉略一思索,问道:“床子弩呢?”   床子弩,是宋朝时的一种很有杀伤力的兵器,造型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坦克。有四轮,四轮上是床架。在床架的前侧安置两弓后置一弓,用绳轴绞动张开,大的需70人操作方能张开,射程约500米。   那小兵埋头答道:“还在司库房中。”   梁红玉的手忽然一抖。司库房中,也就是还在内城里面。这金人眼看着就要登上城楼了,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派人去取那些兵器?红玉摇头,示意那士兵退下。   再看向城下,金人愈发地多了。城上的宋兵已经开始躁动起来了。那金兵仿佛嗅到食物的恶狼,从四面八方汇来。城下,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头涌动。   梁红玉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再睁眼细看,终于看出了端倪。表面上一看,那些金兵好像约定好了的从四面用来,其实,战场上随时都有人在指挥。只不过,金人狡猾,指挥者掩藏在大军当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梁红玉也是刚刚才发现,有一位金兵挥舞大刀的动作与他人有异。其他人挥刀是为了杀敌或是防护,而那位将士,出刀时却是规规矩矩,忽左忽右,稳稳当当,更向是在指示方向。   梁红玉看向旁边的小兵,他的箭匣子里只剩下了几只羽箭。梁红玉指着金人指挥者问道:“可能射中?”   那小兵摇头道:“属下无能。”   梁红玉也知道,不是小兵无能,而是那指挥者离得太远。梁红玉目测其距离城墙根约有260米,而宋朝一般的羽箭弓/弩顶多能射100米。   “试试吧。”   那小兵鼓足力气,果然,羽箭最终还是在不到一般的地方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眼看着金人已经搭好了云梯,就要往上攀爬。此时,根本没时间容梁红玉做过多尝试,红玉指着身边保护自己的众小兵道:“你、你、还有你,别在这儿围着我了。赶紧的,用檑木滚打他们!”   那几个士兵这才领命下去。一时间,梁红玉身边又变得格外空旷,没有任何人可以依仗。   “红玉姐。”樱桃不放心地问道。   红玉举起一只手,指着樱桃和阿绫道:“你们俩,过来!”说着,把神臂弓递了过来,命阿绫和樱桃拉住弓的两端,梁红玉站在中间,一脚踹向弓把,一手拉着长木羽箭,另一只手上凝聚全身力气。就这样,以这种神奇的姿势,手脚并用。一咬牙,一跺脚,竟然真的拉开了神臂弓。   梁红玉将箭头对准那个正在挥舞着大刀的金人指挥,眼睛微眯,再度调准和确认。终于,一松手,一根木羽箭从天射出,直嗖嗖地没入那金人指挥的胸前。由于臂力太大,那木羽箭竟能直接穿透金人的盔甲,透过那指挥的胸膛。就在一瞬间,金人指挥手中的大刀还保持着挥舞的姿势,人却已经掉落在马下,断了气。   指挥一死,很明显,金兵的进攻立马就减弱了些。此时,已有个别金兵顶着檑木硬是登上了城楼,不过,即使登上了,很快也被若干宋兵斩杀殆尽。   仅用檑木不足以抵得住金兵更猛烈的进攻。这样想着,梁红玉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十二位女子:“敢不敢跟我下去,毁了这云梯?”转过头来,对阿绫她们说道:“你们在上面随时候命!”樱桃还想说什么,但非常时期,知道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梁红玉的决定,最终选择闭口。   十二女子先是一愣,继而纷纷点头道:“遵命。”   城墙太高,不像普通人家的屋顶围墙,轻轻一跳便可下去。毕竟,城墙初建之时便做御敌之用。此时,只能采用坠绳的方式了。   梁红玉命令楼上的小兵在金人兵少的地方放下绳子,自己和十二个姑娘顺着这绳子爬了下去。很快,梁红玉和十二月便淹没在金人当中。下来之前,红玉在城楼上略一查看,发现仅在城墙的这一面,金兵搭起的云梯就有十处之多。   梁红玉分派十二个姑娘,每两人一组,轮番烧毁云梯。最中间的那处,金兵最多,最为凶险,红玉决定自己去。待到那些姑娘领命离开之后,梁红玉的心里竟涌起了一丝伤感的情绪。自己本来只想着保命而已,没想到最终在这个地方越陷越深。   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梁红玉强自笑道:“月魄,保佑我,也保佑你,咱们都要活着。”   中间位置,本来是金兵最为密集的地方。但是,那十二位姑娘办事效率着实太高,红玉刚刚吩咐下去,就有好几处云梯已经着火被烧了。   狼烟滚滚,金人顿时有些慌乱。梁红玉脱去身上的大氅,顿时在众多慌乱的淹没在众多慌乱的金兵当中。眼看着就要到了中间的那处云梯了,却在最后一截路被那金兵发现不对劲儿了。顿时,小股金兵立即向梁红玉用来,几成包围之势。红玉心中大急,一手绣蛮刀,一手桃花鞭,只顾着呼呼乱舞……   双方竟然就这么僵持着……城楼上,阿绫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四下张望,终于在城墙角处找到了“水龙”。这是一种灭火工具。古时坊市城墙处常有着火的,人们便是用这东西来灭火。这种东西装上水之后,可以射向好几层楼的楼顶。这墙角处的水龙,应该也是用来预防城墙走水的。没想到竟然被阿绫看见了。   阿绫灵机一动,抄起水龙就往下射去。顿时,一股巨大的带有冲击性的水柱就从天而降,喷到梁红玉身边那些士兵的脸上。这么一冲,金兵对梁红玉形成的包围队形竟然在顺间竟然出现了一道缺口……   梁红玉一边抓住时机从缺口越出,一边小心护着自己怀中的火箭,嘴里骂道:“妈的,知道我是来放火的还用水?一会儿这火箭点不着老娘不是白来一趟了?”这样说着,就把燃着的火箭抛向了中间云梯处。   那云梯顿时起火,梯上正在向上攀爬的士兵也纷纷落地。   梁红玉擦了把额头,施起轻功,转身就跑。墙角处,十二月们已经在这里聚合了。樱桃让人再度把绳子坠下,梁红玉见已经惊动了金兵,急忙叫道:“快!你们快点上去!”   那十二名女子便没再多说,转身攀住绳子。这夜坠而出,往下坠容易,往上爬就费劲儿了。虽然姑娘们身体较为轻盈,但要想把她们一一拉上来,城楼上的士兵还是得用尽浑身力气。梁红玉眼睁睁地看着金兵越涌越多,心里觉得此刻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有可能是生死一瞬。终于,等到那些姑娘全都安全了,梁红玉这才急忙抓住绳子,口中叫道:“快!”   绳子缓慢上升的那一刹那,梁红玉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在这疼痛感中,她直接打了个激灵。随即,腿部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梁红玉低头,发现竟是一个金人用回旋钩穿过了她的大腿。这铁钩子,是往回打着旋儿的,能把人的骨头和肉从前到后穿起来。一旦钩住人,就没有能挣脱的可能,而且,越挣扎越疼。梁红玉试图挣扎了一下,果然,疼痛感立即袭来,远胜雪里一支蒿。见识到了回旋钩的利害之后,梁红玉便放弃了挣扎。   随着绳子的慢慢上升,她身体下面挂着的金人越来越多。“妈的!卑鄙!”梁红玉在心里暗骂道。这群金兵,被她们烧了云梯,现如今竟然打着主意利用自己一起登上城楼。   这样想着,梁红玉举起绣蛮刀,手起刀落,那绳索就被她割断了。下面的金人,连着她,纷纷坠落地下。梁红玉只觉得身体受到了一下重重的撞击,在晕死之前,叹声道:“吾命休矣!”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这篇快点写完…… 以及,小天使们保佑我英语考好吧,虽然还有一段时间。(*  ̄3)(ε ̄ *) ☆、中原北望气如山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宋 陆游 《书愤五首其一》   …………………………………………………………………………………………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待梁红玉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令其大吃一惊。   “我、我没死?”梁红玉眨了眨刚刚睡醒的眼睛,上下眼皮仿佛有千斤沉重。头脑中也一片晕晕乎乎。她只记得自己在城墙上挨了一刀,和许多金兵一起掉了下来。难道是在做梦?可是,腿上的疼痛感却又是那么真实。   阿绫见梁红玉醒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扑哧一声笑了:“红玉姐,你当然没死,活着好好的呢。”   “哼!再这样下去,不死也快了。”   梁红玉回过头去,只见房间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李寒英。他瞪了一眼梁红玉,语重心长道:“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要过去瞎掺和了。”李寒英跟韩世忠关系不错,现在梁红玉一意孤行,差点连小命都没了,他自然要过来训斥几句。   要是照平时,梁红玉肯定会反唇相讥。但是,抬头看到小老头儿满头大汗,面容枯槁,便知道他这几天过的不咋的。   “你这腿啊,最起码半个月不要下床,不然我剜去的那半斤肉可就长不出来咯。”李寒英一边说着,一脸嫌弃地拖长音节。   梁红玉低头,发现腿上所中的回旋钩确实已经没了。她尝试过回旋钩的威力,也曾听说过被回旋钩击中之后极难取出,因那钩子是来回穿插着皮肉和骨头的,不能直接拔|出来。看来,老头儿为她的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何况此时战事正紧,外面伤员不断。   “红玉谢过李大夫。”梁红玉低头,表示行礼。她刚刚受伤,还不能下床跪拜。   李寒英冷哼了一声,道:“你要再不听话,我可真的不管了。”   梁红玉讪讪地笑道:“红玉不敢。”   李寒英看了梁红玉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啊。老夫也……唉!”说完,李寒英摇摇头,甩着袖子,走了出去。   李寒英该是看出来了梁红玉身上的雪里一支蒿,只是无奈自己也无法解毒。梁红玉看着李寒英走出大门去,说道:“四月,替我送送大夫。”四月颔首出去。   半晌,梁红玉这才缓过神来,问向阿绫:“我记得我明明掉了下去,却又是如何回到了韩府?”   阿绫回道:“是樱桃。我们在城门上见你掉落,接着就被那群金兵带了回去,甚是着急。等战势暂缓,樱桃为了寻你竟跑出了城门。直到傍晚时分,她才把你背到封丘门门口,我们这才把你接回来……”   梁红玉听罢,低头沉思道:“奇怪,我不是被金人带走了吗?樱桃又是如何找到我的?”但同时,更多的是感动。没想到这个傻丫头为了就会自己竟然这么不顾死活。顿了顿,梁红玉又问道:“樱桃呢?她人呢?”   阿绫环视了一圈,安慰梁红玉道:“她刚刚还在呢,这回想必是在自己房间吧。你放心,樱桃没有受伤!”阿绫以为,梁红玉是在担心樱桃冒死救她回来,会有什么不测。   梁红玉点头道:“知道了。”便把头蒙进被子里,不再说话。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房间内竟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阿绫帮梁红玉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自从见到梁红玉,偶尔也有炸毛的时候,但睡觉这事儿却是从来都不耽误。   外面,薄薄的雾色刚起,打了一天的仗,此时竟然变的格外安静了。夜色渐起,过分的安静却让人心里格外不安。越过走廊,阿绫隐约看见廊角有人影晃动,待走近了,却发现原来是樱桃。樱桃正低着头,以袖掩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樱桃,你干嘛呢?”阿绫试着喊了一声。   樱桃显然是没想到有人会过来,吓了一大跳,急忙摇头道:“没、没事儿。”说完,便一路加速竞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樱桃今天怎么感觉有些奇怪?”阿绫在心中嘀咕着。罢了,自己回想起白天的场景。当时,梁红玉从城楼上坠落下去的时候,一群人都看见了,只是谁也没有办法。只有樱桃,只有她不顾自己生死,毅然追了出去,哪怕城门外是虎狼般的金兵。想到这儿,阿绫不禁为她们主仆二人的情谊心生羡慕。   梁红玉睡得正香,然而,汴梁城的另一处,却有人无法安睡。   李纲满头大汗,在庭院里来回走动。一抬头,看见李寒英过来了。李纲急忙走上前去问道:“韩夫人怎么样了?”   李寒英看了一眼李纲,用手擦了擦额头,剥了个橘子,这才慢吞吞回答道:“死不了——”   李纲白了一眼那个老大夫,不再说话。抬头,看见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已经撤去,四野寂然。   “报——”有探兵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金人已撤!”   “报!宗泽、张俊、刘光世等勤王大军开始赶回东京!”   ……   李纲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颓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今天一天,从早晨寅时一直打到下午酉时,全靠城内士兵拼死抵抗,这才连续几次击退了金人的围攻。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说完,李纲向李寒英一拱手,算是道别了,自己兀自走进房内。   李寒英一看这情况,胡子一蹬,连连叫道:“唉——我说老弟,你这可不道义啊,我帮你治了一天的伤兵,你总得招待一下吧。”一路小跑,跟在李纲后面。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李寒英索性一屁股背着大门,坐在了走廊上:“不行,你不开门我今天就留你这儿了。”说着,脖子一歪,靠着墙就势就要睡着。   屋内。李夫人一脸不知所措,向李纲询问道:“相公,要不咱们把门打开吧?”   李纲笑道:“别管他。这老头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说完,脱掉外衫,就要和衣躺下。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竟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纲一拍脑袋,叹了口气:“难道这老匹夫竟然真在这儿睡着了?”只好起床,打开房门。门外的走廊上,李寒英竟然大喇喇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还打起了呼噜。   “喂,起来!”李纲喊了一声,轻轻地踹了一脚。没想到,这李寒英睡得太死,竟然没有一点动静。李纲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用劲儿扶起李太医,一直扶他走进了屋里,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李夫人见状,急忙把被子低了过来,帮李太医盖上,自己就退了下去。屋子里既然有外人,妇女总是不方便留着的。   李夫人刚出去,被子里就传来一声笑。   李纲惊愕地掀开被子,却发现李太医瞪着大眼睛,满脸笑意道:“怎么样?这可是你自己把我请进来的!”   李纲白了一眼李寒英,叹息道:“幼稚!”   翌日。正月初七,天气大晴。   宣德殿内。一大早,宋钦宗赵桓就急匆匆地叫来李纲。折腾了一天一夜,李纲此时已是强撑了过来,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赵桓见到李纲进门,二话不说,就拉住李纲的衣袖,大笑道:“卿家,好消息!好消息啊!”   李纲抬头,看着一脸喜色的赵桓,答道:“臣愿闻其详。”   “金人要议和啦!议和啦!哈哈哈哈……”赵桓拍手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李纲一时有点不敢相信,稍微皱了皱眉。   “这么好的消息,卿家为何不悦?”赵桓问道。   李纲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答道:“臣并没有不悦。臣只是在想,这金人在战场上明明占了很大的优势,为什么却主动来议和?金人贪心不足,此时议和,对我们大宋必然不利。臣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待援军到来,里外围攻,金人必败。”   一语结束,赵桓脸上的微笑立即僵住了。御桌上的龙井茶冒着热腾腾的雾气,赵桓吹了一口茶气。顿时,雾气弥漫,氤氲一片。赵桓道:“若是援军迟迟不到呢?如果他们能打得过金人,怎么还让金人长驱直入跑到皇宫门口来了?”罢了,顿了顿,一甩衣袖:“既然你们没把握打败金人,就不要阻拦朕的议和。此事休要再提!”   李纲见状,只得悻悻退出宣德殿外。   前脚刚踏进府上,身后就有探兵来报:“这是金人提出的和谈协议。”李纲叹了口气,打开卷帙,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诸多要求:   “纳犒军费黄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杂色缎一百万匹,绢帛一百万匹,牛马骡各一万头匹,驼一千峰;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尊金为伯父,以宋皇室亲王、宰相做人质,护送金军北渡黄河。”   看完之后,李纲猛地甩开了卷帙,一口鲜血猛地吐出……用衣袖擦拭嘴角边的血迹之后,他硬是生生把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然而,整个心肺都快要爆裂了。   “金贼……欺人太甚!”李纲一字一句咬牙道。   “李大人,你在看什么呢?”身后,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李纲回头,来人正是梁红玉。她一袭红衣,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李大夫不是叮嘱过,要你半个月之内不许下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好久不见,我十三爷又回来了…… 最近节奏比较乱,说好的要日更呢(⊙o⊙)? 状态不是很好,今天一急之下报了两个马拉松,一个杭马,一个明年的重马,保佑自己能够中签。中签了我就代表你们去杭州勾搭女神疯丢子大大咯~~~~ 还有,早知道当初就不要装x了,每一章引一首诗,现在!!!稍微合适点的诗词都快被自己用完了。。。~~~~(>_<)~~~~ ☆、来疑沧海尽成空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 宋 潘阆 《酒泉子》   ……………………………………………………………………………………………………   没想到李寒英竟然把这茬儿告诉了李纲。梁红玉顿时以袖掩面,羞愧道:“某知错,当谨遵医嘱。”   李纲轻哼了一声:“你这可不想知错的样子。”   李纲话声刚落,却看见梁红玉竟然把襦裙往上一提。李纲见状,赶忙以手捂住眼睛,连连叫道:“夫人不可,有伤风化……”   梁红玉白了他一眼。一直觉得李纲这厮作为大儒不苟言笑,极是无趣,没想到私下里竟然也是个妙人。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歇,猛地往上一提,露出半截大腿。李纲这才看到,那腿上竟然绑着夹板,用白色的纱布紧紧围绕了好几圈。   梁红玉狡黠一笑:“我可还不想废了这腿,李大夫的叮嘱左不过是告诫红玉这条腿不能动罢了,我便把它固定起来了……”这以夹板固定伤处的法子在宋时尚未普遍运用,梁红玉不过是参照现代医疗过程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   李纲点头。心里却想着眼前这人简直智慧超群,只可惜身为女子。   梁红玉一眼便看出了李纲在想些什么,便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杨家的女人照样为大宋驰骋疆场。”   李纲默然。杨家满门忠烈,男人战死沙场之后,女人便带兵上阵。只是,这光景已是好几十年前的了。如今,形势早已发生变化,国家危亡之际,更是不可能放心女子上阵。   李纲回过神来,却发现梁红玉早已拿起那卷帙看了起来。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丝毫变化都没有。其实,一方面是因为梁红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另一方面,此番经历这么多也磨练了她的心性。   “夫人以为金人这议和条件如何?”李纲试探着问道。   梁红玉摇头:“否。”接着,又继续说道:“先说金银,大宋国库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算勒令每户百姓上交,依旧不够;再说布帛牛马,我大宋本来就缺好马,他们倒好,一场仗打过来,损失的马匹让咱们悉数补上,还绰绰有余,这算盘打得真是好啊。”   顿了顿,看到下面几条,又继续说道:“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更是不妥。某听闻,全程将士拼死抵抗,这才使金贼西路军队攻破不下太原,不能南下,如今竟然要拱手相让,岂不是寒了将士的心。至于以宋皇室宗亲、宰相做人质,不用某言,天下人应该都知道这是对宋最直接的凌|辱了。”说完,梁红玉竟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往下说了。   那李纲自然不笨,听梁红玉这么一分析,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他刚刚也觉得这和谈条件甚是苛刻,不过也只是不满最后一条,认为有辱国体。如今看来,竟然没一条可以接受的。   “夫人以为应该怎么办?”李纲放下卷帙,诚心问道。   “战。”梁红玉口中缓慢突出一个字。不战的话,便是靖康之耻,是山河破碎,是苟安一角。唯有战,才有可能为宋赢回一丝转机。而且,即使败了,也是虽败犹荣。   李纲摇头,他又何尝不知道应该拼死与金人死磕到底,可是刚刚钦宗那态度,竟是铁下心来要接受和谈了。   “眼看这局势,恐怕咱们想战都战不成了。”李纲叹息道。   梁红玉抿嘴一笑,“未毕。”接着,伸出手指,在李纲的手上轻轻写了两个字。   李纲先是一怔,继而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红玉:“这、这行得通吗?”   梁红玉眼眸隐隐闪着光亮,微一点头。“大人如有其它计谋或可一试?”   李纲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其他计谋了。于是,拱手道:“也罢,虽然冒险,但总归要试一试。”   夜间。窗边烛光摇曳,梁红玉执着一枚黑子,思忖了些许时间,然后,郑重将黑子落在一个位置。棋盘上,黑白棋此时竟然势均力敌之势,杀气也隐隐显出。   自从韩世忠走了之后,闲来无事,除了教导韩彦直和诸位丫头,她竟然也学会了自己互弈。梁红玉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自己的性子渐渐发生了变化。难道竟然真的是要完全变成她?   樱桃走上前来,低头道:“小姐,何事?”   梁红玉抬头。自从上次樱桃冒死把她救回之后就一直精神不济,这丫头也许是惊吓过度。梁红玉想道,也就没再多问当日相关的细节。蜡烛的光毕竟还是暗了些,梁红玉竟然看不清樱桃的神情。   “今天夜晚,你和阿绫带着姑娘们出去。记住,一定要完成任务!还有,保护好自己!”梁红玉说道。心里却是有一丝不舍,汴梁城内却是不缺这十几个小兵,然而,恶战才刚刚开始,梁红玉不想让她们只会跟着自己纸上谈兵。何况,当此紧急之时,任何一位士兵都变得格外重要,都有着他们需要坚守的岗位。   “是。”樱桃拱手退下。   门外,一共有十四位姑娘,她们全都把长发束起,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手持弯刀,极是干练洒脱。   “去吧。”又一个黑子落于棋盘。梁红玉再抬头,那些女子竟然在瞬间的功夫就全都不见了。   “全部活着回来。”梁红玉仰天喃喃道,那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   盒子里面的棋子突然有几个散落在地。梁红玉正准备俯身去拾起,一个白绒绒的小身影嗖的窜了过来,把棋子一一拾起,递给梁红玉。   “四季啊——”梁红玉叫了声,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夜行动的危险,她心知肚明。她梁红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即使去了,这腿一瘸一拐的也实在是累赘。   “四季愿意在这儿陪着红玉姐姐。”四季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唇角微微翘起,坚定地说。   梁红玉便不再多说,继续摆弄着棋盘。今夜,她本可以就此安睡,但是,她不放心,不知道敌营中此刻会发生什么。   风过,烛光顿时变得有些昏暗。梁红玉拿起剪刀,轻轻减去已经烧焦了的部分,挑了挑烛芯,烛光顿时又变得明亮。   城门外,一群士兵悄悄接近西北面的敌营。他们跨过障碍,翻身而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漆黑的弧线。如果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这些黑衣人里面有好几个身材颇为窈窕。   走了半里路,终于来到敌营。为首的已经探清了主帅宗望(斡离不)的营帐所在,正准备一声令下,想要突袭。突然间,周边竟然一片光亮。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手执火把的金兵,把他们团团围住。看这样子,应该是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为首的宋兵最先反应过来,他们的偷袭计划败露了。“逃!”一声令下,偷袭的小股宋兵四散奔去。然而,周围的金人早已准备好了。箭如雨下,竟然齐齐向这群人射来。   ……   半夜,梁红玉再无心绪下棋,索性把棋子收起。一旁,四季早已是瞌睡虫缠体,头不时往下一点一点,上眼皮犹如千金沉重,眼看着就要撑不开了。   “几更了?”梁红玉看向窗外,自言自语地问道。   “唔……怕是三更过了吧……”四季边回答边打了好几个哈欠。   梁红玉说道:“困了就回去睡。”不料,小姑娘心性颇坚,执意陪梁红玉一起等着。   院外的大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响了起来。梁红玉心里一震,也顾不得整理衣服,急忙从凳子上起来,疾步走到屋外。   一打开门栓,外面的人竟像叠罗汉一般蹭地倒在了地下。   “夫人,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一月喃喃说道。话音刚落,已经昏在地上。身后的其他姑娘,亦是筋疲力竭,一身血迹。   “来人,把她们扶进去!还有,叫御医!”   卧室内。梁红玉背手而立,那几个姑娘们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并排躺在床上。   正是午夜时间,宫门还没看,御医们此时应该还在熟睡。梁红玉无奈,一切只能等到天亮再说。   “回来了几个?”梁红玉负手而立。刚刚只看了一眼那些姑娘的惨状,她便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毕竟,今天晚上夜袭的计谋是她一人所想,这些姑娘,也是她派出去的。其实,从一开始,她便知道此事兹体甚大,只是想破坏宋金二国的合约罢了。只是,不成想结果竟是如此惨烈。   阿绫早已是泣不成声,跪于地下,喃喃说道:“还剩10个,二月和八月中箭身亡,阿绫甘受责罚。”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许是今夜的打击太大,相比阿绫,樱桃此时更是面如死色,僵硬地跪在那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梁红玉颓然坐在凳子上,良久,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罢了——”   李府中。李纲此时已是怒上眉梢,气结之急,竟然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连夜,梁红玉一袭素衣,披散头发,背上荆条,来到李纲府上。李纲正在堂屋内,梁红玉深吸一口气,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某给大人带来此番祸端,害兵将无辜丧命,特来负荆请罪。”言语间,眼光清冽,竟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李纲回头看了一眼梁红玉。这女子一身素缟,不带任何装饰,褪去平常妇人的华丽服饰,竟显得光风霁月,颇为清傲。   见梁红玉心意已决,李纲只好抽出一根荆条,闭上眼睛,心中纵是百般不忍,依旧向梁红玉的后背抽去。顿时,一阵因疼痛而发出的哼声终是闷闷传了出来。   抽完一遍之后,李纲便扔掉了那荆条,扶起梁红玉道:“夫人切莫如此,老夫只是在恼这次袭兵的首领都统制姚平仲。偷袭失利之后,那厮竟然弃军而逃。”   梁红玉听此,心中一紧。姚仲平已逃,明日金人若追究此事,朝廷必然会拿李纲开刀。于是,再度跪于地下,说道:“明日若朝中有人追问,大人尽可以说是不才为此策,某甘愿受罚!这东京城没了大人便守不住了。”   李纲摇头叹道:“某不如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快乐!!! ☆、且向花间留晚照      东城渐觉春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 宋 宋祁 《玉楼春》   ………………………………………………………………………………………………   傍晚时分,夕阳斜斜地照在小院里。小院的石凳上,隐约围着几个人影。梁红玉轻轻抿了一口茶,一手翻看书卷不时提问几句。韩彦直也挺直身子,站在院内,一本一眼地背诵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郎朗的读书声顿时回响在这庭院当中,余音不绝。   小丫头四季就蹲在一旁,用树枝在院内不停地比划着……那样子分明是百无聊赖。梁红玉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便打趣问道:“四季,你也过来看看这文章。”   四季惊恐地瞪大眼睛,继而拨浪鼓一般地拼命摇头:“不要不要,四季一看书就头疼,您就饶了我吧。”   “胡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才好呢。”彦直听到这话,立即停止了背诵,反呛四季。   四季一声冷哼,别过小脑袋:“背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武功好那才厉害呢。”   梁红玉放下茶杯,佯装惊讶地问道:“四季,你还会背诗词?”   四季立马站起身来,捋了捋把衣服,把夹在衣襟里的头发扯了出来,还特意清了清嗓子,这才像模像样地说道:“那我就背一首杜甫的诗……《赠汪伦》……王维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东北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背完之后,还鞠了个躬,昂起小脑袋,得意地说道:“怎么样?”   梁红玉和韩彦直面面厮觑。良久,红玉叹道:“四季,你……以后还是专心练武吧。”韩彦直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四季噗嗤一笑,对着韩彦直说道:“怕了吧?你就是怕我像红玉姐那样文武双全,样样比你厉害。但看你这么可怜,我就不抢你饭碗了只练武就好啦。”   梁红玉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禁纳闷道:“这丫头哪点文武双全了?我有这样吗?”   正想着,阿绫忽然走了上来,对梁红玉说道:“不好了。陛下和宰相李邦彦把夜袭这事儿全都推到李大人身上,不仅撤了亲征行营使司,还派驸马都尉曹晟和大学士宇文虚中携带诏书地图,前往金营议和。”   梁红玉猛地站了起来,李纲还是选择了自己承担一切。继而,问道:“李纲现在在哪儿?”   “宣德门那边已经闹得不行了。”   梁红玉赶忙放下书卷,一月已经牵来了桃花马。红玉披上红色大氅,纵身上马。忽然间,她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樱桃还病着呢?”   阿绫点头。自上次樱桃冒死救回梁红玉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好;再加上昨夜偷袭失败,竟直接病倒在床了。   红玉不再说话,一路疾驰。一月和三月在后面紧紧跟着。行至宣德楼前,竟是人声鼎沸无处下脚。   梁红玉只得下马,把桃花系在一旁,自己却跑到了宣德楼对面的茶楼里。一月和三月尾随而进。   梁红玉选的正是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看清楚下面发生的一切。钟鼎声忽然响起,一时压住了下面御街的嘈杂声音。   “该下朝了。”梁红玉念道。   果然,朝堂中议事的官员从宣德门鱼贯而出。混乱的人群顿时更加集中,像漩涡一般都往中间移去。   “壮士们,咱们打死这奸贼!”“复用李大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那群人立即向一个穿紫色大褂戴冠帽的人勇去。顿时,石头砖瓦从四面八方袭来。那穿紫大褂的官员慌不择路,急忙爬上马背,疾驰而去,纵然这般,身上依旧被砸了好几处。   一月见梁红玉的目光一直在注意着那穿紫色大褂的官员,便问道:“夫人,可要救他?”   梁红玉没有做声,只是将一只手举过头顶,示意不用管。   那逃跑的官员正是声名狼藉的宰相李邦彦,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但是,国有国法,那李邦彦纵然可恶,就这样被打死了也不太好。故而,梁红玉只好作壁上观。   不到半柱香时间,街道上便血肉横飞。很快,开封府的士兵纷纷来到,那游|行人员也就立即散去。形势立刻反转,其中有几个人被巡兵团团围住。   梁红玉看得真切,被围住的那几个人当中,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书生,长相甚是秀气。然而,就是他,在刚刚的游|行活动中一马当先,叫嚷着要“复用李纲”。梁红玉勾了勾手指,一月顿时俯身倾听,红玉轻启朱唇,指着白衣少年:“救他。”   顿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若干小石子,打在那些巡兵身上。继而,一把尘土洒了过来,士兵们赶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正乱时,一个黑色的玲珑身影迅速窜了进去,拉起一个白衣少年,这一白一黑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人海中……   待到游|行的人和围观的群众都散去了,那店小二这才拿起一壶茶走了上来。梁红玉摸了摸已经因干涸起了皮的嘴唇,叹了口气:“这店小二也太喜欢看热闹了。就这性子,客人没有渴死简直万幸。”   那店小二也知道自己耽误的时间确实有点久,便一边倒着茶,一边赔笑着说道:“听说这次游|行的主使人是太学生陈东,游|行的人既有太学生又有东京市民,他们砸烂了登闻鼓,还打死了好几名宦官。”   梁红玉喝了口热茶,心中却对此场景感到莫名熟悉。思忖了好久,这才想到:尼玛,这简直跟五四运动如出一辙啊!心中不禁又对历史的神奇赞叹了几分。   茶喝的差不多了,三月将银子丢在桌上。梁红玉兀自走下茶楼,骑马回屋。   刚走进院子,就看见那白衣少年在吵吵。眼前,一群女子正拦着他。   看到梁红玉回来了,一月这才上前对梁红玉说道:“就是他。”   那清秀书生看到梁红玉一回来,眼前这些女子便没了动静,心中顿时明白红玉乃是她们的主人。于是,走上前来,作揖道:“在下陈东,敢问姑娘为何不放我出去?”   梁红玉抬头,仔细观察眼前这书生。只见眼前这人虽生的白白净净,一派文弱书生模样,与韩世忠给人的印象迥然不同,但眉宇之间的英气却是隐隐显露。   陈东见梁红玉这样端详自己,脸立马就红了。用袖子捂着额头道:“子曰,非礼勿视。”   梁红玉噗嗤一声笑了:“这么美的人,不看岂不是可惜了。来,把手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一群人都愣住了。此时,虽然程朱理学的影响不似后来那么大,还没有完全束缚女性,但他们毕竟都是从小受儒家思想耳濡目染长大的。因而,听到梁红玉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惊呆了。   梁红玉可不管这些,径直把陈东的手拉了过来,紧紧握住。读书人的手果然与武将不同,握起来极是柔软。眼见着陈东脸已经红成了浆果,梁红玉便不再玩笑,而是郑重地在陈东手心中写下四个大字——“小心劝谏。”   写完之后,红玉笑着还回陈东的手:“呦,这么害羞!”   陈东低头看着手掌心,若有所思。   倒是阿绫,嘟起嘴巴,口直心快道:“你、你是有夫之妇,将军现在生死未卜你不能就这样!”说完,一跺脚,银牙一咬,竟然直接转身离开了。   梁红玉看见阿绫走开的身影,一脸错愕:这丫头,果然还是向着韩世忠啊!   门外,四月忽然进来了,在梁红玉的耳边小声说道:“圣上已经恢复了李纲、种师道两将军的官职,李大人继续担任尚书右丞、京城四壁防御使。”   梁红玉点头。心中思忖道:赵桓还是怕引起天怒人怨啊。既然李纲已经官复原职,他们游|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陈东应该也没了危险。   于是,踱步到陈东面前,伸出爪子,抹了一把陈东的额头,说道:“小子,既然想走就走吧。”   陈东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副非常受不了的表情,抛下一句话:“唯女子……”   “……与小人难养也。”梁红玉毫不在乎地接了下半句,一脸笑嘻嘻的。   陈东叹了口气,甩着袖子赶忙出门去,也算是服了身后这女子的厚脸皮了。   直到陈东彻底走了出去,梁红玉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这一次,陈东帮她救了李纲;而陈东的前程,估计也从此断送了。果然,不出梁红玉所料,朝廷虽然没有继续追究陈东的责任,但皇帝对此人已是心存芥蒂,史官更是直接记其“以忠义挟天子”。自古君王眼中,看见的只是后面的“挟天子”,而对臣子的“忠义”都是视而不见。   第二天,金人因不满宋钦宗对李纲等人的惩处,再度发起攻城战争。全城军民在李纲和种师道等人的带领之下,竟然再度打退了金军的进攻。一时间,两军陷入了僵局。   金兵营内,宗望(斡离不)背手仰望星空,若有所思。他们东路金兵虽是一路无阻,直捣汴梁城,但终是孤军深入。如今,粮草不足,宋军各路勤王军队越来越近,这仗对金人而言,无疑是越拖越难打。   身旁,金兀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完颜宗望叹了口气:“四太子,我打算接受宋人的议和了。”   金兀术仰天大笑道:“无妨。打仗又不在此一时,此时议和,接下来打不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不仅没存稿了,而且连定时都不弄了了,真的是裸/奔,写完直接发……w(?Д?)w ☆、离愁渐远渐无穷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 宋 欧阳修 《踏莎行》   ……………………………………………………………………………………………………   汴梁城外,天气不由得又冷了几分。汴水旁,一个年轻的公子回头望了望都城。晨光窸窸窣窣地透过他的睫羽,高挺的鼻梁衬得双眼显得更加深邃。那男子一身白衣,叹了口气,继而扭过头来,竟是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   仔细听,还可以听见那男子嘴中念念有词,吟诵着的诗句正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只是这隆冬的风过于猛烈,话刚到嘴边就被吹散了。   年轻的公子终于不再去看身后送行的人群,而是拉起身边这个哭哭啼啼一脸愁苦的黑衣官员,说道:“别哭了,走吧。”   那官员正是新提拔为太宰的张邦昌,擢升伊始,没想到竟然是来当替罪羊的。一想到就要前往金营去做人质,生死未卜,这让这个本来就胆小如鼠的官员怎能不怕?那个一脸正气的年轻公子,竟是当今皇帝的九弟,封号为康王,名唤赵构,今年才刚刚十九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   张邦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知道事情已没了转机,就乖乖跟着赵构来到了金营中。   此时,宋钦宗赵桓已率先派人送来了一批金银。手里握着这些金子,完颜宗望整张脸都笑成了一团。   忽然有金兵来报:“宋朝人质过来了。”完颜宗望放下手中的金子,转身,对金兀术使了个眼色:“四太子,我们去瞧瞧这南朝的公卿是何犬样?”   帘旌微动,从门外率先进来两个人影。金兀术正在门后,猛地扑了上去,进来的那两人没有防备,应声倒地。   金兀术骑在二人身上,竟是把这两人当成牛马坐骑,大笑道:“南朝公卿不过尔尔。”   张邦昌刚刚擦干的眼泪立马又流了下来,连忙双手作揖,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岁的幼孩,我不能死啊——”   “饶了你也可以,不过,先得给我磕头。”   此话一出,身下那二人立马愣住了。张邦昌胆子小,竟然真的准备给金人磕头。不料,年轻的小王爷赵构却忍不下这口气,一把拦住张邦昌,挣扎着站起来,对金兀术反唇相向:“不跪!”   金兀术一愣,没想到眼前这年轻少爷竟然蛮有骨气。一怒之下,竟将匕首抵住赵构的脖颈,逼迫道:“不跪我就宰了你!”   赵构一扭头,目不斜视,死心与金兀术杠到底了。   见此场景,金兀术心中怒火更盛,手中的匕首已隐隐刺入这少年的皮肤中。   完颜宗望眼见形势紧急,立马制止住金兀术,劝说道:“四太子,这人不能杀,咱们还得拿他们当人质。得慢慢折磨……”   金兀术一听,觉得此话有理。手中的匕首便拿了开来,脸色顿时由怒火冲天转为风平浪静。金兀术抄起手,傲慢地问道:“我乃金国四太子金兀术,你是谁?”   赵构见状,也依样抄起手,昂起头回答道:“我乃大宋九皇子康王赵构是也。”   张邦昌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心中隐隐叫道不好。赵构竟然如此傲慢地就把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出去,金人定会进行一般羞辱。   没想到,听完这话之后,完颜宗望竟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赵构。那赵构毕竟年轻,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眼见着完颜宗望上下打量着,彷如芒刺在背,但既然话已说出口,就咬牙挺了挺胸膛。   良久,完颜宗望竟然令士兵拿来一把弯弓,递给了赵构。“拉开!”   赵构接过弓,挽起白色的衣袖,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把弓给拉开了。赵构的母亲韦氏曾地位卑微,宋徽宗赵佶子嗣诸多,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儿子给忽略了。赵构从小看见母亲畏畏缩缩,便暗自用功想要赢得父皇的欢心。在先生的教习之下,他不仅学习赵佶喜爱的书画花鸟,也习武练习,没想到竟然会在今天得以发挥作用。   随着那弓与弦越离越远,完颜宗望的脸色竟越来越黑。待到赵构把全弓拉开的时候,完颜宗望一拍桌子,恼怒至极:“宋人狡诈,竟然欺我,你不是王爷!”   赵构一愣,刚张开嘴想要辨明自己的身份,完颜宗望又说道:“大金的探子说了,宋朝的王室身体羸弱,胆小如鼠,像你这样的一定是某员大将的儿子。”   说罢,就叫来禁卫:“把这骗子送回汴梁城内,让赵桓小儿重送一位亲王。”话音刚落,那禁卫就一路推推搡搡,把赵构推了出去。   赵构回头,看见张邦昌依然两眼朦胧,泪流不止。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眼泪,抬头看了一眼。   赵构离开金营之后,牵了一匹瘦马,并没有重新返回东京城中,而是一路向西,去往西北军中。   赵构走后,钦宗无奈,只得找到三弟肃王赵枢,将其送往金兵营中。那赵枢一过去,就跟张邦昌抱头痛哭。金人见到这番场景,心里顿时放心了,口耳相传道:“这才是真正的宋朝皇室。”   韩府内,梁红玉百无聊赖,将嘴里扔了一颗冬枣。   大势已去,她努力了,然而,终是无法阻止宋金的议和。直到此时,梁红玉才明白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车轮面前是多么不值一提。   就这么不停地吃呀吃,桌子上竟然堆积了一大堆枣核。梁红玉捡起一个,门口一扔。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申银:“啊呀,谁啊?”   梁红玉起身一看,这枣核不偏不倚,竟然直接砸到安叔胡子上。安叔年纪大了,再加上这段日子里整个东京城内都是人心惶惶,这胡子竟然全白了。一片洁白当中,隐隐显露出一颗冬枣核,简直就像洁白的牙齿上,粘着一片青菜,说不出的别扭。   “谁啊?是谁?”安叔吹胡子瞪眼,又吼了一遍。   梁红玉咧咧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腆着脸上去承认,却看见五月拉着四季往这边走来,顿时计上心头,咳嗽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季啊,你不要太调皮了,要学会尊老爱幼啊——”   四季一脸懵逼,抬头看到安叔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来不及解释了,赶紧撒开脚丫子就跑向了西院。   “可看见了什么?”梁红玉把最后一颗青枣丢进自己嘴里。   “一个白衣男子从金营里出来,骑上马朝西边奔去了。二十岁左右。”五月回答。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模样很奇怪的长筒琉璃镜。这是梁红玉画的图纸,以南方粗壮毛竹为筒,两端加上匠师磨成或凹或凸的琉璃镜。带上这个东西,用肉眼竟能看到千米之外的事物,甚是神奇。她最近几天,便是拿着这个东西,伏在城楼上观察着金人的一举一动。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便让五月彻底折服于梁红玉了。“夫人,这神物就是传说的千里眼吧。”   梁红玉扯开嘴角笑笑,并没有告诉五月这在现代社会名字叫做望远镜,根本不是什么神物,而是小孩子的玩具。   红玉回神,心里知道那逃跑的男子应该就是康王赵构了,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越来越沉重。“也许是天意吧。”梁红玉这样安慰自己。   “还有,我看见金人已经开始拔寨收兵,应该是这两天就要撤退了。”   二月初九。一个冬天以来一直阴沉沉的汴梁城突然间就放晴了。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一连在屋里闭了很久的汴梁百姓也开始走出了街口,晒着太阳,互相问候着,就连小贩和卖油郎的叫卖声也变得更有劲儿了。   这一天,金人撤兵。金人满载着黄金牛马一路北归,所过之处,顿成扫荡之势。包围了一个多月的汴梁城终于得以摆脱战争的阴霾,喘了口气,紧闭的城门也打了开来。这是战后的东京汴梁城。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依然要热热闹闹地活下去。   第三天,车尘响起,据说又有军队进来了。   梁红玉心中一惊,金人军队不是刚刚走了吗?难道又去而复返。骑上桃花马,叫来阿绫和一月,一瘸一拐匆匆奔向南熏门。   南熏门外,一片肃然之气。突然间,黄沙顿起,马蹄声响,如雷鸣阵阵。梁红玉下意识抓紧了桃花的缰绳。   门开,外面陆续进来许多士兵。梁红玉睁大眼睛,这才看清进来的竟是宋军。各地勤王军队陆续到来了!梁红玉长舒了口气。   虽说金人已经退兵,但这一群士兵,还是仿若天兵天将,突然降临到东京城中,给城中百姓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人头攒动中,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位面容清俊、目光炯炯有神的将士一袭白袍,缓缓走了进来。数月不见,他的发须尽乱,在这散乱之中却带着一丝从容和不羁。身上披着的那白袍,也因为征战沙场,染成了灰白色。   在众多士兵当中,梁红玉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瘦了不少,双眼毫无焦距地四散搜寻着,但眉如远山,眼如深泉,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   小时候,祖母曾经告诉自己,薄唇的男人薄情。梁红玉忽然想起这句话,强行忍住眼泪,牵起桃花,准备转头离开……   韩世忠正巧看到眼前这一幕,急忙驱马前进,拨开人群,哽咽着叫了一声:“红玉。”那红衣女子身形一顿,但并没有回头,而是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十三要美化赵构啦,史书记载,前期的赵构还是不错的;一个十九岁的帅气小男孩自告奋勇前往金营,虽然……被退了回来……也是命好O(≧口≦)O 只是,后来……唉! ̄へ ̄ ☆、白发戴花君莫笑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 宋 欧阳修 《浣溪沙》   …………………………………………   韩府的大门口,阿绫眼睁睁的看着梁红玉旋风一般地从南熏门外奔了回来,风尘仆仆。她家主人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地下掉,右腿一瘸一拐地捣腾着。继而,连头都没回一下,就冲进了屋里。   “嘭——”的一声,房间里重重的关门声传来。   阿绫吓了一跳,心里纳闷:不是去南熏门外查看情况了吗?又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阿绫回头,一位穿白袍的大将疾奔而来……阿绫抬起自己的两个爪子,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顿时,疼的眼泪直下。   “唔,不是在做梦!”“唔,将军回来了。”阿绫泪如雨下,直接扑了上去。   韩世忠刚刚在南熏门外一看见梁红玉的身影,二话没说就急着追了回来。现在这会儿正想着赶回房间里。不料,刚下马,一个粉色的肉团就向自己扑了过来……   韩世忠赶忙抬起胳膊,阿绫往前的冲势顿时被阻断了。   “呜呜呜,将军你没死啊……”阿绫大声嚎叫着。   韩世忠一脸黑线,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好想把这玩意儿扔了啊。良久,阿绫嚎啕完了,这才擦干眼泪,一脸无辜地问道:“将军,你怎么不进屋啊?红玉姐刚刚跑进了房间里。”   韩世忠白了一眼他养大的智障丫头。废话,我不进屋不是你在这儿拦着的吗?   随即,韩世忠脱下白袍,扔给阿绫,自己也一阵风一般地跑到了东院。   走廊上,韩世忠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推门,最终,还是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手。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和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的铁甲,抹了把脸,咳嗽了一声,这才抬起手来,轻轻地开始叩门。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然而,房间里面依旧是死一般沉寂。   韩世忠不甘心,又扯开嗓子,用他自以为格外温柔懂事的声音叫道:“红玉,开门,我回来了。”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院内,看客如阿绫安叔四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韩世忠一脸气急败坏,回头,看见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大声吼道:“滚!”   顿时,人群尽散。   就这样,韩世忠又鼓捣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已是嗓子干哑、满头大汗、筋疲力竭,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直到现在,韩世忠才意识到自己曾给屋中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红玉不会真的再也不理我了吧。”韩世忠心中一急,竟然直接把门劈开了。   屋里,梁红玉正对着铜镜,捂着脸,似有所思。韩世忠心中一热,也顾不了太多,一把把眼前人拉到自己怀里。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生怕一把小心又把她给放跑了。这四个月的分别,怀中人瘦的太多。若稍稍用些力气,就可以握住那人盈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嶙峋的瘦骨。这样想着,韩世忠心里满是心疼。   不该、不该把汴梁城这样一个困局留给她一个弱女子独自来解。他无法想象这四个月眼前的女子是如何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想要保护所有人的性命。   韩世忠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梁红玉浓密的头发当中,贪婪地呼吸着她秀发的气息。突然间,一缕白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那白发,好像在发着耀眼的光芒,刺的他满眼生疼。   怎么会这样?四个月前还是一头黑发的。   “红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   韩世忠一手抚摸着梁红玉缎子似的秀发,嘴唇却不由分说地探向眼前这人。她这小嘴儿多像红色的樱桃,红嘟嘟的,惹人喜爱,韩世忠情不自禁地凑上去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感觉、软软的,滑滑的,嫩嫩的,根本停不下来。   韩世忠的呼吸声渐重,越来越急,心中好似有一团火阻塞在那里。终于,他伸出舌头,像呵护着一个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掰开梁红玉紧咬的牙关。那里面,又是一个新的天地,让他想要尽情探索……   忽然,韩世忠感觉到梁红玉薄弱的身体一阵颤抖,自以为梁红玉已经被自己勾起情.欲。正想继续探讨时,梁红玉硬生生推开了韩世忠,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韩世忠,我·操·你大爷!”   韩世忠愣在原地,这才看出梁红玉的不对劲儿来。她满脸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睛充满血丝,一双手青筋暴起,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似的。   “你怎么了?”韩世忠关切地问道。   “滚!”梁红玉又狠狠地吼了一句。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一回,雪里一支蒿的发作竟然是在白天,而且没有丝毫征兆。她正在屋里与疼痛苦苦抗争,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毒发才把自己锁在屋内,没想到,韩世忠这厮倒好,直接把门给劈开了,还趁机占了自己的便宜。一想到这里,梁红玉觉得自己与韩世忠一定是命中注定狭路相逢你死我活,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都好好的,单单他一来毒就发了?   看着眼前这人还不挪开,梁红玉一时气结,顺手拿过床头的枕头,一把砸向韩世忠,口中叫道:“看什么看?姑奶奶想让你看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现在倒……”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便从口里吐出,梁红玉就不省人事了。   韩世忠急忙把梁红玉抱到床上,低下头,却发现有血丝缓缓从梁红玉紧闭的眼角流出……   韩世忠大惊:“御医!快去叫御医!”   李寒英被人快马加鞭带到。刚进门,连口气都没喘,直接就被韩世忠带到窗前。   “李大夫,求您救她。”韩世忠说罢,竟然弯下膝盖,直接给李寒英跪下了。   李寒英见状,顿时大惊,赶忙把韩世忠扶起,嘴里念叨着:“你、你、你何必行此大礼呢?”   也不怪李寒英吃惊,自古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人下跪的,何况韩世忠还是一名一身傲骨铁血铮铮的将军?   韩世忠岿然如山,跪在地下,就是不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求先生救她!”   李寒英见状,叹了口气:“别说老夫无妙手回春之能,就算有,你这位夫人也能把自己的小命折腾完……”说完,竟掀起了梁红玉的裙裾,露出她被回旋钩伤到的大腿。那腿上被剜去的肉,至今还没有长出来。梁红玉身上光滑的肌肤到了此处,却仿佛山岭丘壑,坑洼不平。   韩世忠闭上眼睛,良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刚准备说些什么,张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叫道:“将军,陛下召你进宫议事。”   韩世忠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面容惨白的梁红玉,一时进退两难,不由得拧住了眉头。   李寒英知他是不放心梁红玉,主动说道:“将军且放心前去议事,这里有我呢。”他和韩世忠好几年的交情了,由于医术高明,平时宫外的一些疑难杂症也是李寒英来治疗。   韩世忠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换上官袍,和张然一道往宣德门方向走去。   大庆殿内,赵桓端坐殿上。下面,整整齐齐站着两派官员。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将。韩世忠进去的时候,殿内正在争论是否要追击金人。   李纲和种师道主张要“护送”金人到黄河以北,金人孤军深入,沿路宋军可以随时复仇。但以宰相李邦彦为首的一群人坚决反对,生怕再次惹怒金人。一时之间,殿内吵作一团,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赵桓正不知怎么结束这场争论,抬头,正看见韩世忠走进。顿时,心中大喜,遂转移话题道:“韩卿能否把浚州黄河作战详细告知朕?”   韩世忠跪下行礼后,便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包括大将梁方平弃军而逃。赵桓听罢,怫然大怒道:“梁方平误我!”罢了,叫来宫人,颁下圣旨:“擢韩世忠为武节大夫,隶属于京城四壁,并作统领。”   “臣谢旨。”韩世忠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群臣陆续散去的时候,赵桓却突然又叫住了李纲,说道:“李卿慢走,朕有话要跟你说。”李纲遂向韩世忠使了个颜色,自己留在了殿上。   出了宣德门,韩世忠便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等在一旁。枯木寒冰,凉风瑟瑟。良久,韩世忠这才看见李纲一脸颓丧地出来了,赶忙上前问道:“什么事儿?”   李纲一挥衣袖,叹道:“圣上不满我和种将军的抗金主张,已准备拟旨让我为两河宣抚使,种将军也、也要随我去往北方了。”说完,李纲拱了拱手,向韩世忠行礼道:“这汴梁城的百姓安危,就拜托韩将军了。”   韩世忠心中大惊,连忙回礼:“大人不可。”   一阵寒风吹过,汴梁城上空,吹来了几片云朵,瞬间,又吹走了。   看着头顶上的风云变化,李纲一时竟有些失神。忽然间,张口说道:“尊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有将门之才。”接着,便把梁红玉当日保卫东京的事迹简要告知韩世忠。   韩世忠听罢,眼眶里已是泪水氤氲。终于,哽咽着说道:“她如今已是生死未卜。”说完,匆匆跃到马上,赶回家中。   房间里,梁红玉还在熟睡,她七窍流出的血液已经被李寒英仔细擦拭完毕。虽然是在熟睡,但梁红玉脸上还是不时抽搐,牙关紧咬。这刺骨的疼痛让她无法安睡。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韩世忠的脸上忽白忽暗,终于开口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最多五年。”   “您能救吗?”韩世忠还是不死心地再次追问。   李寒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神情,最终叹道:“没想到老朽神医妙手的一世英名最终竟被这个女娃娃给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两河:指当时的河东、河北两路。 ☆、岁华销尽客心惊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尘直到江城。岁华销尽客心惊。疏髯浑似雪,衰涕欲生冰。   送老盐何处是,我缘赢在吴兴。故人相望若为情。别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灯。   —— 宋 陈克 《临江仙》   …………………………………………………………   也不知睡了多久,梁红玉在朦朦胧胧中,总觉得眼前有一道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红玉皱了皱眉头,扭动已经快要僵硬的脖子。终于,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一看见眼前的景象,梁红玉还是吃了一惊:只见韩世忠定定地坐立在床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红玉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不由得抬起手来擦了一把自己的脸,问道:“怎、怎么了?”   韩世忠没有回答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直盯着她。良久,才缓缓张口问道:“还疼吗?”   梁红玉赶忙拨浪鼓似的摇头:“不疼。”边说着,心里边想着要起床去走动走动,睡了这么多天浑身酸疼,但又害怕韩世忠不答应。于是,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韩世忠。   这种小动作自然没能瞒过韩世忠的眼睛。韩世忠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走吧。”说着,伸出手来。   梁红玉心中一阵窃喜,赶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住韩世忠温热的大手。   韩世忠没再说什么,随手帮红玉取了一件大氅,扶着她走到了西院。梁红玉一瘸一拐地迈过东西院的雕花门。正是农历二月份的时间,在她昏睡的这段日子里,西院的寒梅竟然着花了。老树着花,别有一番古朴之美。   梁红玉贪婪地呼吸着空中梅花清幽的香气。汴梁城被围困时,她无心赏花;幸好,此时梅花尚未凋谢,还来得及。这样想着,她不禁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羽在风中颤动着。一时间忘却一切忧愁,天地间唯有红玉红梅、清风清香而已。   忽然间,鬓角的酥|痒梁把红玉从想象中拉了回来。红玉睁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韩世忠竟然折下一朵红梅,插在红玉的鬓角。   韩世忠仔细地端详着这红梅,又轻轻地挪动了一个位置,正好遮住了眼前人鬓角的那一缕白发。   红玉一时愕然。   韩世忠叹了口气,搂过红玉,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里,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待你腿伤好了,我带你去药王谷找沅沅。”   清风徐来,寒梅盛开。梁红玉不再说话,此时此刻的内心却在绝望当中生出一只花芽儿来。   不知不觉,韩世忠留在汴梁城内已有三个月。而在镇江,却又是另一幅场景。话说,宋徽宗赵佶在退位之后,事先洞察汴梁城不是一个安全的所在,便连同童贯、蔡京、王黼、梁师成、朱勔等人来到镇江行宫,在此过起了悠闲自在的日子。   江南鱼米之乡,自古富庶,又有长江天险可以凭借,再加上童贯手中还有重兵在握,太上皇赵佶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也。   但是等看到金兵一退出汴梁城,赵佶又开始怀念当初当皇帝的日子了。那时候,手中掌握着无上的权力,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想归想,已经答应了退位给自己的儿子赵桓,又不好意思腆着脸皮再要回来。一时之间,赵佶心中甚是忧愁,食不知味,寝馈难安。   王黼见状,跟童贯一合计,二人来到寝宫与赵佶献策。   王黼道:“如今我们偏居东南,物资丰盛,兵给民足,官家何不在此建立一个临时朝廷呢?”   赵佶一听,心中大喜。既然害怕回到东京汴梁,不如就在此再过过皇帝瘾。   自此之后,几个月之间,赵佶一连颁了好几道太上皇谕旨,指挥政务。钦宗赵桓在东京闻此,勃然大怒,立马又追加一道道圣旨,内容与谕旨正好相反。一时间,朝野内一片混乱,官员们莫衷一是,不知道究竟要按谁的来办。   赵佶见谕旨难以推行,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权力丧失的恐惧。于是,开始在镇江拦截从东南地区运往东京汴梁的物资,留下给自己享用;甚至,还把东南地区的勤王部队留在镇江,用来防守。   这一天,天气正晴朗,阳光明媚,一派祥和。春天刚到,黄色的迎春花开始吐出花蕊,就连柳树也开始爆青了。大地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梁红玉一时兴起,趁韩世忠去往朝堂,便赶紧带着四季和一干女子来到南熏门外踏青。这几个月,韩世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梁红玉觉得再不出去自己就要闷馊了。   南熏门外,草色青青,一派草长莺飞的样子,还有儿童忙着放纸鸢。梁红玉骑上桃花,策马疾驰,不知道跑了多久,翻过一座小山丘,山的那边,正是炊烟袅袅,晚餐的香味顺着风飘向梁红玉她们的鼻中。   梁红玉深吸着这饭香,看了一眼身后的四季,问道:“饿吗?”   四季眨巴着眼睛,赶忙点头。   收马下去,轻轻叩了几下柴门,里面立马就有人过来开门了。那开门的人一见到梁红玉,顿时一愣,脸噌地就红了。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了?”那人说道。   梁红玉点头,顿时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熟人啊。”回过头来,毫不客气地一招手,叫道:“这顿饭有人请了。”   开门那人见到梁红玉身后顿时聚上来了十几个女子,而且,一个个眼睛里都充满了对食物的希冀。顿时,隐隐担忧自己这个月的口粮,顿时感到甚是心疼。犹豫了半晌,这才把门打开了。   梁红玉见状,心满意足地拍拍眼前那人的额头,笑道:“对嘛,这才听话。”   听到这话,那开门人顿时转身,想要关门就走。不料,门已经被梁红玉用脚抵住。梁红玉一把推开那人抵住的门,颇为无赖地走了进来。   那人正是与梁红玉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陈东,见到梁红玉这番作为,脸顿时又红了,咬牙切齿道:“你、你、你……”   “我什么我,快点拿吃的来。”梁红玉二话不说,就去锅里盛了一大碗米饭,还率先给自己的碗里夹了个鸡腿。   转头,对四季和一月她们说道:“快吃。不够再煮。”   陈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满满一锅白米饭顿时扫荡一空,看到梁红玉命令一月去米缸挖米时,陈东终于忍不了了,赶忙跑过去,紧紧盖住米盖,连声说道:“够了够了,再吃下去我一年的粮食就没了。”   梁红玉噗嗤一笑,问道:“听说你们太学生在学舍有卧榻之处?怎么你还偷偷跑到这郊外来开小灶?”   陈东白了一脸梁红玉,满脸涨红:“你才开小灶呢?这是我尚未成为太学生时的‘辟雍’之处。”说完,赶忙转过身去护住身后写的一团乱的纸张。   梁红玉匆匆扒完碗里的米饭,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   阿绫在一旁催促道:“红玉姐,我们该回城了。再晚了就要关城门了。”   红玉颇为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就像是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事物似的,这才张口答道:“对啊,得赶紧回去。”说完,就把一干女子带到门外。   顿时,屋里立马宽敞多了。陈东立即喘了口气,不用再担心那女子反唇相讥了。然而,他一口气还没喘完,就看见梁红玉又去而复返,顿时目瞪口呆。   “你、你、你……怎、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我……就、就回来。”梁红玉做了个鬼脸,故意学着陈东结结巴巴地说道。   门口,阿绫嘟着小嘴,不甘心地再次叫道:“红玉姐,你真不回去啦?”   “对啊,你们回去,我今天就住这儿了。”梁红玉一脸无所畏惧地答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守妇道!”阿绫银牙一咬,心中颇为心疼她家将军,狠狠地抽了一鞭桃花借以报复,自己却骑着马儿一溜烟走了。   桃花仰天长嘶,似乎是在反抗自己遭受的不公平的待遇。红玉看了一眼桃花,心中默默念叨:谁要是再敢这样对待我的马,我非废了她!   接着,一秒钟变脸。回过头来,一脸怒容顿时变成了笑嘻嘻,问向陈东:“陈大学士,今天夜晚承蒙不弃,小女子就在此歇息了。”   陈东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一甩衣袖:“你、你、你怎生如此不矜持?”   梁红玉趁机调到陈东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他那写的一团乱的纸张来看。   陈东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两眼绝望地看向梁红玉,那纸张想再抢回来已是来不及了。双手攒拳,默默地挪到灶台旁,抓起刚刚做饭用的菜刀……   “菜刀没用,你打不过我。”梁红玉忽然抬头,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陈东心中大惊,手中的菜刀也因为惊吓“哐”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梁红玉倒是满脸不在乎的样子,把陈东死死盯住的那团被涂抹的乱七八糟的纸张又还给了他。   陈东一脸狐疑地接过纸张。   梁红玉这才开口道:“这奏折不能像你这样写,明日你上交给陛下之后,六贼有赵佶撑腰,顶多是降职罢了。”那纸张上,陈东一一细数了六贼诬陷忠良、元祐党碑、残害民生、贪污腐败之事。   “不写这些那写什么?”   梁红玉微微一笑,继而收回笑容,压低声音说道:“钦宗最怕的,不是奸贼乱内,而是招来外患,以及拥护赵佶罢了。只有这两个才可能真正威胁到他的皇位。至于天下人的生死,皇帝并不会怎么在乎。”说到此处,梁红玉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人性都是只愿意关注与自己利益休憩相关的事情,即使他是皇帝,依然很难真正做到“心怀天下”。   陈东一脸震惊。不仅仅是因为梁红玉仅凭一眼就看出他躲在此地是为了避免人多口杂,从而来给皇帝上书劝谏,而这劝谏内容兹事体大,更是因为梁红玉竟然毫不避讳直接叫出太上皇赵佶的名讳。   梁红玉却不管这些,伸手招呼着陈东道:“过来,我说,你写。”   作为一名有气节的太学生,陈东本想拒绝眼前这女子的要求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随便一说话,仿若有大将风度,让人不得不从。陈东最终还是乖乖听话,铺开笔墨纸砚。   “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政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金敌,遂使天下之势危如丝发。此六贼者,异名而同罪,伏愿陛下乾刚决断,勤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梁红玉一字一句缓缓吐出,字字铿锵。陈东执笔而写,心中仿佛有万千丘壑,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笔落,梁红玉看了一眼陈东,又说道:“这是第一封奏疏。三十日之后,你再上奏第二封。”   陈东一愣:“还有第二封?”   红玉点头。以六贼的势力,宋钦宗不可能一时之间就把他们连根拔除,而是需要徐缓图之,步步为营。接着,梁红玉又念道:“六贼盘根错节,牢不可解,理当严惩,以平民愤。”   陈东一一照着写下。罢了,心里颇为不安地问道:“这两封奏疏上去,陛下真的会严惩六贼吗?”   梁红玉以手抚摸奏疏,这一次,上面字迹整洁,不再是墨迹斑斑的了。继而,默默点头:“陛下,已经无法忍受太上皇和六贼的作为了,只差一个契机而已。”顿了顿,又说道:“然而,遍观朝野,也只有你,才有勇气挑起这个契机。”说完,目光如炬,定定地看向陈东。   抬头,发现天色已经微亮,郊野的公鸡已经打鸣了好几遍。天亮了。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渗透进来……   梁红玉的双眼已经累到不停流出泪水,合上已经发疼发涩的眼皮,倒上床,片刻之内,陈东就惊愕地发觉身边那女人已经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梦中,梁红玉警觉自己耳部一阵疼痛,继而有人大声吼道:“梁红玉,你给我起来!”   梁红玉抬头,韩世忠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直接气呼呼地把梁红玉从床上提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辟雍:宋崇宁元年(1102年)在京都郊外设“辟雍”,作为候补太学生的学习处所。 2、陈东写的那段上书,直接摘自《宋史》,大概写的就是六贼让国家四面都不得安危,受外敌侵略都怪他们,要除之以谢天下。 ***** 这一章好长,累……(*@ο@*) ☆、恨君却似江楼月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离别。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 宋 吕本中 《采桑子》   ……………………………………………………………………………………………   被拎着耳朵的感觉太不爽了。一路上,都有人投来不解地目光,梁红玉的两颊羞得通红,连忙嗷嗷叫道:“不敢了不敢了,羞死人了!”   韩世忠置若罔闻,冷哼一声:“你还知羞啊!”进屋的时候,安叔看到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模样,顿时别过头去。韩府的其他人见此场景,均是一边当做没看见,一边拼命忍住笑意,只有阿绫,一脸欠揍地向梁红玉吐了吐舌头,说道:“活该,让你不回来!”   梁红玉迫于韩世忠的淫·威,不敢乱动,而是狠狠瞪了一眼阿绫。   韩世忠可不管这些,径自把梁红玉从城郊提回屋内,往床上狠狠一扔。“哐——”的一声,梁红玉就与床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被摔的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可见,眼前人是真的生气了!还没从眩晕里面缓过神来,韩世忠便栖身过来,托起梁红玉的下腮,一双漆黑的眸子阴晴不定,看不出在想着什么。忽然,韩世忠猛地把头凑过来,伸出舌头,蜻蜓点水般地舔了舔梁红玉有点干裂的嘴唇。顿时,一种酥·麻的触电感就遍及全身。   梁红玉心中颇为忐忑地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对接下来的进展竟然还有点小期待。但等了良久,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睁开眼,韩世忠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正好整以暇玩味儿地盯着梁红玉。   梁红玉的脸又红了,心里一阵失落:原来自己刚刚竟是自作多情了,嘴上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不等红玉说完,韩世忠一根手指头就伸过来了,抵住红玉的嘴唇。接着,凑到梁红玉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为夫要去上朝了,夜晚再满足夫人。”语罢,还特地哈了一口气,舔了一下梁红玉的耳垂,那种有点轻飘的感觉又遍袭全身。   早朝上,钦宗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就要处置六贼了。等陈东的奏折一公开讨论,朝中的纯臣言官们已知朝中风向变化,赶忙历数六贼的种种罪名。赵桓怒不可遏,立即下令——蔡京被贬岭南,王黼被杀,童贯被处死,梁师成亦被贬到彰化,朱勔被斩首处死,李邦彦亦被贬向岭南。至此,六贼与赵佶的时代一去不返。   韩世忠从朝堂上回来的时候,心情大好,等不及就想把消息告知梁红玉。推门而进的时候,梁红玉正端着茶杯在细细品味。可是,韩世忠没想到的是,梁红玉听此大快人心的消息之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见此,韩世忠就像一个被泼了冷水的孩子,只好又悻悻地离开了房间。   梁红玉呷了一口茶,心里暗自发笑。待到韩世忠离去之后,立马放下茶杯,洗手,燃香,朝着供台郑重拜了几拜。再起身时,眼中已是隐约有泪花氤氲。“梁缨不信鬼神,可是却感谢上苍,得此机会为天下苍生报仇,为苏门平反。”她还是没能忘记自己最初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男神苏轼。梁红玉抚摸着怀中的青丝结,那是当初眉山的寂然和尚送给她的。当时元祐党碑扑于道的场面犹在眼前,如今,这墓碑这始作俑者终于得到了报应。   正在沉思中,房门突然间又打开了。梁红玉慌忙同心结塞到袖中。回头,韩世忠却已经走到面前。   “你又、又有什么事儿?”梁红玉吞吞吐吐地问道。   韩世忠一脸沉闷,别过头去,不再去看梁红玉可怜巴巴的模样,说道:“你昨天夜晚为什么不回?是不是跟今早这个有关?”   原来是为这个!   梁红玉心里感到颇为好笑,原来他也会吃醋!嘴上没理韩世忠,又继续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吞吞地答道:“关你什么事儿?”说罢,顿了顿,白了一眼韩世忠道:“就准许你们男人有三妻四妾,然后还要女子三从四德?”   韩世忠心中一震,抬头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位女子来。在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说着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来。韩世忠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人了。   见韩世忠一时无语,梁红玉便不再相逼,起身,拍拍裙襦,就势就要离开。   韩世忠突然凑上前来,狠狠吻住梁红玉的双唇,喃喃说道:“红玉,对不起。如筠是张俊大人送过来试探我的。我不接受的话,在这朝野之中就会被孤立,难以立脚。我……”说到此处,韩世忠竟一时语结,过了半晌,又笑着问向梁红玉:“鄙人汲汲于名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梁红玉身形一顿,竟不知说些什么来。这是韩世忠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地解释这些。沉默了片刻,叹息道:“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人生在世,总会有所追求。你……我又怎会嘲笑你呢?”大家都不是圣人,又何必要过分苛责。在这大宋朝中,若想保家卫国,就得先过官场这一关。   一个月之后,被贬的六贼传来消息。蔡京在贬逐的途中死于潭州,梁师成在途中被缢杀,李邦彦死于桂州。梁红玉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在被贬途中必然遇害。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然而,人去楼空,大宋河山也被他们造的气数已尽。   在这之后,宋徽宗赵佶只好写信给儿子,表示不再“窥伺旧职”,赵桓为了以绝后患,竟强制命令宋徽宗迁回都城开封,并将其软禁在偏殿中,不得任何人靠近。   当宋徽宗迁回汴梁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梁红玉整个人都不好了。本以为那场祸事已过去,但这样一来却隐约觉得越来越近接了。在近代的时候她就稍微了解一点历史,所谓靖康之乱二帝蒙尘,是把两个皇帝都抓过去了。   虽说半年前才解过一场东京之围,但那时赵佶还在镇江,当初她心里还在窃喜这场灾祸就这样子过去了,历史因为她到来之后发生了转变。可是,此番徽宗回京,让她那刚刚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想到这里,梁红玉心情郁结,一时间在房里来回走动不下百遍。四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秋季又来,落叶飘零,雁阵惊寒,一阵阵的叫声当中都透露着悲哀与肃杀之气。   梁红玉紧了紧衣裳,这已经是她来这里的第四个年头了。又到金秋八月,为大宋争取的半年多来的喘息时间也在这时被打破了。半年多来,赵桓并没有吸取上次被围城的教训,没有对汴梁城加大军防,反而把李纲、种师道等大将降职,调离京城。梁红玉心中烦郁,几次托韩世忠上书,企图向朝廷说明利弊,最后结果都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一年以前,金军本来是分东西两路军长驱直下,西路军在攻打太原的时候久攻不下,于是,只有宗望他们率领的东路军直接从东边一路达到了汴梁城,从而与赵桓签下了城下之盟,带走了大量的金银,宋朝的宰相和王爷也因此成为人质。现在,西路军首领宗翰看见东路军领会了这么多的黄金物资,心里也直痒痒,急忙前来要钱。   宋钦宗一听,怒上心头,拍案道:“此为背盟之举,简直就是欺负我大宋没人!”于是,下令让太原三镇坚守,并派遣种师中的种家军增援太原。   后,金人派大使前来与大宋和谈。钦宗赵桓又在突然间改变了用武力对抗金朝的决定,决定接受和谈。   这来和谈的使臣,名为萧仲恭,原是辽国贵族。他来之后,并没有提及金宋之间的和谈之事,而是秘密告诉钦宗赵桓,说是能招降辽国遗帝耶律余绪。这耶律余绪正是当年宋金两军联合破辽之后,漏网之后四处逃窜的辽帝。破辽之后,宋金两国曾立下合约:两国均不接受辽国降君降将。   但赵桓一听道萧仲恭的消息之后,心中大喜,认定这正是扬我国威的好时机,竟把当初的约定忘在脑后。于是,秘密写了一封蜡丸书,交给萧仲恭,嘱托其带给辽国皇帝。没想到,这萧仲恭竟是个双面间谍,一转身,就把蜡丸书回交给金人宗望了。金人大怒,认为宋朝招降辽国遗帝,定是图谋不轨,扬言不日挥兵之下。   这前后分明就是金人给赵佶设下的一个圈套,从而为他们挥师南下找到借口。待赵桓明白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这天晚上,韩世忠从宣德门回来之后,脸色就不是很好。梁红玉看在眼中,便不再与其争锋相对,而是令阿绫倒了杯热茶,送到韩世忠面前。   韩世忠抬头,看了一眼这红衣女子,一仰而尽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接着,一把搂过梁红玉,反手一挥,一阵风顿时升起,刮过。窗边刚刚还明晃晃的烛火突然间就熄灭了。   双手褪去梁红玉的衣衫,将其塞进被窝之后,韩世忠就急不可耐地也钻了进来。被窝里暖意袭来,怀中女子的体香也阵阵袭来,韩世忠不由得心旌荡漾。一番被翻红浪之后,二人早已是筋疲力竭。韩世忠抱住红玉的额头,小声叹道:“红玉,我又要走了。”   梁红玉回过头来,仔细地看清韩世忠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以及他鼻尖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突然间感到眼眶一阵湿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细细抚摸着韩世忠的脸颊。最终,也只是说道:“活着回来。”   韩世忠点头应诺。   夜半时分,红玉突然思及一事儿,顿时辗转反侧。刚一转身,韩世忠便睁开了眼睛。梁红玉吃了一惊,嗔道:“你没睡着?”   韩世忠摇头,笑而不语。   “我想、带着孩子带着仆人们暂时离开这里。”梁红玉想了想,终是开口说了出来。   “为何?”韩世忠不解。   梁红玉低垂眼眸,心中黯然,心知韩世忠自是会追问下去。心中正百转回肠,万般纠结,不知如何说下去。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历史结局,直接告诉他这地方不能待了吧?   忽然灵光一闪:“假如你知道一座城里的人过一段时间要死了,但是他们自己却不知道,而你只有一瓶解药,你、你会怎么办?”   梁红玉说的结结巴巴,颠三倒四,也不知道韩世忠究竟听明白了多少。靖康之乱就是这全城人的死难日,而知道历史真相的她,就相当于握有一瓶解药。   话音刚落,韩世忠便直直盯着梁红玉。半晌,才郑重回答道:“那这瓶解药我不用了,我跟全城的人一起去死。”   “为什么?”梁红玉不解,脱口问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玉又连忙补了一句:“那为什么不事先让全城的人都离开那座城?”   “因为事情还没有发生,城里的人不会贸然就抛家弃口相信你的话。”   “那又为什么要浪费解药呢?”梁红玉继续追问道。   这一次,韩世忠微微一笑,嘴角弧度便开始上扬,在这刚毅的脸庞上竟难得地增添了一份温柔。韩世忠静静地看着梁红玉的双眸,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待到手心都被软绵绵的秀发紧紧包裹住,这才开口说道:“红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接着,又补充道:“别怕,无论结局怎样,你要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梁红玉抬头看向韩世忠,犹豫着要不要解释,韩世忠却制止了她,淡然一笑道:“听我说,汴梁城是我们大宋的国都,我们不可能轻易抛下,因为寸土寸金。你跑了出去金人还会再跟过来,所以,只能抵抗。”   “还有,当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一人独活的时候,那时候定会感到生不如死。”说完此句,韩世忠的眉心已是皱成一个死结。   梁红玉忽然感觉到鼻子里一阵酸楚,眼泪就要喷薄而出。这么多天一直围绕在梁红玉心头的疑虑忽然间就消失了。为什么要逃跑呢?要走也得一起走啊?原来,自己的心思终是瞒不过他。   天亮时分,梁红玉伸了伸浑身酸疼的腰身,扭了扭脖子,一回头,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四月端来青盐以供红玉洁牙,一边小声说道:“今早四更不到,将军已经出城。”   红玉点头,顺手往嘴里塞了一把青盐,咸的让人作呕。抬头,凉风起天末,变、天、了。   1126年。九月,坚守长达八个多月的太原城被攻破,宋将王禀帅太原军民与进军展开巷战,兵败后资金殉国。十月初,坚守四十多天的真定府被宋军攻破,宋将刘翊也是战斗到最后关头,才自杀殉国。真定府刺史张邈被俘后英勇不屈,被金军杀害。宋钦宗连续派出去的好几路议和使者,都被中途截杀。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得知诸多将领牺牲的消息之后,梁红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均在屋里研墨练字。姑娘们心中甚是疑惑,大家见到红玉前几天的坐立难安,怎么到了如此紧要关头她家主人竟然变得异常淡定了。   四季终是忍不住好奇心,推门而入,却看见房间里乱七八糟全都是写过的纸条。四季拾起一张细细查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四季的小脑袋瓜子接连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谁写的。后来,干脆不想了,安慰自己道:“谁让自己就是不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呢?”   于是,小四季叫来了韩彦直,问道:“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谁写的啊?”然后,整整三天,轮到韩彦直不吃不喝,翻遍了家中的古籍,依旧没有找出来。   吃饭的时候,梁红玉这才想起有好几天没见到彦直了。四季放下饭碗,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他说,什么时候找到你那句话的出处,什么时候再来吃饭。”   梁红玉双手一抖,碗差点就掉了下去。尼玛,这句诗是晚清时候林则徐写的啊!现在还是北宋,他要是能翻出来那才真是见鬼了啊!照这种乱立flag的节奏发展下去,他这一辈子就别想吃饭了!   于是,梁红玉站直了身子,郑重说道:“让他别找了,找不到的,那句话就是我自己说的。”此话刚落,一屋子人立马以崇拜的目光看向梁红玉:“红玉姐,没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么有水平的语句来!”   梁红玉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水突然就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O(≧口≦)O半个月没更新了,实习狗快累die了……刚刚发现自己竟然上榜了,赶紧更。嘤嘤……今天还是跟老师说自己急性扁桃体炎犯了才躲了个外出活动,偷偷来码字。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づ ̄ 3 ̄)づ如果有什么想交流的,欢迎加十三的微博:许宛丘 ☆、江南江北雪漫漫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同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频闻潜使问平安,几时鸾辂还。   —— 宋 向子 《阮郎归》   ……………………………………………………………………………………   太原失陷!真定失陷!   已是入冬时节,朔方的风雪太大,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尤其是到了夜晚,刀器、铠甲全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摸上去,透骨的寒冷。   又一次,我踏上了浮沱河。浮沱河,本是宋金两国的分界线。几年前,我曾在这里,与金人并进作战,攻打辽军,救取刘延庆将军,收回幽云十六州。眼前景象彷如历历在目。几年后,当初的盟友已成为仇敌。金人的铁骑踏过了浮沱河,一路向南开去。   听完前方探子的汇报,太原、真定之后,应该就是赵州了。   入夜时分,我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耗下去了,便穿上铠甲,对张然说道:“集合军队,咱们走吧。”   张然不解地看着我,问道:“将军,走……哪儿去?”   “赵州。”我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张然脸色骤变,摇头道:“不行,圣上下旨让我们守在浮沱河,要是去支援赵州,就等于擅离职守,咱们会被……”   我打断了张然的话:“别说了,我说去就去。”   连夜行军上百里。就这样不眠不休走了十余天,终于来到赵州。城门大开的时候,赵州太守王渊看到我的时候,一把把我紧紧搂住,接着,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韩将军,你可来了。赵州、赵州快守不住了……”   哭诉完,一抬头,看见我身后仅有不到千名士兵,顿时面露难色:“这、这……”我知道,王渊是觉得这点士兵根本不足以保赵州。   休息了半天不到,当夜,金人听说我来增援赵州之后,竟开始了更为猛烈的攻势。城里战士苦守城内,一连守了半个月,金人依旧没有退去的意思。   这天夜晚,我跟张然、成闵、解元、刘宝等将领商议作战行动的时候,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咕咕噜噜的声音,响声不绝。   一开始,我假装没听见,指着地图继续絮絮叨叨,没想到,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样子。   我怀抄起双手,走了下去,咧咧嘴问道:“你们就这么饿?”   张然揉了揉肚子,面露难色道:“赵州被金人包围已久,咱们好几天前就没粮食了……”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渐渐不可听闻。   “胡说,粮食要是早就没有了,我这几天吃的是什么?”我瞪了张然一眼。   “那是因为我们都把吃的省下来给你了。”刘宝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看见张然转过头来,赶紧低头假装没看见。   “粮食、粮食……”我喃喃自语,走出了大营。走出门的那一刹那,天地间忽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到半刻钟,我身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雪花。地面亦然。踩上去,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音。   突然间,想起那年在徽州清溪峒,那个小姑娘也是这样,下雪的时候,便开始脚踩在雪地上,一蹦一跳的,地上便露出了一排歪歪斜斜的小脚丫。   后来、后来……我心中忽然一阵酸楚。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此生会再度相见。当时,在镇江教坊中见到她的时候,我心里亦惊亦喜。惊的是她竟沦落风尘,喜的是只要命还在,一切就还好。   思绪正飘荡着,一只雪地里的野兔突然从我脚边窜过,吓我一大跳。思绪也就此打住。回营帐之后,我对这一群饿的饥肠辘辘的汉子说道:“咱们去捣毁敌营。”   刘宝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问道:“真、真的去、去啊?就、就咱们几、几个人,怎、怎么可、可能打的过?”   我回过头来,对张然说道:“只需要三百名敢死之士。”   踏雪而去,一群宋兵,都身着白衣,戴白帽,在雪中如雪兔一般快速奔走。   金营的这一支士兵,是由纯粹的来自北方的女真族组成的,他们善于奔跑,作战力极强,运动性和灵活性也极强。   我们走了大约半里路,这才发现前面金人的营帐内隐约有灯火闪现。再往前走,就发现有士兵在巡视。将部下分为几组,四面出击,我带着十几个弟兄率先出击。一开始的时候,由于金人根本没有准备,非常顺利,但是,紧接着,就有大批金军涌出。   他们一边采用围歼的方式,将我们团团包围,然后挥刀放箭;一边叫来骑兵,将兵和马都穿上坚硬的刀枪不入的铠甲,然后用铁链相连,称之为“铁浮图”。当那“铁浮图”袭来的时候,犹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我看见挡在我前面的兄弟,在这铁骑之下,鲜活的肉躯被践踏成肉泥,血水溅到空中。一时间,哀嚎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在马蹄踏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想的是:“他们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红玉,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你会梦到吗?”但是,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保护你保护大宋百姓,谁来带你去药王谷里找沅沅?   然后,我睁开眼睛,硬生生用大刀砍断了马蹄子。那马一阵嘶吼,四处奔逃。由于人与马、马与马之间铁链项链,其他的马也很快乱作一团,四处乱踩乱踏。趁乱,我跳出了包围圈。但是,我的右肩还是被马蹄踩上去了,无法再挥动兵器。   当下一波金兵赶来的时候,我想要拿起大刀的时候,已经是力不从心。我身边的那些兄弟,要么走散了,要么被马蹄踏为肉泥了。   这一次,真的没办法了。我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最后的时刻……可是,没有。等我睁开眼的时候,这边的场面更加混乱了,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敌方、哪些是我方。战场上,所有人都在拼命厮杀、奋力生存,遇人就砍。   最后,竟然演变成了金人内部的互相厮杀。待到天明的时候,敌人竟然纷纷逃遁而去。   一时之间,战场形势犹如翻云覆雨,迅速转变。   我用牙咬下布条,系在受伤的胳膊上,然后,就又赶回到战场。自古以来,每场战役过后,总会有一方过来清点战场。我走了好几圈,希望能找到还活着的兄弟。巡视完三圈之后,依旧是没有什么收获。不知为什么,我竟信步走到了西北角,那里本不是昨夜发生鏖战的地点。   突然间,一只手伸了出来,抓住我的裤脚。我吓了一跳,掏出大刀的时候,才发现地下躺着的那人竟是——张然。他浑身血迹,奄奄一息。这要是在平时,我可以直接将其背起来。但是,现在我的右手根本用不上劲儿。只好蹲下,想要赶忙把他扶起,但尝试了好几次,仍是不行,便试问道:“我扶住你,你试试,难不能起来?”   张然摇头,艰难地说道:“不行了,我的双腿已经废了。将军你快走吧——”   “住口!”我对张然吼道。我和他在战场上征战已有20年,多少次出生入死,多少次生死与共,怎么能就这样把他丢下!   张然似乎是没有听出我的不悦,而是继续说道:“将军,我看到他们的‘铁浮图’把你围住,心里着急……我就去杀了他们的酋长……废了两条腿,也是值了!”   我一时愕然。怪不得,到后来那些金兵竟然自乱阵脚、自相残杀。   张然在自己装满鲜血的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小块布帛,交到我手里,断断续续说道:“这、这是夫人让我送给你的。”   我点头,将布帛塞进袖中。   忽然间,马蹄声再度响起。张然脸色大变,用尽全力叫道:“将军,快走!”叫完这一句,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竟然就没了音。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回头,发现王渊已经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见到我,王渊赶紧下马,作揖道:“王渊救援来迟,望将军恕罪!”我指着眼前躺着的张然,叫道:“快!赶紧把他救活!”   赵州城内,张然醒来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了。大夫拼命救回了张然这条命,却没能保住他的两条腿。   张然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僵硬毫无感觉的下肢,一时无语,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合上门的时候,我心中一阵悲恸。失去双腿对于一个将士而言,就意味着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晚上,我从窗口看向屋内,张然还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定定地坐在床上,茫然不知看向何方。   我推门而入,张然抬起那双茫然的眼睛看向我,木然说道:“将军,你来了?”   我拍拍张然的肩,猛地灌一口烈酒,说道:“兄弟,想哭就哭吧,别忍着!”说完,又把酒递给张然,他接过酒去,一边猛灌,一边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哭着:“将军,张然再也不能陪您打仗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的时候,张然已经醒了。他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见我起床,便问道:“将军,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去的时候金人已经度过浮沱河,再守无益。赵州也撑不了多久了。举目四望,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去往何方。   张然提醒道:“将军,我不是交给你一个布帛吗?你何不打开看看。”   前天接到布帛的时候情况紧急,根本无心查看,竟然忘了这茬儿。听张然这么一说,我赶忙打开,布帛上,红玉的字迹歪歪扭扭,上面写着:“去大名府,找宗泽!”   她是不是故意的呢?我曾跟她说过如筠和孩子在大名府,我思忖着。   张然却突然抬头说道:“将军,张然不能再跟您四处征战了,能不能准许我回到汴梁韩府?”   我合上布帛,回道:“也好。”毕竟,对张然好,也多一个可以照应她。 作者有话要说:  顺手一写,发现就写成了韩将军和张然的基友情深了……今天的第二更吖! ☆、【城破】渔唱起三更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英豪。长钩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生虽在堪惊。先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 宋 陈与义 《临江仙》   ………………………………………………………………………………………………   靖康元年,十一月底和闰十一月初,金人的两路金兵纷纷抵达开封城下,将都城紧紧围住。这一次,金人吸取上次的教训,牢牢封锁住潼关要道,阻挡住西路军秦王的途径。整个开封城如同一座孤岛,被金人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已经围成半个月有余,天气一天天转凉,国库里的衣物库存也不够了。眼见士兵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梁红玉只好命令阿绫和几位姑娘发动全城妇人,编织衣物,给前线送去。一时间,清辉玉臂,空中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红玉姐,张然他今天又没有吃东西。”梁红玉本是打算出门查探前线军情,听樱桃这么一说,便立即收回迈出去的脚,转而走向了西院。这西院,自周如筠走后,就一直是空的。张然从赵州回来之后,红玉就把他安置在这个地方。   走进西院,张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西院的那棵梧桐树,在飒飒寒风中,树木的叶子瑟瑟发抖,就好像失去生命的枯叶蝶,挣扎了半晌,打着旋儿又落在了地上。   听见红玉走进,张然忽然说道:“夫人,你看,美好的东西是不是都太短暂,总有毁灭的一天?”张然说的是这些被寒风摧毁的梧桐树叶。嘴里这样说着,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其他人。梁红玉一惊,这是这些天来张然第一次开口说话。   梁红玉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曾经叱咤疆场的汉子。他的下肢已经开始由僵硬变得瘫软萎缩,再这样下去,不仅无法站起来,恐怕还得截去。自从受伤以来,张然每日就闷在西院,看着树木看着远方一看就是一天,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樱桃想要来服侍他,也会被粗暴地撵走。   张然的眼睛里一片茫然,那关西大汉曾经神采奕奕的面庞不知所踪,现在已经日渐消瘦,就连颧骨都分外突出。双腿,对于将士来说,或许真的比生命还重要吧。国家危急而不得不远离了疆场,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结束。   梁红玉叹了口气,回道:“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诗特别有名,是这样说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无论是落花还是落叶,虽说美好的东西总是很快就毁灭,但他们会让自己的毁灭变得有意义。”说罢,梁红玉心虚地抿了抿嘴角。这句诗本是晚清龚自珍所说,为了安慰张然,梁红玉只好盗用了。   张然听罢,一双浑浊茫然的眼睛开始有些着些许亮光。   梁红玉看在眼里,心知有些事情必须得过了自己这关,别人多说无益。便不再劝说,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樱桃又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红玉姐,张大哥要是还不吃饭怎么办?”   梁红玉稍微放缓了前行的脚步,说道:“骂他!他要再不吃,就骂他孬种!懦夫!怂货!连这点难关都过不去,把他骂哭为止,哭出来心情就好了……”   樱桃一脸为难:“这……不太好吧。”   出门的时候,梁红玉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红玉自言自语道:“都说‘左眼财,右眼灾’,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样想着,心里又涌出一些不安来。   门外,桃花早已经在静候,梁红玉一扬马鞭,娇声叫道:“驾!”桃花马便一路疾驰,往北边的封丘门方向跑去了。   尚未到封丘门,梁红玉便看见一行人围在那边,大部分还都是穿着朝服的朝中官员。   奇怪!在这么禁忌的时刻,这些官员不去想着怎么御敌,竟然都跑到这里来了。梁红玉心生疑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红玉抓住一个正在看热闹的小伙,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由于红玉力气太大,那小伙子显然被抓的生疼。一直等到梁红玉放开了手,小伙子才极不情愿地说道:“道爷在为我们求‘六甲神兵’前来助阵。”   梁红玉低头看了一下城门外面,密密麻麻地金军前仆后继,用重木撞门,情势万分紧急。城内,这群人竟然没有丝毫惊恐之情。   “什么道爷?什么‘六甲神兵’?”梁红玉一时摸不清情况。   “道爷名叫郭京,曾被道君皇帝封为国师。‘六甲神兵’就是天兵天将,用来对付那些金人的。有神兵护阵,咱们不用着急。”   这……梁红玉听完这小哥的话,勾了勾嘴角,一脸不可思议。已经兵临城下、都快要死翘翘了,竟然还寄希望于天兵天将。忽然想起在现代社会学史纲的时候,看见清王朝也是搞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来对付洋人,甚至还有人泼狗血,当时她还觉得历史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愚蠢的人。现在才发现,是自己高估他们了!尼玛!封建迷信害死人啊!连这种闹剧都能在历史上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啊!   然而,道人郭京摆完八卦阵之后,又是燃香,又是撒符,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这样做了良久,城下的金人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梁红玉觉得自己已经看不下去了,正准备拨开人群,翻身跃上道台,找那神棍一番理论。突然间,封丘门竟然开了!而且,还是自己人打开的!   穿着明黄色道袍的郭京,在道台上对着下面围观的官员们说道:“贫道须出门去迎接‘六甲神兵’的到来。诸位且看,不消片刻,金人定会被打的丢盔弃甲!”说完,郭京就跳了下去,捋了捋衣裳,做出要出门迎接的样子。   然而,封丘门一开,“六甲神兵”没有到来,先进来的却是外面的百万金兵。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快,梁红玉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能够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万万没想到,震惊历史的靖康之乱竟然是这样发生的!   待梁红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官员已是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瞬时之间再也没了刚刚气定神闲、等待神兵压阵的情状。在人群当中,梁红玉往城下瞥了一眼,正看见那穿着明黄色道袍的郭京在金兵的缝隙中一路挣扎,拼力往外跑去……   梁红玉冷哼一声:这等道人,为了自己出城,不惜残害整个国家!这样想着,手上便拉开了长弓,瞄准之后,松手,长箭“嗖”的飞了出去,正中那道人的右肩……   梁红玉狠狠地跺脚道:“可恨!竟让这等奸·人得以逃脱!”同时,又为自己的箭术倍感痛心,从当初射完颜亮,到现在射杀郭京,好像……全都射偏了。   仓皇回到韩府的时候,阿绫、樱桃、一月她们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看见梁红玉平安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梁红玉急忙下马,连口气都没喘完,就说道:“城破了。赶紧的,你们快回去收拾些紧急要用的细软,等待时机咱们逃生去吧。”   听到此话,安叔抹了把老泪纵横的脸,颤巍巍地说道:“夫人,上次也是打到这儿,最后不也没事儿了,这次真的要逃吗?”   梁红玉看了一眼安叔,已经将近六十的年纪,老人家在这京城之中生活了半辈子,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祸乱,恐怕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了,自然是对这地方有着别样的感情。可是,她知道历史发展的趋势,必须离开……   红玉顿了顿,看向安叔,郑重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   是夜,金人攻破了外城,竟然没有继续发动攻势。梁红玉立于庭院,背手而立,一时思绪如麻。抬头,月光如水,柔柔地倾泻而下,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夫人,张然……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张然的声音。   梁红玉回头,答道:“不用,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话一说出口,梁红玉就后悔了,她分明看到张然低下头时失望的眼神。   他、会不会以为我这话是嫌弃他没用?梁红玉心中思索,正想要继续解释。四月忽然闯了进来,叫道:“夫人,我打探到、金人要圣上亲自去敌营议和。”这几天来,一月和三月负责随时候命,四月是一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姑娘,梁红玉便把打探的任务交给了她。   听到四月这话,梁红玉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大氅都不拿,就急忙走出了门。   希望、这一次,还来得及。梁红玉在心里默念。   来到宣德门的时候,宫门已经紧闭。红玉心中焦急,拜托守门的护卫进去传信,可是护卫坚决不肯。双方交谈了好久,终于有一名护卫受不了了,跑去告诉大内总管。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宫人尾随那守门护卫前来。梁红玉见了那宫人,也不行礼,急忙表明来意:“我要见圣上!”   那宫人前后上下扫视了一番梁红玉,然后,便赶紧把目光移走,摇头道:“官家说了,女子不得参政,不可牝鸡司晨,夫人还是赶快走吧。”说完,便不再理会梁红玉,翘起兰花指,悠悠地走开了。   尼玛!你们的官家都要被抓了!还这么多条条框框!   梁红玉快要抓狂了,绕着宫城走了一大圈,忽然看见有一块尚未拆除干净的复道。这复道位置极其隐蔽,再加上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当初赵桓让人清理宫廷复道时竟然把它留下来了。   梁红玉掏出黑色面罩,盖住面庞。接着,估摸着自己应该能跳上去,这才提了一口气,纵身一跃。刚一上去,复道立马就吱吱呀呀地摇晃了起来。梁红玉赶忙抓住复道旁落满灰尘的栏杆,这才稍稍稳住了身子。眼睛往下一看,下面却是一块深不可测的湖泊,立马又慌了神,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竟然恐高了!   梁红玉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对于赵佶、赵桓并没什么好感,可能仅仅是为了阻止那一场悲剧吧。岳飞男神一生的夙愿就是“收复中原,迎回二圣”,如果,徽钦二帝没有被金人掳走,那么是不是也算为男神了却生平愿望了呢?或许,历史也会因此改变,岳飞也不会因“莫须有”罪名惨死。   紫宸殿内,已是哭声一片。赵桓的皇后、以及诸位妃子都在掩泪抽泣,抽抽搭搭地念叨:“官家,不要去金营。”   赵桓本想着好言安慰,一一把她们扶起来,但这一群女人的哭声让他心神不宁,最终也只能气急败坏地甩了衣袖,怒吼道:“别哭了,朕还活着呢,都给朕滚!”   那群妃子见赵桓动了真怒,赶忙闭嘴。只一刹那时间,紫宸殿由一片嘈杂变得鸦雀无声。赵桓一人静立在窗前,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要去?”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质问。赵桓回头,只见身后竟是一个身材娇小的蒙面人。便无奈笑道:“朕也不想去,只是没办法了。”   见到赵桓这一反应,梁红玉倒是大吃一惊。因为总是跟宋徽宗赵佶连在一起,再加上对于他为政措施很多地方的不认同,梁红玉本以为赵桓也是个胆小怕事之辈。没想到此番面对自己竟然如此淡定,便问道:“你不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甄嬛传》里面,皇帝初见缓缓的时候,在杏花丛中,吹笛相识,当时这一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着实让我惊艳一番,没想到今天真的让我找到了…… 终于完成要求字数了。【比心】 ☆、【城破】去也如何去      见也如何暮,别也如何遽。别也应难见也难,后会无凭据。   去也如何去,别也如何住。住也应难去也难,此际难分付。   ——宋 石孝友 《卜算子》   ………………………………………………………………………………   赵桓负手而立,听到这话时,眉心一挑,最终也只是苦笑道:“害怕,也没用了。”   梁红玉看着眼前这位皇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同情他了。他如今不过刚刚二十七岁的年纪,在太子的位子上战战兢兢了二十余年,最终登基不足一年,就接连遭受金人的两次围城。历史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惨的皇帝来了。二十七岁的赵桓,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胖,就连头发上也开始有了丝丝白发。   梁红玉忽然间有些可怜他了。徽宗一朝,已经把社稷根基彻底败坏了,他不是什么贤君,却也不应该收此大灾。这样想着,梁红玉有些生涩地开口问道:“别去金营,她们说得对,那是虎穴,你会有去无回的。”   赵桓摇头道:“不会,朕已经去过一次,再去一次也无妨。”   梁红玉叹了口气,逼问道:“谁说他们放你一次就还会放第二次?你真愿意身陷囹圄任人欺侮?”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氛围。静默了好一会儿,赵桓才抄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朕……其实……也想做一个好皇帝……”说完,便不再理睬梁红玉,兀自坐在窗前,不再说话。   梁红玉心中郁结:你想做一个好皇帝一开始又干什么去了?不好好设防抵御外敌反而把有功之臣全都贬走?但是,话已至此,见赵桓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梁红玉一时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桓忽然开口道:“你走吧,谢谢你。如果……朕没有回来,拜托你带着全城百姓离开这里……”说完,便冒着夜色走出宫门,叫来随行宫人,即刻出发前往金营议和。   梁红玉迅速闪进帘中躲避,眼睁睁地见着赵桓一行越走越远,直到那背影越来越模糊,心中知道、他再也不能能回到自己这金碧辉煌温软如玉的寝宫了。   当天夜晚,梁红玉并为离开寝宫,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偏僻无人的房间,大概是宫里的储藏室之类的,就稍微眯了会儿。天还没亮,就听见门外有宫人的说话声:“官家在金营待了一整夜,还没有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梁红玉咬牙:自己所料果然不差!   转身,一溜烟,就在这些宫人的眼皮底下跑开了。宋朝的宫殿虽不及唐宫富丽堂皇,但也是制造非凡,大小宫殿数不胜数,最南面是宣德楼,最北面是拱宸门,中间还有后苑相间,还得躲着护卫,梁红玉一时转的晕晕乎乎。良久,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龙德宫。这是太上皇赵佶住的地方。自从赵佶被儿子钦宗赵桓强行从镇江召回之后,便一直被软禁在这个地方。赵桓不许任何人前来接近这位太上皇。因此,当梁红玉走近龙德宫的时候,四野无人,一片寂静。   红玉使出全身力气,这才稍微推开了一扇窗。顿时,有一丝光线射了进去。透过这一丝光线,梁红玉终于看清了黑黢黢宫殿里面的场景:太上皇赵佶一脸倦容,面色惨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梁红玉沉吟道:“听说金人点名要去的本是徽宗赵佶,钦宗以父亲病情太重而不得不自己前往,可见是真的。”   当了一辈子风流天子的赵佶,此时已是风流不再。听到外面有声响,他立即警觉地叫了一声:“桓儿,是你吗?”语气之中,依稀竟有关切之情。   梁红玉不忍心回道:“你的桓儿,也就是当今天子,现在正在敌营。”   此话刚一落地,赵佶那原本病弱的身子突然坐立而起,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陡然大声叫道:“外面发生什么了?不会这样的!”   梁红玉详细观察赵佶表情,看见他果真不知当今形式,看来已是在这里隔绝外界已久了。这父子俩……梁红玉苦笑道。一个甩锅给儿子,一个坑爹;祸害完了,到头来还让人猜不出到底还有没有父子情。   赵佶早已经习惯了好几个月的漆黑生活,现在,就在这一片漆黑当中,他忽然回想起来和儿子的点点滴滴。自从王皇后病逝之后,他就没再过问这个身为天子的儿子。他嫌弃这个儿子不懂诗书风雅,一度竟想让能书善画的三儿子郓王赵楷取而代之。直到最后,还是迫于无奈,被李纲以血书逼迫,这才同意把皇位传给赵桓。   在被儿子强行押回汴梁,居于龙德宫偏殿之后,糊涂了一辈子的赵佶突然看清楚了一些眼前的局势。他也曾给儿子写过一篇书信,上面写的是:“老朽不才,愿意到川陕一带为陛下收兵买马,用来抵抗金贼,东山再起。”但是,钦宗赵桓见到此信,第一反应却是父亲赵佶又耐不住寂寞了,想要自己囤积兵力,自然不给于应允。这书信也就石沉大海、信讯全无了。   唯一的一次,赵桓过来看望父亲,是在农历十月十日赵佶生日的时候。他的生日本来是农历五月初五,但道士说此日期不吉利,硬是给改成了双十。这一天,在徽宗执政的时候,被称为“天宁节”,也是全国民众欢庆的日子。   今年的十月初十,正是太上皇赵佶四十四岁的生日。赵桓突然心血来潮,跑到龙德宫里来看父亲。太上皇赵佶正在给焚香,见儿子来了,心里着实高兴。父子俩就在菩萨面前多说了几句心里话,说到正兴头处,岂能无美酒相伴,赵佶便给儿子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钦宗赵桓正欲举杯畅饮,不料,一旁跟来的宦官耿南仲悄悄跟过来,伸出脚踩了踩赵桓的龙靴。赵桓立即会意:这是在提醒他酒里可能有毒。   这种事情,在宋朝官场里也时有发生。于是,赵桓立即放下酒杯,说道:“还有大臣在宫里等着议事,儿臣先行告退。”说完,就要离开。   赵佶愕然,半带哀求地问道:“就饮一杯,也没有时间吗?”赵桓不语,匆匆离开。   想到这里,赵佶心中已是一阵酸楚。帝王之家,最后连最正常的天伦之乐都无法享受得到。当梁红玉把当前汴梁城的紧急情况简要告知赵佶之后,赵佶点头,似有所思。   梁红玉又补充道:“金人狼子野心,如今圣上已经贸然进入敌营,朝中大将自会想办法将其救出来。太上皇您就不要再去了。”顿了顿,梁红玉怕自己说的不清楚,又赶紧加了一句:“您要是过去,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圣上一人被困敌营了,你们俩,都会遭受金人侮辱。‘二帝蒙尘’,大宋,也会从此成为一个笑话啊!”   赵佶沉吟片刻,终是强自支撑着自己瘦弱的身躯,爬到床边的桌子上,借着一丝微弱的亮光,大口喘着气,拿笔写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把那张纸递给梁红玉。   梁红玉结果他手上的纸张,目光所到之处,却看见赵佶的手已经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几乎可以看见嶙峋的瘦骨。梁红玉展开纸张,上面写的是:“老朽愿意前往敌营,只愿能够换回陛下。”   梁红玉一声冷笑:“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金人怎么可能会信守承诺?真是幼稚!”说完,就把手中的纸张揉成一团,作势便要扔了出去。   “别……”太上皇赵佶忽然喊道。“女侠不可。就……就算是不行,我……老朽也想试试看。”   梁红玉怔了一怔,收回伸出去的手,郑重问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赵佶深深低下了头,他那瘦削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和单薄。   在这之前,每每听到或是看到徽宗皇帝的那些“事迹”的时候,梁红玉总会恨得咬紧牙关,恨不得为了大宋百姓能够亲手打死他!可如今,除了曾经的道君皇帝,他更多地像是一个父亲吧。   梁红玉鼻子突然一酸,不再理会赵佶,突然猛地转身,离开了龙德宫,临出宫门的时候,正巧有宫人慌忙向这边跑过来。梁红玉心里烦躁,挥手一扔,把赵佶写的那个纸团就塞进了那宫人的手中。   往回走的时候,一路上,出口处都有侍卫把守,不许宫人擅自逃出宫去。看来,钦宗被困于金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宫人们恨不得能够逃出宫以自保。不过,梁红玉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她有能力进来自然就想到了出去的道路。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梁红玉一个侧身,又悄然跃上了那条年久失修的复道。跳下宫墙,桃花马已经在外面等候一整天了。   策马狂奔,刚刚回到韩府,四月就过来告知:“太上皇赵佶主动被送往金营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梁红玉正打算去西院找张然。顿时,仰天长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狠狠地一拳捶在庭院中央粗壮的梧桐树干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煞费苦心、苦言相劝、做了一切能做的,还是无法改变那个结局?”   梧桐树狠狠地震了一震,枝头仅存的几片树叶也被震落了下来。一时间,光秃秃的一片。 ☆、【城破】霜叶乱惊鸿      长松擎月与天通,霜叶乱惊鸿。露炯乍疑杯滟,云生似觉衣重。   江南胜处,清环楚嶂,红半溪枫。倦客会应归去,一枕长亭寒空。   —— 宋 赵彦端 《朝中措》   ………………………………………………………………………………   果然,徽钦二帝去了金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钦宗赵桓和徽宗赵佶到达敌营之后,收到无比的冷遇。宗翰、宗望根本不与其见面,还把他们放到军营斋宫西厢房的三间小木屋内。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个可供睡觉的土炕,毛毡两席。屋外,有金兵严密把守,还被铁链重重锁住。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汴梁城一带雨雪绵绵,天气冷的出奇。二帝除了要经受白天的饥饿和折磨之外,晚上,还得忍受刺骨的寒风。在这卧榻之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睡。想到不远处城内的场景,赵桓一时心如刀割,泪如涌泉。   一脸被囚禁五天。这一夜,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夜间,忽然有金人士兵前来索要降表。赵桓立即把降表封赏。金人略一扫视,讥笑道:“听闻你们南朝文化璀璨,这降表就用四六骈偶写吧。”说完,就将手中的这份随意一撕。顿时,化作偏偏碎纸屑在空中飞扬。随行宋朝大臣孙觌反复斟酌,改易四遍,这才令金人满意。接着,金人在斋宫向北设翔安,令宋朝君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   可怜正是风雪交加之时,北风夹杂着雪花嗖嗖地往赵桓衣襟中乱钻……此时,拿着降表的双手已经被冻的木然。身冷,心更冷。君臣跪于此地,均是一面读着降表,一面垂泪涕泣。那眼泪刚刚流出,转瞬间在风中就被冻结成冰。   靖康二年二月初五,两位皇帝在此扣押已一月有余。这一天,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位将领忽然兴致大发,叫来徽钦二帝,一起来看蹴鞠球赛。二帝如坐针毡,眼看着球场上被踢来踢去的球,心中却想的是自己这番的境遇。宋徽宗更是想到当年自己是端王的时候,就喜欢蹴鞠,甚至,有许多像高俅一类善于蹴鞠的市井流氓,都是他一手提起来的。然而,总是再沉迷于蹴鞠,此时此刻,也没有心情看得下去。   待比赛进行的差不多了,赵桓抬头,看见金帅正拍手叫好。赵桓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求元帅放我回去。我回去之后,定会补齐所欠一切。”   宗翰立即收敛起了笑容,拍手的动作也即可停止。他回过头来,一脸怒色,对着赵桓狠狠训斥道:“休要再言此事!当心我砍掉你的脑袋!想要回去也行,先把银子交齐再说!”   赵桓的一颗心顿时就落了回去。金人狮子大开口,汴梁城内,就算把国库清干净,再加上全城百姓的钱财,也凑不够这么多!自此之后,赵桓再也不敢开口提要回去的事了。   金人给宋廷发来诏书,扬言金营布帛一日不齐,便一日不放徽、钦二帝。开封府便派遣官吏直接闯入居民家中进行搜刮,横行无忌,就连福田院的贫民、僧道、工伎、倡优等人,也在搜刮之列。   然而,金银的数量还是远远不够。金人便改掠他物用来抵充金银。凡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大成乐器以及百戏所用服装道具,均被抢劫一空。这些,依然不能填补缺口。   于是,金人又想了一个办法:用妇女来充当抵押金营。帝姬(公主)和王妃一人算一千锭金、宗姬一人值五百锭金,族姬一人值二百锭金;宗妇一人值五百锭银,族妇一人值二百锭银,贵戚女一人值一百锭银。然而,汴梁城内,根本就凑不够这么多贵族女子,于是,开封府官吏就开始搜刮民间的女子,就连面黄肌瘦者,都给她画上浓妆,冒充皇亲国戚之女。   这天夜晚,汴梁城内是注定不得安宁。大雪从天而降,天地间本应该是一片洁白之象。然而,一声声敲门声在这一夜深夜惊动了每个人心弦。韩府女眷甚多,梁红玉一大早就命令诸女子三区妆容,在脸上胡乱涂了几把污泥,还一再叮嘱她们不可出门。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梁红玉穿上男装,身后跟着一老一残——安叔和张然。梁红玉佯装淡定,伸手一拉,门就开了。屋外,几个小吏吵嚷道:“为了赎回圣上,每家每户至少得交出一个女子!”   梁红玉袖起双手,冷笑道:“我要是不呢?”   那小吏一愣,接着说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说着,就要往屋里闯。梁红玉拦阻不得,情急之下,竟抽出了绣蛮刀。   “住手!”   一声清冷的娇喝声从身后传来。梁红玉回头,身后,少女身穿鹅黄色的衣衫,步履款款,面带笑容,一脸沉静地走了过来。   “月魄!”梁红玉哽咽了几声,终于叫了出来。她甚至不知道月魄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后院的。   月魄没有理梁红玉,而是径直走到那小吏面前,轻声细语道:“我跟你们走。”   那小吏一愣,接着连忙点头:“好、好。”说着,扫视梁红玉一眼,带着月魄离开了。   “不要去!”梁红玉沙哑地喊道。却看见月魄回眸一笑,嘴唇轻启,似乎在说着什么。最后,那抹靓丽的鹅黄终是消失在阴沉沉的夜色当中……   梁红玉怔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放刚刚月魄做的那个口型。“后会有期……”梁红玉忽然喜极而泣,月魄说的是“后会有期”,就说明她还会回来的。   此番围城,更甚前次。君臣被俘、降表已签,得力大将又都被贬到外地,梁红玉第一次感到束手无力。   自钦宗赴金营之后,汴梁城风雪不止。汴京百姓无以为食,将城中树叶、猫犬吃尽后,就割饿殍为食,再加上疫病流行,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   这天傍晚,梁红玉强打起精神,来城里转了一圈,走过巷口的时候,竟看见有几个平民正在争吃路边死人身上的肉。那尸体很快就被这些人拉扯破碎,残肢断臂被人抱住就啃。转眼间,一具完整的尸体就剩下累累的白骨,以及,化在地下的血水。   梁红玉见状,胸中仿佛有异物涌起,恶吐不止,一直从巷口吐到韩府中。阿绫见状,赶忙将梁红玉扶到床上。待胃中感觉稍微好一些,梁红玉张口问道:“阿绫,咱们府上还有多少粮食?拿出一些分给外面的饥民吧。”   阿绫帮红玉盖上被子,最终面有难色道:“韩府的粮食……几天前已经吃光了……我们这几天也是一直饿着肚子……”   听罢,梁红玉看了一眼屋内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的姑娘们,绝望地倚靠在墙头,悲愤叹道:“罢了,连咱们都这样了,不知道平常人家还剩几人?”   死亡就像一个幽灵,在一步步地向这个城市靠近……所有的人都活在恐惧和不安当中,不知道过了今天是否还会有明天。在这短短的两个月中,梁红玉的白发逐渐增多,脸庞也日渐虚弱。   直到——   宗泽带着各地的勤王军队从大名一直往南打,赶回汴梁城附近的时候,金帅完颜宗望、完颜宗翰这才大惊失色,将军队稍稍撤退。   这天夜晚,韩世忠带领若干将士偷偷溜进汴梁城内,急速奔往开封府。与开封府尹商议过后,决定连夜转移城内的百姓。开封府立即派出若干士兵,兵分几路,前往各家各户进行通知。无奈开封城太大,人口太多,再加上要去御敌守卫,开封府的这点士兵根本不够。   韩世忠想到自家的士兵,于是,便装飞奔回韩府。尚未走进家门的时候,韩世忠就看见家门口留着一盏长明灯,心里顿时一暖。这盏灯正是梁红玉命人所点,据说可以保佑外出的人平安归来。   守门的安叔看见韩世忠,顿时大喜,喃喃道:“将军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屋内,韩世忠梁红玉二人相见,突然间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对视。良久之后,韩世忠才回想起事态紧急。红玉听罢,心里顿时便有了计较。叫来十二位女子,将她们分为六队,分贝负责北边新酸枣门、封丘门,南边南熏门、戴楼门,西边新郑门、万圣门,东边新宋门、新曹门等地的疏散。   在这之后,韩世忠又急忙赶回城外,出城在汴水河旁指挥船只。红玉已经提前让府内人打理好所有行礼,本打算带着这些东西,护送张然、彦直他们一起出城,不料,韩世忠却制止她道:“城内需要有人善后……”   听到这话,梁红玉只得放开手,点头道:“那好,你先走吧,我……善后……”说完,眼眶中已隐隐有泪花闪现。   韩世忠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一下梁红玉的脸蛋,心疼地说道:“辛苦了……我等你。”   待到所有人家都从各门汇集到汴水河畔时,已经快要天明。梁红玉让十二位姑娘带上百姓们先行,自己则骑上桃花马,最后一遍巡视汴梁城内城。确认无误之后,这才纵马疾驰,一路奔向南熏门。   韩世忠正是等候在那边。当马蹄声近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城外的金人不知怎么的得知了这个消息,又开始发动了进攻。他们开始用火药射向汴水河中的船只,不一会儿,硝烟顿起,火花四射。楼船也在这火药的袭击中摇摇晃晃。满船的人惊作一片,楼船里的艄公向韩世忠叫道:“韩相公,再不走船就顶不住了!”   韩世忠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硝烟中纵马疾驰的红色身影,一挥手,叫道:“开船!”闭眼,眼角缓缓滑落一滴眼泪。   “红玉,对不起……”   桃花马上,梁红玉眼睁睁地看着楼船渐行渐远,渐渐淡出了视线……手臂顿时没了力气,桃花鞭似有千斤沉重。红玉颓然,任桃花马自己走动,终是不再朝那个方向再看一眼。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今,心已死,还怕什么。梁红玉惨笑不已,那笑容当中分明有泪花闪耀。从一开始自己就输了,输在这么轻易地信任你。   “你最后……总是会选择放弃我!”   “咳、咳”,一口气没提上来,胸闷的不行,梁红玉竟在这马背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晃晃悠悠中,红玉忽然醒了。此时,桃花已经停了。红玉睁开眼,不远方,一个圣洁如天使模样的小姑娘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恍如隔世。梁红玉用力掐了把自己——“疼”。   “我不是让她们先送你上船了吗?”梁红玉开口问道,说话时,嗓子隐隐作疼。   四季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在战火的硝烟中绽放成一朵美丽无暇的天山雪莲。她伸出小手,紧紧抓住梁红玉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我自己下来的,我要等你一起上去。”   梁红玉笑了,一行泪水从眼角簌簌落下,滑到嘴角边。红玉抱起四季,用力捏了一下小姑娘那肉呼呼的小手,轻声说道:“傻孩子……好孩子……你……”一句话未说完,竟兀自哽咽了好几次。   许多年后,当后来的梁缨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这样说道:“那一刻,我觉得四季是来拯救我的天使。”    ☆、【北俘】兴废两悠悠      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何王台殿,危机百尺自西刘。尚想霓旌千骑,依约入云歌吹,屈指几经秋。叹息繁华地,兴废两悠悠。   —— 宋 袁去华《水调歌头·定王台》上阕   …………………………………………………………………………………………   围城几日,家家户户粮食短缺。再加上一些平民女子,本就出身卑微,营养不良,但为了能够多值一些金银,开封府尹一律对外说她们是皇亲国戚。为了彰显“身份”,甚至还请来教坊里的妈妈,给他们涂抹上浓妆。   金人对开封城采取的是围城政策,长时间隔断与外界的联系,城内便会粮草缺乏,不攻自破。因而,完颜宗望他们索性在离汴梁城南的青城寨、城北的刘家寺进行安置,打算在此地常驻。   二月初,月魄与一干帝姬(公主)被押往刘家寺。太后、诸妃、帝姬都乘着车轿前行;后宫以下的,骑兵背负着她们疾驰而去。申时,金人命令邓圭入城再搜。在这第一批入金营的宋朝女子当中,茂德帝姬赵福金相貌出众,长相奇美,只一眼便被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相中。   设也马走到赵福金面前,指着她,对手下的士兵说道:“她是我的,你们休要再抢。”那茂德帝姬年仅二十二,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在皇宫之中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听见完颜设也马这么一说,眼眶通红,竟然生生气晕了。   其余帝姬长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没长了这么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月魄伸手轻轻揉搓自己的脸,然后,放下手,心中思忖:“也不知道二师父做的这张脸可以撑到什么时候。”月魄顶着的这一张脸,正是她二师父所做的人皮|面具,带上去极为逼真,简直跟真人的皮肤没有区别。只是……   月魄叹了口气,二师父知她要深入敌营,连夜赶制这么一个人皮|面具来。只是——丑出了天际。唉!也不知道二师父到底是一番苦心,还是存心要这样戏耍她?想到这里,月魄哭笑不得。   而后,宗翰、宗望二帅进入斋宫。斋宫里,太上皇赵佶正在那里燃香祈祷。宗望见状,仰天大笑道:“死到临头你们南人竟还把自家性命寄托给鬼神!”赵佶气结,不与言语。   完颜宗望见赵佶不说话,又帮设也马做媒问道:“设也马欲娶茂德帝姬,何如?”   赵佶连忙拒绝道:“不行,茂德帝姬已经许配给了蔡攸,不能事二夫。”   完颜宗望怒道:“本王让她事二夫她便得事。”   赵佶听罢,慨然道:“国家各有兴亡,人各有妻孥,望二帅熟思。”   话音尚未落下,完颜宗望一脚迈到赵佶面前,吓得赵佶瑟瑟发抖。宗望冷笑道:“哼,自古囚俘皆为仆妾,怎么配成为妻孥?先皇对你有恩,你们才得以妻子团聚。我可就不一样了。”说完,拂袖而出。   当晚,完颜设也马的营帐内便传出赵福金凄惨地嚎啕声。那凄厉的哭声一声声断断续续地飘荡在营帐的上空,月魄掩住耳朵,辗转反侧,可是那声音仿若丝丝入扣,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月魄叹息道:“早知此行会经历这么多惨绝人寰之事,当初就不应该跟二位师父自告奋勇而来。”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渐渐停息了下来,月魄这才慢慢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完颜设也马便神采奕奕神气十足地出现在徽钦二帝的面前,他用左手轻轻地搓了搓自己的右手,然后,摇头晃脑,做出颇为陶醉的样子,凑到赵佶面前说道:“南朝公主,滋味就是不一样!”   “你!”赵佶气急,然又不敢过分指责,只得对完颜设也马和完颜宗望怒目而视。良久,一口鲜血从他嘴里猝然吐出。   完颜宗望忽然一伸脚,向前踹去,徽钦二帝本就没注意,再加上身体柔弱,竟然双双被踹倒在地上。   完颜宗望用脚尖勾起钦宗赵桓的嘴角,轻蔑地说道:“行了,既然成了俘虏,这身皇袍你们穿着也不合适,赶紧脱下来吧。”宋钦宗紧紧捂着身上的皇袍,死不放手。   宗望见状,竟直接和手下的金兵一起扑了上去,用手抓住钦宗身上的皇袍就要往下扒。钦宗不许,一行清泪便从脸上缓缓滑落下来。   一起被囚禁在此地的还有吏部侍郎李若水,他见金人如此如此野蛮行径,不禁怒从中来,也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钦宗赵桓,拼命帮其拉住皇袍,并对金人破口大骂道:“狗辈!畜生!”   完颜宗望恼羞成怒,一挥手,一旁的侍卫便走了上去,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弯刀便割裂了李若水的脖子。金人犹嫌不够,又把弯刀从李若水的嘴里捣了进去,将其舌头亦割了下来。李若水口不能骂,便以怒目瞪向金人。完颜宗望大怒,侍从又用弯刀,一块一块地将李若水身上的肉切割下来。   三十五岁的李若水就这样凌迟而死,死于刘家寺中。至死,方才停止斗争。   完颜宗望尚觉不够,又踹了一脚李若水的尸体,然后,玩味儿地盯着宋钦宗道:“脱不脱?”   钦宗赵桓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已是面如土色,如木偶般地点点头,自己将身上的皇袍脱下,递给了完颜宗望。然后,一言不发,默默堕泪。   李若水的残尸被金人随手扔到金营附近。不几日,如果没人料理的话,这尸体便会被豺狼虎豹等野兽吃个干净。夜间,月魄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又是无法入睡。最终,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爬到营帐旁边。   阴沉沉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楚。月魄摸黑走了好久,终于来到白天她瞥见李若水尸体所在之处。环视四周,还好,空无一人。月魄便腾出手来,在这雪地里窸窸窣窣地扒着土。扒了好久,有丝丝血丝从月魄的指尖渗出,与李若水身上流出的血混为一体。   月魄强忍着疼痛,又扒了良久,终于将雪地扒开一个坑,然后,将李若水的尸体放在坑中,撒上土继而雪,又踩了几脚,紧了紧。把这一切弄完之后,月魄这才郑重地摆了摆,口中念叨:“你是忠臣,月魄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百年之后庙堂之上定会有你的旌表之位。”   一夜过后,又是天亮。当第一缕光线透过帘缝照射进来的时候,月魄就看见自己身边这些女子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来到金营之后,每一个白天对于这些女子而言,都是一种煎熬,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二月初七。忽然有金兵跑到月魄所在的这间营帐内,环视了一下被捕的女子,最终点了三名宫女,将他们带到金军将领的帐篷内。那三名女子挣扎着,死活不愿,无奈金兵连推带搡,还拿着皮鞭抽打,那三名女子终是被拖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为首的那名女子突然回首,目光如炬地看向月魄,一字一顿地叫道:“青城不愿委身金贼,他日姑娘如若能出去,求为我等杀金贼以报仇!”说完,用力推开金兵,怒极反笑:“不用你们推,我自己走!”   月魄定定地站在原地,心中一阵酸楚:刚刚那名唤青城的女子,聪慧如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日会逃出这里。想到这里,月魄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颓然道:“可是,就算我能自保,也救不了她们!”   果然,一直到夜晚,那三名女子还没有回来。晚饭之前,那群金兵忽然把刘家寺中的所有女俘聚集到一起。   月魄被深深埋在人群当中,她伸出头一看眼前,地面上赫然躺着三具血淋淋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那些姑娘本来都是养在深宅大院里,从未见过此等血腥的场景,顿时吓得连忙低下头去,移开目光。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下令道:“把头都给我抬起来!”接着,又对身边侍卫说道:“仔细看着,谁要是低头,就往死里抽!”此话一出,本来都还是死死低着头的姑娘们立即把头又抬了起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地上的那三具尸体,直盯到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完颜宗翰这才心满意足地笑道:“看见没有,如若不好好服从,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月魄仔细辨认这地上的三具尸体,这才发现——这三具尸体正是今天早晨从她们房间拉走的那三位姑娘。第一位姑娘正是今天早晨时突然对月魄说话的那位“青城”,她因不堪受金兵□□,用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一个箭头刺穿自己的喉咙,选择自杀;而另两具“尸体”,此时还没有完全死透。她们也是不愿意受金人侮辱,引得金人发怒,用铁杆捅伤她们的下肢……   完颜宗翰一挥手,侍卫们便走了过来,将这三具血淋淋的躯体抬了出去,正扔到宫女们所住营帐的门口。   完颜宗翰盯着下面这一群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接着,又指着三名女性当中尚未死透的那两名,嘱咐手下道:“别让她们这么轻易地死了。三日时间,让她们慢慢感受流血而死的滋味……”说完,完颜宗翰满意地看着一排女子吓得惨白的脸色,然后,耸动着肩膀,大笑着离开了。   月魄紧闭着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畜生!”   晚饭时,贡女们又被推回自己原来所在的营帐中。金营士兵运来一桶粥,那粥,清凉如水。桶里的米粒,依稀可数。凑上前去,一股潲水味扑面而来。   金兵象征性地盛了几勺清粥,递了过来。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女子原本都是生活在宫廷贵族当中,哪吃过这等苦头?再加上刚刚看到的那几具血淋淋尸体的恫吓,直到现在,威力还是一阵翻涌,便将这清粥推开……   金兵见状,冷笑道:“不喝是吧?那就饿着!”一边说着,一边收起勺子,准备离开这里。“慢!”月魄突然叫了一声。   金兵有点惊愕地回头看着这位面相丑陋的南朝女子。月魄爬了过来,举起一碗粥,屏住呼吸,仰头吞咽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我最想写的一部分啦,然而,这一部分历史都好难扒啊,大部分都是一带而过,或者是简简单单只写几笔。今天写完,最近一个月可能要稍微停一下啦。11月19号有英语考试,作者君再不学习就过不了了。但是,肯定不会坑的!能看到这儿的都不容易。朋友们,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中老年专用表情包】 ☆、【南行】相思与君绝   带着四季一路向南,一路跌跌宕宕,梁红玉的形容更加憔悴。也不知走了多久,这天,抬头时,恰巧望见一座高山,山峰高耸入云。山顶,有一座寺庙伫立在此。   山抹微云,隐约有钟声传来。那钟声,在此时此刻竟犹如天籁,让红玉听的呆了,放下了匆忙的脚步。   刹那之后,红玉拉了拉四季的小手,小声说道:“上山?”   四季看了一眼梁红玉,乖巧地点点头。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都在颠沛流离,原本乖巧可人的四季此时竟变得有些脏兮兮的了,活脱脱像一个小乞丐。   上山路险,爬了接近一半的时候,梁红玉突感一阵头晕目眩,便用手扶了一下太阳穴。四季正巧看到这一幕,问道“红玉姐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梁红玉摇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继续往上爬。然而,头晕目眩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深切,终于,一不小心,碰到了路上的一块巨石,一个趔趄,梁红玉一不小心倒在了地上。隐约中,只听见四季在耳边焦急地连呼了好几声:“红玉姐……”然而,终是没力气再回复。   也不知晕了多久,待梁红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天黑。梁红玉挣扎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身下躺着的已经不是开始时那条上山的崎岖的小路,而是一个木板床。   “我这是在哪儿?竟然一觉睡到天黑?”   “没,没有一觉睡到天黑,这是第三天的夜晚了。”四季接过话茬儿,吐了吐舌头。   一个慈祥模样的婆婆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过来,摸了摸红玉的额头,柔和地说道:“好孩子,总算是不发烧了。”边说着,边把热汤递给梁红玉。   红玉接过热汤,一股脑地喝了个干净,正准备开口问话,婆婆忽然止住她,叹了口气道:“别问了,孩子……没了。”说完,兀自垂下眼睑。   孩子?梁红玉心生疑惑:“什么孩子?”   那婆婆见红玉反应如是,心里顿时了悟: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体有孕这件事儿,便岔开话题:“这里是庐山的东林寺,你现在身子弱,不如再次休养,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说完,起身便离开屋内。   婆婆一走,屋内顿时就空旷了不少。梁红玉叫来四季,小家伙好像受伤的小老鼠一般,战战兢兢地用眼睛的余光悄悄打量着梁红玉。   红玉假装没看见,过了好一会儿,估计四季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大破安静,问道:“四季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四季连忙摇头。   一阵寒风吹来,梁红玉赶忙紧了紧背角,这一觉醒来,惊觉自己浑身酸疼,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见四季不承认,红玉也就没再逼问。   见红玉终于吹灭蜡烛,四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梁红玉卷起被子一角,没好气地叫道:“进来睡觉!”四季连忙一股脑儿地爬了进来。不一会儿,寒冷的被窝里面就好像被人注入了一股暖气,暖烘烘的。   红玉掐了一把四季红扑扑的小脸蛋,叫了一声:“小傻瓜!”转过身去,即刻就继续进入了梦乡,与周公为伴。   “红玉姐?”   “嗯。”大半夜的,四季忽然来喊了这么一句。梁红玉睡意正浓,敷衍地应允了一声,便继续入睡。   “红玉姐?”   “嗯。睡觉!”梁红玉吧嗒着嘴,对四季屡次打扰她睡觉表示不满。   “红玉姐?”   这一次,梁红玉索性披上衣服,坐了起来,厉声问向四季:“到底怎么了?”   四季吓了一大跳,最终还是用她那细如蚊讷的声音小声问道:“红玉姐姐,有一件事儿我要告诉你,你不许哭哈。”   梁红玉忍不住又掐了一把四季的小脸:“我不哭,只有小孩子才哭,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啊。”   红玉话音落下,四季这才说道:“红玉姐,我不想骗你。你晕倒之后我发现你的身下有血迹流出,特别惊恐。后来,可能是我的大哭大叫把婆婆给引过来了。她把你扶到这个寺院里,是老和尚把你救醒的。但是,我偷偷听他们的谈话……老和尚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原因是劳累奔波、精力交瘁……”   我的孩子?梁红玉心中一惊。心中宛如一阵寒风刮过,摧枯拉朽,连最后那一点儿希望的幼苗都不给留下,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韩世忠,这大概就是我跟你在这个时空中最后一点的维系了吧?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样想着,一行清泪便从那一汪泪眼中汩汩流出。四季赶忙伸来小手,不停地帮她的红玉姐擦拭眼泪,没想到却是越擦越多,就像决堤了的洪水似的,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   “红玉姐,你别哭了。你答应过我的,说好的不哭的。”四季的声音里已经隐隐带有哭腔。   梁红玉别过头去:“我没哭,没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她本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由于颠沛流离而胎死腹中的场景。是他韩世忠,辜负了她的一腔信任;是她自己,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是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悲催的时代。   庭院里,寒风过后,茂密高大的松树飒飒作响。摇曳的阴影晃动不已,一副凄怆之景。到天将明的时候,突然一场暴雨,夹杂着雷鸣闪电,一股脑地从天空劈了下来。一个惊雷从窗边响起,待梁红玉回过神来,庭院中间的一棵巨大的古松竟然轰然倒下。天地,瞬间为之颤了一颤。   梁红玉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狂风大作中,小四季竟然睡得格外安然。梁红玉帮其紧了紧衣物,嘴角往上浮出一定的角度,小声说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天刚刚亮,梁红玉便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衫,走出了房间。她的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然而,依旧掩饰不住身上的那股韧劲儿。院里的僧人正在商讨怎么处理这个被雷电劈倒的古树,见到梁红玉走近,一瞬间忽然都闭嘴不说话了。   为首的一个老和尚看了一眼梁红玉,合掌道:“夫人身体不适,还是赶紧回房吧,这样的天气出来容易伤到自己。”   梁红玉忽然跪下,紧咬双唇,说道:“小女子心有疑惑,望大师化解。”   那名为觉智的和尚顿了顿身形,点头道:“施主先行回房,老衲即刻便到。”   梁红玉只好又原路返回房中,还没走进屋里,就看见昨天的婆婆又来了。婆婆一见到梁红玉,立马把她拉进屋里,絮絮叨叨道:“怎么能穿这么点就出去呢?傻孩子,身体冻坏了怎么办?”   红玉心中一暖,双手主动紧紧握住婆婆的双手,感激地说道:“婆婆,咱俩素不相识,你对我真好。我、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面前,那婆婆莞尔一笑,抽出被梁红玉紧紧握住的双手,叹息道:“傻孩子,你啊,需要让人好好疼疼。老身本家姓姚,夫家姓岳,他们都叫我姚太夫人,你叫我婆婆就是了。”说完,不由分说,就往梁红玉身上披上了好几件厚厚的粗布衣服。   姚氏说道:“这以前是我儿媳妇的衣服。都是农家人,家里穷,衣服差,你别介意,穿起来可能不舒服,但是保暖。”   话音刚落,那名号为觉智的老和尚便走了进来,对梁红玉合掌说道:“庐山东林寺景物天下第一,施主已经来此有三天了,还未曾一一见过。可否随老衲一同前去看看?”   梁红玉尾随而出。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有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树影参差,摇曳生辉。走到泉边,觉智突然停下脚步,问道:“施主你有何疑惑?”   梁红玉合掌答道:“弟子最近在想:何为情?何为义?何为天下大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想不通,有时甚至觉得这世上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哦?”   梁红玉继续说道:“就比如,我的孩子,他到底是存在过还是没存在过?他就这样走了跟在梦里出现又有何不同呢?”顿了顿,梁红玉又说道:“弟子由北到南,一路思绪不止;昨夜风雨大作,千年古木尚且一夜被击毙,人又有什么可以值得执着的呢?”   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觉智和尚,梁红玉最终吐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那句话:“红玉想要削发为尼,从此再也不掺和这凡尘种种。”   觉智听罢,竟然扬天大笑:“施主是不是太注重结果了呢?做人做事,但求追寻本心,何来忧虑。”说完,老和尚竟拾起一块石子,扔进面前的清溪里。溪面,迅速荡漾起一圈涟漪。   觉智指着那溪水,继续说道:“东林寺前的这个溪,名为虎溪。溪上有虎溪桥,相传我祖惠远主持本寺时,潜心佛学,曾立志‘送客不过桥’。可是,有一次,好友陶渊明、陆修静来访,三人谈的投机,不觉走过桥去,被‘神虎’吼醒,三人相视大笑,从此便留下了‘虎溪三笑’的佳话。你瞧,即使聪慧如我祖,也有坏了规矩的时候,但是,清规戒律又如何?不如追求本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哈哈哈哈 ☆、【北俘】归思欲沾巾      愁云浓布,马鸣风萧萧。年关刚过,天气却一日冷似一日。   这一天,金人忽然把青城寨和刘家寺的宋人俘虏都叫了过来,锁在了一起。自从俘虏过来之后,月魄就注意到其中有一名面容瘦削的男子,虽是面容惨淡,但依旧遮盖不住一身的富贵之气。那男子一直咳嗽不停,痰中带血。一旁的女子围绕在他的身边,束手无策。   半夜,男子忽然梦呓,嘴中不知道吐着些什么字符。赵佶闻状,匆忙从隔壁房间赶了过来。伸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男子的额头,然后,一脸忧心:“我的儿,竟烧的这么厉害!”   旁边的紫衣妇人衣袖拭泪,垂头哭泣,低声说道:“楧儿,你可得撑过去啊……”那紫衣妇人身后,站着两个长相颇为乖巧可人的小姑娘,看样子在没来敌营被俘虏之前,应该是宫里的小丫头。   那两个小姑娘安慰紫衣妇人道:“太后娘娘节哀,不要哭坏了身子。建安郡王一定会没事的。”   原来那紫衣妇人竟是郑太后!   听到此话,月魄浑身一个激灵,建安郡王?赵楧?太上皇赵佶的第二十五子?   这样想着,月魄便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爬上前去,抓起赵楧的手腕,细细辨识他手上的脉搏。身后,太上皇赵佶和郑太后一脸关切地看着。   赵楧手上的脉搏已经几乎停止了,月魄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脉搏微弱而虚浮,月魄心里凉了半截: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他这身体怕是好不了了。   良久,月魄才放下赵楧的手。郑太后急忙凑了上来,问道:“楧儿他怎么样了?”月魄摇头。   郑太后身旁,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衣服,面容纯真。听到月魄这样说着,便朝门口的金兵叫道:“喂!我建安哥哥病倒了,你们快给他叫几个大夫!”   “瑗瑗——”郑太后终是来不及阻住小女儿口中的话。这小姑娘,原是太上皇赵佶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名为赵多富,又名赵瑗瑗,封号为柔福帝姬。从小便在深宫当中,饱受疼爱享受锦衣玉食长大,哪曾懂得此番人间疾苦,只以为天下人都是宫里那般对待自己。   门口那金兵听到赵瑗瑗的这番话语,顿时轰然大笑:“你等贱奴,如今已沦为阶下囚,竟然还想着请大夫看病,怕是公主梦还没醒吧。”说完,还朝这边吐了好几口唾沫。   柔福帝姬胆子小,吓得赶忙躲在母亲郑太后的身后,瑟瑟发抖,不肯做声。   躺在一旁的赵楧依旧念念有词,月魄没有办法,只好让一旁的女俘拿来冷水和布匹,布匹蘸水,敷在赵楧的额头上。然而,还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月魄不由得为这个瘦削的年轻人担心起来。在换布的时候,月魄将头凑了上去。这一次,赵楧吐字竟很清晰,他在月魄的耳边,双手突然举起,紧握住月魄抬起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着:“宁死……不做俘虏……”   说完这句话,手臂陡然松了下来,无力地垂在床沿上。待月魄再去探他的鼻息时,已是呼吸全无。只是,走的看上去应该不甚痛苦,他的脸上还挂着最后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楧儿——”郑太后的哭声率先划破了静谧的夜晚。就好像约好了一样,接下来,整间屋子里所有的哭声一起爆发了出来。一时间阴风阵阵,如鬼哭狼嚎。   太上皇赵佶亦是掩袖拭泪,终是受不了眼前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颓然走了出去。月魄见状,疾步追了上去。   赵佶走到中庭,便不敢再走了。因为再前方,就有金兵把守。赵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天上孤零零一轮圆月,不禁叹了一声。   月魄一声冷哼,想起临走时二师父对自己说的话:“大宋江山这般惨状,都是他赵佶咎由自取。到时候,你随他们一同前行,找个机会杀了赵佶,也算是保存了我大宋的国格,为我杨家满门忠烈报仇。”于是,手上的银针便伸了出来。   赵佶听到背后有声响,忽然开口说道:“你来了?”   月魄一愣,将准备好的银针又收了回去,反问道:“建安君王不幸归陨,太上皇您不伤心吗?”   赵佶含泪强笑道:“不伤心。楧儿他比我们好多了,他最起码可以一辈子留在我们大宋的国土上。而朕、不,老朽……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了!”说完,一行清泪便从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缓缓流下。   在这里被俘了将近两个多月,赵佶明显老了。过去几十年的皇帝生涯中从没吃过的苦,此时一下子涌了过来。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令天下人闻之切齿的道君皇帝,更多的像是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老人。   或许,让他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比直接杀了他更好。   月魄便不再多说,转身就打算离开,却看见一个头发虚白的老宫人站在一旁,捧来一串还泛着青尚未成熟的桑葚,对赵佶鞠躬道:“官人,一定饿坏了吧?老奴看那墙边竟长出了些许桑葚,便给您摘了些。”   赵佶接过高英达的桑葚,囫囵着往嘴里塞一些,嚼着嚼着,一个四十五岁的老男人竟然突然如同婴孩儿一般哇地哭了出来。   他对高英达说道:“朕想起了当年还是端王的时候,端王府上有一颗桑树长得非常好,每逢这个时候,乳娘总要在桑树下面拾一些桑葚。当时我年纪小,也吵着要吃,乳娘说:‘这不是你该吃的东西。’后来,等当了皇帝,就再也不想吃桑葚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还能吃到这东西……”   高英达一脸悲苦,叹息道:“官家您受委屈了,是奴才没用。”   一时之间,不知心里是喜是悲,月魄叹了口气,不再看身后这一对主仆,匆匆走近了屋内。   再进去,稻草上面建安君王赵楧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一旁的小宫女颤颤兢兢地告诉月魄:“金人过来抬着尸体扔了出去。”   月魄揉了揉眼睛,满屋子都是俘虏,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赵楧刚刚躺过的稻草铺上被人嫌弃,没有什么人。月魄便直接躺了上去,斯人已去,稻草铺上面却还留着一点余温。蓦然间,月魄眼前便出现了赵楧死前嘴角上浮现出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或许,死了也好。因为,活着更难。   月魄和衣而睡,这天夜晚,一夜无事。   三月二十八日的早晨,完颜宗望将宋人俘虏分为两队开始撤退。一路由宗望监押,包括徽宗、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这一路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宗翰监押,包括钦宗、朱皇后、太子、宗室及孙傅、张叔夜、秦桧等几个最开始时不愿屈服的官员,三天之后,也就是四月初一,沿郑州北行。被金人掳去的还有朝廷各种礼器、古董文物、图籍、宫人、内侍、倡优、工匠等等,被掳去的百姓男女不下10万人,北宋王朝的府库积蓄为之荡然一空。   月魄本来属于混在倡优、工匠等最低级的人员当中,但是,因为郑太后曾见过她为赵楧把脉,心觉这一路奔波有一个略晓医术的人在身边也是极好的。于是,连夜用自己身边的一个宫女换来了月魄。   这一天,刚准备出发,康王赵构的王妃邢秉懿便觉身体不适,呕吐不止。郑太后急忙叫来月魄,月魄把脉诊断,这才发现邢氏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除此之外,郓王妃朱凤英、洵德帝姬赵富金、柔福帝姬赵瑗瑗竟然同时都有了身孕。   赵佶大怒,指着诸位嫔妃和帝姬,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身上怀的可有我赵氏的血脉?”   诸女子纷纷低头,面有难色,羞愧不已。只有邢氏抬头道:“臣妾估摸着日期,肚子里的小孩儿应该是康王的孩子。”刚说完,脸上就涌起一阵红晕。   郑太后点头道:“错不了,构儿临走之前,曾跟我提了这么一句,只是那时候日子尚早,他还不确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说着,便对月魄使了个眼色。   月魄只得再次上前,详细诊脉,良久,起身作揖道:“恭喜太上皇,恭喜太后,是一个小王爷。”   赵佶爽声大笑道:“好、好、好,就要在他们金贼的老窝里留下我赵氏的皇家血统。”   话音还未落,一个金兵小头目便走了过来,扬起手上的马鞭,怒喝道:“都在吵什么?来人,把他们绑上!”   几个金兵拿着几捆粗绳一拥而上,将眼前这些宋俘像包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地捆住。月魄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生生被这些大粗绳子给勒断了,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心里不禁为那些刚刚怀上孩子的孕妇们暗暗叫苦。自己都这么难受,她们何曾吃过这等苦头?!   一抬头,眼前的景象让月魄吃惊不已。原来,这金兵怕他们逃跑,竟不仅仅用粗绳把他们每个人都五花大绑,而且,还把人和人都捆绑在了一起。那根绳子,从赵佶的脖子上绑到了郑太后的脚上,再到郓王的身上……这样,就像渔夫打渔一般,一串绳子穿起了一群小鱼。也就是说,这绳子巨粗无比,普通人根本无法拆开,只得等人来营救。但是,即使有人来救,也不可能一次性救助这么多人。   一路上,如果稍稍不听从金人的指令,金军便把太上皇、太后、各亲王捆绑在一起,首尾相连,一起扔到帐篷外面冻一夜。如遇内急,无论怎么喊叫哀求,金兵并不理睬。农历四月的北方,天气依旧寒冷。倒春寒一阵一阵地袭来,被捆绑在一起,宋俘行动不便,只得拿裤子当厕所。于是,裤腿里,屎横遍野,全都是屎尿、臭气,一遇天寒,有时候还会冻结在一起。双腿沾上了这些秽物,到了早晨,有时候两腿要分开都很费劲。    ☆、【南行】国破山河在      农历二月二十一日,金人开始打算从停留了已有三个多月的南朝离去。南方虽有靡靡之音,美酒佳人,但是,时间长了,北人亦会思乡。毕竟,信土虽好,终非吾乡。   临走的时候,要用谁来统治宋朝这么一大块地方,金人却犯了愁。他们从北方一路打到南方,就是为了推倒赵氏的江山,顺带大发一笔战争财。但是,真要让他们自己统治南方,他们却又不干了,因为金人心知肚明,南宋的经济文化都比金国更为发达,金人无法在这方面进行长久统治,唯一的方法就是宋人治宋。   然而,在确定最终人选的时候,完颜宗望又犯了难。夜晚,忧思难抑,完颜宗望干脆起身巡营。夜光正好,只是还有些倒春寒,让人觉得怪冷的。   突然间,一阵窸窸窣窣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旁边的一个营帐内传来……常年的战场生活使得完颜宗望对动静格外敏感。待得他蹑手蹑脚,走到那声音来源的地方,掀开营帐帘子,发现一位宋朝大官竟然躲在营帐角落里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完颜宗望心里惊愕:虽说当了俘虏绝大部分人都会害怕,但总不至于像这个人这么怂吧!于是,走近两步,这才发现眼前人竟然是他第一次保卫东京时就与赵构一起前来当人质的宋朝宰相——张邦昌。   张邦昌抬头,见来人竟是金朝大将完颜宗望,立刻吓破了胆子,后门一松,屎尿一起留了出来。一股臭气顿时就弥漫在空气当中。   完颜宗望赶忙用袖子掩住鼻息,面露嫌弃之色。据说,宋朝人都管他们这位宰相叫做‘啼哭宰相’,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但是,只一瞬间,他的脸色突然就又好转了。   一直以来,他一直在纠结选谁作为大金国在宋朝的代理人。眼前这位正好符合条件,既是宋廷高官,又非赵氏王族,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种胆小怕事的小人,正好是金人所需要的,肯定不会有胆子背叛的。   这样想着,完颜宗望便令人抬水来,让张邦昌把自己清洗干净。待洗净之后,完颜宗望丢给张邦昌一个明黄色的包裹,说道:“自明天起,你就回去和妻儿团聚吧。”   张邦昌欣喜若狂地拆开了眼前的包裹,双手颤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然而,当包裹最终拆开的时候,张邦昌却陡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心底里直窜到眉心,颓然坐到地上,双眼无神地喃喃道:“不、不,不行,我会没命的……”   那明黄色的包裹里面装的正是传国玉玺。   “为什么不呢?不愿意的话恐怕阁下现在就会没命吧。”完颜宗望半带玩味地追问着张邦昌。   “不,这大宋是赵家的,我若取而代之,天下百姓会不愿意。”   “好,明天我就让你看看这宋朝天下百姓愿不愿意。”完颜宗望甩了衣袖,背起手,轻哼一声,踱着方步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一份请愿书送到了张邦昌面前。那请愿书上,密密麻麻地有着各种不同的字迹,上面签字的人包括东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僧道、耆老、军民等等,都表示“拥戴”张邦昌为帝。   张邦昌看到这位请愿书,心中颇为惊讶:“这、这怎么可能?”   完颜宗望冷笑:“怎么不可能?不签字就砍头。”张邦昌立即面如土色,不再作声。   三月七日,是张邦昌行册命礼的日子。这天早晨,他左思右想,自己如果接了这局棋,待赵宋王氏卷土重来,最后结局定是满门抄斩,自己亦会成为千古罪人。于是,张邦昌一边哭着一边把三尺白绫缠到屋梁上,打算以死明志,一了百了。   但白绫刚刚绕上,外面就有金兵过来传话:“张邦昌胆敢自杀,就让整个汴梁城的百姓来陪葬。”张邦昌吓得一屁股坐了回来,白绫也不拆了,赶忙跑到册封典礼上,一再痛哭,表示自己不忍背叛,然后,规规矩矩地接过玉玺,叩头谢恩。   自此,金人建立的傀儡政权成立。国号“大楚”,与金以黄河为界,并行而立。   靖康二年四月一日,金人北归。次日,张邦昌立即派人去寻找康王赵构的消息。早在宋徽宗之前一朝,是为哲宗朝。当时,由于太后孟氏被废,在尼姑庵中自行修炼。没想到却因祸得福,躲过金人洗劫一劫。九日,张邦昌连忙迎回哲宗废后孟氏入宫,尊为元祐皇后,垂帘听政,自己退位,仍称太宰。   张邦昌在做傀儡皇帝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始终不立年号,不坐正殿,不受群臣朝贺,不用天子礼仪,大内宫门上面都贴上“臣张邦昌谨封”的封条。   当四季把张邦昌成为傀儡皇帝的消息告知梁红玉的时候,她正在佛堂前长跪,翻看着经卷,听着木鱼声声声入耳。窗边,佛堂前的蜡烛忽明忽暗,随着风吹摇摇曳曳。四季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这佛堂前飘飘晃晃,梁红玉的思绪也跟着飘荡,突然间就好像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些事情,远到恍如来生。   是了,另立国号,成立傀儡政权,这么熟悉的把戏,这不是近代日本侵华时玩过相同的把戏吗?建立伪满洲国,让溥仪成为傀儡皇帝。历史啊,总是这么惊人的相似。恍惚间,木鱼声好像也漏了好几拍。   梁红玉忽然回眸一笑,对四季说道:“丫头,别担心,你们的大宋——亡不了。”   起身,走向佛堂深处。最里面,是住院主持才可以进去静修的地方。梁红玉提起裙裾,小步快行了几步。推门,屋内一片漆黑,厚重的帘子挡住了从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   梁红玉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竟闻见了空气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再往前走几步,果然,看见觉慧正盘腿坐在房间的一角,嘴里念念有词。身旁,围绕着他的是上百盏佛灯。   那血腥气越来越重,梁红玉仔细端详了会儿,逐渐发现不对劲儿。老和尚脸色苍白,全然没有平日里得道高僧慈眉善目的模样,而是如同一个纸片人一般,只怕须臾间就会油尽灯枯。   “大师!”梁红玉心中大骇,疾步飞奔了过去。一时间,裙裾飞扬,顿时,带灭了几盏佛灯。   “滚开!”觉慧大师忽然一声巨吼,紧接着是一阵雄厚的掌风袭来。梁红玉身体刚刚小产,自然吃不消他这一掌,顿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噗——”一口鲜血从觉慧老和尚的嘴里吐了出来,一滴一滴的鲜血,缓缓滴到地面,顿时化作一朵朵殷红殷红的梅花。   “罢了——”觉慧拍了拍衣袖,身体十分不稳当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看到梁红玉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愤怒,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捂住胸口道:“孩子,你帮我看看,这里面还剩多少盏佛灯?”   梁红玉心中诧异,然而,还是支撑着快要被大师打散了的身子骨,强行撑了起来,开始一一点数。“一盏、两盏、三盏、四盏、五盏……一百五十盏、一百五十一盏、一百五十二盏。”   “大师,一共是一百五十二盏。”   “你再去看看,你弄灭了多少盏?”   梁红玉扫视了一眼被弄灭的佛灯,然后,老实答道:“三十二盏。”   “三十二年啊,大宋国祚的三十二年啊!”觉慧边说着,嘴角边不断咳出血来,眼角间,竟隐隐有泪花闪现。   “我以为大师是方外之人,没想到心中也还是有所牵挂?”   觉慧低头,双手合十,并不言语。   梁红玉继续问道:“大师,应该也是杨家的后人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五郎杨延昭那一支的吧?”   觉慧那久久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目光如炬,照向梁红玉,接着不动声色地回道:“不错,施主怎么看出来的?”   梁红玉突然跪下,规规矩矩地对眼前这老和尚磕了几个响头:“谢大师不杀之恩。刚刚大师应该是用传说中血祭的方式来为大宋延续国祚,以自己的寿命来换取宋朝的国运,却被红玉无端闯入,生生折煞三十二年。红玉……”   觉慧叹了口气,缓慢起身,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着示意红玉起身。   “好聪明的孩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百五十二年也比现在亡国要好一些,何况,施主虽损了三十二年的国祚,却也为老衲赢得了多余的一点寿命。”顿了顿,觉慧忽然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梁红玉粲然一笑:“因为那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上的一封信被人动过。那封信的主人是南枭北狐,收信人是我在眉山广福禅院见到的寂然小和尚……他们应该与鼎鼎有名的杨家有关。杨家满门忠良丧命疆场之后,只有五郎一人选择出家当了和尚。”   觉慧叹息道:“不错,施主所料极是。那南枭北狐是我俗家的兄嫂,寂然小和尚是我俗家时的侄子。没想到,他最后也走上了这条路。红尘滚滚,哪分什么对错,又哪能那么轻易放下。”   “如果待腻了,想回家了,剑灵宫里,或许有你要的东西。一个连血祭大法都有的地方,藏着这个世界许多的玄机。”觉慧在临出门的时候说道。   这年二月。赵构至山东济州。后,金人在此时进犯南京应天府,逼近城池。南京守臣朱胜飞诚惶诚恐,换了便服,隐匿起来,民间遑遑不安。韩世忠得训,驰至南京,占了西王台。第二天,再度出击,斩杀敌人酋帅,金兵溃散,接了南京之围。   再回济州,一路上,韩世忠禁不住去思想那一日开船离别时马上那红衣女子悲哀而决绝的目光,心中顿时有万千悲痛。   她又去了哪里?她会不会也跟那些宫人一样被掳往北地?她此刻是生是死?她还好么?每每思及此处,竟不禁想要泫然泪下。   马背上,大宋大好河山在韩世忠眼前一一闪现。韩世忠一手抓住马鞭,一手在兜里掏着什么。掏着掏着,手上仿佛有万千柔软。韩世忠将其摊开细看,却发现是一条深红色的丝绸帕子。是用上好的料子做成的,在太阳下,泛着点点红光。   韩世忠忽然想起最后一次离别的时候,梁红玉半是娇羞的把这个手帕递给他,然后,嗔怒地说道:“再也不想看到你一身血迹地回来了,要是真的想受伤,干脆用红色的帕子包上,眼不见为净!”说着,嘟起小嘴巴,一把把手帕推了过来。   韩世忠心中半是柔软,半是苍凉。举起手帕,仿佛看到那女子的一颦一笑。突然间,就很想把这红色的手帕铺展在自己的脸上。   透过细细碎碎的阳光,帕子上面的针孔特别明显。   韩世忠扯了扯嘴角:“她呀,还是适合打打杀杀,这些女红针线活是做不来的。”还没说完,突然间,嘴角的弧度就僵在了原处。   那细细密密的针孔连起来竟然是一句话——“别立赵构!”   可是,如今整个大宋朝徽宗的子弟也就只剩下赵构,其余的不是被俘走了,就是已经死了,不立赵构还能立谁呢?   这样想着,韩世忠便不再管手中的帕子,继续往济州赶去。然后,护送赵构从济州岛南京。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赵构于南京(现在的河南商丘)登基即位,国号为建炎。张邦昌立即托人把镇国玉玺送来。自此,北宋彻底结束,南宋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把张邦昌写的很坏的,后来,翻了翻史书,竟觉得他其实很可怜。。想了想,还是按历史真实来写吧。 这本没申榜,目前没考虑订阅情况,我先争取早日完结吖……欢迎勾搭蠢作者O(∩_∩)O哈哈~ ☆、【北俘】家山回首三千里      北行的路,格外崎岖。大宋帝国三千里山河,浩浩荡荡,一路上,竟没有军队前来救助徽宗、钦宗二帝。一方面,是由于消息滞塞,通行不畅;另一方面,各路人马自顾不暇,何况两位皇帝被金人兵分两路,牢牢看守,根本无暇可趁。   这一天,月魄一行人被绑在马背上,一路颠簸。金人挥鞭,狠狠地用鞭子抽打着马背,那马儿疼的厉害,长嘶一声,仰天长啸,顿时,撒着蹄子往下冲去……   月魄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快要断裂了,胃里面如同翻江倒海,头晕眼花,七窍倒没了六窍,分不行那儿是鼻子,那里是嘴。胸中堵得厉害,“哇——”地一声,一口秽物便吐了出来。月魄强忍住心里的恶心,虽不是金枝玉叶地宫廷女子,但是从镇口和乐楼到剑灵宫,她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   恍惚间,月魄只觉得嘴里吐出的液体在额角便缓缓流动。再一定睛,竟发现那液体颜色竟是殷红殷红的,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血?月魄略一思索,心中顿叫不好。这血液不是她吐出来的,那一定是身后与自己绑在一起的那位后妃的了。   “停——”月魄大声叫道,可是路远行急,金人恨不得马儿能够在天上飞起来,那样他们掳过来的这些财物美女就可以一步登天一次性带回自己的老巢了。马蹄声压住了月魄的叫喊声,根本无人听见。   只觉得额角上红色的液体越来越多,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犹豫了。月魄拔起头发上面的金钗,狠狠地刺向马的后蹄,那马儿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叫,接着瘫倒在地上……整一个马队,因为这个小插曲顿时停了下来。   一个金兵小喽啰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马匹,淬了一口痰:“没用的家伙,才跑几步就死了。”说完,与另一个喽啰一起把原本捆在这个马背上面的女子换了下来。   一脸十天,都在马背上面颠簸,直到此时,月魄的双脚这才真正接触到了地面,心中顿时涌现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回头,身后的女子一脸苍白,仍在一大口一大口不停地吐着血。过了一会儿,竟然倒在地上没了动静了。   那金兵上前摸了一把鼻息,一脸晦气地摇头道:“死了!”说罢,便抬起那女子的尸体,作势就要仍在路旁。   “住手!她是我们婕妤娘娘,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身后,一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颤颤巍巍地说道。   “婕妤又怎样?还没有宫女能活呢?”话音刚落,那封为婕妤的女子的尸体便被金人种种抛了出去。尸体经过路边的草丛,撞到了石块上,接着,又很快滑落下去。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这幅躯体,经过金兵这么一扔,如果没有被摔的粉碎,也会被悬崖下面的野兽啃掉。   “母妃……缨络陪你去吧……”说到这儿,那名为缨络的女子竟说不下去了,紧闭住双眼,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副人间惨剧。被抛尸悬崖的女子名为王婕妤,是她的母亲。而小姑娘,竟是当今太上皇赵佶的亲女儿,被封为顺德帝姬的赵缨络。   “别哭了!这是第九个了!”那金兵瞟了一眼哭的肝肠寸断的赵缨络,许是可怜小姑娘,便又多加了一句。   没想到,听到这话,赵缨络小脸上的泪珠愈来愈多,竟像一连串珍珠一般地弹了下来。她别过头去,捏紧了拳头,莫不说话。   月魄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用手紧紧拉住赵缨络的手,将这严寒中仅存的一丝暖意传了过去。   本以为下山之后,就不用再遭受颠簸之类,没想到跨过自燕山以后,又进入了沙漠。路绝人烟,天气苦寒,金人日行150里,壮年男子都感到疲于奔命,这些女俘们更是苦不堪言。沙漠广布,根本没有足够的水来喝。通常,一路走来,总是唇焦口燥。   这一天,赵缨络竟渴得出现了幻觉。她指着前方的一片沙漠,对月魄说道:“母妃,你看啊,那时咱们的大宋皇宫啊——”月魄心中一酸。   沙漠的夜晚,总是月明星稀。昼夜温差极大,所有的俘虏和金人士兵都紧紧依偎在一起,缩成一团,互相取暖。   月魄大喜,她悄悄松了松身上的绳索,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小圈,稍微扩大自己活动的范围。接着,悄悄挪到月光最亮的地方,将自己整个人全都沐浴在月光当中。盘腿坐下,气运丹田,徐吐呼吸,刹那间,就忘了身边的一切,只觉得一股充盈之气在小腹汩汩流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觉得浑身舒爽,一连几个月的疲惫一扫而光。   这是剑灵宫所独有的武功。天下万物、大地自然,都与人体息息相关。吸取月光的精华,来充盈自己的功力。这也是当年两位师父将其取名为月魄的原因。   回到原来的位置的时候,赵缨络已经因缺水开始发起了高烧。月魄犹疑再三,终是不忍心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自己的眼前白白丧病。咬了咬牙,用金簪划破手腕,顿时,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就顺着月魄的手腕流到了缨络的嘴角。   第二天一早,许是因为那血液的缘故,赵缨络竟然清醒了起来。经过七天的形成,金人和宋俘终于穿过了沙漠。然而,刚送走了一程艰辛,又迎来了另一程的鬼门关。   放眼望去,全都是沼泽。南方多水路,但那基本上都是江河湖泊,很少有这种泥泞的沼泽。一方又一方的沼泽,连接着天际,盈盈地泛着光芒。沼泽的四周和上方还生长着一些杂乱的水草,让人看不出究竟有多深。偶尔有蝇虫经过,沼泽上面便发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么多的沼泽,其中最大的两个名叫兔儿涡、梁鱼涡沼泽地。   宋俘被捆绑起来,被金人塞到骆驼、马匹两侧的兜袋里。然后,金人把这些骆驼、马匹硬生生往沼泽地里赶着。   赵缨络看了一眼那看似宽广无垠的沼泽地,不禁捏紧了月魄的手心,小心翼翼说道:“我怕!”   月魄凑到缨络耳边,小声安抚道:“别怕。马背下沉的时候你千万要屏住呼吸闭住眼睛,感觉它上来的时候再抓紧换气。”   赵缨络赶忙点头。没入沼泽之后,月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湿乎乎的泥浆过了个遍,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冰凉的沼泽水没入脖颈,没入上身,只一会儿,衣服就全部湿透。月魄与赵缨络手拉着手,她们的身体在这沼泽地中冻的仿若没了知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沼泽地才终于走完。一上岸,金兵清点人数:“又淹死了四个妃子。”   随行的人记载说“地狱之苦,无加于此”,以致人皆病困,直到十几天后到达乌舍时,部分病者才死里逃生。   到达上京之前,金人令宋俘在路旁的一个野庙里稍作休息。这天夜晚,月魄再一次碰到了太上皇赵佶。几日不见,他更显苍老,双眼浑浊,已是了无生机。   半夜,经过长距离的奔波劳累之后,众人都进入了梦乡。月魄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长年习武,她的听觉自然要比普通人更胜一筹。   待起床后,这才发现,竟是太上皇赵佶用血书在庙壁上题字。   月魄在后面看的真切,赵佶一字一顿,胸中似有万千丘垒,一字一叹息,终至潸然泪下,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那墙壁上,赫然写着一首诗,诗名为《在北题壁》: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影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断天南无雁飞。   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   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第二天一早,因为早已到金人的地盘,所以他们再也无所畏惧。让原本分开押运的两路人马合为一起。以宋徽宗赵佶为首的宋俘和以宋钦宗赵桓为首的宋俘在此汇合。   远远地,月魄就看到一群人衣衫褴褛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颇是凄惨。月魄不禁心中慨叹道:估计自己也是如此吧。然而,就在这一群垂头丧气士气全无的俘虏当中,月魄看到一位女子昂首走来。虽然华衣不再,只是一袭粗布短衫,但依旧掩饰不住她身上的傲气和贵气。那女子相貌惊艳,平视前方,眼神平静地如一汪泉水。   鲜衣怒马,也比不过此等佳人。月魄心中顿生钦佩之感,指着那女子问向赵缨络:“此为何人?”   赵缨络顺着月魄指去的方向看去,半晌,结结巴巴道:“那、那是我的皇后嫂嫂啊!”说完,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原来这气度颇佳的妇人竟是宋钦宗赵桓的皇后,母仪天下的朱氏。   “皇嫂,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离开的话,能不能把皇嫂带回去,母妃说她可堪神宗太后,能使大宋中兴。”   赵缨络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月魄,一脸期待。月魄心里忽然一阵慌乱,笑而不语。自己一直以为这丫头不谙世事,却没想到这丫头自己已经猜出了一些事情。   这天晚上,天气骤然寒冷。那金兵见朱皇后和朱慎妃生得貌美,便勒令二人前去寻找茅草取暖。金人一脸□□地看着两位后妃,朱慎妃的脸上顿时一阵愠怒。反倒是朱皇后,轻轻拍了拍朱慎妃的双手,敛起裙裾,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走到营帐外面,拾起了茅草。   回来时,竟碰上有金兵强行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朱皇后,便狂笑便扯动朱皇后的裙裾。朱皇后自然不愿,奋力挣扎。   正僵持中,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二位将领忽然来到。完颜宗望笑道:“听闻你们南朝人善音乐,如果你能在须臾之间给我们奏唱出一首小曲,我就让他们放了你们。”   朱皇后扬了扬眉心,问道:“此话当真?”   宗望点头。   朱皇后沉吟半晌,绕着野庙走了一圈,回来时,冷笑一声,开口唱道: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   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   声音凄婉至极,闻者堕泪。唱罢,朱皇后以桀骜不驯的目光直视着完颜宗望,一动不动。   月魄不禁为其担忧了起来,此歌一唱,金人定不会饶恕她。果然,完颜宗翰立马拔出长刀,劈到朱皇后面前,怒吼一声:“找死!”   没想到,刀刚劈了一半,却被完颜宗望牢牢抓住。宗望摇头道:“不可,这妇人留她还有用。”说着,挥着衣袖气呼呼地离开了。 ☆、【北俘】故国悲凉玉殿秋      浩浩荡荡奔波了月半年的时间,两队宋俘终于到达了金人的目的地——上京。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赵佶、赵桓父子便被金人提了起来。   赵佶一脸惊悚,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金兵冷哼一声:“问那么多干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说完,推推搡搡地就要将二帝带走。可怜那赵桓,此时已经吓破了胆,两股颤颤,走都走不动。   金人见状,以为那赵桓是故意不配合,于是,挥起鞭子,狠狠地往赵桓背上抽去。赵桓的背部,顿时多了几道殷红的血痕。   一旁的赵缨络不忍心看下去,心头一紧。倒是皇后朱氏,竟然主动跑了前去,紧紧握住赵桓的手,接着,抬头,直视着那挥鞭的金兵道:“不用你们赶,我们自己走!”说着,一只手扶住赵桓的背部,另一只手紧握着赵桓颤巍巍的双手,一步一个脚印,相互扶持着坚定地朝前走去……   待两位皇帝及诸位太后、皇后、后妃等人先行离开之后,那金人却又折返了回来。对剩下的宋俘笑嘻嘻地说道:“今天是我们的祭祖大礼,我们大金国的陛下怜悯你们,特意准许你们前去观赏。”   说罢,不等宋俘回答,就直接把他们推到马车上。一路上,马车沿着上京的街道疾奔,驶向金国太庙所在地。月魄就在马车上这一群人当中,一边伸出头来看着金国上京的市井之象,一边暗自在心里记下路线。   马车在金人太庙停下。金太宗完颜吴乞买高高坐在太庙的皇位之上,俯视着下面的宋俘。旁边的宦官用尖利的嗓音喊道:“跪下!”   刹那之间,时间好似静止。宋俘们突然间都安静了起来,仿佛离开了这个世界一般。然而,只转眼间的时间,赵佶和赵桓便率先跪了下去,一脸悲戚。其余各人见到两位皇帝都跪了下去,于是,便都不再坚持,“唰——”的一片,所有的宋俘都跪了下去,降头深埋在地面,不置一词。   月魄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跪了下去。毕竟,保命要紧。自己来趟这趟浑水,不是为了把名搭进去,而是为了救命。   金太宗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所到之处,宋俘是均是一副柔顺软弱的模样。突然间,他的目光停住了。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位貌美的妇人,双眼淡薄,漠视前方,好像什么都不能让她所动。那位女子,正是宋钦宗赵桓的皇后朱氏。   顿了顿,金太宗不悦地问道:“为何不跪?”   朱皇后不卑不亢,一字一句朗朗道:“二十六年以来,不曾有人教过我,要向敌国屈辱下跪!”   听完这句话,金太宗不怒反笑,扬起眉头问道:“哦,是吗?”接着,转过头去,对身后的典礼官说道:“开始!”   话音刚落,从角落里窜出来四个金人士兵,其中两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扒下赵佶和赵桓身上裹着的单衣。两位皇帝赤·裸裸的躯体,顿时暴露在金人的眼皮底下,一览无余。朱皇后不忍再看,以袖掩面,遮住自己的眼睛。   接着,另两位金人士兵竟掏出两张鲜血淋淋的羊皮,显然是刚刚剥下来的。他们将这羊皮生生裹在两位皇帝的身上,继而,掏出绳子,系在两位皇帝的脖颈上。   那膻腥味的羊血顿时溅了徽钦二帝一脸,但是,眼角余光瞟到一旁竖着大刀的金人士兵,他们手中的长刀发着明晃晃的光芒,只一下,就可以让人脑袋分家。赵佶赵桓只得忍气吞声,默默配合。   金太宗走上前去,朝着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碑位,上了一炷香,然后,拜了三拜,口中念叨:“弟弟不负重托,一统辽国、南朝的夙愿。”顿了顿,又故意加大声音道:“对于我大金国而言,南朝人不过羔羊耳。”   话音刚罢,金太宗便扯过一旁的绳子,绕着碑位走了三圈。那赵佶赵桓二人,披着羊皮,匍匐在地上,面色通红。一开始的时候,任凭金熙宗怎么扯着绳子,他们自是岿然不动。   金太宗冷笑一声:“刽子手!”   二位皇帝吓得一激灵,赶忙沿着完颜阿骨打的碑位乖乖爬了起来。所到之处,血泪横流。   见此场景,金人顿时哄堂大笑,一个个俯首称快,拍掌叫好。宋俘们多是羞赧地抬不起头来,默默堕泪。   地上披着带血的羊皮,缓慢爬行的那两个人,正是他们大宋朝曾经最尊贵最具有无上权力的两个人。如今,竟沦为金人的胯·下玩物,这让人如何不屈辱?   朱皇后更是心痛,双手捶胸,凄惨嚎啕:“畜牲!”哀怒之急,竟然昏厥了过去。幸得月魄伫立在一旁,一把扶住朱皇后。良久,待仪式结束之后,朱皇后才缓缓苏醒过来。   之后,完颜吴乞买指着赵佶赵桓道:“朕宅心仁厚,即使你们已为俘虏,朕依旧愿意赏你们封位,今封宋徽宗赵佶为‘昏德公’,封宋钦宗赵桓为‘重昏侯’。 ”顿了顿,又说道:   “朕听闻你善书法,善文章,今天的事情准你回去写一封感谢表上呈。”   赵佶心中极苦,从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般迫切希望自己从来都不曾懂过那些文人字画。当年,李后主因诗词亡国,而他赵佶,竟然再一次步此后尘。而且,竟然还要对别人给予的羞辱道谢!   抬头,那刽子手好像故意知道赵佶心思似的,一直举着个大刀在赵佶身旁晃悠,还时不时等它两眼。   赵佶乖乖吞了口中唾沫,点头道:“臣遵旨。”   临走的时候,金太宗抬头看了一眼朱皇后,对完颜宗望说道:“今天夜晚带她来见我!”   赵缨络“呀”的一声就叫了出来,继而一脸担忧地看向朱皇后。月魄生怕她再度晕倒,用手紧紧地握了握朱氏的手心。她的手心,冰凉透骨。   朱皇后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只是直直地看向站在一旁披着羊皮的宋钦宗赵桓——这是宋朝的皇帝,她的丈夫!然而,仿若触电一般,赵桓根本不敢抬头直视朱皇后,反而把头埋的更深了,一声不吭。   朱皇后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着,眼泪就留了出来,点头连连道:“好、好,我跟你去!”   回去的路上,赵缨络一直在哭泣,月魄试图安慰她,但依旧无果。被关押的房间仿佛一个铁笼,黑魆魆的,一丝风都没有。赵缨络就在这里面不停地抽泣,她的双肩上下起伏,一抖一抖。可以看出,对于这嫂嫂,她是真的很关心。   直到天明时分,朱皇后才被人送回,扔进了屋中。赵缨络急忙跑上去,之间朱皇后的衣衫已经被撕碎成破絮状,一片又一片。她的眼神中,除了平淡,更多了一种疏离和绝望。缨络一直在她的耳边问东问西,她却恍若未闻。   月魄看着朱皇后的那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她会不会想不开?   良久,朱皇后忽然自己起身。赵缨络赶忙给她披上一件破披风,朱皇后没有拒绝,任由赵缨络为其披上,然而,踉踉跄跄走了两步之后,那披风就掉了下来。朱皇后甚至没有低头看上一眼,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月魄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跟在朱皇后的身后。远远地,看见两个身影在相对而谈,手握着手。凉风阵阵,月魄听得不是很真切。   钦宗赵桓看见朱皇后回来了,自然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拭泪道:“梓童,朕……对不住你。”   朱皇后并未接话,而是直接问道:“这般光景,官家可还想要苟活?”   面对朱皇后的灼灼目光,赵桓一时语结。良久,这才开口道:“活着才会有希望。”   听闻此话,朱皇后抽出赵桓紧紧握着的双手,点头道:“我知道了。”接着,颤巍巍地,一步一踉跄,又往回走去。她的深情,悲伤而决绝;她的身体,分外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月魄正准备回去,突然发现朱皇后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回房,而是前往一口深井。月魄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正准备前去拦阻,然而,为时已晚。   朱皇后整个人就像一只枯叶蝶,翩然飘过井口,坠入井底。   月魄想起前些天赵缨络给自己的叮嘱,一拍大腿,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一个猛子也扎进井里。冰凉的井水寒冷入骨,再加上井口狭小,月魄根本无暇转身搜寻。本以为已经绝望的时候,手中忽然碰到了一截头发,顺着这头发下去,月魄紧紧搂住朱皇后的身体,使出浑身解数,往上一跃。   此时,由于动静太大,屋内已有许多人围了过来。   月魄将朱皇后的身体平躺在地面,用手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鼻息尚存。赶忙清理出她口中污物,为其渡入一部分真气。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朱皇后这才缓缓苏醒。一见到月魄,突然潸然泪下:“你为什么要救醒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月魄心中一恸,握住朱皇后的手,伏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死,我带你走。”   朱皇后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希冀,随即又化作苍凉。她摇头道:“不必了,我已无心苟活。姑娘他日若能出去,请帮我多杀几个金人!”   说话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钦宗赵桓人未到声先至,在人群中焦急地叫道:“梓童,你怎么样了?”   几个金兵也涌了过来,推开人群,叫道:“干嘛呢?干嘛呢?”   朱皇后突然朝向赵桓声音所来的地方,惨白的脸颊上绽放出一个灿然的微笑。然后,在月魄的目光中,纵身一跃,再度跳入了冰凉的井水当中。   这一次,待尸体打捞起来之后,已是一片冰凉。哭泣声顿时响作一片。   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月魄总在心中反复思量:如果自己再小心一点,是不是朱皇后就不会这样死去?   然而,人生终是没有如果。后,金朝皇帝曾称其“怀清履洁,得一以贞。众醉独醒,不屈其节”,并追封朱皇后为靖康郡贞洁夫人。   朱皇后死后,宋徽宗赵佶和宋钦宗赵桓被金太宗发配到五国城去种地,随行女子不过寥寥几人。其他千名皇家女子统统入金宫听用,宋高宗赵构生母韦氏、发妻邢氏及其余300人入浣衣院。当赵构称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金人大怒,金太宗连夜派人唤赵构母亲韦氏、赵构发妻邢秉懿进宫伺候。婆婆媳妇共同服侍敌国皇帝,场面之羞辱难以想象!   此事之后,金太宗一度洋洋得意,让人将韦氏、邢氏服侍的场景花了出来,分散到宋朝百姓市井人家当中,洋洋得意道:“我连你们南朝皇帝的母亲和妻子都睡了,你们又能耐我何?”   月魄和赵缨络是随着徽宗钦宗一起发配到五国城的。然而,路途中,赵缨络被为金东路都统习按打曷所拘,很快死于按打曷寨中。   月魄伺机逃出,寻遍北地悬崖石缝,终于找到雪里一支蒿的解药,想要返回营救璎珞的时候,却被告知——斯人已逝! ☆、春风不改旧时波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觉慧和尚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犹如微弱的残灯,一阵风吹来就会灭了。   梁红玉也一直对此事忧心忡忡,但又无能为力。只有那觉慧老和尚,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仍然每天依旧乐呵呵的,诵经、静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天早晨,庐山东林寺的小和尚给方丈送饭时,发现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那觉慧方丈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佛祖的神像钱,双手合十,宛如入定。小和尚伸手,颤颤巍巍地碰了一下老方丈,惊觉鼻息全无,早已人走茶凉。   自这日起,整个东林寺都笼罩在一阵悲伤当中。梁红玉看着众人,心里亦是格外沉重。一方面,觉智和尚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另一方面,自己竟然将其拿命换来的宋朝国祚活活折煞三十二年。这样想着,心中更加过意不去,只好每日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愿出来。   寺里要为方丈诵经读佛,还要尽快选出新的主持方丈,一时之间,格外匆忙。连经常到东林寺送菜帮忙的姚老夫人也一并累倒了。   梁红玉见姚老夫人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虚汗,料是身体太虚操劳过度而致。这天晚上,便执意将姚老夫人留在她住的厢房内:“天色已晚,老夫人就不要再下山了。等明天身体好转了再回不迟。”   姚老夫人摇头,坚决不同意:“山下还有我两个小孙子,我得回去——”   四季不解地问道:“婆婆您就别走了。您儿子和儿媳妇可以照看孙子啊。”说着,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姚老夫人。   不想,这句话竟然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事。姚氏擦拭着眼泪道:“我让儿子外出从军为国效力,儿媳妇刘氏……已经和别人跑了,家里只剩下我和两个小孙子。”   梁红玉起身,将一块绣帕递给老夫人,然后,柔声安慰道:“婆婆您别担心,我这就下山去,把您的两个孙子接到庙里来。”   姚老夫人这才点头应允。   下山的路弯弯曲曲,不知不觉,梁红玉在这庐山东林寺中已经居住了好几个月了。只是,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姚老夫人所说的地方。几间干干净净的茅草屋,屋前种着几排郁郁葱葱的竹子,迫使幽静。就在这暮色四合、一派寂静当中,俨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喝声。   梁红玉走近一看,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约莫□□岁的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一截竹竿,自顾自地在屋前空地上挥舞着。梁红玉起初还以为是小孩子像玩过家家游戏一般,拿着竹竿舞着玩玩。但是,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竟然发现这孩子的一招一式竟然都颇有来路,有模有样,心中不禁大惊。在屋檐下,还有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着哥哥舞竹竿,一边看着,一边激动地跟着比划着,全然没有感知到身边有别人过来……   “云儿?雷儿?”梁红玉按照老夫人的告知,试着叫了这两个孩子的名字。   果然,那两个小孩顿时停止住了手舞足蹈,齐刷刷地看向梁红玉。然后,大一点儿的那个孩子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你祖母让我接你们二人到山上寺庙里去。”   那大一点儿的小孩儿收起竹竿,沉吟半晌,突然,大声道:“你骗人,祖母说觉智大师帮了我们许多,所以她每日上山忙完之后必回来,不会让我们上去劳累大师的。”   梁红玉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觉智大师已经圆寂了,你们的祖母现在……病倒了。”   话音刚落,那个大孩子立马拉上小孩子,一溜烟地往山上奔去,一边走一边叫道:“雷儿,快点!”空余梁红玉一个人站在后面,望着绝尘而去的两个小黑点,一脸无奈,只得加快速度,尽量追上。   第二天,那姚老夫人的病情似乎更重了。寺庙里,就觉智方丈精通医术,结果已经去世。梁红玉一看状况不好,这天早晨急忙下山去,希望能够在离庐山最近的浔阳城内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大夫,为姚氏抓药。   姚老夫人颤巍巍地叫来一个小和尚:“我这病来如山倒,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师父能不能帮忙写封信给我那远在大名府从军的儿子?”于是,四季站在一旁帮忙准备笔墨,小和尚执笔写信,然后,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虽说浔阳城离庐山较近,但也相距百余里。这一来一回,等梁红玉抓了药,回来之后,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   红玉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东林寺的后院。刚一进去,就看见院内站满了士兵。梁红玉正满心疑惑,突然间,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接着,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逆着光亮,梁红玉看得不是很真切,定了定神,再看,果然是他。虽然风尘仆仆,一别五年,但是依旧能够一眼看出,就是他!与当初那个瘦弱的小伙子相比,他变得更加成熟了,脸上也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小胡子,略有沧桑而又不失英气。   那人也一脸惊愕地看着梁红玉,不曾想到,当初一别,竟然在这庐山东林寺中再度相遇。   相视良久,终是梁红玉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岳飞静静地看着梁红玉,目光温柔如水,接着,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道:“接到母亲病急的来信,连夜便赶了过来。”   梁红玉正要继续问道,屋内,两个小孩子忽然跑了出来。一人抱着岳飞的一只大腿,亲昵地叫道:“爹爹!”尤其是那大一点的孩子,一边叫着,一边像梁红玉眨着眼睛,神气十足,无端挑衅。   岳飞俯下·身子,一只手抱着一个,用额头碰了碰两个小男孩的鼻尖,嗔怪道:“都这么大了,还做小儿女态。”然后,抬头,对红玉说道:“这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两个儿子,老大叫岳云,老二叫岳雷。”   梁红玉看着岳飞,又看着他怀里的两个小孩,一时间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那么……自己这些天一直唤作老夫人的人,竟然是……岳飞的母亲。   进屋,姚老夫人已经醒了,头上的高烧也褪去了一些。看见儿子回来,老夫人自是喜不自胜,笑着合不拢嘴道:“好,真好!”接着,又回过头来,指着岳飞对梁红玉说道:“姑娘,这就是我的儿子!”语气里满是自豪与骄傲。原来,五年过去,岳飞已经不再是当初梁红玉在军营里面认识的那个毛头小子,而是一个屡建奇功的长盛小将了,此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被众人唤作岳将军。   梁红玉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然后,回道:“我和岳将军……早已相识。之前一直不知道您是故人的母亲,实在是见谅。”   姚老夫人慈祥地笑了,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梁红玉的手道:“傻孩子,这怎么怪你呢?我本姓姚,夫家姓岳,他们叫我岳安人,你叫我姚老夫人也没错啊!”   红玉偷瞄了一眼岳飞,只见他正一脸笑意地听着母亲说话,于是,赶忙点头。   这一系列小动作自然没能瞒过姚老夫人的眼睛,她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梁红玉和岳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马紧张起来,看向姚老夫人。   岳飞关切地问道:“母亲怎么了?为何叹息?”   姚老夫人并不作声,而是用目光先后搜视自己的儿子,继而对着梁红玉打量了许久。半晌,终于开口道:“老身不是为自己叹息,而是为你们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啊!”   梁红玉不解,脱口问道:“为我们?”   姚氏点点头,郑重说道:“你看看你们两个,多好的孩子啊!要武功有武功,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怎么遭遇都这么命苦呢?一个被丈夫所弃,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了;另一个自己的媳妇儿竟然偷偷跟人跑了……我说啊,不如你们就……”   “母亲,你还在病中,早些休息吧。”不等老夫人说完,岳飞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梁红玉也是一脸惊讶,心中飞快地思索道:难道……莫非……老夫人的意思,竟然是想要我做他儿媳妇?   这样想着,迅速瞟了一眼岳飞,继而飞快地否定自我:不行,自己怎么能对男神动起这般禽·兽心思呢?   岳飞突然起身,一把拉起还沉浸在心里斗争中的梁红玉,大步就往外走去。姚老夫人还想说些什么,看见儿子已经面有愠色,只好欲言又止,待那二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考虑考虑吧。”喊完之后,就钻进被窝,继续休息。   岳飞拉着梁红玉,一直走出了东林寺后院,走到寺院一旁的虎溪边上,这才停住脚步,松开紧握着梁红玉手腕的手。抬头,正看见梁红玉打量着自己,结结巴巴道:“母亲她是病糊涂了,你千万不要当真。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韩将军的夫人,我该叫你嫂子……”说完,咳嗽了几声,竭力掩饰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听到这话,一抹失望的神色的梁红玉的眼中出现,继而转瞬即逝。   本来以为男神会考虑考虑,本来还想着自己要不要纠结纠结,没想到……又是自己想多了。果然,男神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这种大龄女青年?   梁红玉欲哭无泪,沿着虎溪走了一圈,然后,等到自己心情逐渐平复之后,这才开口说道:“我跟韩世忠,早已恩断义绝。”   岳飞已经升为将军一职,这次回来,因为姚老夫人的疾病,随身带着随军大夫。再喝完大夫配的几方药之后,再加上看见儿子回来心情大好,没几天,这病竟然全好了。   这天,一旁的小兵将战报地给岳飞,岳飞匆匆扫视了一眼,便合上战报,对母亲说道:“母亲病已无碍,飞该走了。”   临走时,怕母亲为两个孩子过于操劳,岳飞决定把两个小孩子也带到军营,一边训练一边成长。但是,一开始姚老夫人坚决不同意:“你们这群男人都要去打仗,这两个孩子过去了有谁可以照顾?”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岳飞找来梁红玉。红玉上前,对着姚老夫人盈盈一拜:“如若老夫人不嫌弃,红玉可以代为照看两位小公子。”   姚氏这才同意,心满意足地看着儿子和梁红玉一起骑马离去,北上战场……    ☆、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构称帝之后,由于几路将士的拼死力挺,尤其是西路军的英勇抗敌,总算是挽住了大宋河山的颓势,金人一路进攻的势头被初步遏制。   此时,赵构已在南京称帝。宗泽将军和李纲大人曾先后几次上书,劝诫赵构班师回汴梁,都被赵构扣押了下来。在宋高宗赵构的心中,许是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的父兄妻子母亲在那座城池里被掳去的经过,再也不愿回去了。因而,不仅不回北方,还一路向南。   岳飞带着梁红玉一路北归的时候,正在炎炎夏日。火辣辣的太阳炽烤着大地,没走半里路,脸上的汗珠便模糊了眼睛。   一路上,梁红玉已是干的嘴唇发裂。一回头,看见三个小孩子——岳云岳雷还有四季,就咽了口口水,把身上的水递给了三个小家伙。   不曾想到,小产之后,她的身体竟然垮了太多。晌午的时候,在一路疾驰的马背上,竟然活活被骄阳直接晒晕了。待岳飞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时候,梁红玉已经中暑了。脸庞呈现酱紫色,意识也逐渐模糊。   岳飞将壶里的水到了一部分,轻轻灌进红玉的嘴里。可是,红玉根本没意识自己去吞咽,于是,拿水便顺着她干裂的嘴唇又流了出来。   眼看着左右为难时,岳飞自己含了一大口水,然后,把水壶递向四季,接着,俯下·身子,贴住红玉的嘴,将口中的水一点点灌进红玉的嘴中。那水顺着红玉的喉咙流了下去,终是可以发挥作用。   半梦半醒中,红玉只感觉到自己嘴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随即,是遍布全身的凉丝丝的感觉。一睁眼,突然发现一张格外好看的脸正紧贴着自己的脸。   那张脸,竟然是男神岳飞的!   红玉想:我应该还在做梦。这样想着,又闭上了眼睛,想要让这梦久一点儿。再睁眼的时候,岳飞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回过头去,递来水壶,不自然地说道:“你醒了,呐,自己喝!”   梁红玉接过水壶,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身体。疼!原来,刚刚竟然不是在做梦!   喝完水之后,岳飞翻身坐在马上,向梁红玉伸出一只手:“上来!”   红玉不解,把水壶装进包裹里,满腹疑问:“干嘛?”   “你要是再骑着骑着摔了下去,我可扶不起这个责任!”说着,岳飞稍一用力,便把梁红玉拽了上来。   红玉满脸通红,心中小兔乱撞地坐在马前。岳飞抓过马缰,双脚一踢马肚,那马儿立马就往前急速奔了起来。眼看着河山在自己眼边一幕幕褪去,耳边猎猎生风,梁红玉懒散地靠在岳飞身上,什么都不管,只顾着看一路风景。走到一半,突然想回头看看岳飞的表情,无奈不好意思扭头明目张胆地看,遂罢!   等到了大名府,已经是七月份了。岳飞推门而进的时候,宗泽正卧倒在床上,挣扎着在写些什么。   岳飞进屋,“噌——”地跪下:“宗帅赎罪,岳飞来迟!”   宗泽停下笔,笑道:“快起来!来了就好!”一抬头,这才看见跟在岳飞身后的梁红玉,便问道:“这位是?”   红玉双手抱拳:“梁红玉。”红玉抬头,无论是在现代时空还是穿越到宋朝之后,宗泽这个名字都屡次出现在她的耳边。如今,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容了。眼前的宗泽,已经年近七十,须发尽白,瘦削的身躯,脸庞棱角分明,然而,纵使再老,也掩盖不住他眼中奕奕的光辉。   宗泽打量了一眼梁红玉,点头道:“好孩子。”接着,便又艰难地回过头去,对岳飞说道:“你过来。”   岳飞赶忙跑到宗泽身边,紧紧扶住宗泽的身体:“宗帅,您说!”   宗泽指着眼前的折子,叹了口气道:“皇帝一不愿班师回汴梁,二不愿我继续征讨金人收复失地。我……此心不甘啊!”顿了顿,又说道:“我如今,身体已经不行,你帮我把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给圣上。”   岳飞点头,与梁红玉一起偕信而出,来到军营专事加急送信的脚兵这里。梁红玉瞟了一眼那信的封面,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乞回銮疏》。送信的脚兵一见到信奉,便叹了口气:“将军,这又是宗帅让送的吧?”   岳飞点头:“你怎么知道?”   那小兵将信装入马背旁边的包裹里,摇头道:“这已经是第二十四封了。咱们的皇帝不想回去汴梁,宗帅就算写再多,圣上还是不会有回复的。”   随后几天,每天早晨,宗泽元帅都要问岳飞:“朝中可有回信?”但每次均收到岳飞摇头的回答。   金兵听说宗泽生病,这几日开始在黄河对岸没日没夜地捣乱、挑衅,还动不动悄悄过河,骚扰河对岸的宋民,已经连续好几天有附近的村民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儿前来避难了。   宗泽大怒,连夜吩咐诸将领迅速集结,准备过河。轻舟已备,附近河南河北两省的居民不远万里送来粮食,宗泽含泪收下:“宗泽誓要收回旧山河,不过河便对不起两岸父老!”   于是,大批士兵撑着小船,在黄河汹涌的波涛下一边应付着金人的□□,一边踩踏着自己战友铺就的道路,如此,终于有一大半的士兵度过了黄河,在河对岸与金人厮杀。剩下三分之一的士兵还留在河的这边,以备不时之需。宗泽用手扶着腰,驼着背,站在黄河边上,含泪道:“杀啊!”   “杀啊!”顿时,杀声一片。在这高昂的士气当中,梁红玉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燃烧了起来。也掏出绣蛮刀和桃花鞭,誓要斩杀金贼,为国报仇。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宗泽的随身士兵突然过来,交来一封信件,说道:“元帅,这是朝中的回信。”   宗泽回头,颤巍巍地接过信件,心里是抑制不住地激动之情。这位七十来岁的老人家一想到可以杀回故都,可以收拾旧河山,可以赶跑金人迎回二圣,盈眶中就抑制不住全都是泪水。   然而,就在他拆开信封之后,脸色剧变。信上,赵构只写着两个大字:“收兵!”   宗泽抬头,看了一眼充满期待的河南河北两路父老乡亲、宋朝遗民,看了一眼征战沙场不顾性命的手下将士,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这加盖了玉玺的沉甸甸的信件。等了这么久,没想到等来的并不是搬回故都的消息,而是——收兵!   背后的疽疮突然椎心泣血般地疼痛。随军大夫说稍作静养便会痊愈,如今,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在这漫天杀声当中,抱着病体前来,依然站在战场最前线的,白发苍苍的宋朝的老将军,忽然间就这么倒下了,倒在了黄河岸边。   岳飞离宗泽最近,在宗泽倒下的时候,他第一个看见,第一个跑了过去。此时的宗泽,由于胸中悲愤不已,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岳飞用自己的手擦去了宗泽嘴角边的鲜血,紧搂着宗泽,大叫道:“宗帅,你一定要挺住啊!您看,咱们就要胜了!”   宗泽忽然胸中一挺,朗声笑了起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罢了,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冲刺、正在奋勇杀敌的将士们,举手叫道:“过河!过河!过河!”口中鲜血喷射了很远,双手依然保持高举的姿势。至死,不能瞑目。   岳飞再摸鼻息时,已经断气了。   元帅已去,宋兵迅速撤回。本来大好的局势迅速急转直下。河南河北两地由于失去了宗泽这个抗金的主心骨,多地抗金散兵沦为盗贼和地方反叛势力。一年以后,宗泽抢过来的故都开封汴梁,再度被金兵占领。   宗泽的第二位儿子宗颖此时亦在军中,见到父亲去世,竟伏在父亲尸体上嚎啕大哭。接着,长叹息,用手合上宗泽将军的双眼,一边喃喃道:   “我父宗泽,生于贫寒之家。元祐六年,年三十三岁,及第,于殿试上直陈朋党之祸;”   “元佑八年,知大名府馆陶县;”   “绍圣二年,奉知府吕惠卿知名巡视御河修建工程。适逢长子病逝,我父强忍悲痛,奉檄即行。吕惠卿赞:‘可谓忧国忘家也。’”   “政和五年,任登州通判,为邓州百姓免除沉重的税负;”   “宣和六年,年六十岁,乞告老还乡;”   “靖康二年一月,父亲率部队从大名开德进发,一路与金兵连打13仗,屡战屡胜,接连攻克南华、卫南、韦城,距开封城仅几百米。”   ……   岳飞亦跪于地下,对梁红玉失声痛哭道:“飞有今天,承蒙宗帅提拔。当年,我从八字军王彦处擅自离开,按律当斩,是元帅于大刀下救了岳飞,让我有机会征战沙场。”说完,久久不语。   七月刚过,岳飞和宗颖抱着宗泽元帅的骨灰盒灵牌,一身白衣,从北地扶柩一路向南。至镇江,与宗泽夫人陈氏合葬在镇江京砚山上。   梁红玉亦在此行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爹爹跟我讲宗泽将军临死前的这个桥段时,依稀记得那时泪目的样子。这本写的有点崩,太赶了,没写好~ ☆、三十功名尘与土      此去经年,再度返回时,江南地区的山水人家依旧是那么美丽,只是——山河依旧,国家不再。梁红玉跟着扶柩的车队,一路颠簸着,回到了久别的镇江。   建炎三年二月间,赵构的行宫就在距离镇江不远的地方——扬州。扬州,自古以来,就是烟柳繁华地。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在这有山有水有靡靡之音的好地方,赵构自然不愿意离开。   他把父兄被掳之事抛在脑后,在扬州修建起了行宫,整日与宫女们簇拥在一起,享受着丝竹管弦之乐。当年,自告奋勇前往金营当中的那个少年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这天深夜,赵构与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吴彩云正在行天人交合之事,那厮正是颠鸾倒凤、被翻红浪、一番云雨中,正尽兴的时候,行宫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官家,金人打来了!”宦官扑在地上,扯着尖利的嗓子大声喊道,那声音划破了夜空,让赵构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直接随手抱起当年妻子邢氏被掳走之前留下来的物件,甚至连传国玉玺和祖宗牌位都忘了拿,撒开腿跳上马就往门外跑去。   此时,完颜宗翰的大兵已来到天长,距离扬州城仅有数十里。高宗赵构与宫女吴氏携手逃跑,坐在马上,甚至连贴身侍卫都来不及叫上。一路纵马疾驰,来到瓜洲渡附近。   在这其中,一座暗红色的寺庙掩映其中,寺门口有两匹泥塑的马,看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圆悟堂”。赵构奔波了一夜,此时此刻自是人仰马乏,坐在庙前的团蒲上面暗自喘息。突然间,腹中“咕咕”响个不停。那随行宫女吴彩云听见,只好腆着脸小心翼翼地走到庙里的两个和尚面前,请求道:“我这官人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大师这里可还有吃食?”   此时,金人已将长江沿岸封锁多日,哪里会有多余的食物。那和尚抬头看了一眼赵构,知是身份不凡,非为寻常人家。于是,叹了一口气,来到后院搜罗了良久,然后,这才返回庙里,手里握着一小块皱巴巴的面饼。   和尚叹了口气,将已经脏兮兮不成样子的面饼递给赵构。赵构接过面饼,顿时涕泗横流,赶忙囫囵着塞进嘴里。   二更的时候,寺庙后面突然响声大作,原来那金人穷追不舍,竟然追到了这里。数十金兵抢入寺里来,举着火把,四下搜寻。赵构惊醒,急忙躲在寺庙里的佛像中。那金人搜索了一圈,发现庙里只有两个和尚,便又赶忙走了出去。   赵构这才长舒一口气,迷迷糊糊中昏昏欲睡。突然间,耳边有人大喝道:“快起来上马!追兵又到了!”   赵构在梦中弹跳了起来,茫然说道:“马已经累死了。这叫我如何跑得过金人的铁蹄?”   朦朦胧胧中,那声音再度响起:“我已经准备好马了,就在门口,不要犹豫了。”   听到这话,赵构急忙跑了出去,在点点星光之下,果然有一匹马正打着响鼻趴在门前的台阶旁。赵构翻身上马,加上三变,那马迅速向前直奔,一个猛子扎进长江里,跳入滔滔江水当中。赵构一闭眼,只觉得周围涛声阵阵,水声隆隆,不是有水珠打在脸上,不敢睁眼。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水声渐渐变小了。   赵构心里一惊:自己莫不是已经沉入江底,见了阎王?   颤颤兢兢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和那匹马已经一起到了江的对岸。赵构这才放下心来,下马朝江北拜了三拜,多谢菩萨的救命之恩。再度回头来牵马时,发现那马儿僵立不动,怎么也拉不动。再细看时,这才发现眼前竟是圆悟堂前的一匹泥马。   赵构心里大骇,对着泥马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发现长江对岸的扬州城内,火光冲天而起,金人用火屠城了!   赵构逃过一劫,心里甚是喜悦。然而,不出几天,他才发现此事给自己留下的真正后遗症:由于逃跑的时候惊吓过度,无论面对怎样美貌的女子,无论吃什么样的灵药,他的“下面”竟然再也硬不起来了。   即使是面临金兵如此这般的紧紧相逼,赵构依然下令绝不抵抗。于是,随着金人的南侵,赵构一路南逃,甚至,乘着楼船在海上待了好几个月。   此时,岳飞无奈,既然无力抗金,只能听从朝廷的旨意,镇压国内的各地起义,平复后方,此番前行将要平复的就是大贼曹成,他拥众十余万,占据道州、贺州等地。   这天,岳飞因公事要前去知会贺州知州,便派部将张宪带三万大兵,早早攻入莫邪关。入关之后,士兵们都十分兴奋,想要举杯庆功。岳飞座下的第五将韩顺夫更是解掉鞍鞯,脱下靴子,喝着烈酒,引吭高歌,还叫来从曹成军中掳过来的妇人,命他们前来倒酒助兴。   梁红玉本在帐内教导岳云等人读书识字,忽然听见军营外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顿时,皱起眉头,放下书卷,疾步走到帐外,看见那韩顺夫喝酒喝得正畅快,左右手各搂着一位妇人。   见到眼前景状,红玉上前夺过韩顺夫手中的酒坛,双手抱拳道:“此时尚未知最后胜负,将军如此饮酒作乐似有不妥吧。”   那韩顺夫本是一介武夫,性格本就莽撞,见红玉如此指责自己,顿时,气上心头,大舌头不利索地说道:“你、你又是谁?女人家就不要多管军营里的事了!”说完,抢回酒坛,继续往嘴里灌酒。   红玉柳眉倒竖,杏眼怒瞪,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看了一眼桌上把酒言欢的这些人,跺了跺脚,转身又回到了屋内。   半夜,马蹄声渐起。梁红玉陡然从睡梦中惊起,赶忙把衣服穿上,临出门前掖了掖岳云岳雷和四季这三个小家伙的被子,这才走了出去。   眼前,不知在哪里冒出来了一小嘬起义兵,直接往营帐的最里面跑过去。梁红玉一拍脑袋:“坏了!”赶忙跑上前去,想要拍醒那些因为喝酒正躺在墙根上呼呼大睡的士兵。然而,叫了良久,那些士兵还是晕晕乎乎地半睁着朦胧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怎、怎么了?”   红玉叹了口气。忽然听到营帐内部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顿时,拾起鞭子,纵身跑了过去。那边,正是韩顺夫将领饮酒的地方。桌子上面、地面上,还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一些酒壶。梁红玉再走近些,只见那桌子上面竟然摆着两支带血的胳膊。那胳膊正是韩顺夫将军的!   梁红玉大惊,上前想要试探韩顺夫的鼻息,没想到手刚一伸了上去,韩顺夫那颗硕大浑圆的头颅就滚了下来。   桌子上面,写着几个血迹斑斑的大字:“杀人者,杨再兴是也!”   耳边,有起义兵正在奔波的脚步声,他们只是匆匆偷袭,取得了一点胜利就跑。梁红玉眼见着他们翻过营帐四周的围墙,赶忙纵身一跃,桃花鞭顿时舒展开来,将那最后一个尚未逃走的起义兵一把拖了下来,那起义兵拼死挣扎,梁红玉一个绣蛮刀挥了过去,只一瞬间的功夫,便结果了那厮的小命。   “夫人,你没事儿吧?”身后,一个沉雄的声音传了过来。   梁红玉回头,身后那人正是岳飞的爱将——张宪。红玉摇头,暗示自己没事,接着,指着前方,说道:“我看见他们从这个方向逃了出去。”   “多谢夫人指点。”张宪便不再停留,带着一支部队,沿着杨再兴他们逃去的方向追赶。   梁红玉一脸血迹地回到营帐时,三个小家伙已经睡醒了。四季跑过来,拉着她的袖子问道:“红玉姐姐,你没事儿吧?”   梁红玉摸了摸四季的头,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岳云抬头道:“我就知道,夫人很厉害的!”顿了顿,又吐了吐舌头,对着四季嘚瑟起来:“爹爹跟我说了,夫人是最美的女中豪杰!”   天亮时分,张宪连着一队人马,衣衫褴褛地回来了。梁红玉看着他们湿透了的衣物,赶忙叫人拿来干净的衣服换上。张宪指着其中被绑着的一人,气喘吁吁地说道:“这小子要不太不老实了,专挑难走的水道走!”   那被捆住的俘虏似乎很有脾气,头也不抬,冷哼了一声:“你说过要带我见岳将军。”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响起:“谁要见我?”说话间,岳飞已经回到军营卷帘而入。   杨再兴抬头。梁红玉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子其实是一个五官很周正的男儿,长着稀稀疏疏的胡子,一脸的桀骜不驯。但是,面相当中却隐隐带有正气!   岳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着,命令张宪解开他身上的枷锁,向他扔过去一把红缨枪。   “杨再兴。”那男子倒是不卑不亢,一把接过岳飞扔过来的武器。横空一扔,连人带枪便飞了过来。动作之快,让梁红玉大吃一惊。   幸亏岳飞身经百战,往后轻轻一跃,拿起自己的长·枪,往旁边一挑,两杆枪竟然就这样僵持住了。二人的额角都有细细的汗珠渗出。岳飞趁杨再兴不注意,脚下突然往前一划,一个扫堂腿,杨再兴便倒在了地上。   岳飞收起长·枪,连连赞叹道:“好枪法!看阁下这招式,相比该是杨家枪法了,你可是杨家后人?”   “你?!”那杨再兴忽然哑口无言,脸庞涨得通红:“是又怎么样?”   岳飞微微一笑:“杨家满门忠烈,阁下武艺高强,我不杀你,希望你以后能以忠义报国。”说着,就命手下放掉杨再兴。   张宪一脸不情愿,看向岳飞,焦急地喊道:“将军!”   岳飞似乎是没有听见,让人扶起杨再兴,又说了句:“走吧。”   杨再兴似乎是没有反省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岳飞,不太相信眼前这一幕。片刻之后,他迅速跑了出去,越走越远……   梁红玉看着杨再兴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道:“又是杨家?”   只是没想到,岳飞放过杨再兴之后,他竟然又回到曹成的起义军中。三天后,在战场上再度相遇。   岳飞的弟弟岳翻骑马上场,满腔怒火道:“杨再兴,你这不知悔改的贼人!”说着,挥着大刀便杀了过去。   杨再兴不动声色,提起长·枪,往前狠狠一挑,再用力一戳,那竿长·枪便刺透了岳翻的身体。   “翻儿——”岳飞在大军的帅旗之下,眼睁睁地见着自己亲弟弟的躯体从马上直直地坠到地面。强忍住眼眶的泪水,岳飞自己提·抢冲上前线。顿时,身后响起震天一般的喊杀声。曹成的部队迅速击垮,如一盘散沙一般,杨再兴也再度被俘。   小儿子被杀的消息传来,姚氏千里奔波至此,从庐山赶来守孝。岳家军中,所有的人都身披麻衣,哭作一团。不少附近百姓亦前来此地,自发为岳翻守灵送葬。   梁红玉只身走到关着杨再兴的牢笼时,他正缚着手,静静直立着,透着小窗看向窗外。   “所以,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让所有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梁红玉开口,一字一句问道。   杨再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眼眶噙满泪水,懊悔地说道:“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说罢,以头抢地。   梁红玉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身后,牢房的大门忽然打开,姚氏满脸泪水,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个强盗,你还我儿子!”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咳嗽不已。   杨再兴双手举起,对岳飞下跪道:“求将军杀了我,兴愿以死偿命!”   岳飞看了一眼杨再兴,良久,缓缓张口,叹息道:“不,我不杀你。我要你加入岳家军,替岳翻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杨再兴彻底愣住了。半晌之后,又磕了几个响头道:“兴愿意。”然后,爬到姚氏的面前,含泪道:“太夫人,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像亲儿子一样孝敬您的。”   姚氏转过头去,泪水哗哗之下,不再多看一眼。梁红玉咬了咬嘴唇,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姚氏夫人的手,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岳飞的手。他的手,竟然反常的,开始发抖。红玉知道,他这是在拼命压住心里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妈的,觉得自己写的想大事纪年表…… ☆、断雨残云无意绪      阳春三月,正是江南好风景。草长莺飞时刻,一位挽着灵蛇髻的女子,身穿黛青色的衣服,一脸忧伤地走近了沈园。   沈园里,到处是莺歌燕舞。然而,这位妇人此时此刻心里却格外悲哀。年少时期,她与丈夫过着“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生活,一个饮酒,一个作诗;一个弹琴,一个唱歌,有着人间夫妻最深挚的爱恋。然而,汴梁城破的时候,她和丈夫虽然逃了出去。但不久之后丈夫在到外任职的人时候竟死在了外地,只剩下她一个人拖着自己和丈夫收藏了好几箱的金石字画一路奔波。   她一个弱女子,追随着赵构南逃的路线,几乎尝遍了一些辛酸。出发的时候,那些珍贵的金石字画明明装满了好几船。然而,随着她的逃亡,这些历史上罕见的金石字画一再亡轶,剩下的寥寥无几。每逢期凄风苦雨的夜晚,总会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丈夫,想起以前如梦般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一个人走的路,终究是太难了。来到江南绍兴时,她已是身心俱疲。突然间,就想找个男子,这样自己也有了依靠,身上带着的那批金石也能避免散落的命运。这样想着,她真的再嫁了。这一次,她嫁的人名唤张汝州,是一个与前夫赵明诚截然不同的人。   嫁人之后,还没过上几天的宁静生活,她就发现——自己彻底想错了。没想到这次再嫁的丈夫竟然是一介衣冠禽兽。他娶自己是为了霸占自己手中有的那批金石。   这些金石字画的价值何其之大?那里面包含着的是她自己和亡夫赵明诚几十年来全部的心血,是大宋文化的结晶。   她拒绝了他。这之后,张汝州逢人便说:“我都娶了这大宋朝最有才华的女人,她人都是我的,何况她的东西!”   这个名满天下被称为当时大宋朝最有才华的女人名叫——李清照。她的姨夫便是当朝赫赫有名的丞相秦桧。但是,这个骄傲的女子不愿意前去屈尊求助,而是毅然决然一个人流浪了这许久。   这一天,李清照来到沈园。沈园的春·色正好,草地上绿草如茵。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李清照漫无目的地在群里游荡的时候,正巧碰见一个小姑娘在墙上涂涂抹抹,甚是认真。   李清照前去细细打量,那小女孩儿写着的正是苏东坡的一首诗词,其中的一句正是“莫听穿林打叶声”。   那小女孩儿约莫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极为伶俐可爱。李清照看着小姑娘,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喜欢。走过去,捏捏她的小脸,轻轻说道:“你若喜欢写诗作词,可以拜我为师父,我可以教你。”   那小姑娘顿时停手,回过头来,愣愣地盯着李清照。然后,猛地摇头道:“婉儿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李清照不解。   “因为母亲说过了,才藻非女子事也。”那小姑娘睁着大眼睛,一字一顿地正儿八经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李清照愣了半晌,最终摇头离去,最终喃喃道:“可惜了,一个多么好的苗子啊。”   梁红玉和四季本是跟着岳飞在这绍兴的老街上逛街的,红玉一直想尝尝传说中的典藏十八年的绍兴女儿红究竟是什么滋味。逛了大半天,小家伙累了,红玉见前面有一家园子。透过大门看过去,环境隐约可见,十分清幽。   待到走近了些,才发现园子上写着两个大字——“沈园”。红玉低头沉吟道:这院子的名字似曾相识,好生熟悉!但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来绍兴。   刚一进门,一个柔美的声音就传到耳边。“婉儿,这边来。”   这声音也是好生熟悉!梁红玉一手托着四季,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原来,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夫人,正带着孩子来这里游园。那位夫人面若桃花,身材婀娜,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那夫人可能是感受到了红玉打量的目光,便抬起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这面貌也好生熟悉!梁红玉心中慨叹道。忽然间,脑海中一跃而出一个名字——毛惜惜,嘴边便吐了出来。   那夫人听到红玉的叫喊,果真抛下孩子,走到这边来。真的是当年在镇江和乐教坊里待过的毛惜惜!后来跟着素水一起离开的毛惜惜!   “你、怎么来了这里?你不是跟那谁走了吗”梁红玉诧异地问道。此时此刻,有男神在身边,提及素水这个名字她心中已是波澜不惊。   毛惜惜微微一笑,款款道来:“是的。当年确实是承蒙素水公子出手相救,我们俩那时素昧平生。”顿了顿,又说道:“素水公子一路行医,我无处可去,只好跟着他。直到,我遇到素水公子的好朋友唐世宁,我和唐公子一见倾心,情投意合,便一起来绍兴过着平淡日子了。”   说着,毛惜惜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转过身去,温柔地呼喊道:“婉儿,游儿,过来!”话音刚落,一男一女两孩童迅速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如天边晚霞一般好看的笑意。那小姑娘大约四五岁的样子,小男孩稍大,大概有六七岁了。   见到梁红玉,小男孩儿双手抱拳,学大人模样,对梁红玉作揖道:“晚辈陆游这厢有礼了。”举手投足间,一股温润如玉的气息扑面而至,小小年纪已有大儒风范。   小女孩笑容甜甜,也学着男孩儿的样子作揖道:“唐婉这厢有礼了,”说完,盈盈一拜。   卧槽!陆游和唐婉?沈园?   梁红玉揉了揉自己的两眼,不可思议。心中暗自叫道:难道流传千古的关于沈园的故事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眼前这个小孩子就是以后大名鼎鼎的陆游?还记得上中小学的时候被老师活活逼着背他写的诗的悲惨场景!等等……好像还有什么忘了。   梁红玉继续不停揉搓自己的双眼,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汴梁城破,陆游的爹娘正好没事儿北上东京,还是梁红玉从□□的船上救了那个婴孩儿一命的!没想到,转眼过去,当年刚刚出生的婴孩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眼前这对小人儿简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璧人,一想到他们以后被迫离异的结局,梁红玉就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捏着小陆游圆圆的小脸,笑着问道:“小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后长大了想娶谁当媳妇儿?”   岳飞静立在旁边,一脸惊呆:“这女人怎么能现在就给这么小的孩子灌输这种思想呢?!!”   听完这话,小陆游的脸蛋儿竟然害羞的变红了,跟猴屁股似的。小陆游转过头去,抿了抿你嘴唇,最终扭捏着身子说道:“我、我喜欢婉妹妹,我只想跟她一起玩儿。”   完了!这么小的小孩,已经开始情窦初生了!   梁红玉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么喜欢表妹,就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千万不能赶她走哈,就算你母亲逼你这么做也不行。”   小陆游点了点头,握紧小拳头,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梁红玉这才含笑离开沈园,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补了一句:“你以后会是一个很有名的大诗人的!”说完,便在小陆游一脸无辜的注视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来的时候,路过绍兴衙门时,发现一大群人正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岳飞一位是治安问题,就急忙冲了上去,没想到里面正在审的是一桩案子。   朝堂上面,一位青衫女子正一脸肃穆地指责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宣和十六年,张汝州在乡试的过程中舞弊,这才取得举人之位!”   “他欺骗婚姻,觊觎妻子财产,殴打妻子!”   ……   那青衫女子指着身旁的男子,义愤填膺地一一数落道。   堂上,绍兴知府眼见下面局势控制不住了,赶忙一拍惊堂木,道:“堂下李氏,你可知道,按本朝律例,凡妻子告丈夫者,无论输赢,都得先坐两年牢。”   堂下,那女子叹了口气,默然道:“我知道。”   绍兴知府一合卷帙,再拍惊堂木:“那好,本府决定,张汝州由于科考舞弊,发配潮州;李氏收押两年。退堂!”   门外,一群人指指点点。   路人甲:“你知道吗?听说那女人就是当代女才子李清照,她父亲竟然为太学大学士李格非!”   路人乙:“就是,也不知道这父亲是怎么当的,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女儿来?”   路人丙:“听说,她这已经是再嫁了。亲自休夫,还把丈夫告上公堂,简直是太不知廉耻了!”   听着这些人的言语,梁红玉心中震惊不已:这就是那位闻名中外千古留名的乱世中的“美神”——李清照吗?这么有才华的女子竟然在当代受到时人如此苛刻的评价!宋朝,说到底毕竟还是男权社会,凭什么女人告丈夫女子休夫就得坐两年牢?   这样想着,梁红玉在心中更加佩服那个貌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了。她勇于追求自己内心的生活,哪怕是牢狱之灾,亦不能阻挡?抬头,李清照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   梁红玉的目光追随其背影,在人群当中挤挤碰碰,心中暗下决定:等老娘回去,就向女神学习,就把韩世忠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给休了!   由于人群过于拥挤,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了。梁红玉面容羞愧,吐了吐舌头,抬头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愣住了。   迎面而来的人,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与那一年相比,他的面容明显圆润了些许,但又不至于肥胖!眼神里隐隐已有光彩,神采奕奕,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行尸走肉一般的人了!   “好久不见!”他笑着说道。   “景臻,好久不见。”梁红玉亦笑着回复道。   茶馆里,钱景臻、梁红玉、岳飞三人再度聚首。那年三人结拜之后,已经过去将近八年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在绍兴的酒馆里,再度重逢。   三人都兴奋异常,讲述了离开之后经历的一系列事情。原来,自从那年在信阳离开之后,钱景臻便一路向南,追随血液里经商的天赋,扬着楼船,跟着罗盘,从东洋到南洋,进行贸易往来。没几次便大赚了一笔,后来,他再度回到信阳八里桥,用这笔钱赎回了阿忱。在这之后,便继续带着阿忱做海上生意。   小阿忱坐在父亲旁边,一直托腮直盯着梁红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说完之后,景臻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呢?”   岳飞沉吟了半晌,道:“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转过头去,对着梁红玉微微一笑,也问道:“红玉,你呢?”   “我?”梁红玉叹了口气,最终说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景臻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去东洋的时候,见到东洋诸海盗,他们将咱们的火药进行了改进,使其用在长·枪、长炮当中,可进行攻城略地,威力及其大。”喝了一口茶之后,又继续说道:“我想,这玩意儿对于你们再战场上杀敌应该非常有帮助,待我下次出海便给你门带回来一些。”   岳飞亦举杯而尽:“如此,便有劳大哥了。”   红玉掐了掐钱忱的小脸蛋,久别重逢之后,经过大海上风霜雨雪的洗礼,这孩子已经长成了大孩子了。   “还有一事相求,这次出海路途较远,我想把阿忱留在这边。恐怕……得有劳你们了。”钱景臻叹道。   “不麻烦,正好啊,我身边有一堆孩子呢。”梁红玉边说着,又沉寂捏了几把小孩子的小脸蛋。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想写的太太太多了,一写就收不住。这一章里面,出现的全都是男神女神,至少整合了三至四章的内容,好想早点完结呀呀呀……沈园中的爱情故事,陆游与唐婉在此相遇,相聚最后活活又被拆散,活似《孔雀东南飞》的悲剧故事;李清照休夫,因为她太有名了,免收两年的牢狱之苦,后来只关了9天就放了,但也是非常勇敢……宋朝是一个神奇的朝代,反正数据也不好,如果有读者喜欢的话,以后有时间我再来修文,多讲一些当时好玩的故事…… ☆、昨夜上皇新授箓      西子湖畔,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湖上,亦是烟雨蒙蒙,让人的心情无端的也十分低落。这一天,一连数天的阴天突然间就放晴了,阳光斜斜地洒向湖面。顿时,湖边就镀了一层金,波光粼粼,甚是迷人。   看着春林初盛,春水初生,春风十里,韩世忠在西湖边负手而立,偶尔有年轻的恋人撑着纸伞走过断桥,走过苏堤。眼前的大好景色让韩世忠心中一动,叫来阿绫道:“去请夫人来游湖。”   阿绫抬头,看了一眼韩世忠,吞吞吐吐地,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去,跑到红玉的窗前,小心翼翼地叫道:“红玉姐,将军请您去游湖。”   “不去。”一个茶壶突然从门口砸了出来,阿绫吓了一大跳,赶忙躲到一边。靖康之乱中,夫人与将军走失了,三年不见。如今,夫人好不容易被将军找了回来,却是一脸的不愿意,整天闷闷不乐。阿绫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无论是将军,还是夫人,都闭口不言。   阿绫默默地退了出去,刚想过去向将军禀告,转头间,就看见一位红衣将军,身后跟着两个士兵,向这边赶过来。阿绫认得为首的那位将军:听说那位将军名唤岳飞,还不到三十岁,近年来所取的功劳几乎要赶上她家韩将军了,也难怪自家将军不太喜欢他。更重要的是,在将军和夫人走散的这几年里,据说夫人一直跟他待在一起。   “姑娘,请问你家将军在哪里?”岳飞浅笑嫣然,作揖问道。   “他、他在湖边。”阿绫指了指西湖的方向,迅速说道,一边忍不住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将军。   “多谢。”岳飞一行三人听到阿绫的话,转身就走。   身后,门忽然开了。   “站住!”   岳飞回首,看见梁红玉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双手叉腰。说来也奇怪,一般市井人家的妇人做这个动作就让人想起“泼妇”一词,梁红玉这么做却让人觉得洒脱不羁,放荡可爱。   “你找他干什么?”红玉的语气放缓了,抿了抿嘴角,问向岳飞。   岳飞扬了扬手上的盒子,道:“一些薄礼,希望将军替我转赠给董亮,飞祝他们夫妻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沉默,良久的沉默。   阿绫睁大眼睛,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梁红玉叹了口气,打破了这沉默:“也罢,盒子给我吧,我帮你给韩将军。正好,我和他也需要好好谈谈了。”   目送岳飞转身离去,梁红玉走进屋内,把怀里一直揣着的一页纸放在桌子上,然后,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落叶,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韩世忠推门而入,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红玉,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一回头,看见桌子上的纸,拿起来之后,一眼便看见纸上的“和离”二字。那笑意顿时就僵硬在嘴角边。   红玉不再回头,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当年,你本就是为了娶我而选择成亲,如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不用这样互相折磨了。”话刚说完,回过头来,却看见韩世忠早已把那张纸付之一炬,不禁哑然。   韩世忠冷哼一声:“和离?”说着,挑起眉头,走进几步,抬起红玉的下颌道:“我不同意,你就休想离开。”说完,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前女子紧闭的双唇。梁红玉疼的一声闷哼,再看时,那女子的双唇竟然更加明艳。   “卑鄙。”梁红玉恨恨地说了一声,然后,指着桌子上的盒子道:“这是岳飞让你转交给董亮和刘氏的彩礼。”   韩世忠看了一眼那礼盒,一脸震惊,最终叹息道:“是我错怪他了,岳飞真的是大男人也。”   红玉低头,敛着眉心,不再说话,心中却暗自为岳飞感到隐隐作疼。   她跟着岳飞的大军南下,镇压各地起义军,谁曾想到会碰见韩世忠的军队?更不曾想到岳飞之前的结发妻子竟然是跟着韩世忠帐下一名叫做董亮的小兵一块跑了的?在庐山东林寺中,当那个孩子尸骨无存的时候,梁红玉就曾许下誓言:今生今世,永不相见。没想到,韩世忠竟然找到岳飞军前跪了三天三夜。梁红玉银牙一咬,就是不予理会。结果,韩世忠竟然不顾大义,在军中散播谣言,说是因为岳飞的结发妻子刘氏跟韩家军帐下的董亮一块儿跑了,岳飞心中不安,便强行扣下韩世忠的结发妻子。一时之间,两军士兵义愤填膺,差点打成一片。   岳飞见眼前局面已经失去控制,为了避免两军的血拼和内斗,只得前来请求梁红玉。梁红玉没有办法,这才跟着韩世忠回到了军中。这也是这些天梁红玉一直对韩世忠看不惯的原因。   见梁红玉低头不语,韩世忠又说道:“我虽佩服他岳鹏举,可是我做不到他那样大度。你要是敢跟别人跑了,我就过去再把你抢回来。”   “妈的,强盗!”梁红玉只好自顾自地生着闷气,不再理会韩世忠。   三天之后,韩世忠需要前往长江沿线,再度出发。就在这时,第二封圣旨也随之到来。原来,在赵构逃到杭州之后,喜欢这个地方的繁华景象,这里远离东京,他就可以不用再想起那些屈辱的往事,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儿皇帝”。因而,赵构将杭州改名为“临安”,作为南宋的首都,意为临时安置之意,说明以后如果有机会还是要攻回东京的,不过,这也只是为了安抚朝中一些老臣的心罢了。   韩世忠因抗金有功,皇帝特意在杭州城内为其建造一座府邸,此时,责成其家属进城视察。   梁红玉接到圣旨时,一脸惊愕: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一边打仗,一边还不忘让人过去看房子?!!!   于是,快马加鞭,一手护住好久不见的韩彦直,一手拉着四季,飞驰着跑到了临安城中,来到了所谓的新府邸中。   这天晚上,梁红玉正准备入睡,四季忽然闯了进来,大声叫道:“红玉姐,不好了,王渊被杀了。”   梁红玉一愣,大笑道:“杀得好!杀得好!再把康履也杀了就更好了!”随即,把刚刚脱下的衣服再度穿上,急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原来,自建炎元年八月,李纲由于坚决主张抗金被罢相后,赵构便开始宠幸内侍省康履等宦官,他们骄奢作乱,引起许多人的不满。王渊因与宦官康履勾结而节节高升,当上御营都统制及枢密使,王渊聚敛钱财,搜刮民脂民膏,当建炎三年二月金兵进攻时,他慌忙建议从应天府逃到扬州再到镇江的赵构逃到杭州,他本人负责断后,却把战船拿来运送自己的财宝,致使数万宋兵及战马失陷敌营,当时老百姓便耳语相传“船上的财宝都是王渊在平定陈通时,滥杀人民搜刮而来的”。而行军过程中,康履等宦官也作威作福,强占民宅。   随军的苗傅愤恨不平的说:“皇上颠沛流离至此,那些人居然还敢如此。”苗傅、刘正彦两位将士见王渊等人丝毫没有立功其官职却一升再升,便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求赵构出去这两个作威作福的小人。   待到梁红玉赶到宫门口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声鼎沸。赵构穿着一身单薄的明黄色的丝绸衣物,在城楼上颤颤巍巍。他面容削瘦,嘴角长着细细密密的小胡子。看上去根本不像不到三十岁的人,倒是苍老了些许。   梁红玉一想起历史上这人胆小怕事、残害岳飞等忠良将士,心中就对其一阵反感。   赵构在直立在城楼之上,颤巍巍地指着苗傅,厉声问道:“你们为何要发兵造反?”   那苗傅倒也是一个真性情的汉子,身披铠甲,见到赵构,起初并无不敬,还跪于地下,山呼万岁。而后,这才慷慨回答道:“陛下信任宦官,结交宦官就可获得高位,汪伯彦、黄潜善昏庸误国却尚未流放,王渊遇敌时不能有效抵抗,却因结交康履而得到枢密的高位,不才苗傅立功不少,却只在偏远的郡担任团练。”顿了顿,苗傅表示自己已经杀了王渊,并捕杀了在外的宦官。   赵构听后脸色大变,想要斥责苗傅刘正彦等人,一抬头,看见城下人头涌动的士兵几乎都是这二人帐下的,转瞬之间,就变了口气,说道:“宦官若有过错朕可将他们流放海岛,请将军们赶快回营。”   听到赵构此言,宫墙下面的那些将士这才满意,正准备退去时,苗傅不依不挠道:“今天的事情都是臣一人所为,于其他人没有关系,希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杀掉那些危害的宦官,如果不杀掉他们,我们绝不会去。”   梁红玉看向苗傅,心中倒生出几分敬佩之情来。   赵构见苗傅依旧不肯撤去,只好好言相劝道:“只要你们今天回去,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一边,却用眼睛扫视着下面的将士,将谋反的将士默默记在心中。   “请陛下交出康履来!”突然之间,下面士兵的喊声震天,成千上万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赵构。   赵构身后,康履扑通一声跪在地面,双眼含泪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啊,康履与陛下自小便在一起玩耍。这一路南逃,全是康履伴随陛下左右的。”   赵构咬牙,不忍心把康履交出去。   城墙下面,喊声依旧继续。军器监叶宗谔走了上来,俯在赵构耳边说道:“官家还是把康履交出去吧,不然他们不会罢休的。”   赵构叹了口气,一挥手,康履便被人塞进吊篮里,送到城墙下面。刚到下面,苗傅大刀一挥,康履的上身和下·身立马分家,脑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滚出好远。顿时,鲜血喷涌。   赵构只觉心中一阵凉意,赶忙用袖子捂住眼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前,竟是一片晕眩,连站也站不住了。几滴眼泪随着康履滚动的头颅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本以为这场起义就此打住,没想到苗刘二人却是愈演愈烈,不愿罢休。   “陛下的帝位来路不正,以后如果徽宗、钦宗归来,将何以自处?”   一声叫喊传来,赵构吓得一个趔趄。他的眼睛开始射着如毒蛇一般的寒光,表面却是不动声色。   梁红玉见状,在心中叹息道:苗刘二人此命休矣!徽钦二帝,以及无法生育、立储问题,是赵构心中最大的忌讳。只要敢提及这些的人,绝对都没有好下场,包括……男神岳飞。   此时,赵构身后,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站了出来,那也是主和派的头子,宰相朱胜非。他先是上前请示赵构的意思,然后,走上前来,与城墙下面的苗刘二人谈判道:“如若二位将军不满意,陛下答应让隆佑太后垂帘听政!”   苗傅、刘正彦二人又叫嚣道:“陛下何不干脆退位让贤呢?请陛下册立皇太子赵旉为帝。”   大将张逵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陛下今日之事应以社稷百姓为重,况且已有宋徽宗的先例。   此言一出,赵构立即吓得坐了回去。阳春时节,虽然白天天气晴朗,但是一到晚上就凉风嗖嗖。赵构身上只着一件薄衫,此刻,吓得瘫软在身后的竹椅上面,竟然动弹不得。良久,奄奄一息道:“快去,叫太后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苗刘兵变是南宋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之前,即使赵构一直倾心主和,把主战派的像宗泽、李纲一贬再贬,但是,总体而言,主战主和的力量还是差不多的;苗刘兵变这件事给赵构的心里彻底留下了阴影,他开始本能地惧怕和不相信武将,所以,便有了后来大家都知道的结局了……sigh…… ☆、休对故人思故国      良久,隆佑太后一身黑衣,在宫人的陪同下,赶到了城墙边。此时,这边已经乱成了一片。这隆佑太后乃是哲宗朝的废后,也就是赵构的父亲——宋徽宗的哥哥的元皇后,在靖康之乱中因为已出家为尼竟然躲过一劫。眼见隆佑太后过来了,赵构立即从竹椅上站了起来,恭敬说道:“朕已经不应该坐皇帝的椅子了,请太后就坐。”   隆佑太后看了一眼赵构,并不作声。突然间,她竟然转身来到城下,让人打开宫城大门,孤身前往苗傅大军前面,双方间隔不足10米。赵构和大臣们见状,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隆佑太后却是一脸平静,对苗傅说道:“现在天下大乱,都是因为道君皇帝信任蔡京等人,变更祖宗法律,童贯又同金国挑起了纠纷,这才赢得进军入侵,内战爆发。这一切,与现在的皇帝无关,当今圣上既英明,又孝顺,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只不过误用了汪伯彦等奸臣,如今也已遭流放。苗统制难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苗傅顿时哑口无言,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站在城墙上的赵构,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群士兵,继而,擦拭着额头渗出的冷汗道:“这些我们知道,但将士们已经商量好了,今天必须废掉皇帝。”   隆佑太后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苗、刘二人,良久,这才开口说道:“那就按你们说的办,让皇帝暂时和我同时执政。如何?”   苗傅刚准备点头答应,刘光世突然喊道:“不可以。我们就是要废除皇帝!”   “难道你们真的要逼我一个妇道人家登基为帝,重走唐代妖后武则天的道路吗?”隆佑太后突然加大声音,厉声问道。   苗傅思忖片刻,然后,说道:“那就请太后带着太子赵旉执掌天下吧。”   这太子赵旉,是赵构目前仅有的一个小儿子,年仅三岁。隆佑太后听到这番话,坚决摇头不答应。   苗傅跪于地上,磕头说道:“恐怕今天您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得按我们的行事了。不然,我们这些人都是死路一条了。”继而,又说道:“而且,我身后的将士们从早晨等到现在下午,太后要是不答应,一会儿局势可能就不好控制了。”   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双方僵持不下。这时候大臣颜岐从赵构身边过来,伏在隆佑太后耳边说道:“皇帝向太后奏知,他已决定退位了。”   隆佑太后叹了一口气,挥袖,转身而去。身后,响起赵构的圣旨:“朕不才,今日逊位于皇子魏国公赵旉,由孟太后垂帘听政,执掌朝中大权,钦此。”   这天夜晚,隆佑太后回道显忠寺中,久久不能安睡。鸡鸣时分,她索性穿上衣服,起身徘徊于庭院内。此时,宰相朱胜非正好过来。   孟太后看着天边的一轮圆月,自言自语道:“临安城如今成为一座孤岛,谁能来救陛下呢?”   朱胜非道:“我听闻韩世忠将军英勇善战,就在嘉兴城内,距离临安不远。如果可以联系上韩将军,则圣上可救矣。”   说话间,梁红玉已经被人叫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那男孩儿正是韩彦直,女孩儿则是四季。   隆佑太后见到梁红玉,顿时,心里大喜,将其拉到屋内,捻灯说道:“国家有难,如今只有韩将军可以救陛下了,你把这封密函送给韩将军,让他速来救驾。”   梁红玉一时愣在原地。对于这次兵变,她的情感非常复杂。苗傅、刘光世二人,出发点其实是好的,但是不顾天下大局,贸然冲动;赵构此人,虽然此时并没有露出什么狐狸尾巴,但一想到他后来的所作所为,红玉就恨不得他直接死了算了。   见梁红玉迟迟不应,孟太后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竟然跪了下来,说道:“夫人,圣上是大宋皇室仅存的硕果,这江山不是儿戏,不能靠我这个老太婆和那个三岁的小娃娃啊。圣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宋就彻底灭了。”   梁红玉心中一恸,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后,只好点头允诺。   隆佑太后当即大喜,宣旨道:“封韩世忠夫人梁氏为安国夫人,钦此!”   梁红玉只得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旨授命。   这天晚上,红玉回到新建成的韩府,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一路上,默默无语。   四季拉着梁红玉的手,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红玉姐姐,你有什么烦心事啊?”   梁红玉捏了捏四季那肥嘟嘟圆乎乎的小脸蛋,开口时已是满眼泪水,簌簌而下。红玉道:“我要出城了,此一路,万分凶险。而且,我还无法带着你们。我怕……”说到这儿,竟是郁结于心,不忍心继续再说:“我怕……到时候,勤王的部队一来,你们就会凶多吉少。”   “必须出去吗?”小彦直一脸严肃地问道。   红玉点头。   “好,那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们。”彦直把头扭过去。   梁红玉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到门外,临走前,转头说道:“四季,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弟弟!也要保护好自己!”说完,翻身马上,一扬鞭,马儿就蹿出了好远。   “娘亲——”身后,传来韩彦直的喊声。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叫梁红玉。   红玉身骑桃花马,一路狂奔,走到城门口处,果然,被苗傅的士兵拦了下来。那大兵问道:“现在全城戒严,城外的不得进来,城内的不得进去。你此时出去难道是通风报信的吗?”   梁红玉冷笑一声:“叫你们的主子过来,让他看看我是谁!”   那守门的大兵跑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姓刘的守卫将军就走了过来。这人曾经见过梁红玉,于是,作揖道:“原来是韩夫人。请夫人赎罪,这门,不能出去。”   梁红玉道:“韩世忠、张俊的大军就在城外。你们孤城难援,苗傅将军托我前去当说客。”   那守卫将军满腹狐疑地问道:“真的?”说着,挥手叫人:“快去,请示苗将军。”   “这么晚了,苗将军应该早已睡了。如果你们还不放心,何不去我府上看看呢?如果我真的想要通风报信的话,就会带着我儿子一起离开。现在我把儿子的性命押在你们手上,这样你们总信了吧?”   过了一会儿,那查看的士兵果然回来了,伏在守卫将军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将军这才大手一挥道:“行,走吧——”   梁红玉狠狠得用双腿踹了一脚身下的桃花马,那马儿迅速疾驰了起来。面前,狂风呼啸而过,眼中的泪水随着大风哗哗吹落。   彦直,对不起,娘亲没能保护好你!   走了约五十里路,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梁红玉心里想着应该已经逃过了搜索,正打算放松警惕。一睁眼,突然看见路旁有人拦马。那人正是苗傅的弟弟苗翔。苗翔见到梁红玉,伸手便想要将其拽下马来。红玉心中一惊,一鞭子抽到马背上,桃花顿时扬天一阵嘶吼,然后,绝尘而去。   梁红玉趴在马背上,看着河山纷纷向身后退去。心中不禁感慨道:月魄送的这“桃花”果然比一般的马要厉害多了。   仅仅一天一夜,梁红玉便赶到了嘉兴。韩世忠出营时,正见到梁红玉掀帘而进,一时间竟以为是梦中。   红玉将隆佑太后的亲笔手谕拿出,韩世忠匆匆看完,顿时,脸色大变。急忙前去与张俊的大军汇合,商量着这天晚上便攻克临安城。   一切商量完毕,整装待发的时候,梁红玉突然拉住韩世忠的手,抽抽搭搭道:“彦直还在城里,我没能把他带出来。你这样做,不怕敌军杀了他吗?”   韩世忠缓缓用手掰开了梁红玉的手,仰天叹道:“彦直死得其所,我想他不会怪罪自己的爹娘的!”说完,一声令下,千军竞发,沿着京杭大运河的河道,军队朝临安城而去。第二天,韩家军、张家军便积聚在临安城的下面。一时间,黑云压城,势不可挡。   临安城内。韩府。   听着外面的攻城声,两个小孩子缩做一团,颤颤兢兢。彦直带着浓重的鼻音,绝望地看向四季,小声嘟囔道:“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   “你怕死吗?”四季问道。   韩彦直先是点头,继而又拼命摇头,不停说道:“我不怕,彦直不怕、不怕……”   四季把手伸了过去,紧紧握住韩彦直的小手,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彦直道:“我知道你不怕,但咱们都不要死好不好?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声。”接着,便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转过身去,又催促道:“赶紧的,把你的衣服也脱了。”   韩彦直一脸惊恐:“啊?”   “啊什么啊,快点!”四季叫道。   韩彦直心中虽然不解,但还是按照四季的吩咐做了。脱完衣服之后,四季竟然穿起了彦直的衣物。然后,按照男生的方式束起了头发。因为年纪还小,还没怎么发育,她这么一装扮,还真的男女莫辨,活活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哥。   给自己化妆完毕之后,四季又把自己的襦裙套在彦直身上。彦直一脸的不愿意,拒绝道:“不行,这样太丢人了。”   四季白了他一眼:“是丢人还是丢命,自己选!”   韩彦直这才万分不情愿地穿起了那桃红色的女装。四季又走了过来,对着镜子,把彦直的头发放了下来,用梳子从上到下,梳的光滑发亮之后,再挽成髻。接着,仍然不罢休,把梁红玉的腮红和胭脂全都搬了过来,往彦直的身上涂抹着……   一切收拾完毕。果然,外面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二人均是心中一惊。四季起身,把彦直带到厨房里,那里面有一口大缸,缸里只有一点浅水。   “进去!”四季指着大缸,对彦直说道。韩彦直乖乖地钻了进去。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说完,四季便把缸盖给盖了上去。接着,一脸淡定地来到堂屋,拿起一本《论语》,气定神闲地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暗自思忖:没想到我这么不喜欢读书的人最终也拿起了书!   “嘭——”的一声,大门开了。那士兵径直涌到堂屋内,将四季层层围住。   “妈的,我们敲了那么久你不知道开门吗?”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说道,作势就要上去打人。   “住手!这孩子咱们还有用。带走!”为首的那人叫道。   四季这才起身,将这本《论语》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然后,顺从地跟着那群人走出了韩府,来到城墙上。   城墙下,正是火光滔天。韩家军打着明黄色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韩”字。韩家军士气一派高涨,这临安城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应该就会被攻破了。   苗傅将四季绑在柱子上,对下面的韩世忠喊道:“韩将军,收手吧,你们家大公子现在就在我手上!”   梁红玉心中一惊,立马抓住韩世忠道:“彦直、彦直……”   韩世忠抬头,城楼上面,果然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由于距离太远,夜色太暗,虽然看不清脸部,但应该就是他的孩子了,顿时,心中一阵刺痛。   “救他!咱们投降吧!”梁红玉握住韩世忠的手,拼命叫道。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领略到战争的残酷。   韩世忠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又看了一眼城楼上瘦瘦小小的身影,最终,含着泪道:“你别忘了,如筠在大名府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彦古,韩家不会绝后。”然后,回头,闭着眼睛道:“继续进攻!”   城墙上,刀影闪过,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顿时颓萎了下去——   “不要!”梁红玉泪流满面,仰天呼喊。“我的儿!”接着,看着韩世忠,狠狠地说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狠毒的父亲!”   城破。梁红玉急忙爬上城墙,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孩子瘦小的身体了。双方士兵交战,战火纷飞,人来人往,那孩子的尸体早已被踏成了肉酱,尸骨无存。   韩世忠带兵杀入皇宫,成功救出赵构。赵构当场紧紧握住韩世忠的手,双手抖动,热泪直流,说道:“多谢韩将军救命之恩,朕没齿难忘。另外,朕要加封韩夫人为护国夫人,可行领兵打仗之权。”   韩世同同样跪下:“圣上言重了,臣不敢。”   梁红玉则是心如死灰,一路上流着眼泪回到韩府的。韩世忠生怕梁红玉想不开,在见过赵构之后,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陪同梁红玉一起回屋。   屋内,已是物是人非。夫妇二人抱头痛哭。   “父亲,娘亲——”门外,穿着女衣的彦直突然出现。   梁红玉停住哭泣,呆呆地看着韩彦直,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喜极而泣道:“你、你没死啊?”半晌过后,心生疑窦:“那城楼上的是谁?”   韩彦直擦拭着鼻涕,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是四季姐姐——”   梁红玉刚刚停下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扑到韩世忠怀里,拼命捶着韩世忠的胸脯,边哭便说道:“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了她!是你!”   这一路走南闯北,天知道,四季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这个小天使,她定会忍不住这如黑夜般沉重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一不小心竟然把我最喜欢的小萝莉给写死了……难过…… ☆、红玉擂鼓战金山(上)      建炎四年,春节刚过。   年前,金人一路向南,掠过长江沿岸,来到杭州。这一年,赵构匆匆离开杭州,前往越州,接着,在海上漂浮流浪了好几个月,不敢上岸。金人像洗劫汴梁城那样,将杭州洗劫一空,满载金银北上。   此时,韩世忠与梁红玉正镇守长江沿岸的秀州。探子前来报信:“金军已经从杭州劫掠而归,这里江水平稳,金人应该会从秀州附近渡江。”收到消息之后,韩世忠不动声色,依旧让人在军中张灯结彩,集会宴乐,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让金人放松警惕。   这天夜晚,入夜之后,韩世忠指着秀州沿岸靠近京口一代的金山、焦山二地的地图,对梁红玉说道:“金人应该会从这边渡江,咱们要派遣军队在这里截胡。”   梁红玉沉吟片刻:“几成把握?”   “不到三成。”韩世忠叹了口气,终是把自己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咱们大宋的楼船虽然雄伟壮观,但是灵活性小。观赏可以,实战性差。而且,咱们的炮火射程太近。”   二人正踌躇间,忽然有将士进门来报:“夫人,有人说有要事找你。”   梁红玉抬头,刚想询问。就看见眼前站着一个形神俊朗的半大孩子,明眸皓齿,剑眉斜飞。   “这、这是……阿忱?”梁红玉问道。一年不见,这孩子个子又长高了,现在都快要超过比他还大一岁的韩彦直了。   “是我。”钱忱双手作揖,规规矩矩道。接着,一挥手,身后便出现了一批商队推着好几辆手推车。   “你、这是?”红玉不解地问道。   钱忱害羞地笑了笑,脸颊上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而后,又走了回去,掀开那些手推车上面覆盖的黑魆魆的遮布,敞手说道:“海上形势也日益严峻,爹爹不想让我再跟他一起出海了,上次就说了要我跟着你们历练。这些,是爹爹给红玉姐的赠礼。”   梁红玉走上前去,这才发现,那手推车里整整齐齐摆放的,竟是火.枪火炮。火药虽然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但,自从丹师炼出火药之后,朝廷和民间几乎都用它来制造烟花,在武器方面并没有太大进步。相反,火药恰恰是在近百年之后,传入西方以后,这才促进了热.兵器时代的到来。   “这、这是?”梁红玉兴奋不已,没想到在这个时空,恰巧在最需要的时候景臻竟然就把这些家伙送了过来。“好啊,好啊,这个礼物我收了,简直太及时了。”说完,招了招手,让钱忱进屋说话。   这天夜晚,秀洲城内灯火通明。然而,韩家军却趁着这夜色早已紧急出发,沿着运河,水陆两岸齐头并进。只一夜的时间,顺流千里。天明时分,韩家军已经先于金人,抢先占领京口一带的焦山、金山等地,并在江面上布满了航船。一时间,长江江面上旌旗飞扬,号角长鸣。   中军营帐之内,韩世忠对着地形图苦苦思索,依旧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梁红玉掀帘而入的时候,韩世忠正紧皱眉头,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外面,寒风嗖嗖,韩世忠似乎浑然不觉,头上反而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梁红玉见状,转身走到一旁,取来一件披风,披在韩世忠肩头。韩世忠抬头,两眼中布满血丝。   梁红玉也走到地图面前,端凝片刻,随后开口道:“金人八十万大军,我军不到八万,再加上将近一半都在吃空饷,实则人数应该是四万人左右……”   “红玉,我……”韩世忠打断道。“我只是觉得朝廷的俸禄远远不够……”   梁红玉轻笑道:“你别着急啊,我又没说你不该瞒报人数吃空饷。只是……朝廷给军队里的这点俸禄实在是不够,如果不这么干,这些将士们都得自己参加生产,去种田,做生意,这还哪有时间来进行操练啊——”   韩世忠长舒了一口气:“对,红玉,你继续……”   “敌多我少,强行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梁红玉停了好一会儿,继续说道:“江海之上作战,最重要的是要有方向,及时掌控局势进行指挥。如果你放心的话,明日将中军交给我,主要阻住金兀术大军的前进;你负责左右军,到时候金人逃向何方你就过去截杀。”   “还有,明天,我会安排人站在金山之上挥舞旗帜。你告诉全军,旗帜向东,军队就向东杀去;旗帜向西,军队就向西杀去。”   “妙哉!”韩世忠拍手道,紧紧握住梁红玉的双手:“某不如夫人。”   梁红玉抽出双手,心中暗爽了一把。那是,好歹我也曾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啊!   “明日让谁去金山上指挥全军?这人的责任至关重要,虽然能为我军指明方向,他自己也会成为金贼的箭靶,非常危险。”韩世忠不放心,又追了一句:“你不会要过去吧?”   “放心,不是我,我心中已有人选。”梁红玉看向韩世忠,坚定地说道。   翌日,天刚大亮,金人的军队就开始朝江面进逼。一大早,待韩世军带两队士兵离开,梁红玉这才悄悄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给换了。头戴稚尾八宝嵌金珠金凤冠,身穿一领锁子黄金甲,围着盘龙红绫绸,格外耀眼明丽。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梁红玉一手扛起韩家军火红色的大锦旗,旗子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韩”字;一手扛起一面凤阳大鼓。然后,骑上桃花马,一路快马加鞭,登上金山之上。   在金山之巅,鸟瞰整个长江,一切尽收眼底。江面上,已经是狼烟一片。火炮声轰鸣作响,烟雾弥漫。景臻从海外购来的□□火炮果然了得,逼得那金人寸步难行。梁红玉看得真切,金人八十万大军开始的时候呈一把锋利箭头的形状,但是在遇见中军之后,那箭头迅速折断,开始化作好几块。在隆隆炮火中,金军顿时乱作一团,抱头乱窜。   梁红玉在几对金军当中,寻得他们帅旗的位置。那金兀术正打算往长江下游跑去,顺流而下,江流水急,便于逃生。梁红玉心中冷笑,顿时,一挥大旗,韩军顿时从东部拦截,立马形成包围之势。   江面上,灰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雾还是火药的灰尘,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敌军,哪里是自己的军队。韩世忠心中焦急,走到船舱,抬头看向金山方向;在那雾霭蒙蒙中,一袭红衣赫然印入眼帘。   “是她!”韩世忠心神一慌。一时之间,气血全都涌上心头。气急之下,竟然咳出了血。一旁,大将成闵赶忙扶住韩世忠,关切问道:“将军,你怎么了?两军大战,你可不能出事啊?”   韩世忠颤巍巍地推开成闵,自己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胸中的那口闷气好不容易沉息了下去。又看了一眼那雾霭中的火红色身影,听着耳边隆隆的鼓声,韩世忠闭上眼睛,嘴中喃喃道:“不要慌,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取得胜仗。红玉,你一定不要出事。”   “开炮!”韩世忠对着上百艘韩家军的战船嘶吼道。   顿时,千帆竞发,万炮齐鸣。在那炮火的轰炸之下,金人的船只要么开始侧歪;要么直接被轰入水中,死伤无数。   金人帅船之上,金兀术满脸怒气,对手下的将士发号施令道:“快,下□□不通,咱们往上游走!”   “四太子,上游也被堵住了。”那将士满脸悲苦。   金兀术一甩衣袖,怒喝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现在形势怎么样?”   “只剩下黄天荡一个出口。但那个地方也是个布袋形状的‘死胡同’……”   话音还没落,耳边就传来其他将士的通报声。   “报,四号船只,被击落!”   “西路军二十号,被击落!”   ……   转瞬之间,已有近十艘船只被宋军击落。然而,这数量仿佛还在增加。当又一个士兵进来通报的时候,金兀术终是忍不住了,揪住其衣领道:“怎么会又被击落?打不过别人还跑不过吗?甩掉宋军战舰就可以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本太子教你们吗?”   那士兵吓得两股颤颤,结结巴巴回道:“我、我们……逃了……分了好几路……但是,那宋人的船队……就、就像长了眼睛,我们……怎、怎么也逃不掉……”   “可不就是长了眼睛吗?四太子,你看那边——”金兀术的贴身军师哈迷蚩指向金山方向说道。   金兀术顺着哈迷蚩指着的方向看去,在金山顶上,果然有一名红衣女子时而挥舞大旗,指挥韩军进攻方向;时而擂鼓助阵,鼓舞宋人士气。看着远方那红衣女子,金兀术的眼睛发出蛇蝎般地光芒,咬牙切齿道:   “来人啊!给我射!让她万箭穿心!为我大金死去的将士报仇!”   山顶上,梁红玉一直在注视着江面上的局势。这一场战役下来,从清早到傍晚,她已经在这山顶擂鼓挥旗一整天了。眼看着宋军即将反败为胜,金人士兵即将被赶往布袋里,心里不禁一阵喜悦。浑身的酸楚和疲乏顿时消散。   忽然间,金军船上的箭齐嗖嗖地都向金山射来,箭的靶子正是这位在战火上怒放的红衣女子……眼见着箭镞越来越近,在自己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梁红玉露出一个无比艳丽的笑容,纵身一跃,跳到凤阳战鼓的后面。顿时,鼓面上插满了箭头……   饶是如此,梁红玉依旧不停歇。依然站起身,挥舞着大旗,敲打着那打鼓。被箭射穿了的打鼓敲打起来鼓声竟然更加悲壮,更加激动人心……   密密麻麻地又是一批箭镞射了过来……这一次,梁红玉没能逃过,有三支长箭,分别插·入她的肩上、腹部和腿上。梁红玉银牙一咬,将肩上的肩头连着血拔了出来,继续挥舞不停,击鼓进军……直到——看到金军全部被逼进设定的套子里,梁红玉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人如同一片薄纸,飘飘然倒下……    ☆、红玉擂鼓战金山(中)      红玉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眼前模模糊糊地一阵亮光照了过来,眼睑微微动了一动。手边,顿时一股温热传来……   “红玉,你醒了?”韩世忠急忙问道。   梁红玉睁开眼睛,眼前忽然间人头攒动。最前面站的是韩世忠,紧接着,身后是阿绫、樱桃和几个丫头,几个小孩子也围在一旁。   “红玉,你可知道你整整睡了一个月,吓死我了——”韩世忠说道。   “一个月?”梁红玉有点不敢相信。   “对,一个月零三天。”一阵清冷而又温文如玉的声音传了过来。梁红玉抬头,眼前人穿着一袭白衣,依然是一副飘然出世的绝佳模样。   “素、素水?”这个人太久没有出现了,久的让梁红玉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世忠突然大笑道:“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沅沅,我的妻弟,名唤白素水。小时候还是我把他带大的呢。要不是他啊,你早就没命了。”   素水。沅沅。白氏。   红玉心中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逝即过。回头,转身问向韩世忠:“金人呢?我们胜了没有?”   韩世忠走了过来,帮红玉盖紧了身上的被子,然后,撩过她耳边的头发,宠溺着说道:“放心吧,他们已经被困于黄天荡一个月了。咱们可以说已经胜了。”   黄天荡是长江上靠近金山的一片水域,这片水域其实是一个死胡同,呈口袋状,只有一个出口。只要守住外面的出口,没有粮食的供给,金人的军队便会困死于那里。   韩世忠见梁红玉已经醒了,便命人端过粥食,直等到红玉吃完,这才离开红玉帐内,继续与其他将领讨论军情。   韩世忠掀帘而出,便大步离开了这里……不一会儿,素水也跟了出去……梁红玉警觉自己心中的那点疑惑越来越深了。   中军帐内。待到各部将纷纷陆续离开之后,已是深夜。韩世忠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素水,不咸不淡道:“你怎么还不走?”   素水突然就跪了下去,眸子里隐约有星辰闪烁。可即便是跪着,依旧是挺拔如山,依旧是那么桀骜不屈。   “姐夫,我错了——”   “哼,你当然错了。其一,在徽州那年,我生擒方腊之时,你竟忍心把一个小姑娘交给敌人,让我有愧故人;其二,你错了,错在你姐姐和我心心念念你多年,你却从来都不回家看看,好歹还是我们把你养大的;其三,你姐姐送你去药王谷学医,其实本是想保你性命的,而你,妄为一代神医,却连自己亲姐姐的病都不愿治。我问你,当年冰沁病危,我去药王谷找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素水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那一年,老谷主去世之后,那个午后,他隐隐约约透过瀑布飞溅的水滴,看到故人来。可是,几乎本能地,他选择了逃跑。就因为这一念之差,自己的姐姐因而兵发去世。   “我、我不敢见你……”素水低着头,终是一言不发。   韩世忠转过身去,绕着屋内走了一圈,许是由于心情烦躁,一不小心踢翻了帐中的木椅。于是,索性不再走了,直接坐下来,双眼直视素水道:“如果你这次无法救回红玉,你就别再来找我。”   “姐夫放心,红玉……姑娘的伤,已经无大碍,只是伤好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同房。”   韩世忠突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内心如万马奔腾:我说小沅沅啊,我好歹也是你姐夫吧,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啊?好像我有多么如狼似虎似的。   然而,韩将军毕竟是韩将军,是兵临城下而面不改色的韩将军。他的脸上依旧呈现出一片平静,而后,以眼神示意素水继续说下去。   “但是,”素水话锋一转,“她身上的‘雪里一支蒿’的毒应该是有几年没发作了,我刚刚查了一下,她身上的毒还在。所以,如果一旦再一次发作,结果就会是直接毙命。”   “什么?”韩世忠一脸震惊地坐了回来。在凳子上呆坐了半晌,最终一把扶起素水,请求道:“你一定要救她,这是你欠她的,你明白吗?”   素水看着韩世忠一脸焦急的形态,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最终也只是颓然说道:“我,我做不到啊——”然后,转身跑出了中军帐下。   是夜,月明星稀。军营里难得有这么平静的夜晚,所有人似乎都开始进入了梦乡,就连草地上的蛐蛐也开始为将士们唱起了催眠曲。   而梁红玉,偏偏就在这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摸黑披上披风,起身,一个多月以来,自己的双脚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土地的质地。推开窗户,正对着的正好是韩世忠的营帐。   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在那帐外久久徘徊……   犹豫了大半天,经受了良久帐外严寒的考验之后,素水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然后,将帘子掀开一道缝隙,把这瓶子里的气体全都倒进了营帐内。过了一会儿,素水探出脑袋来,看向身后四周,确定没有人过来,自己也走近了屋里。   梁红玉在这边看得真切,心里疑惑,便蹑手蹑脚跟到了营帐外……   屋内。韩世忠白天殚精竭虑,累得厉害。再加上刚刚素水施加的迷魂香,此时正在酣然昏睡。素水走到韩世忠床头,把被子往韩世忠的肩上掖了掖。继而,坐在韩世忠的床头,久久端详着韩世忠,像是要把他的每一道皱纹都记在心里。忽然间,素水发现韩世忠有一阵头发发梢发白,便小心将这根头发摘起,拔断……   空气中,开始回荡着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姐夫,你知道吗?姐姐十四岁就嫁给了你,那年我才六岁。是你一直把我拉扯到大。是你,教会了我怎么用剑;是你,摸着我的脑袋,告诉我‘沅沅,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是你,在姐姐要教训我的时候总是把我藏在身后。那时我就想,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一个姐夫这样的盖世英雄;”   “十五岁那年,梁将军剿匪失败,被朝廷满门抄斩,你答应照顾好他的小女儿。我看着你带着那个叫作红玉的小丫头,在清溪峒的油菜花地上跑来跑去;我看见你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我还听见你跟她说‘小尾巴,快过来’,我心里就很愤怒……后来,你独自一人走进清溪峒方腊藏身的洞穴,将其活捉。就在你进洞之后,我就看见方腊的党羽在其他洞口偷偷溜出,我告诉他们‘那个丫头是你最看重的人。’然后,他们就把她抓走了……”   “你出来之后要打死我,是姐姐拦住了你。然后,姐姐便把我送到药王谷学医。可是,在药王谷的日日夜夜,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学会了天底下最精妙的医术,却治不好自己的这种怪病。我一度无法接受,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我甚至开始去逛窑子,找最漂亮最善解人意的姑娘。可是,就算找到她们,我也只是和她们说说话,弹弹琴,喝喝茶,什么都做不了。”   “我爱上你了,爱上的自己的姐夫。可是,我不想对不起姐姐,所以,我躲着你们,我想一辈子都不见你们就好了。然而,我做不到。”   “我偷偷地看你。我看你去了镇江和乐楼,我就跟去了。你前脚去找的姑娘,我后脚就过去了。我在她那里喝着你刚刚喝过的茶,坐你刚刚做过的地方,看着你刚刚看过的姑娘……对了,那个姑娘竟然就是当年在清溪峒被贼人带走的那个小丫头。这世上所有的事兜兜转转就是一个圈。我记得她。没想到,她没有被那群贼人杀了,却被卖到了青楼。只是,我很奇怪,她竟然对当年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开始嫉妒所有可以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包括姐姐。我当初答应去药王谷,就是想学到一身本领为姐姐治病;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心底里又不甘心,我嫉妒她,嫉妒我的亲姐姐,就这样一天挨过一天……直到,彻底耽误了给姐姐的治疗。”   “姐夫,我忍不了了,我想你了,我过来看看你。我想把这所有的话都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只能在你昏睡的时候才能说。我……”   那声音竟然越来越小,细如蚊蝇。梁红玉心中先是吃了一惊,最后竟是慢慢明了,这所有的一切,最终都渐渐明晰。一不小心拽住门帘,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谁?”素水顿时反映过来。人还未到,一支飞镖早已费了过来。梁红玉一转身,勉强躲过要害,那飞镖却在她脸上划过一道血印。顿时,有血丝渗了出来。   飞镖刚过,素水已经翩然而至。梁红玉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凉飕飕的匕首便驾到了她的脖子上。素水凌然说道:“你本来不用死,可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说着,便开始隐隐用力,那匕首便更加深入地刺进皮肤当中。   血迹一滴滴滴在地上,素水忽然仰天大笑:“你看我是不是像个妖怪?是不是啊?”   梁红玉脖子疼的厉害,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全身被缚,无计可施。眼见着素水血红色大眼睛一步步逼近,心里不禁哀嚎道:妈的,早知道是这样被这家伙杀了,他还不如不来救我呢?   忽然间,面前一阵凉风袭来。床上那人突然跃身而起,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素水身后,伸手便夺过素水手中的匕首吗,紧接着,反手便给了素水一巴掌。许是力道太猛,素水竟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脸上满是绝望和苍凉。   “疯子!你——”韩世忠颤抖的手指向素水,愤恨地说道。   “我、我今天,就要为你姐姐除掉你这个白眼狼!你怎能一而错再而错……”说完,竟然真的举起他平日在战场上用的大刀。   眼看着那刀真的就要逼近素水那白白净净的脸上,梁红玉大惊,翻身挡在素水面前道:“不要!”接着,一把抓起素水,说道:“你不是妖怪,你只是生错了时候。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素水起身,看了一眼面带杀气的韩世忠,又看了一眼面容莫辨的梁红玉,跃马离开。   看着那白色身影的离开,梁红玉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韩世忠抱怨道:“都怪你,下次受伤了,看谁还来救咱们?”    ☆、红玉擂鼓战金山(下)      黄天荡中,四周水雾弥漫。金人的船只在这里已经一连几个月了。每天,只看到日出日落,潮来潮往,金兀术心中不禁慌了神。   这天,他派来一船金兵,驶到离宋军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朝韩世忠喊话:“韩将军,此番如若能够放我一马,他日相见,某必定回报。”   韩世忠站在高高的楼船上,冷笑道:“四太子竟然也有今天啊!好啊,韩世忠可以放你,但是,我又一个条件——还我大宋河山,还回二圣!”   “你!”金兀术气的双手直颤。自从靖康之乱到现在,他虽是金国四太子,但一直带着部队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这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一个跟头。好不容易低声下气向人求饶,竟被奚落至此,这让他怎能不气!   金兀术正要发作,身后的士兵忽然上前道:“王爷,王妃就要生了。”金兀术与其王妃感情甚笃,自以为征战南朝就好如游览观光一般简单,便一路征战一路把妃子带在军中,还可以缓解其常年征战心中的孤寂苦闷。   小船乘风破浪,划破千层波浪,疾驰而反。然而,当金兀术掀帘而进的时候,却只看见妻子横尸床上的惨景,身上满是血迹……   一旁的仆人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翎儿!”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震得人耳膜都快碎了。金兀术已是满脸泪水,踉踉跄跄地走到妻子的床边,一把抓住妻子早已冰凉的手,小心摩挲着,并拿来纸巾让人细细擦拭着……一边擦着,一边盯着自己妻子的眼睛,仿佛她并没有死去,而是睡着了而已。   金兀术站起身来,俯在王妃的身上,蜻蜓点水般地贴了一下王妃的嘴唇。继而,擦干自己的眼泪,一挥手,叫来身后的士兵,道:“把这群人都砍了,给王妃和我那可怜的孩儿陪葬。不是让你们去找神医了吗,要你们何用?”   “将军,饶命!饶命啊!”下面跪着的一个大汉突然嚎啕起来,“我们乔装出去,是要去镇江找寻王神医。可是刚刚上岸,就被韩夫人扣押住了,这才耽误了王妃的生产。我是拼了命这才逃回来的……”   “那个韩夫人?”   “就是……就是宋将韩世忠的夫人,叫作梁红玉的那个……”堂下,那汉子战战兢兢说道。   一个杯子突然就被打碎了。杯子刺耳的破碎声似乎要震透人的耳膜。堂下跪着的仆人均是一惊。   金兀术仰天叹道:“梁红玉,我誓要将你五马分尸,方能解我心中之恨!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说完,朝自己妻子的床铺方向跪了下来,将头埋于地上。   入夜时分,士兵叩开金兀术的舱室。他正对着月亮怆然饮酒,自言自语道:“莫非……真的是天要亡我?”   哈迷蚩突然朗声大笑道:“四太子为何伤春悲秋?咱们这是顺应天意啊——”说着,往后一转身,引进了两个人。   进来的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乃是一位落魄书生的模样,姓王。因为自负有才学,但又屡次应试不中,故而对这南宋朝廷有了怨言。如今,看见金兀术被围于黄天荡,认为这恰恰是自己大展才学的机会。那女子身材窈窕,面上化过妆,看不清楚模样。   金兀术对这那王秀才说道:“你说你有计谋献上?”   那秀才微微一笑,他那张瘦削的脸上便露出狡黠的目光。王秀才伸出手,在自己那破破烂烂的兜里掏了好久,终于,掏出一个泛黄的地图。然后,像宝贝一样地摊在地上……   金兀术只看了一眼,便冷笑道:“不就是一张地图吗?我们行军打仗还缺这个?”   没想到那王秀才并不能恼火,而是继续笑道:“四太子,您再细看看,这张地图跟您的那张有什么区别?”   金兀术满腹狐疑,这才仔细看这地图上面的一笔一划。看了好久,指着其中一道印记说道:“这、这……”   王秀才将地图拿到众人面前,得意说道:“没错,我这地图比你们的只多了这一道黑迹。然而,只这一道黑迹,足可以救你们。”顿了顿,又说道:“这道黑迹便是老灌河,因为年久失修,这条河道渐渐干枯了,也就被弃了好多年。只有老镇江人才知道它。”   金兀术仔细盯着那老灌河看了半晌,之间那老灌河果真是一头连着黄天荡,一头连着长江北岸,正好可以错过韩世忠苦守着的布袋口。顿时,眉开眼笑,仰天长拜:“翎儿,定是你和孩儿在天保佑我!保佑我们大金!”   说罢,身后的士兵已经抬来一箱黄金。王秀才看着那金灿灿的黄金,眼睛里满是笑意。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不才研究过大宋的楼船。虽然高大,却不灵活。这样的船只,最好的办法便是火攻,咱们老祖宗在赤壁之战中已经提及……”   金兀术心里大悦,叫道:“再赏!”于是,又一箱黄金被抬到那王秀才的面前。那姓王的羸弱秀才转过身去,对自己身边的女子微微一作揖:“多谢姑娘带不才来到这里,简直赏了我一个发财路。”   身后,那女子稍微咧开了嘴唇,并不说话。然后,转身便走。   “你还要回去?”哈迷蚩问道。   那女子停住了正要离开的脚步,回头说道:“还需要我帮你们获取情报,不是吗?”说完,再不做片刻停留,便匆匆离开。   是夜。梁红玉转战反侧,老是睡不安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做了起来。   眼前,是一望无涯黑漆漆的夜色。说不出的安静和不安。   “怎么了?”韩世忠半梦半醒中,打着哈欠问道。   梁红玉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良久,还是无所得。然后,揉了揉太阳穴,摇晃着韩世忠的肩头说道:“相公,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么多天了金人还没什么动静,要不然咱们现在就打进去吧?”   韩世忠好不容易睁开了睡意惺忪的眼睛,依旧是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正是半夜三更时分。   韩世忠摇了摇头,拍拍红玉的脑袋,轻声说道:“没事儿,睡吧,咱们已经胜券在握。天亮了再说吧,现在半夜三更的把将士们叫出来也不是办法啊。”说完,捂上被子,又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阵火光从窗外袭来,紧接着,便是叫喊声、火药声、杀声。梁红玉和韩世忠从床上跃起的时候,已经晚了。几条主要的楼船全都着火了。   满天的火箭像流星一般地,带着长长的火舌,划破苍穹,照亮人的眸子,密密麻麻地设了过来。   在这漫天火光当中,梁红玉身披铠甲,手握绣蛮刀,一双眼睛隐隐闪烁着杀气。对成闵、解元二位大将说道:“朝廷楼船建造不易,你们带两队人用火舌、抬水,总之,把火扑灭。剩下的人,跟着我和将军,杀进黄天荡!”   顿时,写着大大的“韩”字的旗帜,逆风而行,破风而上。江面上又是火光四射,杀声四起,这火光,映照着天空都成了一片通红,两岸的树木也都一一显现。   韩世忠梁红玉立于船头,率先进入黄天荡。一进去,就把里面的帅船牢牢包围住。紧接着,梁红玉带着宋兵,跳入敌船。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断箭突然射了过来。韩世忠眼疾手快,赶忙拉过梁红玉,于是,断箭过处,红玉的几缕头发飘落……   搜索完所有的船只过后,依旧没能找到金兀术本人。梁红玉一脸怒色,叫道:“再找!”   成闵推门而入,叹了口气道:“夫人,不用再找了。我们刚刚发现一条水路,是才凿通的。金兀术已经……顺着这条水路上岸了。”   梁红玉颓然坐在地上,紧抓着衣衫。韩世忠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手握住红玉的手,安慰道:“都怪我!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   韩世忠带着红玉走了出去,船外,齐刷刷地跪着的是这次战役的俘虏。刘宝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苏德生部将抓住了这位龙虎大王,他乃金兀术的女婿。”又指着另外一个头颅说道:“霍武将军斩杀的金贼番将何黑闵的首级。”此外,夺得船只兵器者,擒得番兵番卒者,不计其数。   黄天荡大捷过后,难得悠闲,韩世忠、梁红玉等人竟来到镇江城中闲逛。此时,战事刚过,城内的货物贸易不是很繁荣,倒也有几分烟火气。走着走着,一行人便来到江口处的和乐楼。这教坊,原本本是梁红玉和樱桃所待的地方,也是梁红玉印象中自己第一次见到韩世忠的地方。如今,因为朝代变迁、世事动荡,这个楼,早已颓坯。院内,已是芳草萋萋。   推门而入,房屋上便是蛛网灰尘。梁红玉信步走到二楼,那里本是她以前的房间。站在房间内,推开二楼的窗户,梁红玉忽然回头笑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见到元宵节的铁树银花,见到宋朝的大好河山的。”   韩世忠笑道:“当初,我也是第一次见面被你砸晕之后从这窗户里逃出去的。”   刚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只笑道眼泪都流了出来。   梁红玉忽然叹了口气道:“相公,如果我要你现在解甲归田,跟我一起饱览这河山秋色,你可愿意?”   韩世忠愣道:“夫人何出此言?如今国家一片动荡,我们怎可偷生呢?”   梁红玉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窗棂上的灰尘便飘飞在天空中。红玉看着那飘飘摇摇的灰尘,叹息道:“是呀,如今家国未定,何谈解甲归田呢?”忽然间,猛地转过头来,说道:“可是,如果那人不愿意你再帮他保家卫国,你还这么坚持吗?”   “那人?……我?”韩世忠一时语结。他知道,那人指的就是如今的天子赵构。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见韩世忠僵在原地,梁红玉便不再逼问,只是含泪笑着说道:“当年,我瞧见苏州灵岩山景色颇美。如果可以,倒希望能够跟你一辈子生活在那里。没事儿的时候就种种菜,栽栽花,骑骑驴,喝喝酒,看看诗,日子都也清闲……”一边说,一边声音渐小,细弱蚊蝇,基本听不见了。   “红玉姐,你在说什么呢?”樱桃忽然说道。   “我在说——”梁红玉忽然用指甲狠狠地抓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顿时,画出了一道血痕。   “我在说——你给我跪下!”梁红玉的厉声说道。   樱桃吓了一惊,一脸茫然。然而,还是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下。   “红玉,你这是?”韩世忠不解道。   “我问你,你可知罪?”梁红玉冷冷地问道。   “樱桃……樱桃,不知何罪之有?”   梁红玉冷笑一声,用手扶着自己的胸腔道:“哼,你不知道何罪之有!那我来说,给金人通风报信,带王秀才过去解金人之急的是不是你?”   樱桃顿时面如土色,泪水喷涌而出:“我……我对不起你,小姐!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   “是的,是他们!我的母亲就是这和乐楼的王九妈,母亲,她是宋人,可是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不惜抛弃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父亲是金人哈迷蚩。我从小就被他们送过来监视宋人的一举一动。我……我是在靖康耻发生之前才知道的。”   一阵凉意从心底涌起。这位她视作亲妹妹的丫头,竟然就这样背叛了自己!所以,这也解释了当年樱桃灵通剔透,却被爱财如命的王九妈用作教坊的丫头而不用去接客。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当年王九妈给自己灌“雪里一支蒿”大概也是为了控制自己,为其收集情报,只是,还没到时候就被自己睚眦必报结果了她的性命。   “所以……”梁红玉一字一句道,“靖康元年,汴梁外城第一次被攻陷时,我与李纲大人拼死奋战。本来已经落入敌口,醒来时大家都说是你孑然一身前去金营救得我。后来,此时便不了了之,如今看来,大概也是你用了自己的身份,这才能让咱俩毫发无损吧。”   “我……”樱桃语结。   梁红玉叹了口气:“傻丫头,八年了啊。为了救我,你暴露的太早了,我只是不想追究罢了。你……”   樱桃忽然站了起来,直视梁红玉说道:“我知道这有多傻,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当年,也算是报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恩情了。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梁红玉倒吸了一口气。韩世忠赶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梁红玉的腰肢。而后,对樱桃说道:“你走吧。我们韩家军里,不留奸细。天下之大,咱们再不相见!不杀你,也算是红玉对你最后的情分了。”   樱桃回头,看了一眼梁红玉,终于,提着青绿色的裙子,拼命地往前跑去……   忽然间,“嗖——”的一声,一只长箭破风而来,正插·进樱桃心脏的正中央,穿心而过……   樱桃回头,正看见梁红玉手举着弓箭,目光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心疼还是迷失。   一抹嫣红的鲜血从樱桃的嘴角流出,最后的回眸间,她给身后那位持着弓箭的红衣女子留下了嫣然一笑……   “我是个没有家的孩子。”   “我想过辜负所有的人,从未想过要辜负你。”   “这样……也好……解脱了……”   “红玉姐,对不起。”   ………………   一直等到樱桃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梁红玉这才放下手中的弓箭,颓然倒在身后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心里,如同一把刀,在绞动,在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杀她!”韩世忠问道。   “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拿百万将士,拿大宋国祚,拿黎民百姓去打赌!”红玉撕心裂肺地吼出这句话。眼眶里,泪珠已经如同雨点一般,簌簌落下。   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阿忱一身白衣,身穿白绫,满脸泪水,对着梁红玉抽噎道:“父亲在海上碰到东瀛海盗,失事了,葬身大海,尸骨全无——”   “什么?”梁红玉叫道。继而,一口鲜血喷出,眼眶也有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出。紧接着,便是天昏地暗,椎心泣血的疼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是‘雪里一支蒿’……‘雪里一支蒿’又发作了!”    ☆、纵死犹闻侠骨香      窗外,几只黄莺鸟正在叽叽喳喳地叫嚷着……阳光在窗户的缝隙里找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三月青草的芳香气息。   “醒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   红玉睁开眼,一位俏丽而又熟悉的黄衫女子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面前,那女子的面容可不就是自己吗?   素水走的时候曾说过,要是“雪里一支蒿”再次发作,便是自己魂归的时刻。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吧?   红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眼前的自己,抚摸着这个即将离开的躯体。   突然间,那位黄衫“女子”竟然打开了她的手:“哎呦,一醒来就开始对我乱摸!这么流氓,早知道就不要拼死去北地为你找崖前草了。”所谓的“崖前草”,便是可以治疗“雪里一支蒿”的解药。   红玉愕然。半晌,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自己”是月魄啊!只是——她没有想到,八年不见,当初那个高冷性子的黄衫姑娘,如今对着自己竟能如此俏皮地谈笑风生。   “多亏这位姑娘的救助。红玉,你有救了。”韩世忠笑着说道。   梁红玉刚想说话,耳边却传来月魄冷淡的声音:“你高兴的太早了,如今淮安城已被金兵团团围住,只怕是给你解了毒也无济于事。”   与月魄一起出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让红玉大吃一惊。淮安城内,百姓面黄肌瘦,匍匐在地面。就连小孩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红玉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月魄扫视了一眼,冷冷地回答道:“饿。不动就会减少腹内食物的消耗。”   那墙角的小孩抬起头,用硕大漆黑的眸子看了一眼梁红玉,接着,又迅速埋下了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淮安城的城墙,已经有若干处颓坯坏掉。城墙的阶梯上,已经长出了青葱墨绿的青苔。踩上去,有点滑滑的。   月魄看在眼中,默默伸出一只手来,让红玉搀扶着,毕竟,她刚刚大病痊愈,身体还十分虚弱……   迈上城楼,城墙外面,密密麻麻地全都是金兵。他们举着大大的带有“金”字的旗帜,整整齐齐一遍又一遍地吼叫道:“活捉梁红玉!踏平淮安城!活捉梁红玉!踏平淮安城!……”   月魄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看,金人觉得你比韩将军还可恨呢?”   红玉拽了一把城楼上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下,那细嫩的柳枝轻轻扫着她的额头。就在这柳色下,红玉回头,嫣然一笑:“那——我梁红玉就荣幸之至了。”说罢,从月魄手中夺过战袍,屹立在城楼上,鲜衣怒马,傲世苍穹,奋臂叫道:“大宋的勇士们,我们誓与淮安城共存亡!”   “共存亡!共存亡!共存亡!……”顿时,城上、城下,呼叫声连成一片。   一天下去,月魄见梁红玉身体已经很难支撑下去,便搀扶着她回来。还未进屋,就听见有士兵向韩世忠报道:“全城……粮食全没了!”   梁红玉兀自叹了口气。战场上,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前者,刚刚把金兀术困在黄天荡;后腿,就被人困在淮安城内。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一位胡子拉碴的瘦削的老人家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捧着一个袋子。月魄赶忙迎了过去:“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那位老人推开了月魄,依旧紧紧握住手中的袋子,一字一句说道:“这是粮食。只要我们还有一口粮,就不能让将士们挨饿!”   梁红玉看了一眼老人家面黄肌瘦的模样,不禁鼻子一酸,接连摇头道:“不行,这些粮食你们先留着,我们不能这样……”   老人家执意不肯,梁红玉执意不收。双方正僵持中,那老者突然灵机一动道:“如果夫人不嫌弃,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找到吃的。”   “哪里?”红玉的眼睛顿时闪出亮光。   韩世忠坐镇军中,梁红玉和月魄二人尾随着老者,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好远。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来到一片青绿色的山谷里。   微风吹过,山谷里顿时涌现出一阵翠绿色的波浪。无边无际,浩瀚无涯。   “这就是柴蒲荡,我们可以去去里面挖蒲草根吃。”老者指着眼前那一片碧波,颤巍巍地说道。   红玉见状,立马跟随老人家走进荡中。荡里,尚有一些轻轻浅浅的积水。红玉与月魄弯腰,一根又一根,采摘蒲草根。每采完一根,便把它扔进身后的背篓里。不一会儿,手上,衣服上,脸上,袖子上,浑身上下,全都是泥巴。这两位姑娘,也成了泥巴人了,只剩下两只眼睛,还在那里眨呀眨眨呀眨的。红玉和月魄看了,相视一笑。   直到月上正空,两个人才背着厚厚两篓子的蒲草根。军队里的大厨拿了过去,大家一起动手,熬成蒲草汤;或是加上仅剩的一点面,做成蒲草团子。这一顿,大家吃的特别欢畅。   桌上。副将成闵带着手下的几位将士,向梁红玉举杯庆道:“夫人,这顿饭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一顿。这菜肴、这米饭,叫什么名字?”   梁红玉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老人家,然后,又回过头去,浅笑着回答道:“这菜名啊,就叫抗金菜;这粮食啊,名唤牙根粮。”   那老者听到这话,眼中顿时噙满泪水,顺着他那饱经沧桑的老脸,沿着脸上的纵横沟壑,像决堤了的河水,突然间就涌了下来。   这一年,除了淮安城,整个南宋,甚至连金国,都在闹粮荒。金兀术见包围数月,淮安城依然坚守,自己的军队却受了不少损失。三个月之后,金兀术退兵,转战西部。   眼见着金人的大兵退走,梁红玉这才缓了口气。淮安城军民普天欢庆。   韩世忠拿着朝廷的旨令,兴高采烈地对梁红玉说道:“圣上说要派人前来慰问咱们!”   红玉看了一眼韩世忠,并没作声。推开窗,看向自己拼死护下淮安城的一片锦绣,回首,对韩世忠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坚持没意义了,就走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历史车轮的轨迹总令她不安。这一段时间,她经常梦见秦桧拿着宋高宗的圣旨,将她身边人的头颅,一个个割下……   三天后,入夜时分。一向肃穆的军营中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岳元帅!”   听到声音,梁红玉心中一惊,赶忙出门,却发现岳飞已经站在门口。他的身侧,分别是韩彦直和钱忱。两个孩子,一见到岳飞来到,就簇拥了过去,傍着岳飞,吵着要见岳云、岳雷。   岳飞叹了口气,敲着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的脑袋道:“他们俩练功去了,哪像你们,都这么大了,天天还想着玩!”   阿忱立马嘟着嘴,跑到梁红玉的身边,亲昵地叫道:“娘亲,我们被骂了。”   梁红玉叹了口气,对岳飞说道:“二弟,你怎么能骂我的儿子呢?”   岳飞尚未回答。门外,韩世忠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这两孩子啊,都是她这个做娘的,全宠坏了!”   彦直和阿忱见到韩世忠进来,再也不敢放肆,连忙跑了出去。   岳飞惊愕地问道:“这、这是?”   红玉垂头低眸,叹了口气道:“景臻他出事了。阿忱这个孩子,被我和韩将军收养了。韩将军按着韩家的家谱,将其取名为韩彦朴,现在是彦直的弟弟……”   “所以,嫂子现在是有两个儿子了?”岳飞将身形一闪,一位身穿深蓝色麻布衣服的爽快姑娘便出现在梁红玉的眼前。   “这是?”梁红玉问道。   岳飞低头轻轻笑了一笑,脸上泛起细细的红晕。我在南方清除杨幺余党的时候,一不小心中计坠入洞庭湖中。是这位姑娘救了我!   那位穿着蓝色麻布衣服的姑娘,听见岳飞这么一说,顿时笑了。她的脸色呈现出那种健康的黝黑色,一笑,便露出一排大白牙。眉眼间,竟然有着当年红玉青涩时的模样。   “孝娥,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那位叫孝娥的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对梁红玉笑道:“我叫李孝娥,洞庭渔女。听岳将军说,咱俩同岁。”说完,眼角还荡漾着笑意,扭头便走。   屋外,月魄一袭黄衫静立院中。看见李孝娥走来,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来,夫人请跟我走。”   “是个大胆的好姑娘!”红玉由衷赞叹道。   “她跟你一样,比我长两岁。”岳飞忽然看向梁红玉的眼睛,定定地说道。   红玉正准备倒茶,听岳飞这么一说,双手一抖,茶水一不小心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没想到,圣上说的要慰问咱们的竟然是你!”梁红玉喜不自胜地看了一眼岳飞,同时又白了一眼韩世忠。   饭桌上,觥筹交错中。   岳飞忽然站起身来,举杯道:“淮安城内,粮草全无,你们是如何应对困难的?”   梁红玉笑道:“我们是吃抗金菜、牙根粮坚持下来的。”   “什么是抗金菜?牙根粮?”岳飞不解道。   梁红玉端来一盘,摆在岳飞和韩世忠的面前,示意他们来尝试。接着,抿嘴说道:“抗金菜嘛,就是从蒲草根部摘出来的蒲儿菜,是我们用来抗金的!牙根粮就是淮安城乡亲们从牙根里省出来的一点儿粮食。”   岳飞夹起一坨绿油油的不明物体,塞进嘴里,连连叫道:“好吃好吃!”眼角边,已经隐约有星星点点的泪珠在闪动。   “这个女人……”   晚饭之后,几位女眷聚在一起。临走的时候,梁红玉忽然紧跟上李氏,把一个明黄色的香囊送到李氏手上,对她说道:“烦请夫人将这个交给岳将军。”   李氏看了一眼梁红玉,接着,颇为乖巧地点头接下。   看着李氏出去的身影,梁红玉这才颓然坐下,仰天,目光直直地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不该这样做!你这叫泄露了天机,你会遭天谴的……”月魄忽然走上来,冷冷地说道。   “我不管。”红玉转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心中满是纠结。“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我怕,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说了。”   “可是——你说了也没用。你曾经给了韩世忠三个锦囊,可曾有一次真正改变过历史的进程?”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   恍惚间,月魄的声音飘飘然然,回荡在这天地间。那声音明明是从月魄的口中说出的,又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命运之神在跟她说话。   “你是谁?你是月魄?……不,不是?”   军营的另一旁。李氏将锦囊交给岳飞,锦囊的里面,是一面明黄色的帛纸,上面绣的是他在靖康之后做的《满江红》。岳飞不解,将锦囊拿到灯光下,那首词的后面,竟然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针孔。岳飞用手指将那些针孔相连,越连竟然越发胆颤心惊。额上的冷汗竟然如瀑般渗出。   岳飞合上布帛,刚打算去找梁红玉询问。仿佛一刹那的时间,天地间突然扬起一片喊杀声……   无数的金兵,突然从天而降,发誓要把这些阻碍政府南宋的将领一锅端了。顿时,小小的军营被围的水泄不通。   岳飞急忙赶到韩世忠的帐内,片刻之间,这两位顶尖的军事家便拟出了一条计策:由岳家军的副将张宪和韩家军的副将成闵带着全城百姓撤离;由梁红玉等人带着家人撤离;韩世忠与岳飞将去与金兀术进行正面交锋。   红玉走的时候,韩世忠正一脸凝重。梁红玉伸出手来,摸着韩世忠的脸颊,突然孩子般地纯真地笑着:“你呀,干嘛这么严肃?笑一个给我看看……”   韩世忠抬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红玉,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告诉他们,他的父亲母亲都是英雄。”   在漫天烽火中,梁红玉灿然一笑,含着泪花,像夜空中闪烁的群星。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没死,咱们就回灵岩山放羊好吗?”   “好!”   ………………   梁红玉翻身跃到马上,几个孩子都吓坏了。红玉和月魄一前一后,在人海中拼命穿梭,在刀山火海中硬是闯出一条生路,连夜奔波三十里。   山也悄悄,夜也悄悄。月亮,静悄悄地挂在树梢上。空气中,只回想着踩到芳草和树叶的声音。   这安静,这过分的安静,让人心中一阵慌乱。   终于,梁红玉勒马,叮嘱身边的人道:“你们一直往南走,千万不要回头。”说完,头也不回地,骑上桃花马就往回跑去。   上天佑我!保佑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马蹄声渐起,火光一点点渐渐明了。红玉立于高山之上,对淮安城外的局势一目了然。金兀术的大兵将韩、岳二人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   他们……是宋朝的中兴四将!是他们……抵住了百万金兵南来的步伐!   “夫人,我们来助你!”   梁红玉回头,身后,是“月”字辈姑娘,那几个丫头,还有月魄。   “你们怎么都来了?!!孩子们……怎么办?”红玉着急,话都说不顺畅了。   月魄笑道:“放心,我让阿绫留了下来。那丫头还在一直抱怨咱们不带她呢。”   梁红玉不再说话,将一面旗帜扔给月魄,另一面竖在自己的背上。一咬牙,狠狠地踹了一脚马的肚子,举起身后的大旗,横跨山岗,疾驰而去……   战场上,哈迷蚩走了过来,指着不远方对金兀术说道:“四太子,你看那边……”   山岗上,林木耸动,一定有无数骑兵正在行走。在那茂密的树林中,歪歪斜斜地有两面大旗,一面写着“韩”字,一面写着“岳”字。金兀术认得,这是帅旗,大帅在哪里,这旗就会在那里。看来此次,由于偷袭突然,这二位骁将在逃跑时竟然连放下旗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哼,想在这里设圈套困住我军。南人太狡猾了。”   “鸣金,收兵!朝那边进发!”   身后,顿时万千士兵急转而来。梁红玉回首,背住重重的帅旗,拼命纵马狂奔。身后的敌军,却是越来越近了。   梁红玉身上的那一袭红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奔了不到半里地,金人已经赶到。   “是梁红玉!”金兀术喊道。“来人,放箭!”   顿时,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梁红玉疾驰向前,然而,背后依旧中了好几箭……鲜血汩汩,从各个箭孔里面溢出。   红玉早已是筋疲力竭,背后的帅旗已经掉落。突然间,一个金兵举起大刀,砍了过来。桃花的后马蹄生生砍断了半截,在天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桃花马突然扑在地上,血液也随之喷涌而出……   梁红玉一个趔趄,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尚未起身,一根长·枪挑来,往下一划,刺透了红玉的腹部。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腹部传来。红玉低头,肚里已经被长·枪划破一道巨大的口子,里面蠕动的肠子都露了出来。   红玉强忍住疼痛,硬生生地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扯成布条,把摆落出来的肠子又塞了回去,用那布条紧紧系住。然后,掏出绣蛮刀,继续战斗。   红玉回头,对着身后同是鲜血淋漓的姑娘们叫道:“八卦阵!”   话音刚落,身边仅剩的几个姑娘迅速聚集过来,围成一个圆圈,呈八卦状,红玉和月魄分别是这八卦中心的两点。而后,踩着四周姑娘们的臂膀,往上一跃,双剑合璧,双人合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齐刷刷地射向金兀术……   哈迷蚩见状,赶忙把金兀术扑了下去……顿时,哈迷蚩胸腔和脖颈处各受一剑。金兀术提着双枪而来,往上狠狠一刺,头顶上,那一红一黄两位姑娘便双双坠落在地上。   红玉与月魄,手牵着手,回头一笑,所有的话,尽在不言中。   金人手提大刀而来,将这两具尸体的头颅全都割掉,大卸八块,胳膊和腿,散落一地。风过,桃花香混这点血腥味,弥漫在这山间,这河畔,这月明星稀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位姑娘的鲜血,溅到了山边的野桃花上,漫天烽火下,桃花灼灼开放。   “来生,灵岩山下。夫君,再见。”    ☆、【番外】古今多少事   【韩世忠】   绍兴十一年,四月。   宋高宗赵构果然走上了求和的道路。以秦桧为首的祝贺派首先将矛头指向韩世忠,秦桧暗地里叫来张俊、岳飞两将军,对他们说道:“皇帝让我们来视察背嵬军,这正是瓜分韩世忠兵力的好时机啊!”   岳飞听到此事,连夜跑到韩世忠府上,将此消息告知韩世忠。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立即让秦桧把下一个目标转到岳飞身上。   韩世忠心中大恸,忽然想起妻子梁氏生前曾留给自己的锦囊,就着灯光,拆开锦囊,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向皇帝哭诉;放弃兵权。”   韩世忠合上这锦囊,突然间就明白了当初为什么梁红玉一再劝说自己解甲归田。手中握着锦囊,已是物是人非。   来到宣政殿上的时候,赵构正坐在龙床上闭目养神。韩世忠“扑通”一声跪于堂下,叩首道:“臣韩世忠愿意移交兵权,回家颐养天年,但求圣上免臣一死。”   赵构突然从床上惊坐起:“朕何曾说过要杀你?”   韩世忠叹气道:“圣上未曾说过要杀臣,但让秦桧这厮来视察韩家军、背嵬军,离杀臣不远矣。”   赵构坐在龙床上,看着脚下跪着的韩世忠。窗边,灯花一闪一闪,屋内光线忽明忽暗,一如他的心情。   突然间,他想起那年:苗刘兵变的时候,天下将领莫不敢动,是韩世忠杀进了临安城,救了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赵构那坚如磐石的心突然间多了几分柔软。转身,打着一张笑盈盈的脸,说道:“卿家何出此言?朕准了你告老还乡便是。而且,朕还要赏你良田千亩,房屋百间,让你安度晚年。”   韩世忠拜谢。自此,他便骑着毛驴,穿梭于苏杭等地。   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也就是岳飞被捕之后的两个月,大理寺苦苦审讯,然,仍得不出任何结果。这一天,韩世忠正骑着毛驴,沿着西湖晃晃悠悠,忽然,有士兵前来告知:“岳将军被害于风波亭;其子岳云与部将张宪一起被害。”   韩世忠刚刚喝下的那一口酒,突然间就吐了出来。   秦桧府上。   韩世忠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进来了。   秦桧抬袖笑道:“韩相公,别来无恙啊。”   韩世忠脸色一冷,质问道:“请问秦相爷,岳飞所犯何罪啊?”   “莫须有。”秦桧面色沉静,一字一句回答道。   “敢问相爷,何为‘莫须有’?”   “‘莫须有’,就是不一定没有。”秦桧擦了擦自己的手心,回答道。   “堂堂一个爱国将领,你竟敢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处置了他,你、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韩世忠问道。   “秦某当然不敢,自然是其他人授意秦某这样做的。”说完,秦桧用手指指了指天,不再言语。   没错儿,他早该想到,是皇帝想要武将死,所以,武将不得不死。   此次拜访,韩世忠颓然回去。从此以后,这大宋江山的兴衰荣辱,全都与他没了半分钱的关系。从此之后,韩世忠绝口不提过去的军事成就,就连曾经的部下和官员前来拜访,也被其一并谢绝。   他头戴一字巾,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地看一眼西湖美景;喝一口绍兴女儿红,再晃晃悠悠来到灵岩山下,在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绍兴十二年。宋金议和之后,金人同意放高宗的母亲显仁太后回国。太后在回来之后,对左右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谁是韩相公?北方金掳都知道他的大名。”自此之后,每当韩世忠生日亦或是逢年过节,太后总会赐其“羊酒”。   晚年,韩世忠钻研老庄与佛学,自号清凉居士。清凉山,是他老家陕西地名,表达对家乡的思念。   梁红玉去世的第十个年头,他来到灵岩山下,写了下面几首诗词:   临江仙   东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   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不是死门风。劝君识趣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南乡子   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男宿业缠。   年迈衰残,鬓发苍狼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绍兴二十一年的秋天,这一年,是梁红玉去世后的第十六年,是岳飞被害后的第十年。韩世忠忽然生起病来了,而且越来越重。这天早晨,他把家人叫到床前,说道:“我的名字叫作‘世忠’,以后韩家的子子孙孙,可以不用避讳我的名字,‘忠’字在上,切记!”   韩彦直、韩彦朴、韩彦质等孩子跪于地上,点头应允。   傍晚时候,韩世忠颤颤巍巍,来到灵岩山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山石。在山风的吹拂下,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子咯咯的笑声。   “相公,我们在灵岩山下放羊好不好?”   十六年来,这个声音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从未离开。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与妻子合葬在这灵岩山下。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附:韩家子嗣。   韩彦直:绍兴十八年进士第。任户部郎官时,时人都对岳飞后人敬而远之,只有他,对岳家幸存的人和物予以保管。出使金国,守节不屈,有其父母遗风。知温州时,与弟弟韩彦朴一起,奏免民间的欠税,生擒海盗的魁首。   “母亲,您教导孩儿的,孩儿全做到了!孩儿让父亲颐养天年,帮岳将军平反,为景臻伯父报仇,善待大宋子民。”   那一年,桃花盛开。灵岩山下,韩彦直与阿忱跪在目前,再三叩首,定定说道。   ………………………………分页符………………………………………………………………   本文基本上就完结在了这里,如果有时间,日后慢慢填坑的番外有以下几个:   1、岳飞   2、两位皇帝的后来   3、欧阳云遥   4、现代的梁缨故地重游   【顺带,给自己下一本书打个广告,主要是“作者有话说”里面写不下了啊喂】   Q:最后一个问题,下一本书是什么?   A:2333~~~终于轮到这个问题了,欢迎大家关注十三的下一本书!!!绝对有进步!!!   ********   《哑女复仇记》——本文又名:《没藏太后》《凉州乱》   这是一个有关复仇和“禁忌之恋”的故事。   从一介孤女,到西夏太后,一路血雨腥风、步步为营,终于成就一代传奇。   ********   故事背景:1033年,刚刚登基的西夏国主李元昊突然率领骑兵突袭宋夏边界——丰州,宋夏从此交恶。   此次战役中,宋军损失30万人,西夏军大获全胜。   后,西夏军队在李元昊的带领下,屠杀大宋丰州宁远寨的宋民,奸·杀妇女幼童。   ********   人物:   楚云端(没藏黑云):以养女之名,行复仇之事。   “我誓要让你尝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含恨而终之痛。”   左手,是白衣僧侣,是佛,是救赎;   右手,是黑衣君主,是魔,是毁灭。   她,又会做何选择?   李元昊:“朕把这天下都给你,如此……你满意了吗?”   (叶)浮生:“你看,我们总在错过。就连佛门,也不愿为我们同时打开呢?我……要这不老之躯又有何用?”   *********   外挂:   优昙钵:佛前有花,名优昙钵。食之可以得长生,获不老容颜。   然而,三千年的等待,也不过弹指凋谢,刹那芳华。   清心泉:苍梧婆婆说:“孩子,看吧,这井中折射出来的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   **********   试看一介哑女如何搅动西夏王朝风云?!!!   1.据说,金庸笔下天山童姥中的李秋水就是我要写的女主!!!哈哈……   2.书中全部人物智商在线,拒绝傻白甜!是一部宫斗+政斗、朝堂+江湖的大戏!   3.欢迎小天使收藏我的专栏:十三的回忆客栈;已完结免费书籍:《女将梁红玉》(一部有关靖康之乱的历史小说);我的微博:许宛丘。   4.非常感谢辛辛苦苦为我做图的蔓蔓大大!感谢宣蓝田大大在群里分享的格式代码!   5.一天一更,或至少是每周三、周五、周六、周日更。   6.作者坑品有保证,绝对不会坑的。欢迎收藏,欢迎评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Q:这是你的第一本书,有什么话要说吗? A:当然有啦啊喂,写成这个样子……写到一半的时候目测要崩,要扑街,全靠我凭借一口真气撑到现在啦……硬生生扯到30万字,还是删了好多的/(ㄒoㄒ)/~~ Q:还会继续写吗? A:当然啦……写作使我快乐! Q:以后写的话打算涉猎那些方面? A:脑洞大开,什么都想插一腿。目前写的主要是古色古香非架空系列的bg啦,以后就说不准了……第二本已开,第三本可能就写一些神狐鬼怪之类的(我才不会说是因为我最近又捡起了《聊斋》的原因呢 Q:写《女将》花了多少时间? A:从2016年7月15日开始,保研已结束就开始来当码字工了。到现在,终于没能让它跨年……整整五个月啊喂!!! Q:为什么选择晋江? A:因为疯丢子大大……(嘤嘤嘤,曾经听她的一个讲座,觉得好厉害 Q:如果想要了解宋朝的话,你有什么推荐的书? A:其实呢,写这本书,我也看了不少的资料哈哈。好了,下面是书单,请收好: 绍兴十一 《宋帝江山》 (晋江的大神,时间轴基本上就是接着我这本书的……改变南宋历史金手指的感觉确实很爽) 米兰Lady 《柔福帝姬》(写靖康之乱中北地被俘女子的悲惨生活,十三这本书中也涉及了一部分……一个字,真惨!) 好了,剩下的书单就不是网络小说了。 《宋朝传奇:白衣飘飘的年代》(这个讲了好多宋朝好玩的事儿) 《岳飞传》 《岳飞新传》 《韩世忠传》 《宋史》 视频: 《袁腾飞讲宋史》 《南宋风云》 (这些大多是我随便翻览的,并没有大广告,大神们也不认识我这样的小渣渣 /(ㄒoㄒ)/~~不适合做研究,只是看看找个乐子罢了……) Q:如果有读者想要找你讨论和交流,有什么联系方式吗? A:有小天使来勾搭十三,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微博:许宛丘(目测微博暂时应该不会改名字,但微博上比较蛇精);□□:1173774206(说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经常登qq)……来呀,霸占我的美啊<( ̄︶ ̄)↗[GO!]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